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鏡璇這一病病得不輕,急性心肌炎,醫生看完她的檢查報告,發現她不只因為感冒病毒直接侵襲心髒,引起心髒肌膜發炎,同時也感染了腸病毒,若不是及時送醫,很可能在短短幾小時內就送命了。
藍宇光愈听愈心驚,愈听愈覺腳底發涼,那……如果他那天沒有一時沖動,真的飛到印度,那……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梁鏡璇身體一向健康,沒想到住院期間居然什麼毛病都冒出來了,頭痛、精神不振、四肢末端出現短暫麻痹現象、肩頸酸痛、腸胃炎以及因為忙到沒時間上廁所而導致腎盂發炎……總之,她像個八十歲的老太婆,免疫力衰退,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整的。
一位在醫院做義工的老伯伯告訴梁鏡璇,以前他也以為自己身體很強壯,拼命賺錢,工廠遍布東南亞,事實上,他的健康是假象,因為工作壓力太大,腦部向身體下達延遲生病的指令,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變成一種習慣,一種麻痹,結果一個小小的感冒卻讓他差點中風,他的尾指到現在還不時會不由自主地抖動。
「年輕人要拚事業也要重視生活品質,一口棺材要不了多少錢,有命賺不一定有命享受。」老伯伯語重心長地說。
藍宇光在一旁瞅著梁鏡璇,眼中寫著︰「你看吧!」她出院後,他再也不會放任她這樣糟蹋自己的健康。
梁鏡璇拉起他的手往嘴里一咬,意思是——「人家念我,你不幫我,還火上加油」。不過,她也著實嚇到了,這次,不用藍宇光逼,她也打算好好地休息幾天。
只是……公司怎麼辦?
她的擔憂是對的,這時,「E.P!」因為梁鏡璇住院,已經黃沙滾滾、遍地哀號、滿目瘡痍了。
丙然,一通電話,催促藍宇光別躲在醫院裝死,速速回公司。
二十分鐘後,藍宇光、莫禮、簡淳揚,三個男人擠在梁鏡璇的辦公室,辦公室里,除了桌面,連沙發、茶幾都擺滿了檔案夾、帳簿。
「你看得懂嗎?」簡淳揚問。
「有看沒有懂。」莫禮答。
「那我可以在支票上蓋章了嗎?」藍宇光問。
「啊災。」簡淳揚和莫禮同時回答。
三顆腦袋緊貼在一起,就快垂至胸前,藍宇光手上的那顆印章遲遲不敢落下。
「厚……借過——」梁鏡璇的得力助手小雲將三個礙事的大男人推開,從那一大批待處理的文件里挑出她勉強能夠做的工作,但是,那還不到梁鏡璇平日工作量的二十分之一。
「現在你們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了嗎?一個整天游山玩水,」這句話她是對著藍宇光說。「一個整天游手好閑,」這是莫禮。「另一個好興致,整天敲敲打打刻木頭,逛菜市場……」連一向安分的簡淳揚也被念了。
「你們都不知道梁姐每天工作到幾點,有時連假日也自己一個人來加班,你們只不過偶爾交個差,還拖拖拉拉,老是要她一再叮嚀。」
小雲平日文靜,刻苦耐勞,沒想到嘮叨起來,還頗有梁鏡璇的架勢,三個男人只能乖乖地挨轟。
「我能做的已經拼命做了,剩下的就你們三個老板自己想辦法。」小雲扔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辦公室。
鮑司剛成立時,小雲是唯一的員工,從只會接電話的小女生到現在十八般武藝樣樣能秀上一手,這些都是梁經理一手將她栽培至今。雖然她也很喜歡這三個老板,只是,梁經理的勞心勞力她比誰都清楚,比誰都心疼。
女人就是這麼笨,為男人吃那麼多苦也不知道喊累。
「現在怎麼辦?」三個男人心虛地面面相顱,但,對這些密密麻麻的賬本、合約、企劃案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
「有了,把童凱找來!」莫禮突然靈機一動。
「對,那家伙太神了,一定能搞定。」藍宇光舉手贊成。
「我來打電話。」簡淳揚付諸行動。
一小時後,童凱風塵僕僕趕來,面對梁鏡璇辦公室里的慘狀,只能用目瞪口呆四個字形容。
「鏡璇才住院三天,這里的災情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童凱冒汗走進辦公室。
