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內,鎏金香爐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明黃色的布幔因窗外吹進來的風,微微搖擺,今日皇帝沒招宮嬪侍寢,他還在批閱百官們呈上的奏折,他是個勤政的好皇帝。
一個身穿粉色宮裝、縴細嬌小的宮女走進寢宮,皇帝連頭都沒抬一下,他知道來人是誰,那是侍奉自己多年的宮女眉兒。
「皇上,御膳房呈上銀耳羹。」在皇帝放下毛筆時,女子深黑色的雙眸里閃過一絲凌厲,這是她第二十七次為皇帝送上消夜,並且……她不認為自己還需要再送太多次的消夜。
「嗯。」皇帝抬起頭時,她迅速隱去眼底異光,垂下眼瞼,換上柔和的表情。
放下手上的筆,皇上端過消夜,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身旁的眉兒戒慎地審硯著他的表情,直到他放下空碗,她朝皇上嫣然一笑。
眉兒長相甜美可人,圓圓的頰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像個不解人世憂愁的天真孩子,可愛得讓人舍不得對她大聲,只不過那雙眼楮太精明銳利,偶爾透露出一絲教人不易看透的戾氣。
平日里,皇上並不覺得眉兒美麗,只覺得她是個可愛天真,讓人瞧著挺舒服的女子,後宮佳麗三千,再美的女子他都見識過,可不知為什麼,她這般一笑,他竟覺得她宛如下凡神仙、美不勝收,忍不住,他再瞧她一眼,可這一眼過後,他再也移不開視線……
眉兒繼續對他笑著,她靠得他很近,近到他能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她巧笑倩兮地與他四目相望,甜甜軟軟的聲音,讓人精神松弛下來。
眉兒柔聲道︰「皇上,您累了,好累好累,天色不早,請您慢慢閉上雙眼,緩緩吸一口氣,好舒服呵……」
忙了一天國事,他真累了,緩緩閉上眼楮,在身子向後墜跌同時,眉兒伸手扶住他,很快地,兩名太監向前接手,將皇帝扶到龍床上,細心地為他蓋好被子。
安置好皇上,兩名太監當中,名喚康匱的向前一步,走到眉兒身前,她朝他一點頭,他走到房間的右側,由另一名太監為他換上金色龍袍。
康匱的五官並不特出,稀眉、小眼、扁塌的鼻子和寬嘴,是那種在宮里行走一輩子都不會讓人注意到的男子,但他身形與皇帝極其相似,連頭形、身高和足寬幾乎一模一樣。
康匱穿上龍袍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眉兒將人皮面具覆在他臉上。
她十指靈巧,不過半炷香工夫就將康匱變成當今大燕皇帝,她勾起康匱的臉,細細檢查後,松手、退開幾步,上上下下打量,她滿意地看著自己一手制造出來的皇帝,一臉得意。
「章姑娘,我還可以嗎?」康匱模仿皇帝的語調口氣。
康匱抬頭,不經意間,輿笑容可掬的眉兒四目相對,情不自禁地,他臉紅心跳。
她微點頭,眼下的康匱已有四、五分像,但那個帶著不確定的猥瑣眼神和皇帝相差太大。
她走到他面前,再次勾起他的臉,露出甜甜笑顏,柔聲道︰「看著我。」
簡短三個字,康匱眼楮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似地,一眨不眨地將目光定在她的瞳仁里。
眉兒對著他說︰「你是當今大燕皇帝,跟我講一次,我是大燕皇帝。」突地,他像個被牽著細繩的木偶似地,照著她的命令說話。
「我是大燕皇帝。」
「你不必害怕任何人,因為你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
「我不必害怕任何人,因為我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他緩慢地跟著眉兒念。
