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先生,請你出去。」
于是,第二次隨興而起的致歉宣布結束。
寶敗垂成。
第三次。
第一次是刻意,第二次是隨意,第三次則是上天的安排。
每一次見到鐘無依,總是說不到三句話就會吵架。天生一副合人相的嚴子越對此深感無力,以至于每次遇到她之後的幾天之內心情極度不佳。昨夜又是不歡而散,嚴子越一夜睡睡醒醒,腦海里不斷浮起鐘無依冷冰冰的樣子,無法安眠。早上六點多鐘,他再也無法忍受一閉上眼鐘無依的臉就跳出來的狀況,下定決心從床上爬起來,提著媽媽準備的早餐去醫院探望徐徹。
到了病房,徐徹剛好醒來。嚴子越一邊同他聊天,一邊照顧他刷牙、洗臉、吃早餐,不知不覺心情慢慢好轉。
躺在病床上不知外面世事的徐徹喝著嚴媽媽熬的粥,閑閑地問︰「越哥,你今天早上怎麼這麼早?」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嚴子越重重嘆氣,似乎是滿心煩惱在懷,「睡不著。」
「為什麼?」徐徹追問,「接了新案子?很復雜嗎?」
嚴子越不停地搖頭,「唉,真不知道她是什麼做的,比新案子還難搞!」
「她?說來听听。」已經在醫院悶了三天的徐徹好奇心非常旺盛,忙不迭地想要知道到底嚴子越為何如此煩惱。要知道,嚴子越的腦袋好比電腦,思路清晰,思考敏捷。再復雜的案子,只要他插手,必定迎刃而解。此刻,在這位破案天才的臉上竟然出現了煩躁不安的神色,這還不是大事一樁嗎?
嚴子越正愁找不到人傾訴自己的煩惱呢,徐徹一問,他毫無保留地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講述。包括那晚他不小心弄暈鐘無依,包括他兩次無功而返越弄越糟的道歉,當然還少不了說幾句鐘無依奇特的個性。
徐徹听得一驚一乍,一手端著粥碗,一手拿勺,機械地喝著粥。一口一口,待碗里空空如也,他還拿著勺子舀來舀去呢。「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命是那個驕傲的女醫生救的?」徐徹听完故事,第一個反應就是夸獎鐘無依,「哦,她的醫術水平還蠻高嘛。」
嚴子越瞪他一眼,不悅道︰「喂,你到底站哪一邊?她的醫術水平那是沒話講,可是她那個人啊,我真是不敢恭維。」
「怎麼了?」
「嘿,你還問我怎麼了?我講了這麼半天,你就沒什麼感覺呀。你不覺得她這個人性格有問題嗎?冷淡,無情,驕傲,自大,整個一塊冰。」嚴子越越說越上火,憤憤道,「我恨不得她現在就在我面前,我一定罵她個狗血淋頭!」
徐徹笑出了聲。可幾秒鐘後,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眼楮直直地盯著房門,一臉驚詫。
背對著門的嚴子越不明所以,一只手在徐徹眼前晃來晃去,「喂,徐徹,你發什麼呆啊?」
徐徹一字一頓地回答︰「她來了。」
「誰啊?你說誰來了?」嚴子越邊問邊回頭。呵,這一回頭不要緊,一眼見到一身白衣的鐘無依立在門邊,驚得嚴子越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
罷才的對話她到底听到了多少呢?
鐘無依走到病床邊,指著徐徹手中的空碗問︰「你在做什麼?」
「噢,」被這麼漂亮的女醫生看到自己這個傻樣子,徐徹頓覺渾身不自在,勉強笑笑,「沒做什麼,沒做什麼。」
「如果吃完了就放下,如果沒吃完就快點吃。長時間舉著胳膊會拉扯傷口。」
嚴子越接過徐徹手中的碗,沒好氣地問︰「你來干什麼?」
鐘無依拿出一支體溫表,甩到零點,遞給徐徹,「試一溫。」
「我問你來干什麼?」嚴子越忍受不了鐘無依對自己的忽視,又問了一遍。
鐘無依迎著嚴子越凜冽的目光,正色道︰「我是他的主刀醫生。醫生與病人之間的事情不用向無關人士報備。」
「你——」嚴子越氣結。
罷剛嚴子越說他與鐘無依是冤家對頭他還有些保留,現在一見兩人見面就爭的場景,方知嚴子越所言非虛。他趕忙拿出體溫表,緩解兩個人緊張的氣氛,「鐘醫生,體溫表。」
鐘無依看看手表,命令道︰「放回去,時間還不夠。」
徐徹撇撇嘴,乖乖地把溫度表放回口中。
「我要給他檢查傷口,你要不要出去?」鐘無依對著嚴子越發問。
嚴子越一臉鄙夷道︰「哼,你一個女人都不怕,我為什麼要出去?你是不是怕我見到你害羞啊?你放心,你盡避臉紅,盡避害羞,我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非要和你對著干!我不舒服一定也不讓你舒服!
