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九點五十五分整,早早來到參葉家看好戲的那樹楓還是拿窩在自家畫室里的參葉沒轍,「出來啦,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為什麼不想听?就當作他在說故事也行啊。……要是以前,你說不準還要給他的口才打分呢。」
參葉放下畫筆,瞪著他,「沒看到我在畫畫?少煩我!」
「你有畫過一筆?」指著空白的畫布,那樹楓蹲到她面前,「小姐,你一整天沒給我好臉色看了。」
「我不喜歡他!」
「討厭他?為什麼呢?」
「他威脅我!」
「你也做過啊!我討厭你了嗎?我們相處的……不錯。」而且做的比柳建廉還絕。
「我……」接下去再找什麼借口呢?總不能直接了當的說是因為柳建廉對她的了解讓她不安吧,參葉扔下畫筆發呆。
從一開始就這樣,柳建廉總是擺出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表情,好似她的一切念頭都在他面前無所循形,這樣的暴露讓她不安。在周家鎢的那段時間尚能說服自己為了在他手里的把柄擺出笑臉,粉飾和平的表象。但是一回到這里她就再找不出理由命令自己接受柳建廉。
敲門聲響了,那樹楓丟給她一個「你認命」的眼神就跑去開門了,甚至沒問過她的意願——不問也知道她不願意開門。
「柳警官,歡迎歡迎,進來吧。」听著那樹楓在門外熱絡的招呼,參葉心時頗不是滋味,他當這是誰家?
「不用換鞋啦,這里又不是尊貴的地方!」
……,早知道還是自己開門算了,那樹楓居然這麼貶低她家?
一陣甜香飄來,參葉回過頭,瞧見他站在畫室口,手里拿著一大束……茉莉花,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我家沒有花瓶。」
「真的?」柳建廉走到她身邊,把花放在她懷里,「這里就有一個合適的。」
這算是拐彎罵她?
「你很合適茉莉。」攏過她的發,柳建廉突然轉向呆在門邊的那樹楓,「你說是嗎?」
「啊?在我問?」那樹楓不明白柳建廉為什麼會問自己,稀里糊涂的答著,「是啊,是啊,她比花瓶合適。」
柳建廉輕笑一聲,在參葉耳邊低聲解釋︰「我沒這意思。」
我知道。心里的話險些月兌口而出。參葉半張著的口,又立刻閉上。
「要說什麼就說吧。」
「我第一次來你家就送花,你……也不請我喝杯茶?」柳建廉撇了那樹楓一眼。
參葉理所當然的命令那樹楓︰「倒茶去!」
兩分鐘後,柳建廉優雅的小口啜著溫熱的茶,夸獎那樹楓,「以一個男人而言,你泡的不錯,改天我們切磋一下?」
居然會這種罵人法?參葉白了他一眼,「你真是警察呀?真懷疑你抓到過多少賊!」
柳建廉訝然︰「我沒說過我不是刑警?」
當然沒說過,參葉和那樹楓一同跳起來︰「你不是刑警?!」
「我任職特殊警察學校,研究犯罪心理和偵詢的。算是學者一類的文職吧。」柳建廉很痛快的說了出來。
「當老師的呀?怪不得查不到,我是讓他們按工作轄區找人的嘛。」那樹楓不滿的念叨。
「怪不得我覺得你不象警察,說話文縐縐的。」參葉的困惑終于有了答案。
「語氣嗎?因為我是從中文系轉到心理系的緣故吧。」柳建廉把茶杯放在窗台上,「參葉,我們可以開始了?」
「等等,如果你是老師,為什麼會輪到你查案?」這次是參葉喊停了。