「當你睜開眼楮的時候,就走到前殿,召喚汪公公,翻婉貴人的綠頭牌。」
「當我睜開眼楮的時候,就走到前殿,召喚汪公公,翻婉貴人的綠頭牌。」
「很好,張開眼楮!」
眉兒彈指,康匱立刻睜開眼楮,她望著男子眼底浮上的自信,微微一哂,很好,這樣才像個皇帝。
他已待在皇上身邊一段日子,是皇後經過一番挑剔才選上的人物,皇後讓他留在皇帝身邊,細細觀察、模仿皇帝的舉止神態。但皇帝威儀天生,豈是凡人可以模仿得來?因此在皇帝身上施行攝魂術同時,她也同樣在康匱身上施攝魂術。
在皇帝身上行的攝魂術較容易,只要讓他一覺好眠便行,但在康匱身上下指令就沒那麼容易了,光是要他相信自己是皇帝、散發出那種威儀氣度,就費去她不少心思。
前些日子,還有宮嬪察覺皇帝似乎與平日不大相同,經她一番努力,這幾天已鮮少有人發出這般疑問,她相信再過幾個月時間,她定然可以讓康匱成為毫無破綻的皇帝。
到時候,「皇帝」將會封九皇子為東宮太子,而她換個姓氏,成為大學士府里的千金,嫁給龍壅熙成為太子妃,再過不久,皇帝無疾而終,東宮太子登基為帝……
所有的計劃在她心底架構過無數回合,她深信,會成功的,她再不當飄零江湖的彩虹仙子,她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
「走吧。」
她手一勾,康匱合作起身,她的攝魂術讓他整個人月兌胎換骨,走起路來,昂然闊步、抬頭挺胸,那氣度竟與皇帝有了七成像。
「朕要先去清華宮見見皇後。」
他竟然不理會她的指令,作主見皇後?!眉兒失笑,不過……也行,這樣才更像皇帝呢。
「是。」她微微躬身,就像所有的宮女一般。
兩人離開,屋頂梁柱後頭出現一個男子,他沒有穿夜行裝,還是平日穿慣的青色長衫,一個飛掠,他無聲無息地從梁柱上飄下,落地疇,半點聲響都不曾發出。
他輕巧走到床邊,提起皇帝手腕,細細號脈,半晌,從腰袋里取出銀針,在他頭部幾個穴位處扎針。
片刻,皇帝打了個呵欠、張開眼,發現平日里服侍的太監宮女都不在身邊,在床邊出現的竟是文俱翔,心底一驚,卻也立刻明了情況不對勁。
文師父食指在唇邊輕輕一點,皇帝會意噤聲。
「想知道怎麼回事嗎?」文俱翔在他耳邊低言。
皇帝點頭,文師父找來一件披風遞給他,之後挾起皇帝、運氣、飛檐走壁,筆直往皇太後所居處奔去。
文俱翔施展輕功,皇帝看著腳下穿梭的景物,壽永宮、紫誠殿、御花園、風月亭……嘆息,這個宮里,唯一安全的地方,大概只剩下皇太後的壽安宮了。
壽安宮里,皇太後屏退所有奴才,偌大的偏廳里,唯有皇太後一人獨坐,她心神不寧,仿佛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住胸口似地,自接到文俱翔的密函後,她連晚膳都不用,就在這里等待。
她明白,有事情即將發生了。
密道里傳來一聲細微聲響,她急急起身,見到文俱翔領著皇上走出地道,出現在她眼前。
「母後。」皇帝向前,扶著母親,一起坐進長椅當中。
「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太後偏頭轉向文俱翔。
「別急,待我慢慢道來。月前,大皇子回府,提及皇後讓他進宮,要他撤銷調查九皇子虧空庫銀之事,當時皇上正與皇後下棋,皇上非但沒出聲阻止皇後後宮干政,他望向大皇子的目光中,還帶著一絲的怯懦。」
文俱翔猜測,皇後定然是太有把握,認為壢熙已失去記憶,不記得父皇的性格脾氣,才敢讓膺品大搖大擺出現在壢熙面前。
「月余?不可能,朕已經很久沒進清華宮。」皇帝出聲反駁。
「沒錯,那個人並非皇帝,而是皇帝身邊的假太監,稀眉、小眼、塌鼻和闊唇,皇上想得出來,那人是誰嗎?」
「文師父指的……可是康匱?」
「沒錯,我听那位名喚眉兒的宮女是這樣喊他的。今夜,我在壽永宮當了一晚的梁上君子,終于將所有事的前因後果全弄清楚。」
