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薏一手拎著菜籃,另一只手牽著小點點,她們開心地邊走邊唱歌,快樂的歌聲響徹雲霄。
走到門邊正想推開門忽然發現們是開的,她記得出門前應該是掩上了們的,怎麼現在開敞著。是風吹開的嗎?要不然就是小狽光臨。
正當姚薏這麼猜著的時候,卻一眼望見了好久不見的姐妹段敏,她正悠閑的戴著一副太陽眼鏡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那感覺似乎對這里很熟悉了。
姚薏蹲對著小點點說︰「小點點,阿姨的好朋友來找我了,今天恐怕沒有時間陪你做布丁了,對不起喔,明天再來找阿姨好嗎?」
小點點略帶著一絲絲不舍,看了看段敏,卻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是個最好的小寶貝。」姚薏給了她一個鼓勵。
看著小點點的身影遠去之後,她關上了門,心里想著,該來的總是要面對的,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輩子。
「嘿,你終于回來了!」段敏一點也沒有生份的熱情,好像她們幾天前才見過面似的。
但事實上,她們已經三年沒見面了。
一定是懷德,自從上次他來過之後,她監禁已久的心靈堡壘就開始搖搖欲墜了。
「等很久了?」
她問候段敏的時候也仔細地端詳著她,三年不見,她身上多了一份成熟的風韻,跟當年兩人一同跳舞玩樂的樣子不同了。
「還好,我叫了半天沒人應門,就自己進來了,看見客廳的擺設,我就知道你住在這里準沒錯。」段敏也看著她,手上持著滿是菜的竹籃子,一定很重吧,她突然一陣鼻酸,兩眼熱熱的,別過頭去看遠方的山色,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天之嬌女般的姚薏真的不一樣了,現在也要自己買菜了!
「你住這里真是不錯世,好山好水都被你看盡了,住在這里一定很愜意,像神仙一樣。」段敏放做輕松樣,她必須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壓抑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姚薏看見牆角又一大袋的隻果,飽滿鮮脆的加州青隻果,一股暖意流過心扉,果真是好姐妹,一直記得她的最愛。
「人來了就好,還帶那麼重的隻果來。」
「你喜歡吃呀,哪有人登門拜訪還兩串蕉的?只是拾著這一大袋還要走這一段山路,真是挺累人的。」
「來,喝口水吧,這可是我自己到山邊提回來的山泉水哦。」
喝水得自個兒去塔行。」
這不是古時候的人才要做的事嗎!她簡直無法想象那個搪瓷女圭女圭般的姚薏,在這里是怎麼生活的。
要是讓姚爸和姚媽看到了,不痛碎了心肝才怪。
「你愈來愈厲害了,還會自己挑水喝,讓我瞧瞧你的手。」段敏說完就翻開姚薏的衣袖,卻看見一條瘦卻稍黑的手臂,也許是因為水提得多了,肌肉也結實多了。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每次出去玩,都怕曬黑,小腿變粗。」
「對呀,現在想想以前,還挺無聊的。」
「嘿,帶你看一樣東西。」姚薏沒等她的回應,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跑,來到她的那片小小香草花園。
段敏張著大嘴驚訝著,沒想到她這些年雖然是躲了起來,可是還是沒有放棄她最愛的香氣。
段敏在山上住了兩天,兩個人很有默契的不提過去,她們去黃昏的溪水邊散步,在漫天的芒花紛飛中安靜地走著,姚薏順手撿了幾塊枯木,好燒晚上的洗澡水。
姚薏熟練的升起柴灶的火,帶著段敏到菜園摘四季豆和絲瓜,料理好後就是一頓豐盛的晚餐。煮好晚餐後剩余的柴火,可以燒水洗澡。
姚薏最愛泡個香草花浴,「沒想到你的生活還挺悠閑的嘛。」躺在浴白里的段敏心中感到欣慰。那晚天清氣朗,入夜的山城可以看見滿天的星光,兩個人就在頂樓的陽台吃著面,安靜的享受著山里的寂靜。
