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住在同棟十二樓的段培風也沒好到哪里去。
此時,他站在陽台外,端著威士忌,對著天邊皎潔的明月獨飲。
滿月復心事。
那一夜……小綠是不是借著酒意向他告白?
或者她只是情緒低落,想找他說說話、解解悶,然後因為喝了點酒,卸下心防,有點脆弱,撒撒嬌,要人疼惜?
但不管如何,他對她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像個乘機佔女人便宜的小人,她肯定已經對他失望透頂。
一心認為自己一時失去理智鑄成大錯的段培風,十分懊惱,根本無法冷靜下來回想那晚鄔曼綠的怪異之處。
她是頭一個教他心亂如麻的女人,或者說遇見她之後,他才懂了什麼叫「煩惱」。
別人眼中看來,段培風絕對稱得上是人人稱羨的幸運兒——他英俊迷人、頭腦聰明、家境富裕、事業順遂,殊不知有個困擾他許久的精神缺陷——
據說,除了剛出生時在醫生的拍打下曾發出類似「哭」的聲音外,他不曉得眼淚是什麼,沒生氣過,基本上情緒也很少波動,歷任女友都困為感受不到他「濃烈熾熱」的愛意而缺乏安全感,導致最後分手收場。
但現在,他竟一連好幾天都窩在家里,無法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難的不是坦誠告訴鄔曼綠他的感情。
難的也不是萬一被拒絕會下不了台。
而是,他這麼喜歡她,是不是該讓兩人保持在「朋友關系」比較長久?若是他告白了,他們也順利交往了,有沒有可能歷史重演,最後她會不會也受不了他的「木頭」而離開他,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他覺得這風險好大,大到他不敢輕易冒險。
叮咚!叮咚!叮咚!
忽然狂響的急促門鈴聲中斷了他的思緒。
他緩緩飲盡最後一口酒,離開陽台,前去開門。
沒想到,門外站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鄔曼綠。
「對不起,我錯了!」鄔曼綠頹喪著臉,一進門就先道歉。「我不應該自作聰明無憑無據就判斷你性無能又發神經以為自己可以解除你的壓力治好你的病,其實是我有病,我神經病!」
她實在受不了內心的煎熬,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決定坦白,看能不能從寬。
鄔曼綠像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半晌,段培風才從她的話中理出頭緒。
「我性……無能?」
「我現在知道你不是了。」回想起那夜的狂熱,她心漏跳了一拍,雙頰倏地紅了起來。
「你是怎麼……從何……判斷?」這女人果真直率,語不驚人死不休。
「還不是你害的。」她其實也有點委屈,雖然結果很烏龍,但至少她的出發點是善意的。
「我?」他欲哭無淚。「因為我對你沒有企圖?」
他突然想起她有次如此直接地質問他。
「不是啦!是你太完美,完美到讓人懷疑一定有什麼毛病。」她干脆全盤托出。「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可能是會偷偷收集女人內褲的變態或之類的,後來測試過不是,接著你又說交了那麼多女朋友,結果總是被甩,我就推測你可能有……那方面的障礙。」
「因為太完美?」他簡直啼笑皆非。
「當然,實驗證明,你沒問題……」她愈說頭愈低,頸部以上的皮膚、能見的手臂都泛紅了。
「所以,那天晚上你來找我是想治好我的病?」
「對不起……」她悄悄瞥向他,才一和他對上眼就立刻感覺被電到,趕緊盯回自己的鞋尖。
段培風瞧她一臉「作賊心虛」,實在忍俊不禁,大笑。
「呵呵……」見他笑了,她也陪著干笑。「不生我的氣了?」
她是抱著很可能被海扁一頓的覺悟來的,只要他不生她的氣,只要兩人還可以恢復以往的情誼,她被扁也無所謂啦!
