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歇著吧,朕已派人將被子和床面都暖過了。」
她不禁回頭,微愕地看著他手中端了杯熱茶。「……鳳皇不是回寢房了?」
「不,朕是去替你拿熱茶。」他走到桌前,拉著她一並坐下。
「……鳳皇不需要為月盈做到這種地步。」
「什麼地步?」李彧炎輕笑。「朕可不是一出生便是皇子,也不是養尊處優的紈褲子弟,很多時候,許多事都得自個兒來。」
「但,現在是皇帝了。」
「那又如何?」他將茶遞給她。「這是小滿兒最喜歡的,這名字是她取的,因為她說泡開的茶葉像是展翅的翠鳥。」
明小滿垂斂長睫,將杯子握在手中,再次確定他確實是打算勾起她的記憶。
許是怕她真的會回泰漠,所以準備在這段時間內喚起她的記憶吧。
「月盈並不愛喝茶,太澀。」她故意說著反話,只因翠鳥根本不澀,反而清香甜醇,入喉回韻。
「你又沒喝,怎知茶是澀的?」
「……連兩日趕路,我累了,想要就寢,請你也早日歇息吧。」她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刁蠻任性,甚至不客氣地趕人。
「也對,確實是累了,你早點歇息。」李彧炎不怒反笑。
他的小滿兒在他跟前,從不管禮教那一套,喜歡我呀你的這般喚,唯有在他人面前才會喚他皇上。
「你……」
「嗯?」他笑得更開心。
「夜已深,你該回房了。」她起身,不快地瞪著他。
「朕在這里看你入睡。」
「這怎麼可以?」
「朕只是想守著你入睡罷了。」他只是像確定,她真的回到他身邊,她是真實存在,並非是做夢,更不是他空想的幻影。
明小滿在快顯露傷悲之前,高傲地調開眼,走向床,放下床幔,和衣躺上床,卻發現床上鋪著裘皮,就連被子都是宮中才有的貂裘被。
她難過的把臉埋進被子里,緊閉雙眼,不讓淚水滑落。
他的焦急和無助,她都懂,問題是眼前的狀況讓她無法對他坦白一切,現在的她,只能想如何甩開他、如何讓他遠離自己,否則一旦她必須回宮時,他是不是要隨她去赴死?
她只能看見生死,沒辦法替他承受,為此她更恨自己的無能,空有看得見,卻沒擁有改變的能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地听見些微聲響朝她逼近。
她知道他坐上床畔,像往常一樣替她將被子該妥,溫熱的長指在她頰上輕移。
「小滿兒,我這皇帝只為你而當,這個帝位,我隨時可以不要。」
明小滿皺起眉,沒搭腔,假裝入睡。
這怎麼可以?
她的哥哥明明就是當皇帝的料,只要他在,可以造福更多百姓,說不準還可以幫助更多的玄人,所以,他怎能不當皇帝?
「想起我,快點想起我,我的小滿兒……」他破碎低哺,輕吻上她的唇,不敢躁進,只是輕柔貼覆。「別把我給忘了,不準忘了我……我想你想的心都快碎了,你可知道?」
明小滿鼻頭一酸,盈在眶底的淚水難以抑制的滑落。
「小滿兒,你的眼淚是為誰而留?」他吻去她的淚水,躺在她身側,輕輕地將她擁入懷里,「是為我?是為我吧……」
除了他,這天地之間,還有誰能教她魂牽夢縈?
如果可以,她也想緊緊回擁他,但她不能,只能佯裝入睡,偷偷貪得一些他懷中的暖,嗅著他熟悉的氣味。
她很累,真的很累。
扮哥是當皇上的料,她卻不是當皇後的料。
她什麼都不會,只會扯他後腿……
翌日醒來,明小滿一張眼便見李彧炎神清氣爽的坐在床畔,揚開柔情的笑。
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在恍惚之間撲向他了。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嚇得退向內牆。
原以為她會一夜不成眠,然而在他的懷抱里,她居然迅速睡死,還是這些時日以來睡得最後的一夜。
「朕找你一道用膳。」
「差人告訴月盈一聲便可,你……不用特地到這里告知。」她發現他換上了沉紫色瓖毛邊錦袍,長發像往常一樣束環,不再戴冠,俊目豐神,看起來神采奕奕,像是沉浸在某種喜悅。
「朕已經差人將早膳端來。」
「鳳皇與其紆尊降貴的伺候我,為何不趕緊回宮?」趕快回去,也許還有機會可以改變什麼,畢竟朝中還有凌和烏靈,以及許多受他倚重的大臣。
李彧炎狀似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待會吃完早膳後,陪朕到北驛的市集走走。」他說著,擰起一旁金盆里的濕手巾,輕拭她的臉,順著她秀美的眉,滑下她秀潤的鼻、分明的稜唇,再牽起她的手輕擦著。
明小滿望著他的手,冷聲道︰「……月盈必須趕緊回程回泰漠。」在她有孕在身時,哥哥總是每日幫她擦臉擦手,伺候得非常周到,但現在她不能眷戀了。
「不,你要待在這里。」
不容置喙的口吻和獨斷放肆的用詞,讓明小滿錯愕抬眼,對上他眸中的霸氣。
她低估了他的情痴。
一個願意和她生同寢、死同穴的男人,怎麼可能在沒喚醒她的記憶之前放她遠行?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她束縛在身邊,不讓她從眼前離開!
