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過,當她是妹妹?」杜煜權問。
「是,是妹妹。」孫家揚加重語調。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躲她?沒有任何一個哥哥會躲著妹妹。」
「問題不在我身上,在于她,我不希望她有錯誤的聯想。」
孫家揚說謊,他也有問題,他的問題是越陷越深,是抹不去心頭的傷痕,他不想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更不想悲劇在他們三人當中發生。
因此,最好的做法是快刀斬亂麻。
杜煜權望著他,他們都心知肚明,明白符昀想要的是什麼。
「真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追問道,他從來就不想要阿揚退讓,如果愛情也像他手中的商業市場,他樂意公平競爭。
孫家揚橫在胸口的拳頭掐緊,他逼自己回應,「是。」
「很好,那我不會放手了。」
「你從來就沒想過要對符昀放手,不是?」即使對手是他這個弟弟。
杜煜權自信一笑,「我會帶給小昀幸福的。」
「我相信。」
再不會有人比阿權更寵符昀了,從小到大,都是阿權在收拾她捅下的樓子。她被記過,他收買郵差把信送到自己手上;她打了人,他當家長、買禮物親自去道歉;她考試不及格,他去跟老師求情,給她補考機會……沒有人比阿揚更清楚明白,阿權為符昀做過什麼。
「可是你的做法不對,突然消失,會害她適應不良。」
孫家揚沉思,用力點頭。「我懂了,我會找她把話說清楚。」
「那就好,我要去公司了。」
杜煜權站直身,這段日子他忙得不可開交,忙著念書事宜,忙著把公司的業務告個段落,還要忙著把符昀的事情處理妥當,他是那種要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一百分,不容許半點差錯的男人,包括感情也是。
在他們擦身的同時,孫家揚喚住他,「哥。」
「怎樣?」
「符昀只是一只紙老虎,常常夸大其詞,其實,她沒有自己說的這麼厲害。」他還是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
「為了假裝自己很強,她老是把難過壓在心里,卻告訴所有人,她沒關系。」
「我知道。」
「她會受傷,只不過她習慣躲起來自己舌忝傷口,她不習慣對人示弱。」
「我知道。」
「那……就好。」孫家揚鄭重點頭,先他一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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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七點四十九分。
理智可以控制得了許多東西,但也有它無能為力的部分,比方,它就控制不了孫家揚的雙腳。
他戴了鴨舌帽和眼鏡,夜市牌T恤和牛仔褲,外面罩上四百九一件的寬版外套,斜靠在醫院外頭的大柱子旁。
這里是符昀工作的醫院。
听說她發了瘋,連續值好幾個日班加夜班;听說她不吃飯、不睡覺,圓潤的手臂爬上青筋;听說她老是做錯事,快被阿長罵死了;更听說她很久沒幫人喬事情了……
這些听說,都是小方探听出來的,他一面听著這些「听說」時,心滴入檸檬汁。
他討厭檸檬,那種酸得讓人皺眉頭的東西,他和符昀一樣,喜歡甜入心的巨無霸冰淇淋;他們都不喜歡喝酒,可是符昀的酒量比他好得多,他不到三杯就會醉,她可以灌下一瓶威士忌。
他們都喜歡爬高高,從很高的山上往山谷吼叫,比賽誰的回音比較響,他們都討厭逛百貨公司,都愛蹲在馬路邊看街頭藝人表演……
他們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經常性重疊,不是故意的,是自然而然形成,他們一起交心、一起長大,他們都沒想過,兩人之間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更沒想過有一天,他們之間會變成難題。
退出三人行,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很清楚,比起自己,阿權更適合符昀,符昀表面上看起來粗枝大葉,卻有一顆細膩的心,也只有細心體貼的阿權懂得她需要呵護。
阿權有頭腦、有能力,成功是他必然的途徑,他供得起符昀最好的生活,而他,孫家揚,一個靠臉吃飯的家伙,不知道未來在哪里,更不知道哪天粉絲集體迷上別的男人,他馬上成為過氣男明星,賣點轉眼變成零。
包何況,他連經常陪在符昀身邊都做不到。
從他決定當很多女人的夢中情人那天起;在他不斷鬧出緋聞,符昀欲言又止間;在他連合理解釋都給不起、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不適合她。
他的決定是對的,所以他退出,不能遲疑!
