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樊答應你了?」白雲從梅薇手中接過邀請卡,不可思議地驚呼。
樊從不過聖誕節,每年這個時候,他總是一個人消失一整天,然後隔天才出現,而現在小薇竟然可以說服他,愛情真是奇妙的東西啊!
「是啊!」梅薇手捧著熱騰騰的巧克力牛女乃祛寒,外面真的好冷啊!「很意外對不對?我在等他答復的時候,真的好緊張,幾乎以為他要生氣了。」
對她來說,能不能過生日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讓他面對過去,相信樊匡也了解,否則也不會考慮這麼久.幸好他仍願意試,沒有馬上否決。
「是不是很像婚禮上等待新郎說‘我願意’的那種心情?」白雲笑問。
「我倒覺得比較像站在惡虎前的心情。」怕他一生起氣來,把她拆吃入月復。
惡虎撲羊的畫面在白雲腦海中一閃而過。
「哈哈!那你這頭小綿羊可要小心了,別被樊啃得連骨頭也不剩。」她取笑歸取笑,仍不忘謝謝梅薇。「小薇,也只有你才會為他設想那麼多,謝謝你為樊所做的努力。」
梅薇被她這麼一說,反倒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其實也沒什麼啊,我只是盡我所能而已,況且,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留在這兒多久,能在最後幫他一點忙,我也很高興,因為是他……我希望他可以幸福快樂。」
「小薇…」白雲從她的臉上察覺出淡淡的憂愁。「飯店的事,還是沒辦法解決嗎?」
她憂慮地吁了聲。「嗯,期限就快到了,雖然這段時間也有其他財團伸出援手,但都被揚威集團從中破壞,對于歐培山莊,他們是志在必得。」
除非奇跡出現,否則飯店易主是遲早的事。
「這件事你有沒有跟樊提過?」白雲皺眉,太不尋常了,以樊的個性,明知道小薇正面臨難題,當真會放任不管?
梅薇淡笑地搖頭。
「我早就想通了,樊匡說得沒錯,拯救歐培山莊的存亡,需要的是一個專業的經理人和大筆的資金,我什麼都沒有,卻妄想把所有的希望強壓在他身上,實在是太天真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雖說樊近幾年已淡出餐飲業,但若真想運用人脈、籌措資金的話,基本上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沒關系,這件事就此打住吧!或許沒了飯店,爸爸跟我才能擁有更多相處的時間。」梅薇樂觀地安慰自己。
白雲聞言不禁動容,小薇就是這麼一個開朗善良的女孩,才會受到所有人的喜愛,甚至連冷漠的樊也動了情、轉了性。
「樊能夠遇見你,真是他最大的福氣。」
「比起白雲姐和白伯伯為他做的一切,這點小事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梅薇衷心地道。
「好了好了,我們別再那麼客氣了,邀請卡已經送到,我們現在該想想要怎麼讓這對母子在最適當的時機重逢。」
「我有個想法……」梅薇偏過身子,開始與她商討大計。一切都如此地順利,她相信,這一定會是個令她難忘的生日派對!
※※※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
「阿爾卑斯」今天公休一天。
潔淨的玻璃窗內,微微透出昏黃柔和的光線,每一張拼布餐桌上,都擺滿了美味的餐點及飲料。
梅薇端出最後一道烤火雞,將它放在靠窗的餐桌上後,抬起頭來環視整個室內。
「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嗎?」白雲從廚房走出來,手中捧著燭台,為溫馨的室內更添氣氛。
「讓我看看,點心、面包、開胃菜、濃湯、火雞、蛋糕、香檳……嗯,該有的都有了。」梅薇滿意地吁了口氣。
忙了一整天,總算沒有白費,如今就等著迎接受邀而來的親朋好友了。
「太好了!小薇,其實你也挺厲害的,一個人準備這麼多菜肴,我看你就別回歐培山莊了,留在這兒幫我的忙吧。」
「白雲姐,你又在說笑了!」要不是有白雲在旁邊指導,她哪有可能獨立完成?「謝謝你,今天是聖誕夜,結果卻讓你的餐廳公休一天。」
「小薇,你別鬧了!」白雲瞪她一眼。「你為樊付出那麼多心思,我只不過是提供一個場所而已,你是故意要取笑我的嗎?」
「光說我,白雲姐不也是為了支開樊匡而花了好一番心思?」
「沒辦法呀!怕他纏著你礙事,只好臨時找個差事讓他去做啦!」不過,開著跑車去送蛋糕真的是滿奇怪的。
想起他捧著大蛋糕,皺著眉頭的模樣,梅薇忍不住吃吃笑了。
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暌違生命已久的聖誕夜,其實也有一股莫名的緊張,即使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
「樊伯母的事,你安排好了嗎?」白雲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沒問題,我已經請阿姨和姨丈去接樊伯母,算算時間應該就快到了——」
叮當一聲,門扉被推開。
梅薇及白雲同時轉過視線望向來者,是一個陌生男子。
男人身穿筆挺的黑色西裝,後面跟著一個看似保鏢的人物,為首的男人冷漠深沉,銳利的眼神讓梅薇瑟縮了下。
白雲先開口,「對不起,本店今天公休,您若是——」
「我來找她。」男子冷然地將眼神投向臉色蒼白的梅薇。
「找我?」她渾身發冷,突然有種預感,好像自己的生命即將面臨重大的變化。「你是誰?」
「揚威集團執行總裁——京令圻。」
揚威集團?!她倏地起了戒心。「京先生,我不明白你來這里的用意。」
為了歐培山莊的經營權,雙方的關系變得劍拔弩張。
「容我這麼說吧,貴飯店昨日舉行了緊急董事會議,一致決議由揚威集團入主歐培山莊。」
「你說什麼?!」
不可能的,怎麼可以這樣?!明明距離最後期限還有幾天的,那些董事竟趁父親臥病在床,一聲不響地將歐培山莊賣了!