「這個我會告訴你,畢竟……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柳建廉凝視著參葉的神態如此專注,很顯然這個「我們」是把那樹楓給踢出去了。
「參葉,從我懂事起就知道你。雖然沒見過一面,但是我知道這世上有你存在著,就象我知道我父母的存在一樣。」柳建廉象是站演講台上一樣揮了下手,「直到我有了認知能力,才明白你對我意味著什麼。說的通俗一點,你就是我所謂的前世的戀人。」說到「戀人」兩字,他停下,無可奈何的動了動唇,象是在譏笑什麼。
「說下去。」明白他在測試自己的接受能力,自認比之白天有了心理準備,參葉便示意他可以繼續了。
「追尋你的蹤跡對我而言並不難,何況這已不是第一次,命運總是會把你送到我面前的。于是我的責任就是如何把自己充實成一個可以吸引你的男人,我的生活、學習、工作都是為了與你相愛而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直到某一天等到你。」
「……這樣浪費人生?你從來不懷疑自己是錯的嗎?」參葉有些尖刻的問。
柳建廉輕晃著頭,帶著一絲絲苦澀,「在你看來是浪費?呵,你的存在與我是理所當然的。參葉,你已經做過兩次過去的夢對嗎?」
參葉慎重的點了下頭,「是。」
「你應該知道了吧,我們有的是不止一世的緣分而是生生世世的鴛盟啊。」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柳建廉重復了一遍。
「第一世是……對了,你畫過一幅畫對嗎?」不用參葉指給他方向,柳建廉熟門熟路的走到堆放畫作的角落,掀開布幕,露出了參葉那晚畫的人體。
「第一世還長的不錯吧,參葉,你不會不滿意我現在這張臉吧。」柳建廉揚了揚眉毛,「我的體格到是可以比一比的。」
「……」能說什麼呢?還能說什麼呢?參葉盡量以平常心回答,「我沒有特別的喜好。」
「從母系社會到父系社會的過渡,我們最初的相遇就在那里。」柳建廉突然充滿懷念的低語,手指劃過畫上的岩壁,「你是一個大部落的領導者,我卻是代表父系氏族的新勢力。我本應屬于我母親,但是時代在改變,我的母親選擇了加入父親的氏族。起初這是一個難以被人理解的選擇,使我從小就被別人以奇怪的眼光看待,直到我長大到可以獵回比自己大幾倍的獵物才可以直起腰來做人。」
「我們是一個部落的?我是領導者,你是人下人?真象青蛙王子的童話。」
柳建廉似乎也早料到她會這樣說,並末露出絲毫不快,「是童話就好了。參葉,你總是那麼固執已見,即使有我這個實例放在你面前,你也不肯接受時代已改變的事實,一味的拒絕像其它部落一樣讓父系參與部落中的重大決定,包括一再的拒絕我……明明你並不討厭我的。」
又是一臉憂傷的表情,好象她多對不起他一樣。
「你真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嗎?小時候,只有你是族里唯一不排斥我的,我一直想成為你最出色的配偶。」
「少來,還不是讓你給吃干抹淨了嗎?」
柳建廉忙辯解︰「是長老們決定的,我們用決斗來解決分歧。」
「你告訴我的卻是為了顧忌長老們的面子先私下商談,我信任你才赴約的。」參葉不齒的回答。
不對,她說了什麼?參葉有點害怕,剛才從她嘴里說出來的是什麼啊?
