謝家後花園里的賞花亭中坐著一位青衣少女,她身邊燃著一爐香,手中捧著一本書,香煙裊裊中,她那沉靜的姿態從背後看來淡雅如仙。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丫鬟小祿一路大呼小叫地朝著亭子跑過來。
亭中的少女從書中抬起頭來,眨了眨一雙明亮的大眼楮,伸出手指擋在唇邊道︰「噓,別吵,堂哥好不容易才睡著。」
「對不起,小姐,可是我真的有緊急大事要稟告。」小祿連忙壓低了聲音。
「慌什麼?小祿。」少女收了書,站起身來,向園子外走去,「天塌下來有我替你頂著,有什麼事出去說,別吵了堂哥。」
小祿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家小姐謝木宛。小姐不是泉州城里最美麗賢淑的姑娘,卻是最聰明的,無論發生什麼事,小姐總是有辦法解決,跟在小姐的身邊永遠都有趣事發生。
老天爺,我小祿何德何能遇到這樣的主子,希望我能永遠跟在小姐的身邊。小祿暗暗地許願道。
「小祿。」謝木宛那如春水般的眼眸一亮,伸手捏住她那可愛的臉蛋,「你不是有緊急大事要說嗎?還發呆!」
「小姐。」小祿連忙護住的自己的臉頰。要說小姐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小姐總喜歡捏她臉蛋,說這樣的她好像紅隻果。
唉,小姐就是愛整人!
小祿輕嘆,將謝木宛拉到花園外的一角,小聲地說道︰「方才我到大廳想幫小姐問問大少爺去祁連山求醫的事,就看到我哥哥小埃丟了個眼色給我,我就一直躲在門外偷听,結果怎麼著,那個胖得出奇的媒婆王家女乃女乃來了。」
「媒婆?!終于有人敢向我提親了?」謝木宛雙眉一挑,一雙大眼珠子黑得發亮,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那長長的雙眉就像一對飛燕般臨波飛翔。
這長相生在男子身上倒是英俊非常,只是長在女孩子身上嘛,也只能算是清秀了。
奇怪啊,現在這國泰民安的,大家愛的都是弱柳掌上舞,縴細不堪握的那一種女子,誰會看上她這個出了名的泉州野蠻女?
「是誰啊?」謝木宛俏臉一凝地問道。
「崔家二公子。」小祿立刻回答。
「崔家?」眼波兒一轉,玲瓏心思轉了一圈,「那我爹娘怎麼說?」
「什麼都說了,什麼都沒答應。」小祿答道。
「他們不會答應的,先別提崔家安的是什麼心,他們才舍不得讓我去做妾。」她一臉平靜無波地說。
「小姐,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還有後續。」小祿急急忙忙地接話。
「小祿,麻煩你以後一件事不要分成兩段說好嗎?」謝木宛雙眼微眯,嘴角微微抽搐。
「是,小姐。」她趴在小姐耳邊老老實實地將謝家兩老的那番話,一字不漏地復述給小姐听。
「你說什麼?!」一听完小祿的話,謝木宛那副鎮定自若的表情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陳家的那個陳子湛!」
沒有錯,她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就是陳家的那個陳子湛。
☆☆☆
說起她和陳子湛的恩怨,足以寫成厚厚的一本書。
而這本書的第一頁就要從她上書院的那一天開始寫起——
想當年,她,謝木宛,七歲而已,可是泉州里第一個敢去並且能去華龍書院念書的女生。
華龍書院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泉州城里最大最好的書院,想進去讀書不但要先通過測試,家中還必須繳納一筆巨額學費。
而且華龍書院除了教導一般書院里傳授的之乎者也、聖言賢語之外,還特別著重武技、術數等方面,是泉州里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小孩競相就讀之地。
看看現在泉州城里數得出來的年輕才俊就知道,十個里有九個都是那間書院的學生。
她在七歲那年,入學考試的時候以同期第一名的成績,讓書院的先生打破了華龍書院不收女生的規定破格錄取,讓她成為就讀華龍書院的女生第一人。
一時之間,大家見了她都要叫她一聲小神童。
可是再神也只是個兒童啊,總有童言無忌的時候。
記得當時年紀小,她上學的第一天,滿頭黑發梳得光亮亮的,穿著男生一樣的長衫,一手牽著她的木棟哥哥,另一只手牽著她的清華堂哥,神氣活現地出現華龍書院門口。
那一天,書院門口人山人海,大家都趕來看看這華龍書院女生第一人是何許人也。
扮哥牢牢地牽著她,帶著她走到一個人面前,對她說︰「這是哥哥的好朋友,陳子湛。」
