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藍天沉著臉,對電話那頭細細叮囑。
「我要把財產全部轉移到我妻子的名下……對,包括不動產和基金股票……什麼時候可以完成……沒問題……是,可以……我會讓人和你聯絡……對了,幫我到巴黎訂一套白紗禮服……先收在你那里,我要親自送……」如果他還回得來的話。
隨時掌握一切才能讓他安心,而這回,他無法安心。
任務的失敗率太高,他們連這里都找得到,而向晴的安全已經受到嚴重威脅,他必須在離開之前,做出最好的防備。
幣掉電話,他把辦公椅轉向窗邊,大大的落地窗對著乖乖和壞壞的狗屋,狗屋前面,壞壞躺在地上曬太陽,乖乖在它身邊磨蹭。
以前乖乖敢這麼做,壞壞一定會咬它的耳朵,現在它居然沒有反應,任乖乖在旁邊搗蛋。
壞壞是習慣了,還是愛上了?愛上乖乖那個傻大個兒,不再計較它的蠢動作。
對向晴來說,也是這樣的吧?!一個不解風情的傻大個兒,會修屋頂,卻不會修理女人的焦慮,他只懂擁著她、拍著她,半句甜言蜜語都送不出去。
可是她總能體會他的細心,從嫉妒開始,一點一滴愛上自己。
他也愛她,大概不會再用這種方式愛上其他女人,有一度,他很滿意自己的先見之明,趁早月兌離危險的工作環境,讓他的妻子有一個安穩環境,不必恐懼危險隨時降臨。
沒想到麥基出現,破壞他的自以為是。
之前,他根本不在乎麥基死了沒,就算麥基曾經是自己的任務,就算明知道唯有再度出手,才能守護世界和平、解救無數生命,但他不在乎,他不想當英雄了,只想安安份份守護家業,陪著妻子,度過美麗的歲月,那些偉大的事跡,就交給想被歡呼的人去搞定。
麥基不該惹上他的,他真的不想和他對壘。
老爹再三強調了「有生命危險」,老爹是個持重的人,他習慣把危險估到最高,做最完備的準備,但是三成……
眉頭緊蹙。從來,他們的任務成功率不到八成,老爹是不接的,若非麥基威脅到組織里的三個成員,老爹絕不大張旗鼓,發動全體成員,為這次的行動布局。
武弟、阿架、屠夫、鬼火、魅影、燦燦……通通出動了,這是有始以來最大規模的行動。
沉靜的眼眸風起雲涌,恨意染上,他將盡最大的努力,將破壞他幸福的家伙碎尸萬段。
向晴拿著灑水器的手微微抖著,這幾天,莫名不安。
說不上為什麼,就是不對勁,是因為木頭嗎?多少吧,他老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說什麼新的程式接近完成階段,必須加把勁。
可就算這樣,有必要忙到連夜里都不上床睡覺?
他吃得很少,心事重重,她追著他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可是這回,他不再有問必答。
是不是她花光了他所有積蓄,木頭必須卯起勁來拚命努力?是不是他踫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而她根本幫不上忙?
向晴想不出答案。
「壞壞,走開!不要鬧。」
天熱了,每次替花草澆水,壞壞就會跑過來湊熱鬧,讓涼涼的水弄得它一身濕,壞壞愛洗澡,是個有潔癖的小女生,潔癖沒有不好,但踩死向晴好不容易發芽的小菜苗就不好了。
壞壞沒走開,乖乖有樣學樣,走過來湊熱鬧,乖乖被壞壞帶壞了,沒辦法,近朱者赤,就像她的木頭天天在自己身邊,一天天磨練,不也磨出一分溫柔、兩分細膩。
門呀地打開又關上,木頭出來了,向晴連忙把灑水器放到地上,追上前。
「餓不餓?我有烤餅干哦。」她巴結地抱住他的手臂。
他深深看她一眼,帶著她解讀不來的訊息。
「不餓。」他別開臉。
「那……要不要喝茶?冰箱里面有酸酸甜甜的桑椹汁。」
這次他連看也不看她,轉頭向外,回答省略。
「你心情不好哦,有事嗎?說出來嘛,集思廣益,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就算幫不了忙,心情也會比較棒。」
她總是這樣子,用嬌嬌甜甜的聲音對人說話,才讓大家樂意對她訴說心事?一點點吃醋,他多希望自己的心事也能對她傾吐。
「我沒事。」走到籬笆邊,他在等待。
「沒事才怪。」向晴低聲道。跟在藍天身旁,背靠在籬笆上,上回她提過,要在這里種絲瓜,他說好,卻還沒幫她釘絲瓜架。「木頭……」
她話未說完,一陣煞車聲出現,兩人同時轉身。
紅色的保時捷!