柳建廉一臉的興奮,「你果然還記得……。」只有一點也好,過去的記憶正在恢復。
「行了,天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先別管,快說下去啊。」
柳建廉楞住了,臉色變的蒼白,語調十分不自然「後來就沒什麼好說了……即使我得到你,我們的一生也過的不快樂,所以我對天上的神許了一個誓言,」他深吸了一口氣,「無論花多少時間和代價,我都要挽回你的心。」
因此而許下生生世世的誓言還真是夠可以的,「第二次呢?」參葉無力的問,隨著柳建廉的敘述,腦中開始浮現出零亂的片段,「是你扔下我忽然不見的吧。」
柳建廉搖了搖頭,「我並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當時出于安全考慮,我把食物轉移到附近的山洞;可是……」他握緊了拳頭,「我回來時你已經死了。被別人殺死了。」
又是饑荒又是凶殺,真是多災多難人生啊,參葉回想著奇特的夢境,「你很不甘心?」
「當然!」柳建廉大步向她走來,半跪在她面前,「你可知道在此之前我花了多大功夫拉近我們的距離?整整幾十世啊,好不容易才讓你全心全意的依靠我……我們的心從沒有那麼近過,我都相信你已經完全的愛上我了,只要我帶你去到中原避開這場饑荒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語氣中凝聚著狂暴和憤慨,「參葉,這是為什麼啊?你死的這樣輕易,如此簡單就逃開了我,你知道我為了你手刃了全鎮的人嗎?你不知道我為你報仇雪恨了嗎?為什麼你在下一世又開始疏遠我,讓一切回到了原點?」他伸手抓住她的雙肩晃動,「無緣無故的又遭你冷遇,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當然不明白,相對于他而言,參葉冷靜多了,「我並不知道原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樹楓在一旁听得一楞一楞的,呵,怎麼听著都象外星語言。參葉的運氣還不是普通的差,這種前世的戀人真夠嗆的,能這樣撐著一張冷臉是只有參葉的冷血才能做到的吧。
「我想知道為什麼。」柳建廉的手又移到參葉臉上,「幫我,參葉。」
「我不要!這麼不幸的話我為什麼要想起來。」
「這是唯一的方法!」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不準你說不要,我現在就想知道。」
深夜十點,參葉家的燈還亮著,不時傳出男人憤怒的吼聲。
參葉竄到那樹楓身後躲了起來,「我不干!」
「參葉……」柳建廉耐著性子哄道︰「別怕,催眠一點也不可怕,很安全的,我保證。」
「你的保證又不值錢!」參葉瞪著他,把那樹楓往前推,「幫我擋!」
他哪里擋得了,那樹楓傻笑著︰「有話好好說。」千萬給他留條小命吧,柳建廉的表情活象要殺了他一樣。
「參葉,過來!」柳建廉試著繞過那樹楓抓住參葉,無奈參葉滑的象泥鰍一樣,每每從他手里溜走。「我們慢慢的商量一下好了。參葉,我以我的心理學碩士學位保證不會有問題。」
「我才不要被你催眠!誰知道你的水平究竟如何?」如果她被催眠,那樹楓這個笨蛋那里應付得了柳建廉?萬一讓柳建廉下了什麼暗示的話,她不全完了?參葉敏捷的閃避著,滿腦子都是推理、懸疑小說中的情節。
柳建廉火大的想殺人,她就非躲在這個男人後面嗎?一絲陰謀在他腦中成形,他沉住氣,道︰「我們可以做個實驗。」他別有用意的指著那樹楓。
「……,」好象沒有理由拒絕,參葉伸手推推擋箭牌的肩膀,「你去試試。」完全忘記前一秒還在靠別人擋駕。
那樹楓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參葉,「你真是……,你一點也不念舊情嗎?枉我這兩年來對你……。」真是讓人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女人連已之不欲勿施與人的道理也不懂!
再說啊,參葉一點愧疚也沒有,站在一邊的柳建廉眼里都噴得出火來了,不怕死的話再說好了。
那樹楓被她的薄情寡義氣瘋了,擺出校園貴公子的架子,「你以為我全听你的嗎,別太看得起自己!平日里不和你計較是我大人大量的讓讓你,少自以為是了!你算什麼?你這種程度的我隨便都找的到,忍受你兩年只不過是我懶得換人而已。」當然羅,以他藝術世家的名氣,多得是想當他搭檔的人,何苦遷就參葉?