「剛好月底,一堆應付賬款、應收賬款,還有一堆各個商場需要配合的促銷活動,那邊……」簡淳揚指向沙發。「我們還沒翻到,也不知道是些什麼文件,全擠在這里了。」
「我還跟鏡璇拍胸脯,要她安心養病,有我們幾個人就搞定了。」藍宇光覺得自己好沒用。
「我一向看到數字就想睡。」莫禮腿軟地坐到皮椅上。
「我來看看。」童凱果然有過人膽識,靜下心來從幾落資料里大約翻看一下內容。最後,他抬起頭來,字字鏗鏘地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搞定。」
「哇——」三聲吐槽同時砸向他。「你以為一個月後,所有的工作都會等著你,不會增加?」
「鏡璇實在太強了,我需要時間搞清楚整個作業流程。」童凱垮下肩膀。
原本三個唉聲嘆氣的男人,現在又多增加了一個,梁鏡璇的辦公室就更形顯擠了。
「啊——我又有了!」莫禮又大叫。
這時,所有人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連頭也不抬,繼續沮喪中。
「我以前把過一個馬子——」莫禮興奮說著。
「你不只把過一個馬子。」冷面笑匠簡淳揚出場。
「唉喲,等我說完你們就知道平日多把幾個馬子起來放是有用的。」因為女朋友不在旁邊,莫禮開始英勇地口沫橫飛起來。「那個女人很美、身材一流……」
「講重點!」童凱接著吐槽。
「好、好,重點是她工作能力一流,他們公司專門代理國外知名化妝品、美容護膚產品,處理過的CASE多到數不清,精彩的來了,她本來要結婚,已經辭掉工作,沒想到最後結不成婚,我前幾天才知道這件事。」
「你不是說她長得很美,身材一流,怎麼還結不成婚?」童凱自己也問了一個跟解決燃眉之急毫無關聯的問題。
「結婚前一天突然清醒,發現她未婚夫根本就是個混蛋,後悔了,就像當初她發現我是個混蛋一樣。」莫禮得意得很。「不過,她的脾氣跟鏡璇有得拚,我那個時候其實是被她嚇跑的,女人還是溫柔一點好。」
「所以,她會願意來幫我們的忙,解決眼前這個難題?」藍宇光期待地問,而且,有個想法在他腦中悄俏成形。
「放心,她也是個工作狂,反正她現下也沒工作,肯定願意做到死。」
「莫禮,這馬子把得好,快馬加鞭把她請來,我們會帶著全體員工到門口列隊歡迎她。」藍宇光終于看見一線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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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鏡璇整個星期都待在醫院里,不是檢查就是吊點滴,每三個小時就得服一次藥,鼻腔吸入的空氣全是藥味,就算沒病也快要發霉了,她躺在床上看著要滴下滴的點滴瓶,恨不得取下來直接用灌的。
而且,有件事她很納悶,公司真的沒問題嗎?那幾個男人真的搞得定嗎?
她很懷疑,不是她小看他們,而是專業領域不同,哪能這麼快就順利接手的,可是藍宇光每天早上都來陪她,精神飽滿,春風得意,看不出有什麼煩惱。
還是公司其實已經開始資遣員工,他卻不敢告訴她?
一直以來,她認為公司不能一天沒有她,住院的這段期間她其實很擔心,只是藍宇光強制她在所有大到突然心律不整,小到腳趾抽筋,全部的毛病都得醫好才能出院,護士也都被他買通,就連到中庭散散步也得接受盤問一番。
「不行,得跟醫生請個假回去看看。」她怎麼想都覺得怪異。
好不容易點滴瓶滴到只剩薄薄一層,她喚來護士取下針頭,並找了個家中有急事的理由,非得請假不可。
換上藍宇光為她準備的棉質休閑服,招來計程車,直奔公司。
當計程車抵達門口時,她赫然發現庭院前停著一輛貨車,貨車上還裝載著長短不一,整個的木條、油漆桶,她腦中立刻閃過不妙的念頭——
鮑司轉賣、重新裝修!
她頓時花容失色,撫著又快心律不整的胸口,悄悄地打開大門,探頭進去——
還好,員工都還在……
「梁姐?你怎麼偷跑回來了?」小雲發現門縫中那個縮頭縮腦的人,立刻起身沖過去。
「小雲,公司沒換老板吧?」
「沒有啊……」小雲模不著頭緒,愣了半天才突然內疚地說︰「梁姐,不好意思,工作實在太忙,一直抽不出時間去探望你……」
「我了解,工作重要,你去忙吧!」梁鏡璇松了一口氣,走向她的辦公室。
走沒幾步,突然听見一陣笑聲從她辦公室里傳出,她驚訝極了,這幾個男人還真的是「勝任愉快」咧!
