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不著星月的天際猶若密不透氣的黑色布幕緊密包裹,配上沁骨夜風、似落櫻夜雪,夜,冷得很深沉很低調,好似整座宅院里的人都在夜里被封住了嘴,透不出半點聲響。
夜,闃靜如魅。
只有夜雪堆疊在瓦上的沙沙聲響,還有輕淺的腳步聲。
門開,屋內花廳精致卻不失高雅,看得出是姑娘家的院落,向右掀開珠簾入廊,推開精雕細琢的花門,進入眼簾的是花架、圓桌椅和後頭垂放床幔的模糊身影。
「不要、不要……」
無視她的抗拒,劇情繼續中,男子的腳步直朝床畔,拉開床幔,露出了一張略帶稚氣又秀媚的粉顏,眉間帶著病氣,雙頰微削,水眸雖有些深陷卻依舊清靈有神,展露的笑顏更是教人打從心底心憐。
「不可以、不可以!」
進屋的男子悠然在床畔落坐,將手中藥碗遞了出去,床榻上病弱的姑娘滿心歡喜承接。
「不可以喝!我求你、我求你!」眼看那沒有血色的唇沾上碗緣,她更加賣力地鬼吼鬼叫,就盼那姑娘听得見,就盼她別喝下那碗毒藥。
相信她!她至少看超過一千次了,她可以對天發誓,喝下之後,不到十分鐘,那女孩就會吐血!
啊啊∼∼不要喝啦!
要是不能阻止,為何老是讓她看見?!
她撕心裂肺地嘶吼痛哭,卻突地一陣天搖地動。欸欸,怪,通常這個時候她都會看到最後的,怎麼這次卻發生地震了?
疑惑的當頭,她用力張開眼,對上一雙狹長美目,噙著似笑非笑的笑意。
「幸丫頭,算我求你,不要再鬼叫了.」字語是請求的,唇角也帶著笑,俊臉平和客氣,但是口吻卻很不爽。
幸多樂慢了半拍,黑亮的眸子緩緩溜轉,看了看四周……「老板,我們在飛機上嗎?」喔喔,右邊那個搗著嘴,還有前排正蒙著臉的,敢情都在偷笑?
「多樂,你要是再鬼吼鬼叫,老板我會立刻、馬上把你丟回家喔。」清俊面容漾著笑意,笑意卻不達深沉美目。
「不會了、不會了!」她發誓。
「乖,不準再睡。」還是在笑,笑得那麼愛好和平,但美眸卻是警告意味濃厚。
「遵命。」吐了吐舌頭,對身旁此起彼落的低笑聲努力充耳不聞,最後把身上的毯子拉高再拉高,直到完全蓋住臉。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可是,作夢實在不是她能控制的,這夢境,她已經夢了千百回了,每回總是看見夢中姑娘喝下毒藥而亡,而她這個窺夢人則在夢境邊緣放聲痛哭。
她,是個窺夢者。
看得見他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偶爾也看得見別人的前世,听起來夠怪力亂神了,她也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但自從三年前遇見了能夠溝通順便分享心得的老板之後,她確信,自己絕對沒有精神方面的問題,而是真的擁有特異的能力。
一進夢境,她就像踏進了無聲電影,只能觀看,不能選擇音量大小、劇情倒轉或前進,只能看見一個片段,通常是不好的片段。
只是,截至目前為止,她還未在現實中遇見那個夢中的姑娘。不過,沒遇過的角色不只她,還有一位總是穿著黑衫,不知道是哪個朝代,額上和她有著一樣滴狀紅色朱砂痣的男子,只是她的朱砂痣顏色較淡了些。
老板說,也許那是與她的前世有關,抑或是那兩人此世與她有緣,共享磁場資源的人。
她猜想那是她的前世,但老板卻說,總是會相逢的。簡單一句話打破她的瞎想,換句話說,那個長得很帥的男人絕無可能是她的前世。
好吧,就當是這樣,反正她不清楚,也不深究,老板講話又太深奧,她笨得無法理解,干脆就當是作夢一場,只是醒來時總是氣得哇哇叫。
窺夢是她的能力之一,陰陽眼像是附贈品,常常把她嚇得屁滾尿流,都已經二十年了,她還是很不習慣。
不過,她開始接受老板的說法——老天既然給她這些能力,肯定就是要她善用,所以啦,她大學一畢業立刻到老板經營的「築夢命理館」工作,而工作一年後,她開始懷疑,老板其實只是想利用她賺錢而已。
好比說,明明說是到杭州一游,但上了飛機之後,他又改口說是工作。
嗚嗚,她已經看完了一整本旅游手冊,等著把杭州玩透透。豈料,卻只是來工作的!嗚∼∼她好可憐,剛才還在眾人面前鬼哭鬼吼,丟臉死了……
「安靜!」耳邊傳來細微但又不容置喙的命令。
幸多樂掀開毯子瞪沒良心的上司,很用力很拚命地瞪。
她哀悼自己丟臉都不行嗎?連這麼一丁點的發泄機會都不肯給她?