自掘墳墓尤不自知,參葉笑出一口白牙,語氣陰森之至︰「那•樹•楓,別太囂張!我手里可不止一張王牌,不想死得太慘最好乖乖的听我的話。」
「是啊,助人為快樂之本。」柳建廉說的毫無誠意,「相信我,只是做一個小實驗讓參葉安心,幫同學這點忙也無可厚非吧。」
「可以說不嗎?」被不知何走到他身後的柳建廉扭住手臂壓在畫架上,那樹楓帥氣的臉和雪白粗糙的油畫布料做著親密接觸。
「那樹楓!你幫不幫忙?」參葉拿著刮刀在手上比劃。答應當犧牲品頂多讓人整一頓而已,不答應的後果可就沒怎麼好過了。
「不好吧。」那樹楓咬牙道︰「參葉,你真夠朋友的!」
參葉接受贊美,對柳建廉說︰「看他的樣子已經準備好了,你開始吧。」
深夜十點零五分,參葉家開始發出奇怪的異響取代嘈雜的人聲。
參葉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待宰,既然已經有人犧牲過了,她心里也平衡一點。
「好吧,快開始。」
那樹楓不解的看著柳建廉突然溫和起來的笑臉和參葉一臉認命的表情,徒勞的回想失去意識的半個小時內究竟發生過什麼。
柳建廉用帶著無限溫柔的聲音輕聲細語的說︰「別怕,你看到了,並不可怕對不對?不會有事的。」
如果不是參葉上刑場的表情做怪,那樹楓絕對會相信柳建廉的說詞。
參葉白了他一眼,一副「頭在這里,你盡避砍吧」的表情,「動手吧。」
柳建廉無可奈何的輕笑一聲,伸出右手覆蓋在她的雙眼上,口中發出低柔的听不出內容的話語。漸漸的,參葉的神情松馳下來,已經進入了催眠狀態。
柳建廉眼中滑出一絲得意,看得一旁的那樹楓汗毛直豎。
小心的抱起失去意識的參葉,柳建廉對那樹楓道︰「開門,讓我抱她去臥室。」
這小子果然有陰謀!那樹楓叫糟的同時,發現自己正按他的命令行動著……相信他不會動手腳的參葉和自己一樣傻!
柳建廉把參葉安置在臥室的床上。靠在床邊,手指悠閑的沿著她的臉部線條游移,仿佛這個房間沒有別人。
「說真的,听到你親口說恨不得把參葉大卸八塊時……我松了一口氣。」柳建廉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具親和力——那樹楓行動自由的話會這樣想。
他真說了?好可怕的催眠術,怪不得參葉的臉色那麼差。想到參葉未來的報復,那樹楓決定對眼前發生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對我的催眠術有信心,以前在偵詢罪犯時查到過不少線索,當然不能為外行人知道的。」柳建廉在參葉唇上輕點一下;然後又熟門熟路的走到臥室的書櫃前,從容的取出了那面古老的銅鏡。「你不會對參葉說你看到什麼吧,當然,我也不怕你泄露,只要後果是你承擔的起的……」銅鏡在柳建廉手中發出幽深的青色光華,鏡面上的月桂仿佛就要飄落下來一樣,「那樹楓,任何和我爭參葉的人都要有死的覺悟,你也一樣。」
在那樹楓驚恐的目光下,他將鏡子放在參葉身邊,自己也在她身邊躺下;伸手擁著她,一同閉上眼入睡。
「我知道痛苦,只回想一次就好。我發誓,不會再讓你受這種苦了。」明知道參葉听不見,他還是忍不住的說出口。
天上的弦月被青銅鏡所掩,紛飛的花雨落在她身上,如墮落的星星一樣。參葉難以置信的看著腳邊哭的死去活來的女人,這次夢境不是依附在她身上嗎?算特別待遇?
「參葉。」耳邊的低語響起,微側過身就看見柳建廉站在身後,憂傷的注視著自己,「為什麼這麼輕易就離開我?」他問。
「你不該問我。」參葉有些無奈,所以當柳建廉輕擁住自己時選擇了沉默︰「時間差不多了吧。」
是啊,柳建廉收緊雙臂,不願讓參葉離開自己分毫。
時間,她被殺的時間近了。
失去她的時間……
讓她從指縫間溜走的時間近了。
幾百年來糾纏在他心間的疑問啊……你為何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