原來姚薏這些年過的就是這種生活,此情此景看在段敏的眼中真是百感交集,雖然兩人置身黑夜之中,她還是不敢放縱情感,要是出了一點差錯,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真好吃。」段敏放下了碗筷,滿足地模著肚子。
「這菜清淡了些,我怕你一定不太習慣。」
「那會,說真的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夠過這樣的生活,真是不簡單。」
「習慣了以後就還樂在其中哩。」
「看你過得這麼滿足,我就放心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所有人的心里都知道,在她們之間還有一個懸而未解的心事,就像一個禁忌般的糾結在所有人的心中。
那一夜姚薏幫她撲了睡鋪,早早上床熄了燈。
也許是害怕在深夜談心吧,姚薏刻意裝睡,她也害怕深藏了許久的情緒會在深夜的交心下一發不可收拾。
第二天段敏醒在陽光燦爛的早晨,睜開眼楮的一剎那,她忽然有了錯覺,坐著發了一陣子的呆,才想起現在在姚薏這,但她也發現姚薏已不見人影了。
梳洗完畢,她拿起了昨天買來的加州隻果啃了起來,躺在地板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听著鳥嗚蟲叫,心中蕩漾著一股波動的感覺。
姚薏推開紗門,看見段敏擁懶地躺在一堆隻果中,樣子像極了拍電影,她不禁笑了出來。
她也跟著段敏一起躺在地板上,也拿了個隻果啃著。
「姚薏!」
「嗯?」
「日子無聊怎麼辦?」
「沒想過這個問題。」
「想不想回……」段敏說到一半立刻停住口,怕姚薏面對這個問題會尷尬。
「我想我可能已經變成土包子了,無法想象回台北會變成什麼樣子。」姚薏貼心地回答了她的疑問,卻是不著邊際的。
「可以抱一抱你嗎?」段敏張開了雙臂,提出了一個突兀的要求。
姚薏頓了一下,略嫌生份地抱住了她。
眼楮濕濕的,就是想哭。
從前她們是多麼地快樂,容易感動,對任何事物都擁有無止境的熱情,仿佛沒有任何事情難得了她們。
為什麼一件突然的意外,就改變了所有人的人生。
「抱緊一點,段敏,再抱緊一點。」段敏感覺姚薏原本僵硬的身體開始放松,不停地顫抖著。
「都過去了,沒事了,都過去了。」段敏輕撫著她的長發,不停地安慰著孤獨的姚薏。
「我該走了。」天近傍晚,段敏要離開了,她也沒說太多。
安靜地送段敏到街上搭車。
「好好保重自己。」段敏握著她的手,熱切的看著姚薏。
「嗯。」她只是安靜地點點頭。
「雖然這里很安靜,雖然台北還是很亂,但是所有愛你的人都在那個城市等你。」
「我知道。」
「一切隨緣吧,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要記住,我們還是很愛你的,不要再躲開我們了。」
遠遠的,看見巴士從山的那一頭駛來了,讓姚薏原本想說的話又吞回肚子里,只是傻傻地笑著。
「車來了,一路平安。」
「下次有空可以再來看你嗎?」
她笑著點點頭,看段敏上了車,看著風塵僕僕的舊巴土慢慢遠去,兩人揮舞的手直到巴土消失在山的另一頭才放下。
輾轉換了幾趟車,終于站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
從車站出來,她幾乎不認得這個她曾經熟悉過的城市了,記憶中曾經有過的街景就像變魔術般地憑空消失了。
台北變化得真是太快速了,快到她一度以為自己根本不屬于這個空間。
抬頭看著前方的摩天大樓,她有點暈眩。
想起多年前也和明祺在紐約的帝國大廈前仰望高樓,同樣是仰著頭的動作,卻是不同的心情。在計程車上流覽城市的街景,這個城市有太多太多她不想回憶的過往,那些曾走過的街道,一幕幕的刺激著她的脆弱,索性問上了眼楮。
等她再度張開眼楮,卻在熱鬧的街道牌樓上看到許多大型的偶像看板,那些掛得高高的、醒目的俊男美女的巨幅海報。
她被其中的一張莫名的吸引著,姚薏定定的看著那海報上粗獷而溫柔的男人,應該是個明星吧?但她總覺得這海報里的男子有著一股熟悉親切的感覺在她心頭蔓延,但卻又想不起來在那見過這個人。
眼看著快到家門口了,她選擇在離家還有一段路的地方先下了車,在面對家人之前,先給自己一些心情的緩沖。
她真的決定回家了,也許是懷德和段敏的刺激吧?也許是在她心底深處最放心不下疼她如實的父母吧?
