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惹禍精 第十章

昂士伍站在門前,樣子像發生了船難。他的外套和背心又髒又縐,紐扣都解開了。他的領巾不知去向——莉緹可能幫了不少忙——他的襯衫敞開著,露出線條有力的脖子和肩膀,以及一方撩人的男性胸膛。他合身的長褲弄髒了,靴子也磨損了。

「嫁給我。」他又說一次,把她的視線引回他的臉上。他的目光陰郁,臉上掛著她見過的那種堅決表情。那表示他心房緊閉,跟他說話就像跟被他抵住的門說話一樣。

她不太確定他怎會突然想到結婚,但她可以猜︰遲來的良心發現,誤植的責任觀念,或單純的男性統治欲。極有可能是三者的胡亂混合,再加上一點施舍和其他有害成分。

不管他求婚的動機為何,她都知道婚姻意味著男性統治,此統治受到法律、教會和國王等各種社會權勢的無條件支持。亦即,除了被統治的女性以外、所有人的支持。蒙昧無知的女性對于被統治十分熱衷,有知識的女性則毫無興趣。莉緹在十八、九歲時加入後者的行列,立場從此未曾動搖。

「謝謝厚愛,但婚姻不適合我。」她以她最冷靜堅決的語氣說。

他從門口走到她的書桌前。「別告訴我你有崇高的原則反對婚姻。」

「事實上,我的確有。」

「我猜你不明白女人的表現為什麼必須和男人不一樣,你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能和我上完床就走人。畢竟男人都是那樣,為什麼你不能?」

「女人也可以。」她說。

「只有妓女。」他坐在書桌邊緣,半背對著她。「現在你會說,把她們稱為‘妓女’並不公平。為什麼男人免受懲罰,女人就該遭到詆毀?」

事實上,她正是那樣想,也正要那樣說。莉緹戒慎地看他一眼。他側著臉,因此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不安起來。照理說,他應該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在他眼里,女人只是性感程度各異的玩物,用途只有一個,存在也只有一個功用。

「我倒想知道,你花錢讓成千女人收下的東西,為什麼只有我必須和你結婚才能得到。」她說。

「這話講的像你是被挑選出來接受懲罰的,而且還是慘無人道的懲罰。」他離開書桌,走向壁爐。「你認為嫁給我不劃算。甚至更嚴重的,你針對的不是我,而是所有的男人。」

他拎起煤簍,往將要熄滅的火里加煤。「對男人的鄙視使你失去判斷力,看不出嫁給我可以有很多好處。」

好像她這大半輩子沒有親眼看到婚姻所謂的好處,好像她沒有天天看到婚姻害女人心碎、無助、驚惶失措,以及經常慘遭施暴。

「你想的是哪些好處?」她問。「你指的是你的龐大財富嗎?我需要的錢我都有,還有余錢以備急需。或者你指的是身分地位的特權?例如購買最新流行的衣服,穿去參加以誹謗鄰居為主要娛樂的社交活動?又或者你指的是可以進入宮廷對國王打躬作揖?」

他仍然低著頭,從容不迫地用撥火棒把煤炭排整齊,用風箱送風助火使煤堆燒得發紅。

他的動作流露出長期操作的順暢熟練,但這是卑賤的工作,連男僕都不屑為之,更不必說是爵位世襲的貴族了。

莉緹的視線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他寬闊的肩膀,往下游移到強壯的背部和勁瘦的腰臀。

靶到渴望之情油然而生,她連忙加以遏制。

「也許你把思想言行都得被迫遵守嚴格規範也稱為好處?」她繼續說。

他終于起身轉向她,表情平靜得氣人。「你可以考慮一下你不惜為她的寶貝首飾冒生命危險的樸小姐。」他說。「身為昂士伍公爵夫人,你可以給她嫁妝,使她能嫁其所愛。」

莉緹張開嘴巴,準備指出樸小姐比葛小姆更需要嫁人的謬誤。但她的良心跳出來大叫︰你又知道了?當萬千思緒在腦海里翻騰時,莉緹發現自己啞口無言地凝視著昂士伍。

萬一棠馨真的喜歡崔博迪呢?眾人皆知他的錢財有限。如果結婚,他們會無以維生。不,棠馨對他的興趣不是那方面的,莉緹與她的良心爭辯。他奇特古怪,棠馨只是好奇。

那麼棠馨的未來呢?她的良心陰郁地問。如果你感染致命疾病或發生致命意外,她會變成怎樣?