「之前大皇子的話讓我起疑,皇上是否又中了毒物,但幾次為皇上把脈,都查不出皇上身子有何不對勁,近日,我在御膳房、太醫局暗暗查訪,一樣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直到我無意間在壽永宮後頭的牡丹園里找到『玄保』。」
「那是種奇特的毒物?」
「玄保不是毒物,而是制作人皮面具很重要的一項材料,沒有它,所制的人皮面具膚色會慘白如尸,不似真人。」
當今世上,能制出入皮面具的武林人士並不在少數,但龍夠把人皮面具做到栩栩如生、看不出絲毫破綻,能說得出名號的,沒有幾個。
「然後呢?」
「我在心底思忖了幾個名字,然後在壽永宮里尋找面生宮人。」
「我身邊沒有那樣的人,便是康匱,也已經在朕身邊服侍近七年。」皇帝說道。
他生性謹慎,宮人的背景若非清楚明白,絕不會將他們留在身邊。
「我明白,但皇上是否注意到,康匱經常在背後,細細觀察皇上的一舉一動?」
大部分宮人為避免惹事,在皇帝嬪妃身邊伺候時,若非必要,多半不會抬頭看主子,康匱的舉止太奇怪,方引得他注意。
「所以文師父認定是他?」
文俱翔點頭。「今日黃昏剛至,我已在皇上的寢宮隱身,想看看康匱是否會出現特殊舉動。用過晚膳,皇上還在批閱奏章時,我訝異的發現,接近皇上身邊的,竟然不是康匱,而是章妹憶,呃……章妹憶,皇上或許不知道她是誰,如果我說眉兒,皇上應該就曉得了。」
他本也想不透,一個幽居後宮多年的女子,怎懂得攝魂術?若非康匱那聲「章姑娘」,恐怕他也聯想不到彩虹仙子章妹憶。
皇帝驚怒不已,康匱背叛,已經讓他無法相信,連眉兒都……
他一口反駁。「不可能是眉兒,她十二歲就跟在我身邊,我有恩于她,她絕不可能背叛我?」
「我猜,真正的眉兒恐怕早已經不在人世,現在的眉兒是由章妹憶易容假扮的。章妹憶,江湖上人稱彩虹仙子,因為她像彩虹,驚鴻一瞥後便消失無蹤,我與她師父聶雲有過幾面之緣,知道她些許來歷。」
事實上,他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藝,還是用攝魂術與聶雲交換得來的。
「她是怎樣的背景,為何一個江湖人士要費盡心思混入宮,犯下這種欺君大罪?」
「我不知道她為何甘冒奇險,為皇後謀事,但我曉得她是官宦之後,父親長輩犯了事,整個家族被判流放。」
「章妹憶的師父救下她之後,見她伶俐乖巧,便帶在身邊,短短數年,她不但學得師父的易容手藝和攝魂術,還能將人的言行舉止模仿得維妙維肖,她的武功雖不高,但滿月復心機,江湖人都很怕與她打交道,因為,往往還沒認清楚自己犯了什麼人,就已經著了她的道。」
皇上蹙眉點頭,心底隱隱驚惶,若不是壢熙提早發現,若非文師父挖出真相,接下來情況會變得怎樣?
他用盡心機、四下布局,卻沒想到對手會用江湖人士來對付自己,韋氏吶韋氏,怎能怪他不念舊情,一意鏟除他們的勢力?
「我想請教皇上,是否近日經常覺得疲憊,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但一覺到天明,睡得相當穩妥。」
「是。」
文俱翔點點頭。「那是因為皇上中了章妹憶的攝魂術,若里上精神奕奕、思緒清楚,定然不會著了她的道,但她利用皇上用過晚膳、批閱奏章,人處于疲累狀態下動手,自然會防不勝防。
「皇上無庸擔憂,攝魂術于龍體無礙,相反的,若用的得當,還能讓人清醒後,備覺神清氣爽。」
「皇上熟睡後,章妹憶便開始替康匱易容,並用攝魂術讓康匱相信自己是大燕皇帝,她要他翻婉貴人的綠頭牌,我猜,他們這是想藉皇上身邊的人來測試大家對于康匱所扮演的皇帝,能否察覺出異樣。就此看來,我認為,真正的康匱怕也是凶多吉少。」
康匱是太監,章妹億敢用嬪妃們來做測試,足見這個康匱是個真男人。
「該死,竟敢這般婬亂後宮!」
好啊,為謀奪大燕江山,竟如此不擇手段!皇帝震怒,好一個大燕皇後、好一個九皇子,他們竟是這般通力合作對待他!
