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喜歡他。
每天,她都有種感覺,那就是自己對他的喜歡已經太多太滿,不可能再增加一分一毫。
可是當另一個新的日子來臨,卻總是驚訝地發現,她對他的喜愛比往常更深更濃;她開始相信自己會這麼永無止境地增加對他的感情。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雖然有些患得患失,但是這些小小的不安比起對他與日俱增的情意,根本微不足道。
她太過沉迷,沉迷於這如火燎原般無法抑制的熱情,漸漸忘了自己原來的面貌,但是她喜歡為他而改變的自己。
餅去二十三年的歲月她似乎是沉睡著的,直到愛上他,才像是突然從冬眠中醒來,開始對生命有了熱切的期待。
最近,因為服裝設計比賽收件日即將截止,他窩在她的公寓里趕設計圖的時間也增多了。忙起來的時候,兩人大半天也說不上一句話,但是她很享受這種靜靜陪伴著彼此的感覺。
此刻,她右手拿著筆,左肘撐在桌面上,一個早上的時間過去了,設計圖卻只畫了兩三筆,因為她把時間都用來看他了。
她總是貪看著他,好像永遠都看不夠,就連他手里夾著菸的姿勢,都讓她心動,再也沒有人能比他更吸引她的目光。
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她輕手輕腳地接近專心趕稿的他,偷偷抽走他手上夾著的燃燒的菸。
她謹慎地把那半截菸含進嘴里,模仿他抽菸的動作,深吸一口——
「咳咳咳!」她被刺鼻的菸味嗆得劇咳起來,眼淚也狂冒不休。
「怎麼了?」她制造出來的噪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咳咳咳!」她想解釋,卻咳得說不出話來。
他失笑地把菸拿走,在菸灰缸里捻熄。
「你這個傻蛋又做了什麼傻事?」他笑著將她摟進懷里,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
「我想學……抽菸……」她困難地開口,雖然一臉狼狽,卻還是心滿意足地笑了,因為她終於成功轉移他對設計圖的注意力。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我要和你經歷同樣的事。如果抽菸會致癌、如果你因為抽菸有了不健康的肺,那我也要。」她賴在他懷里輕聲說道。
「笨蛋。」他嘴里罵著,心里卻暗暗發誓絕對要把菸戒掉,他知道這個單純的女人有多在意他,她說這些話絕對不是開玩笑。
「你啊,這麼不專心,怎麼參加比賽呢?」
「我已經在腦子里構思好了。」她笑著回答。
听她這麼一說,平遠想起康佳珞的作品在畢業舞會中贏得了滿堂采;雖然校內選拔時兩人並列第一,但是她細致獨特的剪裁手法,讓服裝呈現出多變的風貌和典雅的質感。
以現場臂眾的評價來論,她的表現似乎略勝他一籌。頓時,他有種被比下去的狼狽感,即使媒體對他的評價較高,仍無法減輕他心理上的負擔。
未來這場必鍵性的比賽,他究竟能否勝出?