七歲的她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人。書上說的冰肌玉骨、沉魚落雁,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她瞪圓了一雙眼楮將這個人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突然脆生生地說︰「哥哥,你們騙我。」
「騙你?」謝木棟顯然是沒弄懂她的意思。
「這里明明就有一個好漂亮的姊姊了,你們還說我是華龍書院收的第一個女學生。」她扁著嘴很是委屈地說道。
真是的,害她暗暗得意了好久。
「姊姊!」謝木棟和謝清華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陣狂笑。
那個好漂亮的姊姊臉色突然變得好難看,表情就像凝固了一樣,小小的她只覺得被那姊姊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周圍的初秋微暖氣溫突地下降,變得冰涼涼的。
「哥,到底怎麼啦?」她還不知死活的好奇地問著。
她的哥哥們什麼也沒說,只是表情很怪,似笑非笑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後來,她才知道,長得漂亮不一定就是女人,男人也可以。
而且漂亮的男人有時候是很恐怖的,特別是這個叫做陳子湛的漂亮男人。
最後,她才明白,哥哥們那個表情是叫她好自為之,因為她和陳子湛已經結下梁子了。
接下來,她在華龍書院的生活雖不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但也算是慘事不斷。
她書包里會莫名其妙出現壁虎,她寫的字帖會消失不見,她躲在書庫里看書被人反鎖,她寫的文章第二天總會有人寫另一篇來反駁她的觀點。
他以為這些幼稚的作為,就能將她謝木宛打垮嗎?那是不可能的。
她兩歲就能識字,三歲就會背詩,四歲就會打算盤,五歲就開始做文章,謝木宛就是謝木宛,她什麼都服,就是不服輸。
于是她在陳子湛的書包里放青花蛇,在他的書上涂墨水,將他拐到柴房里鎖了一夜,在他宣布他的宏偉理想——當狀元娶公主的時候,跳出來朝他叫著,「陳子湛你簡直就是陳世美轉世,其心可誅。」
一想到當時他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上出現的殺人表情,她就忍不住地想笑。
現在想想也挺可笑的,都是七巧心肝的兩個人,偏偏你來我往地斗個不停,幼稚得很。
這種情況直到他中了鄉試離開書院後才終止。
後來,听說他熱中于家里的船運生意,跟著船隊去了南洋。
她這才深刻地體會到,身為一個女人的悲哀,無論她如何奮發讀書,勤于習武,她還是沒有辦法像陳子湛那樣揚帆出海,去看一看這個廣大無垠的世界。
「小姐,你在想什麼呢?」小祿有些擔心地拉了拉表情陰晴不定的她。
「沒什麼。」謝木宛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想到一些往事而已。不過,听你說是陳子湛,我就放心了,我爹娘是剃頭擔子一頭熱,陳子湛他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為什麼?」小祿一听,小臉揪著一團,「他難道也和那些俗人一樣,非得娶一個纏著小腳,大字不識的女人才成?!」
「他從小就志向遠大要參加科考,非公主不娶的。」她涼涼地說道︰「再說,我也不想嫁他。」
「為什麼呀?陳公子可是泉州第一才子,第一美男子耶。」小祿的眼楮閃得像星星,一臉陶醉狀。「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們家文武雙全的小姐。」
「小祿。」謝木宛無奈地搖搖頭,「你會嫁一個長得比你還漂亮的人嗎?至少我不會。」
「嗯,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可是這樣我就沒有看帥哥的機會了。」小祿嘟著小嘴吶吶地說道。
「死丫頭。」她一把捏住小祿的臉頰,「這樣吧,為了安慰你幼小的心靈,明兒個我帶你接船去,我托琉璃坊從西洋帶了一個千里眼回來給堂哥解悶呢。」
「千里眼是什麼啊?」
「是一種拿在手上就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東西。我想表哥一定會喜歡的。」謝木宛淡淡地一笑,頓時將陳子湛的事情拋到腦後去了。
她又走回亭子里捧起那本未看完的《黃帝內經》。
香已燃盡了。
最後一縷香味飄散在微風中,吹起了她的秀發,也吹向了不可未知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