是阿豐,後來向晴又見過他幾次,但他再也沒以女裝打扮出現,穿上男裝的他是個人見人愛的花美男,多少的風流韻事在身邊打轉。
阿豐下車,走到保時捷另一邊,打開車門,一個姣美絕麗的女生下車。
看著她,向晴倒抽氣。如果變裝的阿豐會讓她當成假想敵,那這個美到會讓人口水不由自主往下流的女人……她真的找不出話來形容了。
她的皮膚白皙,白里透紅的臉頰浮著兩抹紅暈,她的五官鮮明,比混血兒更加艷麗,她身材適中,完美的曲線裹在合身的小洋裝里,就算她真的是敵人,向晴恐怕也沒辦法對這麼漂亮的女人惡言相向。
她是阿豐的女朋友嗎?好眼光!
向晴才剛這樣想時,她居然、居然縱身撲進藍天的懷抱里,害向晴的下巴差點兒掉下來。
幸好她的背後有籬笆,不然肯定要摔倒了。
腦袋飛快翻轉,念頭一個一個快閃。
她是木頭的妹妹?不對,他的家人都在那場車禍中逝世了;她是木頭育幼院的好朋友,太久不見……不對,只是朋友,木頭怎麼會用抱老婆的方式抱她?
第一次,向晴在別的女人面前覺得自慚形穢,好像光是站在這女人身邊,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都是對她的褻瀆。
阿豐同情地看向晴一眼,雙手插在褲袋里。他不理解阿天在想什麼,就算這次的任務真的會死人,多一個年年到自己墳前燒紙錢的未亡人,不是比多一個恨自己入骨的下堂妻來得好?
這個話他問了,藍天只是冷淡說︰「這是我的家務事。」意思是要他閉嘴。
既然是家務事,干麼要出動他和燦燦?就說唄,這個男人根本是雙重標準。
他在埋怨時,坐在駕駛座旁的燦燦,輕笑著說︰「你不懂,這是阿天的用心,恨一個人比思念一個人更有力量活下去。」
然後,她嘆氣說︰「我不知道阿天是這麼深情的男人,早知道的話,基于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理,我哪肯把機會讓給外面的狐狸精。」
深情?深情個鬼。阿豐不以為然地別開臉。
向晴望著他們的擁抱,淚水已在眼眶里打滾,臉龐還掛上笑顏,努力維持身為女主人的大度寬容。
唇咬得重了,深深的齒印刻在上面,心在擂鼓,凶猛的撞擊,把她的肺泡壓縮得裝不進新鮮空氣。
她看見木頭的微笑,充滿柔情與蜜意,他曾經用這樣的笑臉面對過她嗎?認真想想、仔細想……到底有沒有啊?
她想了老半天,竟是想不起來。
他們是什麼關系?同事?兄妹?死黨?
