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頭發吹干,穿著一身輕松的休閑服,龔亦昕看一眼牆角邊的跑步機。今天的功課沒心情做,都是方沐樹一通電話,打亂了她的計劃,明天……早起再跑吧。
拿起桌上的御飯團,打開,放到嘴邊,才發現自己沒了胃口。
淺淺一笑,她想起姜穗勍的話。
她沒要為誰代言,只是貪圖方便,而御飯團沒吃完往口袋一塞,有空的時候可以拿出來咬兩口。
想起姜穗勍,她聯想起自己的失控,不禁搗住臉……真丟臉。
她從不允許自己犯錯,可在他面前,她一次次失控,而今天竟接連在他面前犯下兩次錯誤,該死。
門鈴響起,她倏地坐直身子。
是姜穗勍嗎?!她不自覺握緊拳頭,砍人的在胸口泛濫。他來做什麼,他就這麼喜歡招惹她?
門鈴持續響著,她火大了,怒氣沖沖的起身、走到門口、打開大門,罵人的話已經來到舌尖,打算在看見他的第一刻破口大罵,可是……門外站的是姜穗青。
「醫師,我好想你。」
丟出一個甜笑,朝她展開雙臂,而她,笨笨地被抱緊,然後笨笨地響應,她拍著她的背,像媽媽會對女兒做的那樣。
姜穗青是個奇怪的女人,對她而言。
她光是笑著,就讓人感覺溫暖,她像太陽,讓害怕寒冷的她,不自覺的想要靠近,而今天晚上……今天這個很丟臉的晚上,她的確需要一個溫暖擁抱。
抱住她,龔亦昕在她身上聞到檸檬馬鞭草的香氣,那是種會讓人釋放壓力的香氣。
「對不起,醫師,我出院沒有告訴你。」
她不介意的搖頭。怎麼通知?她又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曉得她穿醫師袍,只曉得口口聲聲喊她醫師。
「你好一點了嗎?」龔亦昕推開她問。
「我沒有想起忘掉的事,不過我習慣了,忘記就忘記吧,醫師說的對,當下快樂就夠了。」
「你快樂嗎?」
「嗯。」姜穗青點頭後,回頭看一眼對門,確定門是關閉的,才小聲在龔亦昕耳邊說︰「我認識一個人,他讓我很快樂。醫師、醫師……你千萬別告訴穗勍哦,不然他又要生氣了。」
一見面就對她說秘密、分享心事,做著對死黨才會做的事,這對她而言,是種嶄新且奇特的經驗,她從來……從來不曉得手帕交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想你交朋友?」
「他說外面的壞人很多,教我不可以隨便和別人說話。」
敝人,那不是普通的保護欲。龔亦昕聳聳肩,不以為然。
「你別理他,就算壞人真的很多,人們也得從失敗當中成長。」就像她自己,在風雨中長得比誰都強壯健康。
「對啊,我也這麼想耶,不過你不能和穗勍辯論哦,他是天才,我每次說什麼都講輸他。」姜穗青吐吐舌頭,又回頭看一眼家門。
她失笑。看來,這個姊姊被弟弟打壓得很厲害。
不過她一天的沉重、不愉快,全讓姜穗青的燦爛笑容給驅逐出境,現在她才有了回家的感覺。
凝視著姜穗青,她不懂,為什麼自己能在她面前自在輕松?因為她無害,還是因為她太溫暖?