「總算度過危機了,謝謝你,嘉慧。」是藍宇光的聲音。
「粱經理的工作量實在很驚人,再來一次我也吃不消,不過,企業若長期過于集權,其實是很大的隱性風險。」
「嗯,以後我不會再讓她這樣什麼都自己扛了,接下來的人事就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如果不是這份工作,我在家也會瘋掉。」
「是說你真有兩把刷子,居然能讓工廠調整流程,提升生產力,你怎麼懂這些自動化設備的?」
「其實我從高中就在許多任務廠打工……」
這女人的聲音?誰呀?梁鏡璇听到這些對話感覺很不舒服,納悶地打開辦公室玻璃門。
眼前一名身穿深灰色套裝的女子坐在她的辦公椅上,而這名女子的過耳短發一看就是名設計師剪的,臉上皮膚光滑緊致,鑽石耳飾在薄薄的耳垂上閃閃發亮,映得紅唇上的唇蜜也水女敕動人。
相較于這名女子,梁鏡璇一身質樸運動服,一頭蓬松未上卷子的亂發,脂粉未施,渾身藥味……
「你是誰?」就如一頭熊發現自己的領域被不明動物侵入,梁鏡璇的不悅立刻躍于臉上。
「咦……鏡璇,你怎麼偷跑回來。」藍字光問了一個跟小雲一樣的問題。
「為什麼坐在我的位子上?」她沒理會藍宇光,仍盯著那個看起來精明能干卻又同時擁有美貌的女子。
「梁經理是吧!」听見她話中的意思,鐘嘉慧猜出她的身分,走向她自我介紹。「我是宇光新聘的行銷部經理,不好意思,因為辦公室還沒裝潢好,所以暫時借用你的,希望你別介意。」
「行銷部經理?」梁鏡璇的目光射向藍宇光,眼中寫著——「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沒告訴我?!」
「鏡璇,真多虧了嘉慧幫我們解除了這場危機,你不知道上個星期我們幾個差點被檔案夾給活埋。」藍宇光沒注意到她那幾乎要殺了他的眼神,還一逕地夸獎鐘嘉慧。
「其實也沒什麼,長期處理這麼大量的工作,誰也吃不消,真的得佩服梁經理的工作能力。」鐘嘉慧謙虛地說。
「你不是跟我說沒問題,你們幾個就可以處理?」梁鏡璇逼向藍宇光,胸口彌漫著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很不是滋味。
「是啊,有嘉慧一切都搞定了。」他還不知死到臨頭。
鐘嘉慧嗅出了梁鏡璇話語中的火藥味,很識相地退出辦公室,關上門,讓兩位上司好好談談。
「為什麼沒告訴我?」梁鏡璇眼角瞥見那個女人離開了,開門見山地質問藍宇光。
「我不想你生病還掛心公司的事。」
「我能不掛心嗎?那個女人是誰?從哪里找來的?人品如何?過去風評如何?這些你都清楚了嗎?貿然將公司所有機密文件全都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處理,你知道這風險有多大?」她愈想愈火大。以她認識的藍宇光,他肯定將公司大小章、存折、支票也都一並交給對方了。
「她是莫禮以前的女朋友,危機處理能力一流,我們聊過,大家也都很信任她。」
「莫禮以前的女朋友的全都是胸大無腦的花瓶,能有什麼能力?!」藍宇光越是稱贊鐘嘉慧,就令梁鏡璇更抓狂。
她是入院又不是「入土」,為什麼這種重大公司決策沒經過她就定案了?
「嘉慧不一樣,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而且之前的危機也都解除了,我們都很感謝她,也因為有她,你才能放心休養,不是嗎?」
不是、不是這樣……梁鏡璇想听的不是這些,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想听什麼,或許,她是無法接受原來公司有沒有自己一點影響也沒有,原來她的位置這麼容易被取代……
「鏡璇,我和莫禮、淳揚討論過了,我們都很內疚,這些年將如此龐大的公司業務全丟給你,你又好強,把自己身體搞成這樣,你一生病,我們都亂了。」
意思是我不該生病?她繼續任性地扭曲藍宇光的意思。
「不如,出院後你就跟我去環游世界,我們到國外散散心,公司的事先放下,最重要的是把身體健康調整回來。」藍宇光提出他一直擱在心頭的想法。
「什麼意思?到國外散心?」梁鏡璇的意識被一股強大的挫敗感侵襲,她只感覺到自己長年來辛苦的成果讓人輕易地全盤端走,而眼前這個一向信任她的男人開始覺得她好強、專權獨攬?