曾經,他明察暗訪,確定壽禮事件,皇後並無牽涉其中,看在皇太後的面子上,本還打算放她一馬,沒想到……
是啊,早該料到的,一枯俱枯、一榮俱榮,事已至此,便是他有心放過,韋氏也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二十幾年來的榮華富貴、位登極品,怎能忍受身敗名裂?
白虎之事,覆水難收,皇後再氣再怒,再多的惱恨,也不能不替壅熙收拾善後。
是他太粗心大意,也是他太高估皇後為朝廷著想的決心,畢竟是女人呵,到頭來,還是把國家放在家族後頭。
好,很好,好到他都不曉得該怎麼說……
他錯了一遍,絕不容許自己再錯第二回,下毒事件結束,他讓不同的太醫天天為自己號脈,以為再沒人可以動手腳,沒想到他們竟請動江湖人士……攝魂術……他竟栽在連听都沒听過的事情上,好,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那個假康匱,扮得像嗎?」皇太後在一旁听得驚詫不已,開口問。
「若是在後宮,我認為他已有六、七成像,但經常與皇上親近的皇後、皇太後及幾個皇子帝姬,怕還是會看得出差異,更別說在朝堂之上了,決斷國事,不是模仿出樣子,就能成事的。但我擔心的是,再過幾個月,皇上被取而代之,下令立九皇子為東宮太子,之後皇上稱病,由九皇子代理朝政……」
接下來的話,不需要文俱翔說得更清楚了。
「本宮多方暗示、明示,皇後竟還是使出這般天理不容的手段,難道韋氏就要敗在這干不肖子孫手中?」皇太後欷吁不已,她揉揉發脹的太陽穴,嘆氣道︰「皇上,該怎麼做便怎麼做吧,該抓的抓、該拿的拿、該下獄的……為大燕江山,別手軟。」
「母後,朕還不想有所動作。」皇帝這樣一句,出乎文俱翔和皇太後的意料。
「為什麼?難道皇土還要繼續縱容韋氏?」皇太後驚問。
「現在辦,頂多只能辦出兩個易容的江湖人,于朝廷無益。把棋子放在最明顯的位置,才能看清楚它有什麼作用,以及……對手會如何應對。現下知道了前後,康匱和章妹憶已不再是皇後的棋子,而是我的棋子,我怎能不善用他們,好好下一盤棋?」他噙起一抹冷笑,真正的戰爭現在才要開場。
「所以……」
「我等,等他們逼宮!」
等他們認定時機成熟,等他們動手毒殺皇上、取而代之,等韋氏動用朝廷軍隊,輔佐壅熙成為東宮太子,等他手中韋氏大小闢員貪贓枉法的證據搜集的更齊全,屆時,他要一舉成擒,不容許半條漏網之魚。
「不行,太危險了,萬一他們對皇上……」
皇太後話說一半,皇上握住母後的手,截下她的話。
「母後,我信任文師父。」簡短幾個字,皇太後頓時失了言語。
這話代表多大的意思,他明白嗎?
一個江湖人士,怎能得到她的信任,讓她將未來大燕的皇太子交到他手中?那是要怎樣的交情才辦得到的事。而堂堂一個皇太後與不拘小節的江湖人有交情,這事又能引發多少臆測與聯想?
自從文俱翔突然出現救下皇帝後,許多謠言開始在宮里流傳,也因為如此,當壢熙被釋、回到王府時,文俱翔才會毫不考慮,隨壢熙回府。
她知道皇帝從小便明白,她一心向往自由。人人羨慕眼紅的位置,對她而言只是可有可無的虛榮,若不是從小被傾力教導,為家族努力、為父兄犧牲,她怎甘心踏進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宮闈?