只見他挑起好看的眉,笑得很慵邪。「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別愛上我就好。」軟暖語調停住,他將一頭黑亮長發隨意扎成馬尾,又說︰「下飛機再繼續看,你覺得怎樣?」
以為他是萬人迷啊?吐血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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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蕭山機場
機場吵雜。
機場向來吵雜。
機場不吵也雜,只是今天的機場不吵也不雜。
人沒少,人山人海得像是要擠爆整座機場大廳,但這一刻卻是靜悄如座空城。
就連向來吱吱喳喳,三分鐘前還在瘋狂臭罵老板沒人性的幸多樂也停下那張吵死人不償命的嘴。
她手里拉著剛拿到手的黑色行李箱,清麗嬌柔的美顏此刻卻顯空乏痴傻,目光灼燙得快要迸出電流般地直瞅著眼前身形高大俊挺的男人。
帶著高貴的氣質、放縱狂野的氣息,男人傲岸地立在大廳一隅,霎時,強悍地吸引眾人目光。
他有著俊美五官,輪廓深刻,立體眉骨襯出黑眸的幽邃,眉間微染憂郁,魅眸沉冷俊邪,厚薄適中的唇不耐得緊抿成一直線,卻一點也不影響他與生俱來的強烈存在感。
他穿了件黃褐色相間的線衫,外頭搭了黑色軍領大衣,休閑長褲裹住罷健長腿,而那雙電流橫竄的冷漠黑眸正深沉地射向她。
而她,幸多樂,收到了。
不著痕跡地偷偷擦掉唇角口水,她一顆心怦怦怦地快要撞出胸口。
媽呀!命、中、注、定、啊!她今年紅鸞星動,姻緣巧定啊!
原來,機車老板強迫她到杭州出差,就是為了要圓滿她此生的注定!
原來,夢中的人物終有相見的一天……除了眉間的朱砂痣不見以外,他真的是她夢中的人啊!究竟是與她有緣,打算共續前緣,還是……啊啊,不管怎樣,總比在館里工作,非自願性地去窺探客人的過去未來要好多了。
他先是出現在她夢中,而後出現在她眼前,若不是緣,會是什麼?
「你的眼楮,看得見了。」她月兌口道。
男人沉郁地瞪著她,目光輕蔑,儼然當她是瘋子。
「我的。」他沉聲開口,淡如冷風掠面。
可幸多樂不覺得冷,她還在感動啊。「我知道!」她激動得快要不能自己,是的,她知道,她知道她一定會是他的!
既然他不是她的前世,既然他已經出現在她眼前,那肯定是上天安排他倆在此生相逢相遇再相戀!要不,她為何夢他千百回呢?
听著,她不是花痴,也不要以為她是瘋子,容她再仔細解釋一次。
她,幸多樂,乃是台灣築夢命理館第一把交椅,雖說不懂什麼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四柱八命還是姓名學,但她卻有一樣旁人無法比的神奇力量,那就是——神奇第六感外加超級預知夢。
所以第一眼看見他,她便知道,就是他了。
只因他已在她的夢中出現上千次,雖然換了時代背景,換了發型裝束,他依舊是他!若不是命中注定的前世愛人,沒道理在她夢中纏綿得如此放肆。
所以……欸,也不對,還有另一個姑娘也纏著她的夢不放,那應該是……喔喔,她懂了,肯定是她前世的姊妹!
而眼前的,肯定是——
「那是我的行李箱!」男人不客氣地暴吼一聲,原本被他煞到的路人甲乙丙丁瞬間嚇得倒抽口氣,只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已添幾分凶狠,眉頭緊攏,恍若火山噴發前的預告,俊美五官扭曲得好猙獰。
幸多樂眨眨眼,頓了三秒,看了眼手上的行李箱,再確定一下上頭的名字——齊子胤。
砰的一聲,一個一模一樣的黑色行李箱被無情地丟到地上,而後響起一個零度C的嗓音。
「你不叫齊子胤吧!」那聲音是很不爽的,表情像被倒了幾千萬的債。
幸多樂緩緩抬眼,對上那雙幽深黑眸,在他眸底捕捉到一閃即逝的厭惡。
他的冷徹底撲滅了她自燃自燒的火焰,有種被夢境誤導的尷尬、被用力推開的不滿,還有不明就里的火大。
哇咧∼∼去他個命中注定咧!她眼楮瞎了才會看上這種男人!