「以前我一個人旅行,雖然自由,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我想你陪著我,我們相伴而行,光是想就覺得很幸福。」
「那公司呢?」她愈听愈沮喪。
「公司就交給嘉慧啊!她會再聘請幾位專業經理人,分門負責,你就別再擔心公司了,這些年我們一直聚少離多,難道你不希望多點相處時間?」
藍宇光腦中的美麗藍圖繪著兩人的身影,藍天綠地,枝葉扶疏,綠油油的田野風光,所有美好景致,因為有她,將變得更璀璨動人。
「為什麼我得陪你?」
「咦?」藍宇光愣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不是你陪我?」梁鏡璇又丟了一個問題,語氣更冷。
「這有什麼不同嗎?我陪你、你陪我?」他實在不懂。
「當然不同!」她怒吼。「你既然知道這些年來我們聚少離多,知道公事繁重,為什麼你還是不肯留在台灣多陪陪我,多幫幫我?你喜歡四處游蕩,過逍遙的日子,為什麼我就得拋下自己的生活陪你我以為你跟別的男人不同,原來,你也是沙豬一只,女人永遠得犧牲自己配合男人,是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太累了,現在身體又不好……世界如此之大,你不想去看看嗎?我相信你絕對會有更多收獲……」
「我想看的風景跟你不同——」她氣死了,氣得失去所有理智、氣得失去判斷力。「我早就跟你說過,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喜歡別人的價值觀硬套在你身上,為什麼你卻做同樣的事,為什麼我非得去看你覺得美麗的世界?」
她愈說愈激動,心跳頻率激增,腎上腺素狂飆。
「我就喜歡看公司產品擺在各通路的架上,我就喜歡接听不斷涌進來詢問商品上市時間的電話,我就喜歡我們台灣的設計師出現在國際流通的雜志跨頁里,為什麼你不來看看我喜歡的世界?!」
「鏡璇……你別激動……我不是這個意思,或許我沒有說得很明白……」藍宇光見她面布紅光,身體有些搖晃,緊張得心肝脾肺腎全揪在一起。
「啊——」梁鏡璇突然放聲尖叫,轉身沖出辦公室。
藍宇光怔了怔,旋即追出去,在她沖出大馬路時抓住了她。
「鏡璇——你別跑,有什麼事等冷靜下來再談,好嗎?」他想是不是自己的措詞不當,不然她不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既然公司已經有人接管了,那就不需要我了,我想找個地方休息一陣子。」她內心洶涌澎湃,語氣卻極端冷冽。
「好,我先陪你回醫院,出院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藍宇光松了一口氣。
「我說要你陪了嗎?」她挑起一邊眉毛。「我也有我自己想過的生活,我的世界不是只繞著你轉,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
她丟下這句話,走到馬路邊,招來計程車,走了。
路旁的木棉花被突然刮來的一陣風給吹落,扎扎實實地落在藍宇光的頭頂上,他渾然不覺,只是呆愣地望著那輛已經開遠的黃色計程車車尾。
她說什麼?
他的腦袋打了結,以自于完全無法消化她話中的意思。
「梁經理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接受……」鐘嘉慧的聲音出現在藍宇光背後。
「什麼?」他茫然地轉身,仿佛不認得眼前這個說話的女人是誰。
他受到太大的打擊,變呆了。
「我取消婚禮後回到原本工作的地方,我想當初公司千方百計挽留我,一定會放鞭炮迎接我的歸隊,沒想到我在企劃部的死對頭,已經坐上我的位置,還好心問我,想不想學學如何做企劃案,那個時候,我只想殺了他。」
「啊……」他看見她在說話,卻听不到聲音。
我說要你陪了嗎?
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
他只記得這兩句話,整個人像剛被卡車撞到,腦震蕩了。
「唉……」鐘嘉慧嘆口氣。「我想你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保重。」她拍拍他的肩膀,走回公司。
「嗯,保重……」藍宇光也無意識地回她一句。
站在車來車往的馬路旁,塵上隨汽車駛過而揚起撲來,藍宇光又轉身望向梁鏡璇離去的方向。
最近,他愈來愈了解目送別人離去的感覺有多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