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唐家凌找了一個下午還是找不到鑰匙,最後是段凌桀拿出備份鑰匙,他們才出門買了黏著劑和許久不曾再買過的模型專用涂色劑,順便在外頭吃過晚餐才回來。
「……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一道低啞但可憐兮兮的聲音小小聲響起。
「不行,誰弄壞的,誰善後。」
二樓起居室里,段凌桀盤腿坐在地上吃著牛女乃雪花冰,監督著負責將模型一片片拼裝黏回去的唐家凌。
哀怨地扁了扁嘴,唐家凌認命地繼續手上工作。
然而,她的手指並不靈巧,拿著專用鑷子夾模型片沾黏著劑,重復將掉落的部份黏回去,對她的手而言,是極大的挑戰。
一個鐘頭下來,她的手已經有點不听使喚地微微發顫,然而他大老爺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是不喊停,甚至就坐在她身邊吃起下午買的牛女乃雪花冰,而且更沒天良的是,現在他居然還去拿第二盒!
「那盒是我的……」她悲傷地看著他打開盒子。
她穿著長袖長褲熱得要命,可是他連電風扇也不開,熱到她頭都昏了,好想要吃點冰消暑啊……
「嗯。」掀開盒子,段凌桀連盒蓋上沾著的碎片都不放過,意猶來盡地舌忝了又舌忝。
「那是我的!」眼看他拿起湯匙要進攻,她的聲音大了一點。
「嗯。」湯匙狠狠地挖上一大瓢。
「那是——」「我的」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冰已經送到她嘴邊,想也沒想的,她張口含住,滿足地笑眯圓圓的眼。「……好冰好涼好好吃喔!」
總算,他還是有點人性的,沒有很惡劣的連她這一份都獨吞掉,還很好心地喂她吃。
一見他又在挖冰,唐家凌興高采烈地等著他喂,豈料他冰挖好了,湯匙也繞到她面前,就在她張口的瞬間,他卻迅速把冰送進自己嘴里。
她水眸頓時瞪大,嘴角也垮了下來。
「都已經喂你一口了,你還想怎樣?」段凌桀說得理所當然,愈吃愈快。
「那是我的!」她氣呼呼的低吼,可是小臉又微微發燙,只因那支湯匙她含過了,他卻壓根不在意用喂過她的湯匙吃冰。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他笑得很惡劣。
「……卑鄙小人!」
「你說什麼?」他一臉地痞樣。
「沒有!」她哼了聲,撇開臉,忍辱負重的繼續黏模型,然而手指卻已經到了極限,教她怎麼也黏不好。
雖然專注地想要做到最好,然而手就是不听使喚地猛顫抖,氣得她幾乎要丟開鑷子。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在她忍不住要發脾氣前,長臂先一步橫過她,拿下她手中的鑷子,並將剩下一半的雪花冰塞到她懷里,當是犒賞她的。
唐家凌噘起嘴,瞪著被他橫掃大半的冰,猶豫著要不要拿他用過的湯匙,豈料他已經快手替她挖起一口,不容質疑地硬是送到她嘴邊,強迫她非張口不可。
于是,她只能垂著臉,咽下充滿他氣息的抹茶口味雪花冰。
「你是該感動,畢竟能夠享受我親手喂食的,真的沒幾個。」
她才不是在感動,她是害羞!瞪著地板,唐家凌的臉燒燙燙的。
「……手很痛嗎?」半晌,他低聲問。
他不著痕跡地試探她,觀察她拼模型的習慣和動作,事實證明,她絕對是個模型達人,只因她連圖都不用看,便很清楚月兌落的零件該黏在哪個部位。
模型,是一般女孩子不會接觸的領域,而她拼黏的手法卻相當具水準……他感覺自己也像在收集散落的碎片,直到湊出一個完整的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掀她底牌。
「……還好。」只是無法隨心所欲使用自己的手,會讓她脾氣不好。
「你身上的傷很嚴重。」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挑了個話題閑聊,順便再喂她吃冰。
「嗯。」
「我看你走路有時候會不穩,是不是連腳都有問題?」
唐家凌垂斂長睫,沒料到他竟這麼仔細地觀察自己。「嗯,因為全身都有燒燙傷,三度以上的灼傷會造成表面肌肉萎縮,所以有時候走路腳會沒有力氣,但還好啦,我已經習慣了。」
她簡單概述,不想提起當初她的傷勢有多嚴重,除了燒燙傷,還有多處骨折和內髒破裂,能在鬼門關前搶回這條命,除了奇跡,還有許多人的用心和幫忙。
「所以,靜養了很久?」
「……還好。」
靶覺到她的防備和緊繃,段凌桀立刻打住飽勢,看了眼已經見底的冰盒,突然認真地看著她,很用力地在她身旁嗅聞。
「你干麼?」她嚇得往後退。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道?」他嚴肅地問。
見狀,唐家凌也跟著努力地嗅聞,然而怎麼聞就是黏著劑和淡淡的抹茶味。
「黏著劑嗎?還是雪花冰的味道?」
「不,是一股汗味,你不覺得你應該去洗澡了嗎?」
唐家凌先是一愣,對上他戲謔的表情之後,又窘又怒地低喊,「我馬上去!」
可惡!也不想想她一整天耗在沒有冷氣和電風扇的空間里,不流汗才有鬼!她又不像他,可以穿得那麼輕便,又吃她的冰,當然消暑不流汗!