突然覺得好累。他把筆隨手一扔,頹喪地倒向沙發。
「怎麼了?」她挨著他坐下,伸手模模他的額頭。
「我累了,先休息一下,兩個小時之後叫我。」他閉著眼楮說話,看起來累慘了。
「你乾脆到房間里睡吧。」
「不行,我還有些事必須處理,一定要記得叫我。」他也想躺在床上大睡一覺,可惜待會兒還要值夜班,沒這麼好命。
她靜靜注視著平遠的睡臉。為了參加比賽,他好像真的很忙,眼楮底下經常布滿疲憊的神色。
康佳珞萬般憐惜地輕撫他的發,在他唇邊留下淺淺一吻。
「歐洲國際年輕服裝設計師比賽」收件的截止日期只剩三天,他卻突然對自己的作品失去了信心。
他想重新構圖,可是時間上根本不允許。
相反地,康佳珞對自己的作品滿意得不得了。早在一星期前,她就把圖稿全都準備好,請他在完成作品後一並寄出。
她完全不避諱地把作品呈現在他面前,交付給他所有的信任,但是他卻把她的作品壓在桌面下,根本不打算寄出。
平遠揪緊濃眉,拿出康佳珞交給他的那個紙袋。她的設計以西洋棋的皇後為靈感,端莊貴氣卻不流於俗麗。他必須老實承認,她是個才華洋溢的設計師。
他咬著下唇,將設計稿抽出來,換上另一份簡陋的圖樣,再裝回那個寄件用的紙袋里。
把紙袋重新壓回桌面,他像被抽走全身力氣似地仰靠在椅子上。
「爸,我這樣做可以嗎?」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懷表,緊緊地握在掌心,想起那段悲劇性的、遺憾的過往。
五年前,父親遭受朋友背叛,導致資金周轉不靈,設在大陸的工廠只能停擺。縱橫商場一輩子的父親無法接受破產的事實,中風住院,一年後因為久病厭世而選擇跳樓自殺。當時他還在學校里,接到通知趕到醫院時,傷重的父親只剩一口氣。
「平遠……爸爸沒用……拖累了你……你有能力……有才華……一定要過得比爸爸更好……你一定要成功……就算不擇手段也要……也要成功……爺爺的懷表給你……記得你要……為我平家……揚眉吐氣……」
案親以低微到難以辨識的音量對他說話,但是那些話的威力卻不遜於原子彈,至今他仍清楚記得父親臨死前眼中的不甘。
案親的遺言像是魔咒般,一字一句敲得他無力反抗。平遠用力扯住自己的頭發,內心正經歷一場烈火般嚴酷的煎熬。
他想成功想得快瘋了,可是,他真要用這種低劣的手段,背叛康佳珞對他的信任嗎?
他陷入一場天人交戰,根本想下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他不願背叛她,也無法承受可能落敗的壓力。
她遲早會知道,他只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萬一在國際賽里又輸給她,他要如何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身無分文的他又將何去何從?
他知道這麼做相當卑鄙,但是沒有金錢為背景、沒有才華做靠山的他,還有與她相戀的資格嗎?
他是自卑的,在如此耀眼的她面前怎能不自慚形穢?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如果未來他不能在時尚界取得一席之地,就只能成為她的附屬品、被她的光芒灼傷眼。
到了那步田地,就算康佳珞對他的心意仍舊不改,他也沒有自信能維持這段感情;因為,他可以仰賴任何人,唯獨無法仰賴她。這就是身為男人的悲哀,無法在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
他想和她並駕齊驅,不想成為她的影子。
他的處境與她大不相同,無法和她一樣單純地去愛一個人,除了自尊問題,他還有很多現實層面要考慮。
三年來,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幾乎耗盡他身上的存款。如果不願意向海倫娜伸手、不願意像只喪家犬般夾著尾巴逃回台灣,這場柄際性的比賽他就非得擭勝不可,如果她的作品沒出現在比賽場上,他的勝算就會增加許多。
形勢發展王此,除了換掉她的作品,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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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佳珞緊張地盯著電腦螢幕,仔細看著公布第一階段入選名單的網頁,她已經看到平遠的名字,卻找不到自己的。
「這怎麼可能?!」她無法控制地對著螢幕大叫。這只不過是第一階段的初選,她怎麼可能會被刷下來!
她實在無法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讓人不得不信。
「天啊!我該怎麼辦?」她的鼻頭發酸,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只能無助地趴在電腦桌前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這樣的結果與自己的預期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想到自己曾經在平遠面前夸下海口,說要和他一起拿下首獎,她就沮喪到不知如何是好。天啊!她要如何面對他的成功,與自己的失敗?