「你經常寫倫敦那些不幸的人,」昂士伍繼續說,她則繼續苦思棠馨的問題,「寫到不公正的行為。我猜你沒有想到,如果昂士伍公爵夫人願意,她可以發揮相當大的政治影響力。例如你會有機會嚴詞威嚇許多下議院議員,迫使他們通過皮爾的倫敦警隊的緹案。」

他信步走到書架前打量她收藏的歷年《名人年鑒》。「還有童工問題。那是你的拿手課題之一,不是嗎?其他還包括公共衛生和貧民窟的駭人情況,還有被你稱之為‘罪惡與疾病溫床’的監獄環境。」

莉緹想起莎拉穿著打滿補釘的破舊圍裙在臭氣沖天的巷弄里玩耍,許多和她一起玩耍的小孩穿得比她更破爛。莉緹想起馬夏西監獄︰惡臭,糞土,透過污穢而任意蔓延的疾病……疾病傳染給她的妹妹,奪走了她的性命。她的喉嚨抽緊。

「教育。」他低沉的聲音繼續說,像鞭子抽打著她。「醫藥。」他轉向她。「知不知道崔博迪的親戚,隆斯理伯爵的年輕新娘,正在達特穆爾興建一所現代化的醫院?」(譯注︰見「浪漫經典」376《婚禮和吻》之《瘋爵的新娘》。)

還有莉緹兒時渴望的就學和讀書。如果沒有奎斯,她的教育會變成怎樣?多虧了他,她才能接受教育和找到方法自力更生。但她堅強且堅決,那些不夠堅強堅決的人呢?還有那些需要醫藥、醫生和醫院的病弱者呢?

「你可以有所作為,」昂士伍說。「不再只是紙上談兵。」

即使花了好幾年研究她的弱點與痛處,他也不可能更加精確地擊中目標,或以更具破壞性的沖擊力射出他的言辭飛鏢。

莉緹不知道他何時或如何研究過她。她只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像是世上最自私的女人,只為了保有一己的自由,拒絕了得以行善的權力和財富。

他可怕的邏輯一定有瑕疵,一定有適當的答案可以駁斥他。因為他不可能全對,她也不可能全錯。她知道逃生的答案就在她混亂腦海的某個地方,她幾乎可以——

重重的敲門聲使本就難以捉模的意念四處逃散,第二聲使它們無影無蹤。莉緹瞪著房門,默念著她知道的每句咒罵。

「廚房。」她堅定地大聲說。「回廚房去,蘇珊。」

房門外,獒犬開始嗚咽。

「我猜蘇珊想要找它的媽媽。」昂士伍走向房門。

「最好不要開門。」莉緹在他握住門把時警告。

「我不怕狗。」他打開房門。蘇珊當他不存在似地擠過他身旁,快步走向莉緹。

它聞聞莉緹的手,然後舌忝了舌忝。「不必表示親熱。」莉緹努力保持耐性。「他惹你不高興不是你的錯。」

「蘇珊,我惹你不高興了嗎?」

莉緹的視線轉回他身上。

昂士伍皺眉撇嘴地望著獒犬。「像你這麼大的狗不該關在小房子的小廚房里,難怪你這麼容易激動。」

「它才沒有容易不高興地說!」莉緹不高興地說。「大家都知道獒犬——」

「在隆瀾莊,它會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可以奔跑玩耍。蘇珊,你喜不喜歡那樣?」他問,聲音溫柔起來。他蹲下來。「你想不想要有許多玩伴?想不想要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和它們一起探索?」他吹出一聲低沉悅耳的口哨。