「能不能動作快一點?」男人清俊的臉布滿不耐和嫌棄,伸出手等著她把行李遞上。
咻的一聲,幸多樂听見理智被拉斷了線,猶如斷線的風箏一去不回,然後學他把手中行李往地面一丟。
「夠快了吧。」她哼哼挑釁。
齊子胤眯起黑眸,感染力十足的眸瞬間迸射出危險光痕。
這女人,水眸瀲灩黑亮,透著火焰,鮮活又纏繞著傲氣,挺鼻配上豐女敕的菱唇,五官秀麗生光,相當容易引人注目的面容,長得……真丑!
幸多樂挑起修整漂亮的柳眉,尖細的下巴十分違反人體工學地往上仰高六十度角,用鼻孔瞪他。
兩人對峙,歹狠視線隔空凌絞對方。
四周不管是在地人還是過往旅客,在這一瞬間全都停下腳步,屏息等著驚心動魄的決戰時刻。
餅了好久,幸多樂覺得脖子快要抽筋,但仍努力撐著一口氣。
我呸!命中注定?分明是冤家!上輩子肯定是仇人,這輩子才會如此痛恨彼此。他討厭她?哈,彼此、彼此。
她剛才看傻眼,也不是因為他帥,只是因為他像極了夢中人而已。
事實證明,那場糾纏她千百回的夢並非是她的前世,而是別人的前世,她只是一個專看他人的窺夢者。
又過了好久,大廳有人耐不住站,干脆蹲下等結果,要不就霸著椅子吃零食,嘆息漸起,有人開始抱怨對峙太久,過程冗長乏味。
于是——齊子胤很冷很冷地看了她一眼,哼了聲,抓起行李,瀟灑退場。
哼什麼哼啊?幸多樂氣得握緊拳頭,卻沒力氣追人,因為她的脖子……好痛!
無聲哀嚎著,眼角余光卻瞥見有抹身影正蹲在角落嗑瓜子,哀愁目光立即挾恨瞪去。「老板!你在那邊給我看戲啊!」
有沒有人性啊?自己的員工被人欺負到這種地步,他居然還蹲在一旁嗑瓜子,要不要她再遞杯熱茶過去?
「呃……我看你在忙。」蹲在一旁的男人干笑兩聲,起身撢了撢蹲得有點皺的褲子,漾著輕佻笑容走到她身邊。「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出風頭。」
幸多樂眯起瀲灩水眸,視線繼續歹毒纏繞。
不喜歡出風頭?
說給誰听啊?瞧,仔細地瞧,大廳人潮未散,目光如雨拋落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上,只不過和方才相比,多了點竊竊私語。
「多樂?」男人笑得如清風掠過,奪目五官漾著壞男人氣息,但卻不令人討厭.他像道光芒,自然吸引眾人目光,那是一種如空氣般必備的存在,無法漠視的存在。
她家老板雖然比較輕佻,偶爾她也覺得他不夠穩重,過份狂放,但他像是一道溫煦光痕環繞,不管他如何放肆,也不容易惹人討厭,不像她,剛才就從那個叫齊子胤的男人眼中讀出厭惡。
嗚嗚,有幸一睹夢中人出現在現實生活中,那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然而夢中人卻討厭她,她心靈受創,她自信全無啦!
「反正你就是見死不救就對了啦!」生氣了,拿他出氣。
男人看著她,狹長美目盈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去游西湖?」伸出大掌溫熱她氣呼呼的女敕頰。
「嗄?」不是來工作的嗎?
這個壞心的老板自從得知她的奇異能力之後,卑鄙無恥地將她利用到底,奴役她不斷替他工作賣命,何時待她這麼好了?