她為權力而爭時,想的是父兄,她手段使盡、咬緊牙關一步步走到今日地位時,心心念念的是韋氏族人。然韋氏子孫不肖,辜負了她多年經營,他們將祖先名譽抹上污泥,她心灰意冷,這個皇宮,讓她度日如年……
在宮人種種猜疑中,皇上竟說出「信任」二字,這對皇太後、對文俱翔都是意義重大的。
文俱翔笑望皇太後,他把皇上那句話當作承諾。
他說道︰「皇上該信任的不只是我,還有大皇子。」
「我明白壢熙這孩子有能力,他是個戰場上的英雄,但對于宮廷斗爭……」皇上搖頭。
雖然壢熙是朝堂上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雖然他也已允諾陸茵雅,必將大位傳予壢熙,但事實上,他並不看好壢熙,這孩子想當皇帝,還得時間慢慢磨。
這些年為邊境安定,壢熙在外東奔西跑的時間太長,他有勇有謀、他敢于捋虎須,但以白虎事件為例,若非陸茵雅比他更早一步想到結果,並一肩承擔起所有責任,現在朝堂中,怕早已沒有一個大皇子,比心機,他尚且不如壅熙。
「請皇上記得,大皇子手上還有千名士兵。」文師父提醒。
千名士兵?皇帝失笑,他不明白壢熙要那一千人做什麼,但他沒反對,一方面是想測試皇後的反應,一方面也是想知道壢熙那點兵,能夠與皇後對峙到什麼地步。
皇帝雖沒說話,但態度已經夠明白。
文俱翔莞爾一笑,語帶保留說道︰「倘若此事,大皇子能連皇上都瞞過,那麼皇上似乎該重新評估大皇子對宮斗的能力。」
文俱翔承認,他剛進王府時,壢熙對于這種心計斗爭實在不在行,每每要他在旁提醒,壢熙才能悟出那麼一兩分道理,但近日,他進步種遠,對于人心、陰謀,多能看破。
或許如謹言所道,出身相府、自小被當作皇後訓練的陸茵雅教了壢熙不少,也或許是中毒事件,讓壢熙不再像之前那般自負驕傲,以至于每件事都多長了些心眼。
無論如何,壢熙的確大有不同了,與他之前所觀察的,判若兩人。
他的話引得皇帝一陣深思,「文師父,你在壢熙身邊已有一段時日了,可以說與朕听听,他是個怎樣的孩子嗎?」
不知這算不算悲哀,他有時間琢磨忖度大臣百官的心思,卻沒有時間好好觀察自己的兒子,天家親情,是怎地筆墨難形容?
「大皇子大度,善于御人、御心,他博古今,反應靈敏,過事沉穩︰心思縝密,觀察力驚人,他經常獨自一人關起門來,思考如何解決事情的法子,而每回提出的方案,往往令人驚嘆不已,便是老叟,也經常覺得自嘆弗如。」
「這與朕所知的壢熙有很大不同。」
他知道的大兒子,是個嚴厲之人,他用嚴刑峻法帶兵,讓所有的人畏他、敬他,他有勇有謀,卻不是個擅長思考的孩子,因此儇熙才會把自己身邊的謀士,一個個送到壢熙身邊。
「沒錯,若非半年相處,眼見為憑,我也不相信大皇子是此般人物。」
「听說他弄了個溫室?」
皇後曾經批評,堂堂一個皇子竟把精力拿去當農人,簡直是丟盡皇家顏面。
「是的,溫室的收益比想象中還高,京城各處的賣花鋪子還沒全開,溫室的鮮花盆栽已經預訂一空,這段日子所收到的現銀,不僅回收了成本,還替王府掙了近十萬兩白銀。」
「大皇子說,重點不是王府掙到多少銀子,而是這一來一往中間,有三百多個農民、七十個商戶受益,他們增加了收入、不久便能蓋新屋。」
「倘若朝廷能夠將這類的富民政策向民間推廣下去,那麼百姓人人口袋里有銀子,不但朝廷稅收大增,國富民安……」
文俱翔緩緩將這半年里壢熙的所作所為,一一轉述給皇上听,這番談話讓皇帝對壢熙的觀感大大改變,他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兒子並非只會打仗。
皇帝听著、皇太後也听著,她一邊听,一邊回想起前幾日翔哥說的話。
翔哥說︰「壢熙問我︰『人的一生追求的是什麼?錢財利祿、至高權勢?』我回答︰『不,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壢熙听得我的答案,對我輕笑兩聲,反問︰『師父,既然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是您一心追尋,為什麼您容許自己深陷在九重宮闈、名利斗爭里?』」
她怎能不明白,他是為她而身陷,他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想要有她相陪。
那麼……她呢?
家族榮耀已與她無關聯,韋氏子孫再不值得她費盡心血,她留在這個是非牢籠,圖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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