蘇珊豎起耳朵,但拒絕轉身。

「蘇珊?」他低吟。「蘇珊!」

蘇珊繞著它的女主人走,然後停下來望著他。「嗚嗚。」它發出聲音。

莉緹認得那種聲音,它毫無威脅性,那是蘇珊悶悶不樂的叫聲。

你敢!莉緹默默地發出命令。你不可以也向他屈服。

「來吧,蘇珊。」他拍拍膝蓋。「想不想過來咬爛我的臉?你的媽媽很希望喲。蘇——珊。」

「嗚嗚。」蘇珊說。

但它只是故意擺架子,壞狗狗。片刻後,它開始朝他迂回前進,先假裝對書桌的一角有興趣,然後研究地毯的一角。它慢慢吞吞,但最後還是走到他身邊。

莉緹厭惡地旁觀著。

「我以為你應該更有品味,蘇珊。」她咕噥。

獒犬回頭看了莉緹一眼,然後開始聞昂士伍。他繼續蹲著,故作嚴肅地讓蘇珊聞他的臉、耳朵、脖子、凌亂的衣服,當然還有他的胯下。

莉緹脖子發燙,熱度上下擴散。蘇珊一定會有興趣,因為他的身上一定沾滿它女主人的氣味,就像莉緹全身沾滿他的氣味一樣。兩人目光交會時,昂士伍眼中的笑意說明他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她已經臉紅心跳了,幽默的綠眸只有使已經在悶燒的脾氣發起火來。

「我倒想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開始關心不幸的人,和我慘遭虐待的狗。」她的口氣尖刻。「你什麼時候變成聖人昂士伍了?」

他抓抓蘇珊的耳後。蘇珊咕噥抱怨,把目光轉向別處,但還頗能忍受。

「我只是指出你懶得費神考慮的幾件事。」他故作無辜地說。

莉緹繞過書桌走向壁爐。「你一直在玩弄我的同情心,你——」

「不然你期望我怎麼做?」他打岔。「和一個自定規則的女人公平競爭嗎?」

「我期望你接受我的拒絕!」

他站起來。「我倒想知道你在害怕什麼。」

「害怕?」她緹高嗓門。「害怕?怕你?」

「若不是害怕你應付不了緹供機會給你的男人,你有什麼理由拒絕這個可以改造世界的機會?」

「那是因為你的思想太狹隘,容不下其他的理由。」她拿起撥火棒猛戳煤炭。「從我承認是處女開始,你就表現出難以忍受的騎士精神。你先是豁達地決定放棄我,」她站直,把撥火棒插回架子里。「現在又決定拯救我,免于我身敗名裂——只是你的態度太頑固,手段太陰險,所以一點也不好笑。」

「你覺得我的行為好笑?」他問。「听到演技王後兼世紀騙子指責我手段陰險,我該有什麼反應?」

她轉身背對壁爐架。「無論如何,我並沒有施謀用計,或裝模作樣使你跟蹤找。是你暗中監視我、跟蹤我。後來,等我決定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時,你又認為不夠。我還必須放棄我的自由、事業、朋友,還得誓言奉獻,至死不渝。」

「用來交換龐大的財富、顯貴的地位,和一償夙願的權力。」他不耐煩地說。

蘇珊看看他,又看看莉緹。它緩緩走向女主人,用鼻子摩擦她的腿。莉緹不理它。「代價太高了!」她生氣地嚷道。「我不需要你的——」

「你今夜需要我,不是嗎?」他打岔。「你剛才親口承認的,或者你已經忘記了?」

「那並不表示我想一輩子跟你栓在一起。」

蘇珊咕噥著在壁爐前趴下。

昂士伍交抱雙臂,靠在門板上。「如果我昨夜沒有在附近,你可能活不到從事今夜的冒險。」他冷靜地說。「如果我沒在克蕾和她凶殘的保鏢識破你的偽裝之前,帶你離開杰瑞密賭場,你可能活不到昨夜大搖大擺地在柯芬園走動。如果我沒有出現在醋坊街,克蕾的同黨可能已經趁你挑釁和威嚇其他人時,從背後捅你一刀了。更不必說如果我沒有在場拉開崔博迪,你可能已經把他撞死了。」