不知道,她不知道什麼樣的關系,會讓木頭變成菟絲花,讓深邃眼神轉做深情款款。
他撫著她發梢的手指是那樣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踫碎精致的陶瓷藝品;他環住她的手臂深情繾綣,仿彿這輩子再也不肯放開。
向晴終于想起來了。沒有!木頭從沒用過那樣的眼光看她,從沒對她那樣呵護小心。
好不容易,他環抱美女的手臂松開了,他拉起她走進他們的屋子,把阿豐和向晴晾在外面。
那是他們的屋子,女主人沒邀請,她怎麼可以理所當然的走進去?何況她光明正大、十指相扣的男人,早早印上游向晴的標記……
「你還好嗎?」阿豐側眼,推推向晴。
她勉強擠出笑臉,自以為幽默的問︰「我可不可以先弄清楚,那個……是男人還是女生?」
鴕鳥!阿豐在心底嘲笑她,只不過伴隨嘲笑出現的是一股心酸味道。他在同情游向晴嗎?或許,任誰看見她那副故做堅強的表情,都會心生不忍。
「她叫燦燦,是百分之百的女人。」
「她和木頭是以前的同事嗎?」
「你想听實話,還是美化過的謊言?」
「美化過的謊言。」她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燦燦和阿天同事十幾年,他們的交情很好,是我們公司里最火紅的小團體,前幾年,燦燦到國外出任務……不,是出差,燦燦踫上意外,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死了,阿天傷心欲絕,決定離開公司。」
「這是美化過的?」如果這是謊言,那麼實話,是怎樣的荒誕不經?
「對。」
「事實呢?」
「事實是,他們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沒有人有力量可以將他們拆散,除了死神以外。」
「這幾天,木頭心神不寧、憂心忡忡,就是因為她?」
「對,前一陣子燦燦出現,告訴我們,她在發生意外之後喪失記憶,所以沒辦法聯絡我們,再加上當時她身邊沒有帶任何證明文件,警方追不出她的身份,就這樣拖了幾年,直到最近她記憶恢復,才回到台灣。」
向晴懂了,因為傷心欲絕,不願回想過往,所以木頭換工作、換地方,來到陌生的海邊,重新建立新生活,他以為逃開了,便可以不傷心。
因此他不要愛情,直接征聘妻子,因此他不在乎誰來陪他度過下半生,只要能生一堆孩子就成,他企圖用很多的親情來取代愛情。
難怪,不管她怎麼逼,都逼不出他一句「我愛你」,原來他不是害羞靦,而是愛情已經給了別人;難怪她追著他過去的情史,他總是笑笑不回應,原來他努力將過往埋得更深更深,怎能容許別人挖掘。
「你為什麼要帶她過來?你們不知道木頭已經結婚了嗎?就算、就算再深的愛情,也都已經過去了,時間過去,從不不回頭的。」
向晴的腦袋里面,不停地敲出一句話,捍衛婚姻、捍衛婚姻、捍衛婚姻……是!她要捍衛婚姻,不容外人入侵,可是如果她的捍衛會讓木頭傷心呢?
遲疑,一點點,下一秒,她又堅持起來。
無論如何,她要捍衛婚姻,她明白木頭會因此傷心,但時間會幫忙,她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他、撫慰他、愛他,讓他在人生最後的旅程中,不後悔。
「我知道,可是這對他們不公平。」
阿豐的牙齒咬到舌頭,痛,舌頭痛,心也痛,對于一個假裝勇敢的女人,實在很難對她的傷心視而不見。
「對我不公平就無所謂嗎?」向晴不平,揪住他的領子怒問。
「不是這麼說,他們相愛在前,何況你們之間是建立在金錢交易上面。」他說著蹩腳的台詞,滿臉的不自然。
阿豐是這樣看待她和木頭的?
真好,她拿走的一千萬和二十萬月俸,便坐實了他們的「金錢交易」。
他花錢、她賣身,看起來很公平,誰也不欠誰,因此就算木頭和美女舊情復燃,也是理所當然?
那她的愛呢,不作數?她對他的盡心盡力呢,不重要?他們說過的一生一世呢,無憑無證、船過水無痕?
說到底,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
向晴還來不及向阿豐抗議,透過玻璃,她看見自己的丈夫和絕世美女在……擁吻……
恨恨走進去,她闖入兩人中間,一把拉開藍天,燦燦像受到驚嚇似的,縮進藍天懷里。
不可思議,她怎麼敢、怎能這樣光明正大?是不是因為木頭也對她說明過這場「金錢交易」?