「進來坐吧。」龔亦昕指指里面。
姜穗青探頭向屋里張望,一眼就看見桌上的御飯團。「你還沒吃飯對不對?」
「呃,我不是太餓……」她遲疑了下才說。
「你才不是不餓,你是看見那種東西就倒胃口。走,到我們家,穗勍煮了宵夜哦。」姜穗青熱情地拉起她的手,不容她反對,硬將她往自己的家帶。
她想拒絕,但肚子不合作,在此時咕嚕咕嚕叫喊起來。
姜穗青听見,笑得花枝亂顫,但她的笑不會讓人覺得尷尬,她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好像她們早在幾百年前就是知心好友。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很難說,有的人在初見時,便能確定兩人有緣有份。
臨出門前,她沒忘記把鑰匙塞進口袋里。
走入他們的公寓,姜家比她那里更大,實坪至少有六十坪以上,簡單干淨的裝潢,讓屋子看起來更大。
「哇,穗勍把面煮好了。」姜穗青一進門褓L諾較閆??轄 閹???固???幻娌賈猛 輳?幻孀源底岳蓿?拔頤羌宜雱褪翹觳排叮???裁炊己芸歟? 焙蚴樗奼隳盍較戮涂嫉餃?5諞幻??焦?舊習啵?帕餃?鱸戮妥齔雋裂鄢杉 ?蠹葉冀興?觳瘧ΡΓ??蠓掛彩牽?灰?槐臼稱贅????奼憧匆豢淳湍苤蟪雎?捍蟛汀!?
她已經忘記,這是第幾次姜穗青在她面前陳述「穗勍是天才寶寶」這件事。
明明是被打壓的那一方,但她不但不對弟弟心懷怨恨,還把他當成寶貝似的四處炫耀。
這情況和他們家相當不一樣。像她從小刻意和幼琳競爭,幼琳做一分的事,她就要做到一百分,弄到後來,把天使般的女孩弄出妒恨心腸,說起來她也有不對。
姜穗勍看著龔亦昕,把碗推到她面前,坐下來,與她面對面。
她望向他,想起自己的連連失控,面上微微發紅……她好尷尬,但他的態度自然,好像剛剛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笑容可掬地捏捏姊姊的臉,說︰「姜穗青,閉嘴。安靜吃你的面。」
但她因此閉嘴了嗎?並沒有。
「穗勍最痛恨別人叫他天才,後來啊,他就故意裝笨,每次都故意不考滿分,老媽拿他沒辦法,只好隨他去。醫師,你也是天才對不對?要考醫學院很難耶。」
報亦昕拿起筷子,在面條進入嘴巴之前一怔,才緩緩回答,「我不是天才,我只是比誰都努力。別人讀一小時的書,我花五小時把它背起來,考第一,是我的習慣和目的。」
「為什麼要這麼辛苦?」他直覺的問。
她笑而不答,把面放進嘴里。
咀嚼、吞下,真的很好吃,五星級的廚藝,果然是天才才能做出來的美食。低下頭,她用力喝兩口湯,是真的用力,她用盡力氣品嘗食物的美味。很久了,她很久沒吃到這樣子……讓人倍感幸福的食物。
「說嘛,說嘛,干麼要讓自己這麼累?」姜穗青催促她回答。
「我笨啊,不曉得有輕松的生活方式。」
姜穗青找不出話接,想了半天後,做出結論,「可是,能考上醫學院,能當醫師,就是天才。」
姜穗勍和她不同,他講的是另一句,「那現在呢?你已經知道那是很笨的生活方式,為什麼還不為自己松綁?」
「現在還是笨,笨得想用優秀去攻擊我恨的人。」她沒注意到問話的人是他,低著頭,一面吃面、一面讓話溜出口。
那個她想攻擊的人……是她的母親?他眼神一黯。
「醫師。」姜穗青喊她,她抬起頭。
就見她把自己碗里的蛋讓渡到她碗中,她這才發現自己吃得太快,對面兩人還沒開始動筷子,她已經解決掉大半碗。
她……餓得很。臉微微發紅,驕傲面具在不經意間卸下。
「我不用,已經夠了。」
姜穗青搖頭,堅持把蛋放進她的碗里。「醫師,如果有人欺負我,穗勍會很小氣,有時候還會使小動作把別人整個半死。」
點頭,龔亦昕同意,姜穗勍有著非比尋常的保護欲。