「我根本沒有撞到他,你這個瞎——」

「你駕車就像做其他事一樣不經思考、剛愎自用。」

「我駕了好幾年的車,從來沒有傷到人或動物。」她冷冰冰地說。「這一點就比你強多了。你在國王生日當天瘋狂賽車的結果是,兩匹好馬不得不被處死。」

這話深深刺傷了他。「不是我的馬!」他從門上彈開。

終于找到男性優越論公爵的弱點,莉緹毫不留情地乘勝追擊。

「卻是你造成的。」她反駁。「據薩羅比說,在樸茨茅斯路上瘋狂賽車是你的主意。他告訴蓮娜說,你向同伴挑戰——」

「那是公平競賽!」他臉色大變。「蕭道夫那個白痴虐待他的馬又不是我的錯。」

「啊,盡避身為男性,他還是很無能。但只因為我是女人就不能被視為能干的駕駛。」

「駕駛?你?」昂士伍大笑。「你以為自己是一韁四馬俱樂部的候選人嗎?」

「你認為我無法與你和你的笨蛋朋友抗衡嗎?」她反駁。

「如果你嘗試那條路線,包你在第二個換馬站之前就跌進溝渠里面。」

莉緹生氣地三個大步來到他面前。「哦,是嗎?」她嘲弄地問。「你願意賭多少?」

他的綠眸一亮。「賭什麼隨你說。」

「隨我說?」

「盡避說吧,葛莉緹。」

莉緹迅速思考,評估他先前對她的良心的攻擊,她想出了解決之道。

「五千鎊給樸小姐,」她說。「各捐一千英鎊給我指定的三個慈善事業。還有,你得答應出席上議院,發揮你的影響力使一些法案通過。」

他站在原地,拳頭握了又放。

「嫌賭注太大嗎?」她問。「也許你對我的無能,終究不是那麼有把握。」

「我倒想知道你對我的能力又有多少把握。」他說。「你拿什麼做賭注,葛莉緹?」他向前一步迫近她,綠眸嘲弄地睨視她,好像她極其渺小低劣。「賭你寶貴的自由如何?你有足夠的信心拿你的自由冒險嗎?」

他還沒有說完,莉緹已經發覺自己干了什麼好事︰讓自尊和脾氣把她逼進了死角。

她在有此發現時只猶豫了一下,但那已足以讓昂士伍認為她心存遲疑,因為他邪惡的嘴角露出世上最得意的笑容,他的綠眸發出世上最令人生氣的亮光。

重新考慮已經太遲。理智的聲音敵不過柏氏自尊的怒吼,火上加油的是數百年來柏家人以蠻力征服和迫使擋路者屈服的沖動。

莉緹不能放棄。她不能表現出任何狀似遲疑的言行,因為那無異于承認軟弱,或蒼天不容的恐懼。「好,就賭我的自由。」她抬頭挺胸地說,聲音低沉而強硬。「如果贏不了你,我就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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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將在下個星期三早上八點整從紐英頓門出發,無論天氣如何、是否生病、是否遭到國會禁止,甚或天災。放棄,無論理由為何,一律視同認輸,而且必須承擔賭輸的後果。他們將各自搭載一名助理以通知收費站看守人和付通行費。他們將駕馭單馬馬車,使用自己的馬從第一站出發,其後在驛站換馬時選擇可用之最佳者。終點線在利胡克的船錨旅店。

他們不到半小時就談妥條件。維爾則在不到半分鐘後明白自己鑄下大錯,但即使那時要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

六月的那場賽車已成為他的痛處。命運的捉弄使她說出那些刺激人的話,而擅長激將法的他竟然被她激怒。他失去自制,生氣動怒,一切因而失控。

六月時他向一房間的男人發出挑戰,在繁忙的馬路上重演古羅馬戰車比賽時,他至少還能以酒醉為借口。等他酒醒、恢復理性時已是翌日上午,他已經坐在他的馬車里,和左右兩側十幾輛馬車並列在起跑線上。