鈴鈴……
電話聲突然響了起來,康佳珞沒有心情理會,她猜測是平遠打來的電話,但是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接受他的安慰。
鈴鈴鈴……
然而固執的鈴聲卻不肯放過她的耳朵。
心煩意亂的她終於妥協,康佳珞深吸一口氣,以顫抖的手接起電話。
「佳珞,你終於接電話了!」電話彼端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
「狄倫?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康佳珞驚訝地問道。
電話彼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恩師狄倫,他是她在帕森設計學院求學期間最信任的老師,兩人之間一向很有默契。
「我沒在?e-mail里頭告訴你嗎?我是這一次歐洲國際年輕服裝設計師比賽的評審委員,我知道你這回參加了比賽,也已經知道了結果。」
「狄倫,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說著,康佳珞又哭了。
「結果揭曉之後我非常震驚,我沒想到你居然在第一關就被刷下來。」
「對不起……」她把頭垂得更低。
「我打這通電話又不是為了責備你,只是這整件事讓我覺得很不對勁。」
「怎麼……說?」康佳珞抽抽噎噎地問。
「結果公布之後,我從那些落選的作品里找到你的,但是,那些設計圖跟你的風格實在差太多了,我不相信你到巴黎來反而退步得那麼厲害!」狄倫語氣激動地說道。「我懷疑有人把你的作品掉包了,這在時尚界也不是什麼新聞,只不過,究竟是誰動了手腳?」
「不會吧?」她的心髒為這種可能性而狂跳不已。
「總之你先到我這兒來一趟。」
「好。」康佳珞拿出便條紙,匆匆寫下酒店的位置及房問號碼。
隨手取了提包和鑰匙,她急急忙忙跑出門。雖然比賽結果已經公布,要翻盤的機會不大,但她有必要了解自己落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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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招了部計程車,她匆匆忙忙趕往麗池——那家位於旺多姆廣場上、如皇宮般富麗堂皇的頂級酒店。
她懷著不安的心情下車,一抬頭,驀然對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平遠,你怎麼會在這里?」康佳珞驚訝地低呼,她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里遇見他。
他身上穿著麗池門房的制服,無疑是這里的員工。
平遠僵了一下,招呼語只說了一半就沒能繼續;他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窘迫的感覺迅速襲上,一向善於應變的腦子里有瞬間的空白。
「你怎麼會在這里?」康佳珞不死心地追問。
「我……我幫一個朋友代班,他生病了,又不想丟掉這份工作,所以要我來代替他。」為了應付她,他只好隨便掰個理由。
「這樣啊。」康佳珞有些懷疑,可是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你呢?你怎麼會到這里來?」為了不讓她有思索的空間,平遠立刻轉移話題。
「有個像朋友一樣的老師正好到巴黎來玩,他和我約了要見面。」
「帕森設計學院的老師?男的還女的?該不會是那個狄倫吧?」平遠警覺地問道,會與學生特別約在下榻的飯店見面,肯定不是一般交情。
「狄倫只愛男人,你不用擔心。」讀出他臉上那疑似吃醋的表情,康佳珞連忙解釋。
「你確定嗎?」平遠懷疑地看著她,他可沒忘記自己是怎麼被誤會的。
「百分之百確定!」平遠那不豫的表情逗笑了她。如果他不是正在執行勤務,她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你大概還不知道比賽的結果——你已經通過第一關,接下來就是送上實作讓委員評分。」
「那你呢?」平遠僵著臉問道。
「我落選了。真丟臉,第一關都過下了,還敢夸口說要跟你一起拿下首獎。」康佳珞自嘲地搖了搖頭。
听到這個消息,平遠整個臉色都沉了下來。雖然早在預料之中,他卻無法平衡自己的心理,因為,這是個不光榮的勝利。
如果他沒有暗中做手腳,被擠出名單之外的人也許是他。
他注意到她眼楮腫腫的,鼻子也有點紅,好像才哭過的樣子。是因為落選的緣故嗎?如果是,那他真是太該死了。
「听到這個好消息,你不開心嗎?」康佳珞不解地看著他緊揪的眉頭。
「沒什麼好開心的。」他瞥向另一側,無法正視她澄淨的眼眸。
「平遠,別替我難過。這次輸了並不代表下一次我就沒有機會贏。」她沖動地擁緊他,不再理會旁人的目光。
她的情意滿滿,整顆心的跳動全是為了他。
「你趕快上去吧,不是有人在等你嗎?」平遠不著痕跡地推開她。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螫疼了他的良知,讓他強烈意識到自己的卑劣和丑陋。
「好,我先上去,等會兒再聊。」她給了他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舉步走向大廳,卻仍不由自主地一再回頭,望著平遠挺拔的站姿。
真的好愛好愛他啊。
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足以影響她。
罷知道自己落選的消息時,她的確沮喪得不得了,可是他的關心和在意,卻給了她滿滿的勇氣,因為她知道自己並不孤單。
他感覺得到她一直注視著自己,卻無法坦然地回過頭去拋給她一個微笑,只能以站衛兵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