「你要去哪?」
「回家!」
「你要丟下我一個人?」
跨步的動作一頓,她猛地回頭,見他緩緩起身,很自然的拉著她。走出起居室,直往他的房間而去。
「你知道為什麼昨晚,我會知道對面的房子有人嗎?」他的口氣平常,大有閑話家常的打算。
唐家凌直睇著他的身影,見他刻意放緩腳步,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溫柔,可惜的是,現在的她不能回應他。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她沒回答,他追問,牽著她走進房內。
「為什麼?」回過神,她由著他拉到陽台外頭。
這座陽台正對著對面那幢房子,但就算是正對著,也不該在他沉睡之後會發現那屋子里有人吧。
「那幢房子,我跟嘉乃的父親交涉好多次,他就是不肯賣我,所以我干跪買了這里。」他說著,嘴角勾起邪邪的笑。「只要有人想買對面的房子,我就有辦法讓對方交易失敗,因為我買不到,也不會允許別人買,那里頭有太多我和嘉乃的回憶了,是永不出售的珍藏。」
「是喔……」唐家凌垂眼,鼻子酸酸的。
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的傷勢是在這一兩年才穩定到復的,之前常常在鬼門關前徘徊,和外界完全隔絕,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世界怎麼了。
「可是,住在這里,我常常在半夜醒來。」
「……為什麼?」迎面而來的夜風仍舊帶著暑氣,悶得教人心煩。
「因為我常作惡夢。」他頓了頓,直睇著對面沒開燈的房屋。「只要一醒來,我就會坐在外頭這張椅子上到天亮,一直看著那棟房子,等待嘉乃回家。她說,要我等她,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她回家點燈。」
昨晚,那房子的燈亮時,仿佛也一並點亮了他的心,讓他從沉睡中蘇醒,不顧一切地沖向對面,更可怕的是,他還真的找到了鑰匙。
然而,面對家凌,他沒說因為嘉乃常常把鑰匙冰到冰箱里,所以總會在門邊花盆底下放上一支備用鑰匙的事。
「她不會回來了,你不要再等她。」原來,他被她一句話給束縛了,一直待在這里等待不會回家的人。「你不可以這樣,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行。」
原來他老是半夜不睡,又拼了命的工作,難怪會過勞!
「我會的。」
「真的?」她不信。
他點頭,但又皺起眉。「可是,一入夜,我就不想一個人待在屋里,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繞了一大圈,說穿了,他就只是想留下她。
「可是……我想洗澡。」而且,她還有私人的事要處理。
好比說,她必須定時打電話給父母,還有,她想跟金在威聯絡,想知道宏亞到底發生什麼狀況。
她有很多事要做,不該跟他一天到晚混在一塊……
「你可以在這里洗。」他以近乎央求的口吻說。
「但是……我沒有換洗的衣物。」她咬住下唇,猶豫起來。
「你可以穿我的。」
「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里放了一些嘉乃以往穿的衣服,你可以拿去穿。」
他認為,她身上所穿的長袖衣褲,是一種象征性的防備,所以他要她自動褪去防備,要一步步地誘引她回到身邊。
唐家凌陷入天人交戰,不知道該怎麼決定,但見他神情落寞地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目光迷離地注視著對面的房子,那寧願得不到解月兌,寧可痛過一世的決絕表情,教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幫我拿一些嘉乃的衣物吧。」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段凌桀勾出得逞的笑。
一直以來,都是他吃定嘉乃,就連先動心的,先下手的,都是他。
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管她愛不愛,他就是有辦法讓她點頭答應交往,讓她陷入他精心打造的愛情里。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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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她現在像是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不知道會不會形容得太過?但說真的,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一走出浴室,唐家凌隨即被一道銳利的目光鎖住,無法動彈。
「你不熱嗎?」好半晌,段凌桀才終于開口。
「還好。」洗去一身黏膩,她現在渾身都很舒服,只是衣服的尺寸太大,顯得她很單薄。
如今再看之前的衣服,她赫然發現以前的自己根本就快要教他養成一只豬!