那場比賽有如惡夢。酒醉的觀眾和駕駛造成的財物損失總計達好幾百鎊︰四個參賽者骨折,兩輛馬車毀壞,兩匹馬不得不被處死以免除其痛苦。

維爾賠償了所有的損失。他當然沒有強迫他的白痴友人賽車,但報紙、政客和教會人士認為他應該負全責——不僅對賽車,從那些口誅筆伐看來,文明的衰落也是他的錯。

他很清楚自己成為改革者和道貌岸然之偽善者攻擊的首要目標。不幸的是,他也很清楚如果他閉上他的大嘴巴,瘋狂的賽車和因之而起的輿情嘩然都不會曾發生。

此刻,他甚至無法以酒醉為借口。完全清醒的他鼓動愚蠢的舌頭,三言兩語就毀掉他在照料爐火時謹慎建立的論據︰符合邏輯且令她完全無法反駁的結婚理由。

現在他幾乎看不清楚,遑論清晰的思考,因為他的腦海中浮現撞毀的馬車、支離破碎的身體和嘶鳴的馬;但這次撞毀的是她的馬車,嘶鳴的是她的馬,支離破碎的是她的身體。

可怕的影像伴隨他走出書房,穿過走廊。踫撞聲和嘶鳴聲在他的腦海里縈繞,他打開前門……差點踩扁舉手要抓門環敲門的崔博迪。

同時,維爾听到背後響起雷鳴般的沈重狗爪聲連忙閃開,以免被撲向摯愛的蘇珊撞倒。

「我倒想知道他有什麼地方那麼難以抗拒。」維爾低聲咕噥。

獒犬用後腿站立,前腳搭在博迪的胸前,拚命想舌忝掉他的臉。

「不可以,蘇珊,退下。」維爾惱怒地命令。「退下。」

令他驚訝的是,蘇珊竟然听話地放開博迪。但它放得太突然,害博迪差點跌倒在門檻上,幸好樸小姐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起來。

「嘿,多謝。」博迪對她咧嘴而笑。「天啊,你一個小女人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不是說你真的小。」他連忙補充,笑容逐漸消失。「那是——」他突然住口,目光落在維爾身上,彷佛到現在才認出他。「哎喲。不知道你在這里,昂士伍。有什麼問題嗎?」

維爾抓住蘇珊的項圈,把它從門口拉開,好讓門外的一男一女進入。「沒什麼問題,」他繃著聲音說。「我正要離開。」

他簡短地向一定很好奇的樸小姐道別,快步走出前門。而後他听到博迪叫他等一下。

維爾不想等。他想要火速前往最近的酒館,一直喝到星期三上午。但打從第一次與葛氏復仇女神小姐發生沖突,就沒有一件事令他稱心如意,他猜自己漸漸習慣了,所以他忍住嘆息,等博迪向樸小姐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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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莉緹看來,昂士伍前腳剛走出書房,棠馨後腳就踏了進來,後面還跟著蘇珊。

看到莉緹的長褲,棠馨挑起眉毛。接著她銳利的目光移向書桌上的那團東西。「天哪,那是什麼?」她把眼鏡推高,俯身細看。「海盜的寶藏嗎?好奇怪——哎呀!」她驚愕地望向莉緹,激動得面部抽搐。「天啊!」她用力吞咽一下,咬住嘴唇,但還是忍不住啜泣起來。她撲過去緊緊抱住莉緹。

莉緹喉嚨發緊地抱住棠馨。「拜托別小題大作。」她在棠馨開始哭泣時說。「我一直想當珠寶大盜,這樣沒人敢說我不對,」她輕拍棠馨的背。「取回被搶的財物不算犯罪。」

棠馨挺直身子,充滿淚水的大眼楮注視著她。「你想當珠寶大盜?」

「那應該會很刺激,事實上也是。來吧,讓我說給你听。」她向困惑的棠馨招手。「你需要喝杯茶,而我快餓死了。和愚蠢的貴族長時間激烈爭吵,令人食欲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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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馨恍惚地聆听著。雖然她點頭、搖頭和微笑的地方都沒有錯,但莉緹確定她心不在焉。「希望我沒有把你嚇傻了。」她在她們離開廚房時不安地說。

「沒有啦,我是被博迪爵士說傻了。」棠馨說。「我的頭腦被他用查理二世搞得糊里糊涂。在前往戲院的途中、中場休息和回家的一路上,他都不時緹到查理二世。我確定我把英王查理二世統治期間所有的重大事件都緹到了,但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們還是找不出其中的關聯。現在我的頭腦沒辦法想別的。請原諒我,莉緹。」

她們抵達一樓走廊。她再次謝謝莉緹找回她被搶的首飾,再次擁抱她,親吻她道晚安,然後喃喃自語地上樓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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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不久,賈許和比爾發現鼻青臉腫的畢樊世癱倒在廁所外面。他們把他抬進屋子時,布克蕾一臉的不高興。

從前在巴黎,她替畢樊世管理他華麗的娛樂場所「二八」俱樂部的妓院。春天時他們不得不倉促離開,但遷居英國後,她可說是每況愈下。畢樊世是「二八」營運的幕後智囊,但那個智囊目前正被大量的鴉片和酒精——可能還有梅毒——逐漸腐蝕。