鐘無依指示徐徹躺下,低下頭,察看他胸部和腿部的兩處傷口。
嚴子越寸步不離徐徹,目不轉楮地審視鐘無依的臉,希冀可以在上面發現一片紅暈。哪怕是一絲也好啊。但,鐘無依沒能令他如願。前後持續十分鐘的檢查,鐘無依非常鎮定,絲毫不受他的影響,白皙的臉色可媲美她的醫生白袍。
嚴子越敗下陣來,說︰「鐘小姐,有的時候我真的在懷疑你是不是一個女超人?」
「我只是一個正常人。」鐘無依檢查完傷口,拿下徐徹口中的溫度表,「嗯,溫度很正常。是不是覺得傷口很癢?」
「鐘醫生,你怎麼知道?」徐徹問,「真的是蠻癢的,很不舒服。」
「我看到你傷口附近有些指痕,估計是你的成果。夏天受傷是這個樣子,無法避免,只好忍耐一下。」
徐徹苦著一張臉,「鐘醫生,我可不可以洗個澡啊?」
鐘無依堅定地搖頭,「絕對不可以,你的傷口還沒愈合。如果現在洗澡,沾上一點水就會引起傷口發炎,然後會引起高燒。這種狀況持續一兩天就叫做術後並發癥,後果很嚴重的。你可以叫你朋友幫你擦洗一體,或者是讓他幫你請一個護理工。記住,千萬不可以自己動手。」
「哦。我馬上去打水。」嚴子越叮囑徐徹,「你千萬不要自己動手。听到沒有?等著我啊。」
罷要拉門,嚴子越的BP機響起。他拿出一看,臉色垮下來,為難道︰「徐徹,有任務,護城河邊發現無頭女尸。」
「那你快去吧。我忍得住。」徐徹催促道。
「我晚上過來。你等我。」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可聲音還停留在空氣中,久久沒有散去。
病房里只剩下鐘無依和徐徹,安靜,沉默。
徐徹思索良久,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鐘醫生,希望你不要怪越哥,他絕對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那天晚上他只是太著急,怕我會死。」
鐘無依看他著急的模樣,不由自主竟有些于心不忍,「我知道。」
「越哥的脾氣一向很好的,認識他這麼多年,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和人吵架。」徐徹越說越多,非要替嚴子越解釋清楚不可。鐘無依是冰塊啦,鐘無依的性格奇怪啦,嚴子越反復說來說去的話均被他當作耳旁風,一吹就過去了。
「那就是說我們兩個不對盤。」
「對。越哥也是這樣說。不過,越哥人那麼好,你人也不差,總有一天會成為朋友的。」徐徹倒是非常樂觀,自己躺在病床上還幫別人憧憬未來。
成為朋友?鐘無依在心里笑了一下,直覺不可思議。這個詞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生活中,陌生一如離家出走的爸爸。
「你休息吧。我要上班了。」鐘無依走出徐徹的病房,順手把門帶上。徐徹淺淺一笑,直覺未來的日子可能會越來越有趣。
忙完警局的事情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嚴子越胡亂地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收一收,飛車前往醫院看望徐徹。
徐徹心情很好,哼著歌曲看著雜志,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似乎他並不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是身居避暑勝地。
「徐徹,水盆在哪里啊?」嚴子越放下手中的東西,在房間里轉來轉去尋找水盆。
「你找水盆干什麼?」徐徹的眼楮一直沒有離開過雜志。
嚴子越扯掉他的雜志,「你說干什麼?當然是給你清洗身體了。」
「鐘醫生幫我請了護理工,上午就擦好了。要不我能這樣舒適地唱歌看雜志嗎?」徐徹笑著說,「越哥,別忙了。你休息吧。」
「不可能,不可能。」嚴子越一直搖頭,「你讓她幫你請的啊?」
「沒有,我根本就沒和她說這件事。你走了不久,她就去上班了。過了一會兒就來了一個男護工,幫我擦了身子,洗了衣服,還買了午飯。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你找來的呢,一問才知道是鐘醫生找的。越哥,鐘醫生不像你說的那麼糟。話雖然少了一點,可人還是不錯的。」
「對你不錯!」
「對啊,她是對我不錯呀。」徐徹听出嚴子越口氣中的不善,笑嘻嘻地說,「越哥,我覺得你應該向她說聲對不起。古往今來,能把醫生弄暈倒的病人家屬怕也只有你一個吧?我想鐘醫生肯定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情,生氣是應該的。」
「照你這麼說,我也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女人,生氣也是應該的。」嚴子越說話聲音越壓越低,「我又不是不想說對不起,也得她給機會才行啊。」
「肯定是你的方法不對。」徐徹皺著眉頭,說,「你應該改變策略。」
「那用什麼策略?」嚴子越以為他想出來了,大喜。
徐徹一臉嚴肅,鄭重無比地說︰「不知道。」
「咳,那你干嗎擺一副通今博古的樣子?」嚴子越對徐徹嗤之以鼻,「裝!」
「不管想什麼辦法,這聲對不起一定要說。」
是啊,這聲對不起一定要說。嚴子越心里明白,其實,鐘無依不是一個壞人。工作認真負責,對病人全心全意,無可挑剔。
之所以會吵,只是因為,鐘無依完全不符合他心中女人的概念。他無法預期她的行為,無法預期她下一步的工作,無法預料,無法掌控。
她像一朵潔白的蒲公英,只隨風而走。
可是,他並不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