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她——那個單純的、可愛的、坦白的,心無城府的、一心一意愛著他的女孩。
懊惱與後悔爬滿了心胸,他跌進沮喪的深淵,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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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倫!」看見恩師,康佳珞連忙上前擁抱他。
「佳珞,你終於來了。」狄倫回以一個大大的擁抱。「快點進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康佳珞隨著狄倫定進豪華寬敞的套房,狄倫急迫的語氣讓她也跟著緊張起來。他招呼她坐下,從房間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這個資料袋是你的吧?」狄倫將紙袋遞給她並且問道。
「是啊。」那上頭的確是她的筆跡。
「那,里面的設計稿也是你的?」
康佳珞聞言,抽出紙袋里的設計稿,仔細一看,立刻變了臉色。
「那是你的作品嗎?」狄倫急切地追問。
「不是!謗本不可能是!」一陣驀然襲上的暈眩讓她承受不住地靠向沙發椅背,拿著設計稿的雙手無法控制地顫抖。
「我就知道不是。」狄倫早有預感會是這樣的回答。「問題是,你的作品到哪里去了?寄送之前,有沒有其他人動過你的信封袋?」
有,有一個人,但她不願說出來。
「快說啊!有沒有人動過你的作品?你的設計稿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如果做手腳的人也是參賽者,我一定要取消他的資格!」狄倫氣憤地說道。他絕不允許任何不名譽的行為出現在這個選拔會上。「你老實說沒關系,我和主辦單位交情很好,絕對能還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我……我……我想不出來。」她支支吾吾地撒著謊,不想在還沒查明真相前說出平遠的名字。
「你再仔細想想。」狄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一定要把那個人找出來。」
康佳珞仔細地把設計稿再看一遍,認出那些畫稿上的數字是誰的筆跡;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透露平遠的名豐,就算事實已經如此明顯,她仍然固執地拒絕相信。
出賣她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她最親密的愛人?
一定是哪里出了錯,如果真是平遠做的,也必定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真的想不出來嗎?」
「狄倫,謝謝你這麼關心我,這些設計稿是我的作品。」
「佳珞,你的說辭前後矛盾。」看她把頭垂得那麼低,狄倫忽然生起氣來,口氣也不大好。
「因為下想讓你失望,我才騙你說那不是我的作品,可是……總之,那是我畫的,對不起。」
狄倫可不這麼覺得,恐怕現在她說的這些才是謊話。
前後矛盾的說法只突顯了一個事實——她說謊,是為了保護某個人。她一定知道是誰做的,所以連追查的動作都不去做。
「佳珞,你覺得這樣好嗎?放任他抹殺你的心血妥當嗎?」
「對不起,狄倫,是我沒有才能,辜負了你的期望。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康佳珞勉強撐起身子,極力控制住暈眩的感覺。
「回去好好想清楚,你到巴黎學服裝設計是為了什麼。」狄倫嘆了一口氣,知道就算他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我先走了。」她腳步虛浮地栘向門口,草率地告別之後搭著電梯下樓。
下降的電梯使暈眩感更重,她倚著牆壁,努力深呼吸,她可不容許自己在電梯里昏倒。
她得問問平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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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什麼事瞞著我?」她對著他高大的背影拋出一個大大的疑問。
轉過身,他發現臉色蒼白的康佳珞。
「發生什麼事了?」
「我問你,你有沒有什麼事瞞著我?」她執意追問,語氣比方才更強烈。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又了解了多少?
「回答我。你有沒有什麼事瞞著我?」第三次重復相同的問題,她眼中的堅決令人無法忽視。
「有。」他無法說沒有,她必定是拆穿了某部分的他,才會不再用充滿愛意的眼神注視他。
「告訴我。」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一定會放聲尖叫。
「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我再去找你。」他幫她攔了一部計程車,為她打開車門,半強迫地逼她坐進去。
「也好,我給你時間想想藉口。」她按下車窗,冷冷地拋下一句,然後轉向前方,不再回頭。
看著計程車漸漸駛遠,他只能嘆氣,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苦笑。
他的確需要時間仔細想想,該如何讓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