「斷橋殘雪、平湖秋月、花港觀魚、蘇堤春曉、柳浪聞鶯、雷峰夕照、天竺三生石……」
「要去、要去、要去!」她反扣他的雙手,笑逐顏開地又叫又跳.「說好的,不可以騙我!」
天啊、天啊,老板,我愛你∼∼以往老是在心里咒罵再三,如今想來真是不應該,從明天開始,她會夜夜為他祈禱。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呵呵兩聲,笑得好陰險。「要先工作。」
「啊?」
「快快快,動作快,動作愈快,你就愈有時間去逛名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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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幸多樂大口大口的呼吸,顧不上喘,腳步一步快過一步,像是要一口氣沖上山頂似的。
如以往的工作一般,預知完客人的未來之後,其余善後的工作是老板的,剩下的都是她的時間,然而該死的是,她只剩下半天,明天,她就要回台灣了。
沒良心的老板,把餅畫得那麼大,她還以為可以吃到地老天荒,豈料他只是在耍她。餅是畫的,能看不能吃!
半天?半天她能干麼呀!
所以,沒空逛完所有西湖十景,更沒時間去憑吊十六遺跡,她只想去一個地方,一個無論如何都要親自走一趟的地方……
一路上,青山巍巍,溪澗潺潺,危崖深岫,古樹老藤,古城磅礡的氣息纏繞在芬多精之中,舒緩了她的急躁,一種熟悉的氣味滲進她的四肢百骸,在血液中激蕩出莫名酸楚。
淚,無預警地盈滿,腳步,停在林蔭大道中。
「姑娘,咱們這兒,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只要姑娘家用得著的全都有!」耳邊有人吆喝著。
「姑娘,眼前佛寺鼎盛,香客如雲,這攤子里經典木魚、牙兒嬉具,無缺無不集,你瞧瞧啊!」
吆喝聲此起彼落,眼前明明是無人山徑,耳邊卻是熱鬧到不行。
她知道,她听見了過去。
不知為何,向來空乏的心竟盈滿著痛。
這就是她為何堅持非要走這一遭,就像是每個命理師都想尋根的道理一樣,既有成為命理師的天命,就代表前世有段因緣.所以忍不住想去探究,尤其她有一雙可以尋找過去的眼。
閉上眼,恍若眼前真瞧見了攤販林立,香市自成,三代八朝之骨董,蠻夷閩貊之珍異,南北奇貨干糧,東西絲錦綢緞,應有盡有。
像是踏進了過去和現在的交界點,她陷落在過去的繁華如夢之中,想張眼,卻開不了,想出聲,喉頭像是被掐緊。
懊死、該死,她這該死的體質,該不會是在這冷清的山路中招惹了什麼吧?!
敝的是,這路該是著名觀光景點,為什麼此時此刻卻沒半個人經過?天啊,來個人吧,隨便來個人,都能夠將她拖離這幻夢的邊緣。
「來啊,小姐,這兒有骨董奇玩,有歷史文化的遺跡,你千萬不能錯過。」不疾不徐的嗓音緩緩灌進她耳里,像是武俠小說里頭所描述的隔空解穴,瞬間,她張開了眼,月兌離過去,站在當下。
眼前片片花白,眨了幾下,她才確實地穩定心思,目光很自然的盯著路邊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攤販。
敝了,這個地方怎麼會有攤販?
正疑惑著,身後突然有腳步聲逼近,她忍不住回頭,目光定住——
陽光自林葉間點點篩下,灑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一身金邊黑衣,腰束綴玉腰帶,回拔身形昂藏瀟灑,舉措意氣風發不囂狂,面白如玉,眉間滴狀紅痣,五官俊美但神情稍嫌淡漠……且挾帶些許厭惡。
「看什麼看?」男人走近她,不客氣地哼了聲。
幸多樂瞪大美眸,赫然發現是在機場的那個機車男!
哇,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過去和現在竟然在瞬間重疊,果真是古城的奧妙啊,磁場丙然不一樣。
正開心自己的靈力似乎又更上層樓,慢半拍地想到他的出言不遜,立即收斂喜色,朝他的背影齜牙咧嘴地裝鬼臉。
長得帥了不起啊?她家老板長得也不差,就沒他這麼囂張,跩個二五八萬的。長得帥就可以那麼目中無人嗎?拜托,她長得也很「水」的好不好。
討厭的是,他也打算往上走,看來,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應該是一樣的。
幸多樂跟在他的身後走,走了幾步,瞧他停在攤販前,在心底嘿嘿笑了兩聲,正打算快步超過,眼角余光卻瞥見那攤販長桌最邊邊的上頭,擺了一塊不起眼的木版.看得出年代久遠,有些老舊,約莫A4的紙張大小。
不經意地收回眼,不知為何,心思蠢動著,她回頭,像鬼迷心竅地抓住那塊木版。
驀地,有另一只手也同時探出——
抬眼。「我先拿到的!」她難得口氣冷硬的下馬威。
這男人超機車,不需要對他客氣!