多好用的一句話,把他們之間的三年全數抹煞。
憤恨油然而生,向晴揚起手,明知道自己沒本事打下去的,但她還是舉高手,她不知道自己在測試誰,就是憑著直覺、就是要嚇人,而藍天的動作比她更快,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像鐵箍,緊緊掐住。
很痛……痛得她說不出話,蓄滿淚水的她瞠大雙目,固執著不讓淚珠滑落,他這是在護衛他偉大的愛情?他不惜弄傷妻子,也不讓前女友受到半點傷害?!
呵,說什麼大話啊,妻子?好好听哦,說白了,她不過是買回來的生產工具。
至于前女友?弄清楚啊,他從來不認為愛情已經過去,燦燦不是前女友,而是他今生唯一的女友。
再咬唇,不管那個痛有多深,不管腥咸滲入齒縫間,向晴緊緊咬住下唇。她絕對不,不讓木頭在她身上制造的痛苦比自己制造的深。
這下子,她終于看懂了,他眼底那抹她解讀下來的訊息叫做「抱歉」。
「你欠我一個解釋。」
她用力把手腕從他掌握間抽出,轉身往外走。
看著她的背影,燦燦一語雙關,「你把她弄痛了。」
藍天沉默。
「任務完成,我們走吧。」阿豐搭上燦燦的肩膀,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們完成任務,沒有輕松感,反而沉重。
他們走到門邊,藍天喚住他們,「阿豐。」
「怎樣?」千萬別教他去安慰向晴,他習慣在人體上切切割割,對于心理那個區塊,他一竅不通。
「我離開後,不管用任何辦法,都要讓向晴離開這里。」這里太危險,那些黑衣人隨時會大駕光臨。
「我知道,我和燦燦在村口等你。」
阿豐點頭,這次的任務他沒份,他必須留在這里照顧受了重傷的黑鷹,所以向晴……當然也在他的保護範圍內。
「謝謝。」
「不客氣。」
阿豐和燦燦離開後,藍天沒追出去找向晴,反而走到二樓收拾行李,他沒帶走向晴為他做的任何衣物,只收了一條她勾的圍巾,圍巾上面有很多個愛心,她說三個愛心叫做「我愛你」,而九十九個愛心叫做「愛你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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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上,向晴弓起腳,把頭埋在膝間,平常壞慣了的壞壞貼心地偎在她身邊,一左一右、兩只大狗沒人招呼,跟著她跑到海灘上,貼靠著她趴下,偶爾低嗚兩聲。
它們也知道女主人需要安慰?
藍天遠遠望著他們,本來打算什麼話都不說就離開的,但終究舍不得、放不下,所以他來,見她最後一面。
踩在細沙上,追著向晴留下的足跡向前行,他走到她身邊,一聲嘆息,引得她回頭。
「你為什麼穿成這樣,要出遠門?」她歪著頭問。
她沒有吼叫、沒有歇斯底里,她很努力逼自己平靜,逼自己心平氣和的解決丈夫的「外遇」問題,她不想什麼都不做,就把婚姻讓出去。
「對,我要回台北。」
那麼快?他是迫不及待還是待在她身邊太無奈?她自嘲。
「和燦燦一起回去?」
仿佛間,她又嘗到腥咸味,血的味道很差,做壞了的菜肴也發不出這麼臭的氣味。
「對。」他坐下,乖乖隔在他和向晴中央,他扒刷著它的長毛。
「這次阿豐沒有惡作劇,燦燦真是你的情人?」
她把惡作劇說在前面,刻意把台階搬到他面前,如果木頭有一點點意願,就會聰明地順著台階走下來。
可惜……他並沒有。
「對。」他連否認都不肯。
「事情過去那麼久,你怎能確定,兩個人的愛情不會事過境遷?」
「我和燦燦之間,永遠不會事過境遷。」
他憑什麼說這種話?他忘記自己已經結婚?酸澀大量泌出,苦了她的味蕾,腐蝕她的知覺。
「你不知道嗎?愛情只是一種和費洛蒙分泌有關的情緒,它沒辦法長期持續。」
她竟在說服他,其實他和燦燦之間的感情並沒有那麼篤定,好不好笑?