「可是,那是不對的。」姜穗青續道。
她的話讓姜穗勍想起那個「畜生」,一時激憤,反問︰「以牙還牙,哪里不對了?!」
「就算你把人家整個半死,自己也不會快樂呀。」
很簡單的邏輯,卻讓天才和醫師都答不出話來。
姜穗勍和龔亦昕相視一眼,同時低下頭,同意自己被打敗。
「所以啊醫師,你要原諒那個對你不好的人,因為她對你不好,自己已經不快樂了,醫師沒必要也讓自己不快樂。」
姜穗青是對的。
她打從心底同意,但是人吶……原諒衷己很容易,原諒別人很困難。她搬離家里、避免接觸,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
「你又知道了。」姜穗勍的筷子敲上姜穗青的額頭,她笑嘻嘻地躲開,轉換了方才的低氣壓。
「我知道的事可多嘍,我沒你想得那麼笨。」說著,她把他碗里的蛋搶過來,張開嘴巴,一口塞進去。
「最好是啦。說,你今天有沒有到處亂跑?」他拿走她碗里的蝦子,蘇,一下吸進嘴里。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夾了他碗里的魚丸,丟到龔亦昕的碗里。
「因為老爸老媽說過,你歸我管。」
姜穗勍沒有在客氣,他從龔亦昕碗里撈回自己的爆漿魚丸,順便把她沒吃掉的肉片也夾過來,她正式被卷入戰爭。
「我是姊姊,你是弟弟,是我要管你才對。」姜穗青把他偷來的肉片再加上利息,還回去龔亦昕的碗里。
「有你這種笨姊姊,是我人生最大的恥辱。」到口的肉豈有讓人搶走的道理?那不是他姜穗勍的行事風格,于是他直接端起龔亦昕的碗,喝了一大口湯。
「是嗎?可有你這種又帥又聰明的弟弟,是我人生最大的驕傲耶。」
听著他們一句來一句往的斗嘴,龔亦昕笑了。
這才是家人,不管怎樣的傷人言語,都不帶絲毫惡意。
這一頓飯,吃得沒有規炬、沒有禮貌,可人人臉上都帶著笑。
家……指的應該是這樣的地方才對吧,不是有爸爸、有媽媽、有姊姊、妹妹的地方,都叫做家。
這個晚上,她在一張長長的桌子上,認識了家的真諦。
吃完飯,照理說,她該禮貌告辭,也許明天,送一點水果或其它禮物,感激他們今晚的盛情邀請,但姜穗青不讓她離開,拉著她進房間,鎖上門後,把她往廁所里帶。
姜穗青小心翼翼地看了門外一眼,然後開始對她掏心掏肺。
「醫師,告訴你哦,我今天出門了,我和阿憶去逛西門町,我們去看電影、去吃冰,去做很多穗勍不準我做的事。」
「你已經成年,為什麼他要禁止你?」龔亦昕認真地當起她的「手帕交」,細听她的一字一句。
「穗勍不喜歡我交男朋友。」
她皺眉頭。這是什麼天理,他可以交女朋友,卻不允許姊姊交男朋友?
「穗勍很壞,對不對?」姜穗青問。
「對。」點頭,和她同仇敵愾。
「他很專制。」她又說。
「也很愛管人。」龔亦昕補上一句。
「對,還很雞婆。」
「沒錯,也很霸道。」
她說完,姜穗青笑了,她忍不住苞著笑,姜穗青看她笑,就笑得更夸張,然後像在比賽似的,兩人拚命笑,好像那個專制、愛管人、霸道的雞婆男真的有那麼好笑。
突然,龔亦昕轉頭,在視線對上化妝鏡時,笑容斂起。
原來,她笑起來是這副模樣,一張好陌生的臉龐……
姜穗青接著湊上來,從背後抱住她,鏡子里面,多出一張笑臉。
「醫師。」姜穗青軟軟喊著。
「怎樣?」她也軟軟應著。
「我覺得,我和你比較像雙胞胎耶。」
有嗎?鏡子里面的兩個女人半點都不像,她熱她冷、她甜她苦,她的世界只有單純幸福,而她的……復雜而陰森。
「就這樣說定了好不好?」
「說定什麼?」
「你和我當雙胞眙,我不要和穗勍當雙胞眙。」說完,姜穗青又笑了,她的笑容再度感染她,于是她也拉開嘴角,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