符昀出來了,在很遠的距離時,他就看見她。
她雙眼無神,熊貓眼掛在臉上,她無精打采地踩著步伐,大大的背包壓在背上,像被壓在石頭山下的孫悟空。
他早就告訴過她,沒事不要背那個包包,那叫登山包,沒人會拿它當上下班的隨身包,可是她沒把他的話听進去。
那個背包是他公司的產品,產量有限,網站上有人喊到兩萬塊還買不到,符昀初看到包包時不覺得怎樣,沒想到背到醫院上班,惹來好幾個年輕小護士尖叫,才知道這個包很了不起。
那天她在值夜班,想也沒想就撥電話給他,他拍了一整天的戲好不容易才睡著,被她一鬧忍不住想發飆。
終究,他還是沒發飆,因為他明白,寵她,只能寵到二十歲生日那天,所以他再累,還是乖乖給她弄來了五個包包,讓她這個大姊頭很有面子。
寵她,只能寵到二十歲……他開始痛恨這個決定。
她的手擦腰,四根手指頭不知不覺地揉壓月復部,胃又痛了吧?愛吃辣、三餐不正常,鐵胃也會被她搞壞掉。
他嘆氣,這丫頭,永遠記不住要吞胃藥。
有同事跟她打招呼,她傻呼呼的沒回應,他知道,她心不在焉。
餅馬路,她沒注意綠燈沒亮就過了馬路,他來不及大叫,就讓一聲驚天動地的喇叭聲嚇掉半條魂。
只差一步,她再走一步,就會上社會新聞,報紙會從大卡車輪胎下取景,標題寫著——輪胎下破碎的頭顱。
符昀也嚇到了,她猛然後退,腳跟撞到人行道的石塊,唉一聲,跌坐在紅磚上頭。
這個時候,理智又管不住孫家揚的雙腳了,那兩條不受控的家伙大步跑到她身邊,還沒扶起她,頭往後仰的符昀視線先接觸到他。
她忍不住尖叫,忍不住笑得像白痴,一躍身,忘記自己的很可憐,忘記手掌磨破了皮,她眼底耳里心里通通只存在三個字——孫、家、揚。
動作還那麼快,表示沒事?
錯,她不是那種笑著就代表快樂的女生,也不是不哭就代表不痛的女人。
她想也不想,躍身跳到他身上,像無尾熊那樣,緊緊攀著尤加利樹,硬要找出她和無尾熊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她的手腳比較長。
「阿揚、阿揚、阿揚……」她連番叫著,叫了三百聲以後,才肯滿足。
他也沒阻止,就直直站著當柱子,讓她一直叫、一直喊,喊到她爽,喊到她肯放手為止。
他不管有沒有人會認出自己,會不會有眼尖的記者拍下他們,眼前,她高興比什麼都重要。
總是這樣,她在眼前,他就忍不住想多寵她,這是壞習慣,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你跑到什麼地方去?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我哪里惹到你?你不爽我要剝你的皮可以說啊,了不起以後我溫柔一點就好了……」
她手腳並用,踢著捶著,卻沒真正弄痛他。她啊,是個虛張聲勢的家伙。
她要溫柔?不可能,她有豪氣、大方、樂觀、熱情……什麼都有,就是缺少溫柔這一塊。
她模模他的臉,拉下他的眼鏡、帽子,再次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再把裝備一一套回去,笑得滿臉花痴。
「噢,阿揚……」
她拉住他的手掌,牢牢的握住,那種失而復得的快樂滿滿地塞住了她全身每個細胞。
孫家揚沒回答,從口袋里面掏出兩個白色小藥片,塞進她的嘴巴里,再抓下她的包包,從里面找出一瓶礦泉水,先讓她把胃藥吞掉。
「阿揚,你到底跑去哪里?我找你都快找瘋了,我寫了快要五十封的信,手指頭都長繭了,你都不回我。」
她說得可憐兮兮,但符昀就是讓人很難和可憐這類形容詞掛在一起。
孫家揚半句話都不回應,他抓起她的手掌,看著上面磨破皮的地方,沒好氣地又去翻她的包包,用礦泉水沖過、用面紙擦乾,再用OK繃貼好。她的包包和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什麼東西都有。
「阿揚,你要不要換助理啊,我去應征好不好?我保證一定做得比你那個笨小方還要好,至少我會量血壓和心跳。」
自從小方誆她阿揚不在台灣之後,他們兩個就結仇結大了。
「阿揚……」
她還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他手一拉,沒有征求她的意願,就把她往自己的車子里帶。
她有沒有因此而不爽?才沒咧,阿揚又回來了,這才是重點,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她都不會不爽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