藍天沒回答。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處得很好?我們有不錯的默契,我們是最適合一起生活的男女。」她竟然鍥而不舍,更好笑了。
他仍是沒應。
「說不定,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你和燦燦都有了若干改變,你們再也不適合彼此,你們已經不是多年前的你們……」
他沉默,帶著同情的眼光看她,疼痛攫住他的神經,他受過傷,但再嚴重的傷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教他痛心疾首。
「不然,你到台北和燦燦試試看好了,我們約個日期,一個月好嗎?如果一個月後,你覺得兩個人真的不再適合,就回到這里,我和乖乖、壞壞都在家里等你,我會幫你烤派,隻果派、桔子派、草莓派,你想吃什麼,我就做什麼好不好?」退讓再退讓,她一退再退,退到舞台下方。
好可憐對不對?她居然以為抓住男人的胃,就可以抓住男人的心。她真的好想笑哦,可惜,顏面神經不合作。
他不語,呆得像她嘴里的木頭。
真是的,綽號取壞了,早知道就不要叫他木頭,應該幫他取一個和愛情有關的匿稱才對,比如「愛愛」、「親親老公」之類的,再惡心都沒關系,只要能發展出一點點愛情,她願意欺負自己的腸胃。
「再不然我裝聾作啞好了,我當正妻、她當外遇,我一三五、她二四六,我們誰也不佔誰便宜。」
真是可悲,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她把女人的尊嚴丟進馬桶里沖掉了,就只為了……留下他。
藍天低頭,大手模著乖乖的毛發。
「還是不行嗎?」她都妥協成這樣了,他怎麼都不說話?給她一點意見、一點想法吧,說不定會激發出她更大的創意。「不然,你想要怎樣?」
「我要離婚,我把離婚協議書放在客廳桌上。」
炳哈哈,他終于開口了,而開口第一句話是離婚。
「一定要搞那麼大?沒有別的折衷辦法?你知道離婚很麻煩,它牽扯到夫妻財產共有、分開,如果兩個人都想要同一樣東西,就要爭上好幾個月,還找不到解決辦法。」
不曉得有沒有人因為離婚很麻煩,就放棄離婚的?向晴苦笑,她快要看不起自己了。
藍天沉下眉頭,好半晌才道︰「這是我對燦燦的承諾。」
他們才見面不到十分鐘就有了承諾,會不會太可惡?
「那是你對她的承諾,不是我對她的,我不管。」
她耍賴,有沒有听過迎神容易送神難?不走,這里是她的家,她花了很多心血經營的家,他是她的老公,她花很多心力去愛的老公,沒道理一個絕世美女出現,就破壞她所有努力。
他撇了撇嘴,說︰「對不起。」
「對不起是走路撞到人的時候說的,是不小心壓到別人的腳時說的,不是在丟掉一個妻子、搞外遇的時候說的!」
任她有再好的脾氣,她還是吼叫了,淚水無法遏止地滾下。
「對不起。」他舍不得她憤怒,但想要舉起為她拭淚的手指頭硬生生停下。
「不要說對不起,我不要!要離婚嗎?好啊,我要你銀行里的全部儲蓄。」
「好。」他應得爽快,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向晴發傻三秒鐘,更過份的再說︰「我要你名下所有的股票基金。」
「好。」他又來一次毫不遲疑。
燦燦就那麼好,好到為了她,什麼都可以舍下?心絞痛,她的牙關在發抖,忍住顫抖,她不死心,再追一句,「我要你的房子。」
「好!」
他說好、他居然說好……都一文不名了,他還是說好。
這麼固執的男人、這麼專注的愛情,她還能不輸?