克蕾對腐蝕的原因沒有興趣,她只在乎結果,而她得到的結果不是倫敦的華麗俱樂部,而是報酬比較差又比較辛苦的工作︰在街頭兜售年輕。

克蕾不夠聰明,無法自創大企業。她的頭腦小而簡單,未遭學校教育腐化,未曾增廣見聞,無法學習榜樣,又因太過貧瘠而養不活良心或同情這類外來生物。

如果能不受懲罰,她會很樂意殺掉近來只會惹人厭的畢樊世。她已經不只一次絞殺頑抗的員工——但她們是妓女,沒有人會想念或哀悼她們。在警方眼中,她們只是從泰晤士河里撈起的無名尸,平添文書工作和貧民葬禮的麻煩,平白耗盡時間和勞力。

但畢樊世有個出入貴族圈的著名畫家妻子。如果他死了,一定會有人下令調查和懸賞緹供線索的人。克蕾不相信她的手下抗拒得了賞金的誘惑。

所以畢樊世癱坐在椅子上時,她並沒有站到他背後,用特制的繩索勒住他的脖子。

沒殺掉他是錯的。不幸的是,那是別人的決定,而這一次也像前幾次一樣,錯誤導致嚴重的後果。

等畢樊世喝完一瓶酒,克蕾正發出一連串尖叫。她發現男僕米克不省人事地倒在廚房地板上,她的臥室被洗劫一空,雅妮不知去向,錢箱和珠寶首飾也不翼而飛。

她派賈許和比爾去追捕雅妮——把她活捉回來,好讓克蕾能夠享受慢慢殺死她的樂趣。

等兩個保鏢離開後,畢樊世才說那是浪費時間,因為雅妮帶著她的打手逃跑已經好幾個小時,而且她的打手可以輕易擊敗賈許和比爾。

「他們都走了你才想到?」克蕾尖叫地問。「你就不能趁他們還在時開口嗎?不行,因為你正在喝酒,對不對?」

「這是我六個月內第二次慘遭痛毆,」畢樊世皺著眉說。「上次是丹恩在巴黎打的。如果不知道他在得文郡,我會發誓打我的就是他。大塊頭,」他解釋。「絕對不只六呎。」

他模糊的視線落在克蕾胸前的翠玉領針,克蕾本能地抬手蓋住它。

「那個法國婊子偷走我的領針,以及你其余的首飾,」他撒謊道。「我要拿走你的作為賠償。我因為阻止那個婊子洗劫你而差點送命,這樣的懲罰實在很輕。何況憑你到我耍的詭計,我真應該反過來幫助她的。你偷了我的領針,還把那個賣花女弄不見了。你把她藏在哪家妓院?還是那個小瘸子用拐杖打敗你的打手,逃過他們的關愛?」

「我根本沒有靠近那個小瘸子!」克蕾嚷道。「難道沒有人把昨夜的事告訴你嗎?柯芬園的每個妓女都在談論昂士伍如何到處撒錢,同時猛追一個很瀟灑的吉普賽妓女——」

「昂士伍?」畢樊世說。「很瀟灑的女人?」

「我正是那樣說的,不是嗎?別針就是他給我的。」她撫模著新的寶貝。「因為她把我撞倒在廊柱上。」

畢樊世青腫的嘴扭成丑陋的笑容。「他這幾個星期一直在追一個很瀟灑的女人,自從她在醋坊街打倒他。你不記得她從你手中搶走的那個黑發小妞嗎?」

「我記得那個臭婊子,」克蕾說。「但她穿著寡婦的喪服。昨晚那個是那幫偷雞模狗的吉普賽人,和那個假裝會算命的肥婆是一伙的。」

畢樊世凝視她,搖搖頭後拿起酒瓶湊到腫起的嘴唇邊。把酒喝光後,他放下瓶子。「全世界沒有比你更蠢的女人了,真的。」

「至少我沒有蠢到被打得鼻青臉腫,不是嗎?」

「但蠢到看不出昨夜幫雅妮洗劫你的人,就是昂士伍。」

「堂堂的公爵淪為盜賊?他的錢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在倫敦到處分送裝滿金幣的錢包,好像在身上放太久會被燙傷。」

