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越注視著她的背影距離自己越來越遠,離危險越來越近,一顆心七上八下,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現在離危險最近的不是我們,而是一個沒有任何防身能力的女醫生。」徐徹感慨道。
現場蚌個警員身軀不由自主挺直,目不轉楮地看著鐘無依。她的長發隨風飄散,成為這個搶劫現場最亮麗的風景線。
她最終還是進去了。
嚴子越的呼吸急促起來,眼楮盯著銀行一動不動,嘴里下著命令︰「徐徹,請飛虎隊員準備,等我命令。」
這是鐘無依第一次進入搶劫現場。
寬闊的銀行大廳內氣氛消殺。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血跡斑斑,遭槍擊的女辦事員橫躺在地板上,鮮血直流,已經昏迷;另一名遭槍擊的搶匪月復部中搶,雙手捂住受傷部位,痛苦地申吟,一名搶匪跪在他身邊,不知所措;一直和警方對話的搶匪用槍挾持患有心髒病的銀行經理,眼神掃來掃去,惡聲惡語威脅人質,銀行經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呈深紫色,胸口上下起伏。
評估完現場情況,鐘無依馬上放下藥箱,開始對已經昏迷的女辦事員實施搶救。持槍的搶匪見狀拖著經理跑到她身邊,用槍指著鐘無依惡狠狠地喊︰「我命令你先救我的兄弟。」
鐘無依沒有抬頭,手中的動作迅速敏捷,聲音平靜︰「先生,這位小姐的傷勢要比你的兄弟嚴重,請稍微等一下。」
「你沒听到小山一直在喊疼嗎?」
「听他喊聲中氣十足,不會有生命危險。請稍等。」鐘無依包扎好傷口,察看女辦事員的面色,沖著搶匪說,「先生,這位小姐失血過多,已經出現暫時性休克,急需輸血,否則有生命危險。我需要兩個人把她抬出去送去急救。」
「你別耍花樣。」
「我只是個醫生,救助病人是我的責任。只有這位小姐送去搶救,我才有心思和能力去為小山處理傷口。你考慮一下。但不要太久,你兄弟一直在流血。」
領頭的搶匪看向半躺在角落的小山,申吟陣陣,血已經染紅了米色的上衣,另一個兄弟小華雙手幫忙按住傷口,臉色煞白,神色驚慌。外面是層層包圍的警員,里面是鮮血噴灑兄弟受傷的局面,他進退維谷,亂了心神,無奈之下只能點頭。
「那你叫他們來兩個人吧。我現在給小山檢查。」鐘無依半蹲下來,拉開受傷搶匪的上衣,察看傷口。白色的醫生袍沾染上斑斑血跡,煞是奪目。
「喂,怎麼樣?」兩個搶匪同時發問。
「他傷到了大動脈,我已經幫他止血,但並不能支持多久。還是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吧。你們認為怎樣?」
「小山不會死吧?」
「現在送去肯定不會。」
領頭的搶匪拖著經理又走近幾步,口氣急促︰「那現在送。」
注意到被挾持的經理呼吸不順,鐘無依站起來,慢慢走近他們,一字一頓地說︰「先生,我有個提議。你可以讓警方準備車,你的兄弟背著受傷的小山,我來換經理,然後我們四個一起出去。我跟你們一起走,等你們到達安全地點扔下我就行。你認為怎麼樣?」
「為什麼?你是不是想害我?」
鐘無依搖頭,「不會。經理有心髒病,需要服藥,而且看他這種情況也禁不起折騰。萬一他死了,你就是殺人凶手了。我身體健康,而且是個主治醫師,警方一定要保證我的安全,所以我在你們手里,他們一定不會開槍。你看怎麼樣?」
搶匪有些動搖,但仍然不放心地追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是個醫生,剛才抬出去的小姐、小山,還有在你手里的經理,他們都是我的病人,我一定要讓他們活著。這是我的責任。同樣,你身為大哥,也有照顧自己兄弟的責任,你不會看著他流血到死吧?」
搶匪用力地點頭,看著鐘無依認真的眼神,下定決心地大喝一聲︰「那你過來。」
鐘無依一手拿著藥片,一手拿著礦泉水,一步一步走近搶匪。搶匪一把推掉經理,一把攬過鐘無依,冰冰冷冷的槍抵住她的太陽穴,「你不怕死嗎?」
鐘無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將水和藥遞給經理,連聲催促︰「快。喝完藥躺下休息。你不會有事的。」
經理一臉感激,眼神盈眶,顫巍巍地說︰「謝謝,謝謝你。」
看著經理情況穩定下來,鐘無依身心松弛,平靜開口︰「那我們走吧。多拖延一分鐘,小山的危險就增加一分。」
「好。小華,背上小山,我們出去。」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緊張,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擔心。
腕上手表的指針慢慢向前移動,嚴子越的眼楮在手表和銀行大廳之間做直線運動,無法集中心神。除了剛剛抬出一個傷者,里面再無任何動靜。好不容易等到搶匪要車,停了幾分鐘,也不見他們有什麼動作。
「徐徹,準備車輛。命令飛虎隊撤出建築物,分散隱蔽在銀行投向外面的主干道上,待命。」
「嚴sir,是要伏擊嗎?」
嚴子越點頭,「對,他們想走。告訴手下,不要輕舉妄動,搶匪手里有人質,有炸藥。」
「好。」徐徹話鋒一轉,「嚴sir,你看!」
這一看叫人心驚膽戰。
搶匪用槍指著鐘無依慢慢地走出銀行大廳,腰間圍了好幾圈炸藥,後面兩個身上同樣纏滿炸藥,渾身是血。