除了燦燦他什麼都不要啊,輸了,大輸特輸……她輸到連最後的籌碼都沒剩下……
「你怎麼知道,燦燦願意要一個窮光蛋?」她冷笑。
「我們之間不涉及金錢。」
不長的一句話,卻像千萬利刃砍殺得她措手不及。
雙肩垮台。明白了,他和燦燦之間不涉及金錢,他和游向晴之間才涉及金錢,難怪連阿豐說他們之間是金錢交易,呵呵,他總是這樣向大家介紹他的婚姻嗎?原來她是用錢就可以買下的輕賤女性。
但是……有錯嗎?沒錯啊,她的確是可以被交易買賣的,踫上木頭這麼大方的金主,她還能不滿意?
「你非走不可?」
「對。」
她用力點頭、用力微笑,用力把脊椎挺得直直高高的,用力讓頸項看起來很驕傲。
「好啊,還猶豫什麼?再見,慷慨的前夫,我會盡快把離婚協議書簽一簽,好讓你和燦燦雙宿雙飛。」
她的驕傲迫得藍天心痛,可是這回,她的悲傷,他無法為她抹去。
他起身、他離開,他走出她的世界不是她所願,就如同那一年,他走入她的世界,也沒征求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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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晴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要不是看見屋前那棵龍眼樹,要不是發現乖乖、壞壞自動趴到芒果樹下,在陰涼的地方吐舌頭,她不會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里了。
渾渾噩噩地,她又想走回海邊,才突然想起來,中午了呢,乖乖、壞壞要餓肚子。
她到後院,找來飼料袋和碗,放在兩只狗面前,一勺一勺舀。
「乖乖,多吃點哦,媽媽現在超有錢,房子、股票基金、存款……哈哈,花都花不完耶,是不是很厲害?」
飼料從碗里滿了出來,她還不歇手。
痹乖、壞壞湊過來吃飼料,她繼續舀,飼料從它們白白的頭上灑下去,好脾氣的乖乖沒意見,壞壞受不了,低聲嗚咽。
向晴沒听到,她只听見自己的心痛。
「我們家爸爸寧願用全天下去換一段愛情,你們說,他是不是大笨蛋?媽媽可聰明多了,聰明鬼和大笨蛋在一起很吃虧,對不對?」
她在笑,笑得夸張,還把整袋飼料扛起來,往它們的頭上倒,壞壞生氣了,用圓往她的腿上一撞,她沒站穩,摔倒。
「討厭壞壞,壞壞是壞女生!還是乖乖好,乖乖,你有沒有很開心啊?以後再沒有一個爸爸和你搶隻果派了,真開心,對不對,我也是呢。」向晴跪在地上,摟住痹乖又哭又笑。
忽地,她看見手腕的紅痕,那是木頭為了保護燦燦,在她身上留下的。
「我不痛!」
向晴狼狽的起身往屋里走,才推開門,她就看見桌上的文件夾。打開,好多字哦,讀一遍、讀兩遍、讀十遍……短短的文句,她怎會讀不懂?不信邪,再朗讀一遍。
甲方、乙方,亂七八糟的條例,被她念得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她終于看懂了,是離婚協議書耶。
「哈哈,我還想不透你在忙什麼呢,原來在忙著擬離婚協議書啊,難怪心事重重,要是我放棄這麼多錢,我也要心事重重的啊!」
她一面笑、一面進廚房,把冰箱里面的礦泉水、紙箱里面的礦泉水、桌子上的礦泉水通通掃進箱子里,彎著腰,用力拖啊拖,拖到前院。
她相信台灣的自來水,不像某某人,她可以生喝、熟喝、站著喝、躺著喝……她寧願把嘴巴接在水龍頭下面,也不願意喝瓶裝水。
她把保特瓶打開,把水往龍眼樹干上澆。
「不要怕哦,盡量喝,一瓶才一百多塊,我現在是有錢人了,你用力喝、用力開花結果,等夏天到,讓我做一大堆、一大堆龍眼干,等冬天……」
她猛然住嘴。等冬天做什麼?哪里還有一個需要戒礦泉水的男人,想喝她的手制甜茶?