所以,她鼓起勇氣,再度回到這個讓她心碎的城市。
路上她經過了一家唱片行,又看見了同一個男子的另一張海報,原來他真是個明星,她發現這男子應該蠻紅的,因為連滿街都是他的海報,在秋天的微風中不斷地飛揚著。
原來他的名字叫Garry,她心里這麼想著,卻很訝異自己對這個海報上的人總有著奇怪的感覺。
或許是他的眼神有那麼一點點明祺的味道吧,她甩甩頭,想甩掉明祺的影子,回到了這個城市,她發現自己愈發的無可救藥,連一張海報,都能引起她的思念,這樣的情形,等于明白告訴自己這三年的療傷是完全沒有用的。
想著想著,她已來到睽達以久的家門,姚薏站在家門前覺得又熟悉又陌生,終于鼓起勇氣按下門鈴。
開們的是跟了他們家幾十年的元媽,正要出門買東西,看見失蹤了三年的小姐突然站在門口,驚訝地張大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小姐,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快進來,老爺夫人知道了一定高興死了!」元媽興奮的緊緊拉著姚薏的手,怕一松手小姐又要不明不白的失蹤了。
「元媽,我爸和我媽呢?」
「在里頭,唉……」元媽話說了一半就開始嘆氣,讓姚薏的心里有些擔心。她拉著姚薏的手一直沒有松開,一邊牽著她一邊喊著「老爺、夫人,快來看,是誰回來了,老爺、夫人……」
元媽回過頭,又跟姚薏說︰「你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了。」
原來,自從姚薏三年前無故的失蹤,姚夫人因為無法承受打擊就……就生病了。還好姚薏的大哥是個醫學權威,在他們細心的照顧下,雖說已經好多了,但是,心病還是要心藥醫,現在姚夫人每天總是恍恍惚的,一會兒說看到姚薏回來了,一會又說女兒丟了找不到了……弄得全家這三年來完全失了往日的歡樂。
姚薏跟著元媽狂奔進屋,一眼看見年邁的父親正在喂坐在輪椅上的母親吃藥,一股熱淚沖上眼眶,羞愧的雙膝一軟就跪在大門前。
「爸、媽,我回來了!」
「小薏?!」兩位老人家無法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一切來得太突然了,雖然這一幕他們這三年來日日夜夜都期盼的。
「是我,我是小薏,媽……」她這麼一喊,姚母牽掛了多年的心也在霎時崩潰了。
「是你嗎?我的心肝寶貝,真的是你嗎?來,讓我抱抱。」
姚薏跪著移動雙膝走到母親的輪椅前,母女倆抱著痛哭流涕,一旁的姚父和元媽也不住地哭泣。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的心肝呀。」
姚爸爸一旁頻頻拭淚,他的寶貝女兒真的回家了。
「爸,我對不起你們,我錯了,請你們原諒我好嗎?」
「起來,先起來。」姚爸爸將跪在地上的女兒扶起來,仔細的瞧瞧她的臉。
「怎麼酸成這樣,這幾年你也吃苦了。」
「我還好,只是讓媽媽和您,為我掛心了,我真的不孝。」
「唉,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只要你回來就好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姚薏用力的擁抱著父母,她的任性和自私使得深愛她的父母受到那麼大傷害,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才真的是全世界最可惡的人。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走進這個墓園吧!