「老板,包起來!」齊子胤不唆,直接要老板打包。
「喂!」幸多樂瞪大眼。說真的,長這麼大,她還沒遇過這麼顧人怨又惹人嫌的男人。「我先拿到的,老板,你應該是賣給我。」
「呃……」老板被頭上的大大草帽掩去面容,但听他語氣,也知道他很為難。「這個先來後到,確實是……」
「我先走到攤子的。」齊子胤冷冷的,目光近乎凌厲地瞪著他。
「呃,這麼說倒也是對的。」老板有點小為難,沒想到眾多商品,兩位客人卻獨愛這一件。
「可是,老板,是我先拿到這塊木版的!」幸多樂氣得跺腳。
「好笑,連版畫都不認識也敢跟人搶。」齊子胤醇厚的嗓音依舊冷調得像是摻了冰雪。
「我當然知道是版畫!」什麼態度啊!說話一定要這麼囂張又機車嗎?簡直完完全全破壞了她夢中人的俊秀飄逸!
「哎呀,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這老東西外表又黑又沉的,你居然也看得出是塊版畫。」老板佩服得快要五體投地了。「這版畫呢,相傳是約在五百多年前……」
「多少錢?」齊子胤不耐打斷,沒興趣听他說五百多年前的故事,好拉抬這版畫的價值。
「等等,我要買!」當她死啦?
「你買不起。」厭惡似乎又添了幾分,就掛在他毫不掩飾的黑眸里。
幸多樂氣得咬牙。「你又知道我買不起?」可惡,他看起來就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想跟他比錢多,肯定是比都不用比,但,總有個底限吧,她可以跟她親愛的老板先借支。
「就憑你?」齊子胤上下打量她,移開目光哼笑,說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老板!多少錢?」X的!再跟這個機車男說話,她會腦溢血!
「一……」
「一百萬成交,幫我包好,上頭寫上我的名字,替我送到九江賓館的櫃台。」齊子胤取出旅行支票,簽妥撕開,動作一氣呵成,送到老板手中。
老板愣愣地看著手中支票,打死也不承認他本來是想要說一百塊的。
「老板?!」幸多樂難以置信這攤子老板竟然這麼沒人性,收錢收得這麼快,更氣這個機車男破壞行情價!她是不懂骨董,但真有這麼貴嗎?
「小姐,真是對不起,這張支票我已經收下了,這版畫已經是這位先生的,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東西?我這兒的稀奇玩意兒還不少,好比這一支簫,听說是李後主下江南時……」
幸多樂撇下攤子老板的長舌,直接朝山路深處走去。
氣死、氣死人了!
誰管李後主有沒有下江南,誰管李後主有沒有吹過那管簫?她就是要那塊版畫,很想要很想要!偏偏那個機車男像是跟她杠上了,居然敢跟她搶!
賭氣地舉步狂奔,一路攻頂,順著山路指標來到舉世聞名的蓮花峰南麓,從山腰缺口朝外頭看去,但見層巒疊嶂如飛若舞,幽谷綠蔭潑黛堆玉,山風迎而襲來,林間渾然天成的沁涼猶若敲入心間。
真美、真美!躁亂的心緒在瞬間被平撫。
她夢中的故境,像是她久離的故鄉,她是離鄉背井的游子,總算回到了自己家鄉,一股酸澀猝不及防地涌上眸底,她感動莫名,真的有種終于回家了的感覺。
不看指標,她閃入幽徑,越過形姿萬千的山石,轉入一條小徑,停在一塊石頭前,石頭被古樹包圍,地上樹根盤根錯節。
定楮看著石上模糊難辨的題詞,探手輕拂,涼意透指。
三生石啊,她終于瞧見了。
石上光滑,上頭承載著歷史磨過的痕跡,在她面前激迸出最經淬煉的靈魂,美得不是其形,而是內蘊的豐采。
正感動喜悅著,身上每個細胞都在進入同化的愉快過程,突地,身後閃來腳步聲兼咒罵聲。
「這是什麼鬼地方?!」
男人咒罵的嗓音在林間回蕩,嚇得林中鳥兒振翅狂飛,瞬間攪亂了空靈的磁場,讓幸多樂很不愉快地眯起水眸.朝那聲音來源瞪去——
「先生,這個地方是讓人沉靜緬懷的,你要是沒興趣,麻煩先離開,好嗎?!」還以為可以獨霸這里一會兒的說。
就算不能獨佔,但好歹與她分享的,也不該是他啊。
「你以為我喜歡?」一見到她,齊子胤有些意外,但黑眸立即一整,恢復正色,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瞪著他。「你到底是哪里有問題?剛才不是明明看見我上山了嗎?」她先走一步,別說他沒注意她往哪跑,既然看她不爽,干麼跟著她的腳步走?