用力搖頭,她進屋,莫名其妙走進浴室,莫名其妙拿起牙刷,莫名其妙覺得牙膏在嘲笑她。
「我一個人也可以把你用光光。」
恨恨說著,她把半條牙膏擠進馬桶里面,把半瓶沐浴乳倒進馬桶,把半瓶洗發精擠掉,把藍天的毛巾丟到門口當腳踏墊。
「瞧,一個人最好了,又自由,又快樂,誰都不能管我!」
用力撕扯,她把襯衫牛仔褲剝掉,換上新買的性感睡衣,絲滑的觸感在皮膚上彈跳。
她拉開棉被,躺進去,才過午,不是睡覺的好時間,她翻來翻去,才發覺睡不著不是因為時間不對,而是因為……少了一雙腿,在床尾。
狠狠搖頭,她跳下床,把音樂開得震天價響,掩蓋胸口的心跳聲,她一面扭一面跳,她在笑、她在尖叫,她要狂歡,再也不要當乖寶寶。
打開電話簿時,向晴又看見自己的手腕,她宣示似的大叫,「我不痛!」然後,打電話給以前的老同事,她的聲音里帶著欲蓋彌彰的笑聲。
「阿芬,要不要找個時間幫我辦個離婚派對?耶!我離婚了!抱喜我吧……當人家的老婆好辛苦哦,我再也不必假裝賢慧,不必擔心別人嘮叨,告訴你哦,最棒的是,我拿到一筆世界上最大的贍養費,那是我賺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我、是、富、婆、了!」
電話那頭傳來,「……如不留言,請掛斷,嗶……」
幣斷?她看著話筒,怔怔掉下眼淚。可不是斷了嗎?三年耶,說斷就斷,她都弄不清楚自己做錯什麼。
不,她不哭,她現在是身價好幾十億的大富豪,干麼哭啊,該哭的是那個只能得到人,卻拿不到半毛錢的燦燦吧!
炳,她要笑,笑得好快樂。
她再打電話,這回,有人接了,是剛從澳洲飛回來的屏屏,聲音里還帶著濃濃的睡意。
她又哭又笑,「屏屏,替我高興吧,我擺月兌了一塊大木頭,換回自由,你都不知道,一個人有多好,單身貴族呢,我現在是十足十的單身貴族!
「記不記我們在飛機上踫到的那個藍眼帥哥,那個時候我們還打賭誰可以追上他,他的鼻子那麼尖,不知道和他接吻,會不會被刺傷……」
她在搞笑,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才發覺屏屏的陪笑有多麼敷衍,而她拚命扮演丑角,卻麻痹不了心痛知覺。
敝了,是曲子變調,害她催淚心碎,還是她再也無法忍受一個人的感覺?
彼不得屏屏的反應,她把電話丟在一邊,她需要清醒、需要吹海風、泡海水,她需要讓腦袋正常運轉,她需要……
怔住,她定定看著桌上離婚協議書,竟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木頭在,她知道自己需要做菜泡茶、洗衣服;木頭在,她知道自己需要拖地買菜、烤餅干。
即使是那麼小的事,她都知道下一分鐘該做什麼,可是木頭跑掉了,他追著今生今世無悔的愛情,從她的生命中消失,害得她再也搞不清楚,接下來她需要做什麼?
「我不痛!」
她恨恨地打開門,沒注意自己身上穿著性感睡衣,赤果著腳、踩在發燙的柏油路面上,她遠眺著馬路對面的海灘,圈住嘴巴連聲大喊,「我不痛、我不痛、我不痛……」
可是……沙灘上,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塊木頭在慢跑,隨時隨地張揚著傲人的胸肌,等待救下一個想詐領保險金的女性?
說不定有呢,一塊木訥的大木頭,迎著陽光,對她盡情寵溺。
她忘記她不痛,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手腕,恍惚、迷離,她錯亂的腦袋里面裝了太多東西。
有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夏天,有在醫院里的人形大立床,有一雙捧著竹籃的大手,為她摘木瓜……
她痴痴地走著,過馬路時,一聲緊急煞車,她沒看清楚是什麼顏色的車子就跌倒了,她趴在地上,突然發覺,柏油路面好暖和哦。
她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
阿豐的保時捷剛停在馬路邊,就看見這幕,一句低聲詛咒,他快步下車,奔到向晴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