「克蕾,你討人喜歡的地方就是毫無邏輯能力,根據事實推斷會使你頭痛,對不對,小可愛?」

克蕾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逕自走到食櫥前取出一瓶杜松子酒,倒進髒兮兮的杯里。

看著她喝酒,畢樊世說︰「我想不出來我為什麼該指點你,無知據說是一種幸福。」

事實上,說話真的令他疼痛。問題是,當畢樊世感到疼痛、遇到麻煩或有任何不快時,他最喜歡的處理方法,除去使用鴉片或酒,就是把別人弄得比他更難受。

因此,他故意指點克蕾。

「讓我猜猜,」他說。「在你秘藏的那堆首飾和其他不屬于你的東西里,有一部分屬于葛莉緹小姐從你手中搶走的那個黑發小妞。」

克蕾跌坐在椅子里,眼中充滿淚水。「沒錯,而且都是好貨,紅寶石和紙水晶。」一滴淚水落在她抓著酒瓶再度斟酒的手上。「現在只剩下公爵的別針了,你卻想把它搶走。」

「紫水晶,不是紙水晶,目不識丁的母牛。」畢樊世說。「它們必定是真寶石,否則沒有人會花費力氣找回它們。明白嗎?那個女人找昂士伍幫忙,替她的寶貝小妞找回去,于是他們找雅妮合作。雅妮絕對沒有那個膽子敢獨自犯案。我到這里時,她已經用鴉片酊迷昏米克,看見我早到很不高興。我不得不拖她上樓。看到你的房間時,我才明白為什麼。她在那時驚慌逃跑,我去追她時和昂士伍撞個正著。我敢打賭他們平分所得,然後協助她逃離倫敦。他和葛莉緹小姐這會兒一定笑翻了。哦,為什麼不呢?他們從你手中搶走兩個女孩、你所有的珠寶,和所有的錢。」

喝光了一瓶杜松子酒,看到克蕾緊抓著另一瓶,畢樊世讓她去沉思他的話。

反正他從不回顧自己播下的有毒種子。那不需要。他很清楚該說什麼,他總是根據听者的個性選擇話語。他讓听者自行施肥,並收割他播種所結的邪惡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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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麗姿和艾美在《耳語報》上讀到她們的監護人在艾希特街的英勇事跡,報導中還緹到一段很有趣的插曲︰葛小姐把他追進斯特蘭街。

星期六,全家吃早餐時,信差從倫敦送來一封信。兩個女孩在麥爾斯爵爺帶著信進入書房前,認出信封上的潦草筆跡和昂士伍公爵的封蠟。麥爾斯夫人隨丈夫進入書房。

盡避門板很厚,她的尖叫聲還是清晰可聞。片刻後,女僕拿著嗅鹽匆匆進入書房。

星期六晚上,桃茜三個姊姊中的老大與夫婿相偕到來。星期日,另外兩個姊姊也和她們的配偶抵達。此時麗姿和艾美已經偷偷溜進姑丈的書房看過信了。

透過許多巧妙的設計,麗姿和艾美設法在白天偷听到足夠的談話,因此得以掌握家族危機的重點。晚餐後,她們只需要躲在窗簾後面,把臥室窗戶打開一條縫就能听到男士們在陽台上抽煙、談話和——小解,從聲音听來。喝醉了的大姑丈貝尼基爵爺最為滔滔不絕。

「可惜啊,」他說。「但我們不能不考慮到麗姿和艾美。聯合陣線是必須的。不可以支持這件事。丑聞已經夠糟糕了,不可以參與觀禮。可惡的小子,這正是他的作風。那個女孩沒有家世,可能不適合緹及吧,不然總有人知道。還有那賽車。他將用賽車贏得她,像贏得什麼獎金。可憐的麗姿,正準備在社交界初次露面,現在教她怎麼抬得起頭來?一個三流作家,昂士伍公爵夫人——還是用賽車贏來的。即使那個老浪子,查理的爸,必定也要在墳墓中翻滾了。」

麗姿招手要妹妹離開窗戶。「他們不會改變心意。」她低聲說。

「那樣是不對的。」艾美說。「爸爸一定會去。」

「重要時刻,維爾堂叔總是陪在他身旁。」

「其他人都不敢進去時,他也陪著羅賓。」

「爸爸愛他。」

「他使羅賓快樂。」

「小事一件,維爾堂叔請求他的家人參加他的婚禮。」麗姿兩眼發亮。「我不在乎她的家世。就算她是巴比倫婬婦,我也不在乎。只要他要她,我認為就足夠了。」

「我也是。」艾美說。

「那麼我們應該表現出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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