他笑著搖頭。
「呼……早知道就不忍了……睡都睡不好,工作也不專心,難過死了。」
她真笨,早該想到段培風這麼完美、這麼好脾氣的男人是不會小里小氣,生她這種氣的。
「你這個天兵。」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往她額頭一彈。「以後不準這樣隨便測試男人。」
「其他男人是不是性無能我才不關心……」她低聲嘟囔著。
她只知道幾天沒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擔心他生她的氣,但原因為何卻沒細想。
「那為什麼這麼擔心我?」他注視著她。心中的喜歡如氣球般愈漲愈大。
看來,要與她維持在「純友誼」的階段並不是件輕松容易的事。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她理所當然地說。「我關心你將來的幸福。」
「只是因為這樣?」
「不然咧?」
「沒有其他特別的理由?」他凝神深深地望進她雙眸。
「比如說什麼?」他看得她好心慌,腳底又像那天他親吻她時直發癢。
「沒有比如,要靠你自己想。」他只是笑,語帶玄機。
如果,連他這麼「木頭」的人都感覺得到她對他不只是朋友那麼單純,那麼,這個女人在感情方面就真的是少根筋了。
而他,喜歡她的直,也喜歡她的呆。
「喂,干麼這樣啊,告訴我啦!」
「不說。」他溫文儒雅,客氣地送她出門。「晚安。」
「厚……很壞咧!」鄔曼綠邊抱怨邊走樓梯上樓。「還以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了……」
段培風則在屋內笑到內傷。
這個少根筋的女人,直來直往,不會讓他費思量。
忽然間他不擔心了,不擔心猜不透鄔曼綠在想什麼,不擔心她會不會有天受不了他的缺乏熱情,因為,他發現,他的木頭配上她的呆,他們根本就是「天生一對」。
***
鄔曼綠心情好了,但還是睡不著。
不知道為什麼,腦子里不斷浮現段培風的笑臉,而一想起他,胸口就麻麻熱熱的。
幾個小時過去,她仍在床上翻來覆去,甩頭、做仰臥起坐,用盡方法就是停止不了想他。
「我怎麼這麼命苦……」她拖著疲累的身體和異常興奮的大腦,走到隔壁敲茱莉的門。
茱莉才剛到家,妝都還沒卸。
「救救我,我快要過勞死了。」鄔曼綠一見到茱莉就像見到救生圈,緊緊地環抱住她的肩。
「知道自己快過勞死,還不快去睡覺。」茱莉見她瘦巴巴的,渾身加起來沒幾兩肉,也很擔心。
「我有件事想不通,你幫我想,我現在腦袋有問題。」
「說吧,什麼事?」
鄔曼綠將她和段培風之間發生的事大概向茱莉說明,包括自己搞了個大烏龍。
「請問,」她假裝握著隱形麥克風訪問茱莉。「為什麼我那麼擔心段培風是不是性無能,還那麼氣那些拋棄他的女人?
「另外,請問,除了因為他是我認定的好朋友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雖然她愁苦到八字眉都跑出來了,但茱莉卻忍不住炳哈大笑。
「別笑,我很認真的。」
「你耍寶喔!」茱莉戳她額頭。「這麼簡單的問題值得你不睡覺,冒著過勞死的風險想一個晚上?」
「很簡單嗎?」她瞪大眼。「答案是什麼?」
「答案就是你喜歡他!阿呆。」
「我知道我喜歡他啊!我都跟你說了,厚,什麼爛答案。」
「不是朋友的喜歡,是那種想親他、想抱他,想待在他身邊,想把他扒光光壓倒他的喜歡!說我答案爛,是你的腦袋裝大便好不好!」
鄔曼綠听完如遭雷殛,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想通了就乖乖回去睡覺。可憐的孩子,都快三十歲了,居然連自己戀愛了都不曉得。」
鄔曼綠呆呆地轉身,呆呆地回到自己屋里。
因為她發現茱莉說的一點沒錯,她的確想親他、想抱他,想待在他身邊,想把他扒光光、壓倒他!
原來,喜歡還有細分很多等級。
接下來,她在恍神中爬上床,拿起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電話給段培風,告訴他——
「我喜歡你。」
然後,掛斷電話。
開始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