嚴子越一眼便注意到鐘無依白色醫生袍上滿是血跡,斑斑點點,觸目驚心。那支黑色手槍緊緊貼住她的太陽穴,只要輕輕一撥,扣動扳機,那顆有著美麗長發的頭顱就會鮮血橫濺,不復存在。
嚴子越感覺自己的心仿佛吊在懸崖上,忽忽悠悠,沒有停靠的地點。他拔出身上的配槍,不知不覺向前移動了幾步。
搶匪察覺,大叫︰「後退!」
嚴子越止住腳步,伸出右手,命令警員停止前進,「先生,請你保持冷靜。」
「我要的車呢?」
嚴子越指指場中央停靠的一輛白色轎車,示意手下散開。他揚揚手中的鑰匙,放掉手槍,「先生,我現在過去幫你們打開車門,發動引擎。請一定保證人質的安全。」
一切準備完畢,嚴子越緩步退後。搶匪指示小山小華先上車,自己帶著鐘無依守住車門。就在他回頭確定小華小山是否上車的瞬間,說時遲那時快,嚴子越飛奔上前,左手按住搶匪手中的槍,右手大力將鐘無依從搶匪懷中推出去,一個轉身,搶匪已經被他制服,無力動彈。徐徹率領兩名警員迅速沖進車里,兩名搶匪束手就擒。
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嚴子越的一推用力過猛,鐘無依順著力道在月兌離生死險境的同時滑向另一個深淵——整個人四腳朝天倒在地上。時間是下午五點鐘,中國工商銀行南馬路分行的搶劫案告一段落,自己的病人也被送往醫院急救。躺在地上的鐘無依似乎並不急著起來,仰著臉,靜靜地觀看西天那一片片美麗的晚霞。幽藍的天幕,橙粉相間的彩霞,絢麗奪目。
日子若像彩霞一般燦爛,那樣的生命會是一種怎樣的精彩呢?
突然,頭頂上涌來烏雲兩片,一張是嚴子越黑漆漆的臉,一張是經理堆滿笑容的臉。在鐘無依的心里,感激與排斥同樣是深淵。
她嘆一口氣,無奈地從地上坐起來,絲毫不以為忤。
經理一副感激涕零模樣,抓住鐘無依的手,愣是把她拉起來,「醫生,請問你貴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今天要不是你把我從搶匪手中換過來,我這條命就保不住啦。」說罷,轉頭又沖著嚴子越說,「警官,這位醫生在危難時分視死如歸,一定要大力表揚。本來搶匪手中的人質是我,可是這位女醫生奮不顧身,臨危不懼,硬是以自己為籌碼和搶匪交換。」然後又轉向鐘無依,「醫生,你不僅僅是救了我一命,你還救了我全家人的命啊。我替我老婆孩子謝謝你。」
嚴子越越听越氣,臉色越來越黑,看鐘無依的眼神越來越凜冽。鐘無依越听越無力,可經理一改半小時前急喘連連的狀況,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大有不鳴金擊鼓不收兵的架勢。她擺擺手,以挽救即將受傷的耳膜,「經理,你剛剛心髒病按發,不宜過多說話。請回家休息吧。」
經理頻頻點頭,再次緊緊握住她的手,薄薄的嘴唇吐出一長串的謝謝,弄得空氣中充滿甜膩膩的味道。
天色漸漸轉暗,西天彩霞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寧靜幽藍的夜色。星星一一升起,散發著淡而恬靜的光芒,平和而美好。
可是,一片烏雲飄走,另一片烏雲隨後報到,硬生生破壞這靜謐時刻。
不用猜,另一片烏雲就是嚴子越嘍。只見他黑著一張臉,雙眼正欲噴火,口氣仿佛夾雜了十萬噸火藥,直接而不留情面︰「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如果不知道,我可以不嫌其煩帶你去性別鑒定科做個詳細的鑒定。」
鐘無依喜歡直視別人的眼楮,尤其是當那個人正處于憤怒狀態中。只見她大小姐不慍不火,不怕死地點頭兼回話︰「知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嚴子越的火氣「騰」地燃起來,「那又如何?是女人就應該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傻傻地跑過去和一個大男人交換,爭著做人質,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危險,知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給我們工作帶來多大的困擾?」
「如果搶匪手中的人質是男人,你們的工作方式會與剛才不同嗎?」鐘無依反問。
「不會。但是,我不會有那麼多顧忌。不會擔心他害怕,不會擔心他暈倒。明白嗎?」
「我一樣不會害怕,不會暈倒。男人能做到的,我一樣可以做到,甚至比男人做得還要好。請你不要歧視女性。」
「男人與女人永遠不會相同。男人需要承擔責任,而女人需要被人照顧。僅此而已,並非歧視。」
「我永遠無法理解。」
天色完全轉黑。
兩個針鋒相對的人看不清各自的臉色,只知道月兌口而出的話一句比一句直接,一句比一句鋒利。冷冰冰的話語飄散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厚厚的牆壁,無法消融。
漫無止境的沉默與對峙。
暮春夜晚的風稍稍有些涼,吹到身上激起層層寒意。鐘無依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突然感覺這樣的爭論毫無意義,轉身就走。
嚴子越站在原地,望望天上那一彎新月,煩躁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