「我……」
李彧炎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自顧自地說︰「雖說北驛的市集比不上皇城,但是珍奇古玩不少,尤其是來自各國的雕飾物品,甚至是雕版、離柱,甚至是版畫……」
「我要回泰漠!」她抽回手,氣惱的吼。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只是一個玄人,一個比豬狗還不如的玄人,為何他寧可棄天下而守護她?難道他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都仰仗他而活?少一個她,有什麼關系?
李彧炎不氣不惱,淺啜著笑,「沒朕的允許,你哪里也別想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我是泰漠太子侍妃,你不可以軟禁我!」她掀被起身,卻被他強壓在床上。「放開我!」
她怒不可抑,氣自己竟將他束綁的如此徹底。她不信他壓根沒發覺穆納岳的異狀,然而他卻寧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只是神情哀傷地注視著她。「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罷,朕決定的事,誰都更改不了。」
「我討厭你!」
「那又如何?」她的話語如刀,殺進他的心坎里,痛著,他卻寧可痛也要得到她,就像闢邪典那一晚。「討厭吧,憎恨吧,朕歡喜得很!」
看他眼露癲狂,進現某種危險警訊,明小滿閉上了嘴,水靈的眸震愕得發直,盯著他被思念折磨得快要發狂的魔魅神情,不禁悲從中來,卻已無路可退。
「……就是你留得下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向來,她最懂得的,就是如何傷他,知道他的弱點在哪,要怎麼刺,他才會痛。
他果真神情恍惚,但又木然的垂下長睫,低啞笑開。「至少還留得住人。」他不怕命運弄人,更不怕被命運擺布,只要她在身旁。
為了她,不要皇朝、天下又如何?那本就全是為她而得,沒有她,一點意義都沒有,管他什麼蒼生,他此生只為她而活。
「是嗎?那麼,便由你吧。」她閉上眼,不讓淚水淌落。
李彧炎滿足的輕輕將她抱起。「先吃早膳。」
「我不餓。」
「听話。」他軟聲哄,「一路上你吃得並不多,不能再不吃。」
明小滿張眼,豆大淚水滑落。「如果你不讓我走,我就不吃!」
李彧炎本就形容枯槁,斂笑之後更顯憔悴寒駑。「……不要逼朕。」
為何他費盡心思愛她,她完全感受不到?為何她總是想逃離他?她明明愛他,不是嗎?
「是你在逼我。」她抿緊唇,淚眼婆娑,教她看不清他的眸色有多狂亂,面容有多扭曲。
「由不得你!」他徑自端來早膳,舀了口御廚準備的素菇粥,硬是喂入她的嘴里,但她卻立刻吐在他臉上。
抹去臉上的粥渣,李彧炎神色未變,端碗喝上一大口粥後,猛然將她扯進懷里,以嘴強行將粥注入她口中,緩緩地喂著,強迫她吞下。
明小滿想掙扎,卻被鉗制的無法動彈,見他要再喂,忙喊,「我自己吃!」
聞言,李彧炎才爽朗笑開。「真听話。」
為何她覺得他似乎不太對勁?
「來這兒,朕特地要御廚跟來,準備了幾樣你愛吃的。」李彧炎笑得開心,強硬地拉著她來到桌前,桌上擺滿的皆是她最愛吃的膳食。
但她卻半點食欲皆無,只因他的模樣嚇到她了。
「吃。」
輕滑語音似魅,讓明小滿沒來由的顫了下。
她想起邪典那晚,她幾乎將他逼狂,然而,那份狂意又不如眼前的他來的失控,他的眸色混濁不清,看起來似乎……連理智都快要消失不見。
是她害的嗎?
「小滿兒,要哥哥喂嗎?」
聞言,她眸底的淚水倉惶落下,看他夾菜湊近,她只能順從的張口,任憑淚水不斷滑落。
「噓,不哭,哥哥陪著,你別怕。」他摟過她,好珍惜、好珍惜的吻上她額上的鳳凰刺青。「待會哥哥陪你逛市集。」
由著他喂著,明小滿根本嘗不出半點美味,只嘗到滿嘴苦澀,和無力回天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