沒想到她心愛的明祺在死後可以住在這個風光明媚、鳥語花香的地方,往遠方眺望還可以看得到一望無際湛藍的海洋。
生前明祺就在淡水海邊買了一間別墅,可以一推開陽台就看的見海的房子,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明祺現在應該很滿意這里的環境吧,他可以天天與海為伴。
姚薏有些膽怯的走到刻有明祺名字的墓碑前,她將手中一束白色郁金香放在墓前,兩眼含著淚不發一語的靜靜凝視著墓碑。
「我來了,明祺。」
兩行清淚迅速的在她素淨的臉頰上劃下痕跡。
「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氣,氣我都沒有來看你,對不對。」
「……」
她跪坐在他的墓前,眼淚無聲地不停落下。
「可是你知道嗎,我也在生你的氣,氣你要離開也沒個預告,所以我拒絕相信,拒絕你這個可惡的玩笑。」
郁積了三年的情緒,她終于在明祺的墓前徹底的爆發出來了,她放任的哭泣、瘋狂的叫囂,也惟有如此,才可以稍稍減輕這些年驟失幸福的苦痛。
「說好的,明明說好的,怎麼你一點都不講信用,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那麼孤獨,那麼寂寞,你好殘忍呀……」
姚薏在墓團哭了很久,淚水干了又濕,心情起起伏伏。
壓抑了那麼久的情緒得以宣泄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將心中那杯回憶的苦酒慢慢倒出,不會因為放在心里太久而發酸發臭了。
她擦干了眼淚,看著遠天黃昏的海洋,一片金光閃耀在寧靜的海面上,多麼美的一副景致呀,但這麼多年來她卻都無心欣賞,也許明祺此刻正在享受這片美景,而她卻無止盡的耽溺在悲傷里。
第二天,她鼓起勇氣來到明祺生前的房子里,明祺的小提琴還好好地擺在他的琴盒里,這些來不及搬到淡水新房的東西,也因為一場意外而被擱置在這里了。
整個房間彌漫著明祺的味道,他生前最愛的家具風格和居家擺飾,他愛看的電影光碟和目原聲帶,他愛看的書和喜歡的詩集……
一切的一切,都在殘忍的提醒姚薏,這些她曾經伸手可及的幸福,現在都與她無關了,都離她遠去了。
她再一次任著自己的淚水滑落,用手去踫觸明祺曾經踫觸過的一切,仿佛可以借此貪得一絲絲他遺留下來的溫度。
可惜沒有,有的只是冷硬的觸感和灰塵。
她打開電腦,試圖著從里頭尋找任何有關明祺的蛛絲馬跡,她的右手按著滑鼠鍵,一個程式一個程式的進入,淚水還是忍不住的一古腦兒的掉。
她胡亂地進入了一個待刪檔案夾里,卻看到了一些讓她覺得錯愕的文字。
那一夜我們都喝醉了,你哭著說愛我,我摟著你光果的身軀,享受著你恣意的嬌情,忘了我是一個正要和心愛的女人進禮堂的新郎。
我們都錯了,不該因為一時的貪歡而破壞眼前理所當然的一切。
我是她的未婚夫,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我們不能……
看到這里,姚薏的心開始往下沉,開始發冷,不死心的她又再開了另一封信。
我們不能要這個孩子,他是個意外,他是不被祝福的,留下孩子就等于破壞了所有人的一切,我的、她的、你的。
我想我還是最愛她的,我和你只是一時的沖動和你一廂情願的付出,听我的話,把孩子拿掉,我會補償你……
當她看到MAIL的收件人是段敏時,她幾乎快要崩潰了,霎時之間,三年前那讓她頭皮發麻的恐怖感覺又再度浮上心頭。
姚薏跌坐在地,不願意相信她親眼所見的事實,如果明祺和段敏在他們結婚之前就暗通款曲了,那她不是太不值得了嗎?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發現,卻也再一次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
明祺已經死無對證了,要證明事實,她一定得去找段敏對質,這一次她絕不要再逃開了。
如果段敏當初真的和明祺曾經背叛過她,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那她這三年的逃避和沉淪算什麼呢?
又是一個讓她哭笑不得的玩笑嗎?
天呀,這一刻間,她真的是無語問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