「我要你隨便挑,你也不用特地挑長袖衣褲吧?」他氣得牙癢癢的。
「我習慣這麼穿——」
「見鬼了才會習慣!你根本只是想遮身上的傷疤,有什麼好遮的,我不是全都看光了?」
聞言,唐家凌的臉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你不要說得那麼曖昧!」那是情非得已才被他撞見的,明明是他很可惡的踹門,才害她來不及窮衣服的啊!
當然,她也清楚看見他臉上的驚愕,那一眼,教她心底很受傷。
「放心,我的胃口被養得很刁,不吃排骨。」哼了聲,他往床上一躺,然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胃口很刁的段先生,敢問你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她眯眼瞪他。
「排骨身材的唐小姐,不用怕,我只是不想一個人睡,想要有個伴,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絕對不會對你有所覬覦,也請你千萬別趁我睡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對我出手。」
閉了閉眼,唐家凌只覺額際隱隱抽痛。
這人的嘴要是再不修一修,她真的很怕他哪天出去被捅死在巷尾!
「不要,我要回去了。」
「過來,我只是有樣東西想跟你分享。」他說著,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支錄音筆,朝她勾勾手指。
見狀,唐家凌拖著龜步,欲進不前,欲退不能。
不用說,她也知道錄音筆里錄了什麼鬼東西,只是都已經是五年前的東西了,他還留著,難道不會觸景傷情嗎?
段凌桀按下上頭的播放鈕,便听見唐嘉乃唱著「約定」的聲音。
唐嘉乃的聲線非常細軟,不像女圭女圭音那般青稚,也不像一般女孩的嗲聲嗲氣,而是獨樹一幟的滑潤,唱起歌來,非常動人。
「這首歌,是我生日時,我強迫她送我的生日禮物。」他垂斂長睫,眸色黯淡,心緒跟著歌聲打轉。
也許是巧合吧,他的生日也近了,說不定她就是老天今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喔。」她坐上床畔,直盯著錄音筆,有股沖動想要搶來將它毀掉。
借著故人留下的遺物追尋,太痛苦了,而她听著以往留下的聲音。對照自己現在殘破不全的啞嗓,同樣諷刺。
「每年我生日時,我們總會到KTV慶生,因為我喜歡听她唱歌。」他緩緩躺下,閉上眼,再張眼瞅著沉默不語的她。「可是這幾年,我沒有辦法慶生,因為回憶太痛苦。」
唐家凌抿唇不語。
「就連這支錄音筆,我也好久都不敢拿出來听了。」
「……那就好好收著吧。」
「你知道嗎?五年前,我在教堂等她時,我請教堂的人幫我播這首歌,那時我想,要是她到來,听見我拿這首歌當結婚進行曲,肯定會氣得哇哇叫,所以我一邊等一邊笑,心想那幕肯定很好玩。」
「……你很喜歡逗她。」她苦澀地勾唇,不敢想像當他听見惡耗,笑意化為錯愕的瞬間。
「嗯,誰要她那麼認真,像個小老頭,一板一眼得要命,一點浪漫都不懂,我當然要想辦法給她機會教育,可惜……她失約了。」他的嗓音帶著傷痕,教唐家凌抿緊的唇微顫。「我們的結婚日期是她訂的,因為她說那是我告白的日子,她要以這一天紀念我們交往的開始。」
在他話落的瞬間,歌聲正好也停了,空白的寧靜考驗著兩人的情感。
唐家凌的唇抿了又放,放了又抿,正當欲開口之際,便听見錄音筆里又傳來嬌女敕且帶著羞意的嗓音。
「嘿嘿,老大,要是你沒有听到最後,損失的可是你自己喔。」
段凌桀瞠目結舌的瞪著錄音筆。沒錯,他根本不曾听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