聞言,黑眸閃過一絲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剛才見她上山,所以他選擇下山,既是下山,又怎會與她在這里踫頭?
可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朝她走去。
「你要干麼?」幸多樂防備地退了一步。
盡避眼前的女子惹他討厭,但特別時期,有個人在旁,感覺總是好些。當然,他打死也不承認內心有些生懼。「……怎麼,這是你家,只有你能待嗎?」他冷聲開口,視線隨意地睇著三生石,厚實的掌沒多想的貼了上去。
瞬間,萬里無雲的天空閃過青光,雷聲隆隆,一道電流驀然通過三生石,竄過兩人的掌心。
他們同時退了一步,幸多樂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卻見齊子胤竟一步步地朝山腰缺口退去。
「喂、喂!你在干麼?!」只是被電一下,沒必要退那麼多步吧。「不能再退了,後頭是斷崖啊!」
她扯開喉嚨喊著,卻見他置若罔聞,又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道擒住,眼看著就要掉落斷崖。
「可惡!」暗咒了一聲,她激出腎上腺素,恍若置身火災現場欲神勇救人,奮不顧身地往前飛撲,千鈞一發的抓住他的手。
齊子胤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不解她明明討厭,卻又在這當頭對他伸出援手,想問,身體卻不斷滑落,連帶的將她也拖下。
「放手!」他咬牙吼著。
「不要!」她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咬牙低吼。「你還有一只手,隨便抓個東西,趕快上來!」
他厭惡她,可不代表她是絕對討厭他的!
就算是一般人遇到這狀況,她也是會救的,沖著夢過他千百次,當然更得救.她相信,與夢中人在現實中相遇,絕對不會是為了要她目睹他的死亡!
「我上不去了,你快放!」她柔女敕的掌心開始淌著汗,明明就嬌小無力,卻偏又執意要拉住他。「放手!別以為救我,我就會感激你!」
是要他內疚一輩子嗎?
雖然他不懂自己為何莫名其妙上了山,莫名其妙地掉了崖,但無關她的生死,她該放手!
「誰要你感激?!」厚,這人說話真夠毒的,但不知為何,竟覺得心底好暖,突生無法言喻的感動,好似等待了數百年,終于等到!「你上不來,我就陪你一起死!」不知打哪來的濃烈革命情感讓她喊出這句話。
說出口的瞬間,四目對望,在彼此眼中讀出迷惑不解,而下一刻,深墜的體重將身形嬌小的幸多樂一起拖下,兩人同時看向湛藍天空,突見一道銀電閃到眼前,隨即黑暗籠罩,耳邊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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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天竺寺內,香火鼎盛,煙火彌漫整個寺院,燻亮了菩薩祥和的臉。
而案桌底下,有位姑娘正虔誠默禱,壓根不管身邊香客來來去去,院里院外吵鬧烘烘,神色不變的守著心中一片靜上。
她一身淡雅裝扮,檀發挽個簡單的髻,是未出閣的姑娘發型。柳眉彎彎,俏鼻俊挺,菱唇薄女敕,並不是特別出色的臉,且面帶病氣,死氣入眉,此時口中念念有詞,專心一致地念著。
餅了一會,有位僧侶走來,說了幾句。
泵娘張眼,那是一雙出塵無垢的眸,純淨無瑕到讓人無法對她生出歹念,淺勾笑意的唇角,像是艷夏初綻的清蓮。
只見她拉開包袱,從里頭取出一塊類似木頭之物,打開後將一物擱入其中再闔上,由著僧人把它放到供桌上。
泵娘笑意飽噙滿足,黑眸清美。
蓮步輕移走到寺外,身穿金邊黑衫的男人立即快步向前。
「歡哥哥。」那姑娘輕喚。
男人眉間有抹艷紅朱砂痣,左眼戴著黑布眼罩,俊美但顯冷沉的臉在瞬間漾開笑意,黝黑的眸只映了她的身影,像是天地之間,只看得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