「我說什麼,你應該听得很清楚才是。」他不耐地揮揮手,示意手下將黑色公事包打開,他抽出其中一份資料。「所有的合約及相關細節,這份文件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我要你知道,只要我一下決定,歐塔山莊即刻易主。」
飯店易主……梅薇顫巍巍地往後退了一步,白雲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小薇,你還好嗎?」
「沒關系……這件事,我早有心理準備了。」唇邊揚起一抹苦澀,她是想過會有這一天,可是並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快啊!難道父親一生的心血,注定要在自己的手中結束……
白雲皺眉瞪著眼前高自己一個頭的陌生人,這個咄咄逼人的男人真讓人討厭!
「揚威集團已覬覦歐培山莊多年,既然現在如你們所願,那你又來這里做什麼?」她不客氣地怒道。
京令圻不但沒有任何不悅,反倒勾起一抹笑。「我不做無意義的事,既然會到這里來,當然要有相當的收獲。」
「直截了當的說吧!你要什麼?」梅薇有不好的預感。
「交易,我來談一宗交易。」
「呵,我即將一無所有,你還想跟我交易什麼?」她自嘲地道。
「一場婚姻,換取歐培山莊的經營權。」京令圻語出驚人。
「什麼?!你這個神經病!」很難得的,向來柔柔順順的白雲居然也會罵人,若不是氣氛不對,梅薇真的很想笑。
「白雲姐,讓他說下去。」很詭異的情況,這個男人居然挾著歐培山莊的經營權,來跟她交換一場婚姻?
他嘴角微微上揚,「各取所需,我們有各自的目的,你可以換回歐培山莊——令尊的心血,而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何樂而不為?」
「我不懂,為何你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卻又要放手?」
京令圻俊臉閃過一絲玩味。「那就不是你能過問的了。」
「小薇,你別听這個男人胡說八道,婚姻是神聖的,怎麼可以用來作為交換條件?」白雲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她苦澀地搖搖頭,咬緊牙忍住淚水,不舍地環視「阿爾卑斯」一眼,心中已有了決定。「我……似乎沒有選擇的余地。」她心知肚明,挽回歐培山莊的唯一方法,就是答應他。
「小薇?!」白雲低呼。
「對不起,白雲姐,為了歐培山莊,我必須做最後的努力,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犧牲自己,可以換回爸爸寬心的笑容,我願意……」
白雲胸口一窒,感受到她深沉的無奈與悲哀。
「小薇,你愛樊的,不是嗎?」
梅薇驀地紅了眼眶。
「愛或不愛,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強忍著心中的不舍,對白雲綻出一抹淡然的笑顏。
「謝謝白雲姐這些日子來的照顧,我跟樊匡……沒辦法,請你幫我向他道聲再見,還有祝他……聖誕快樂……永遠快樂。」
在「阿爾卑斯」的大家,現在一定正快樂地慶祝著樊匡與母親重逢後,一起度過的第一個聖誕夜吧!
真是太好了!
只希望白雲姐能听從她的交代,別急著告訴大家,她已經離開府城,準備嫁作人婦。
她希望在樊匡人生中重要的一刻,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是美好的,而不是一個為了歐培山莊便將自己的幸福葬送掉的愚蠢女人。
梅薇靜靜地望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腦中一幕幕閃掠的卻是她與樊匡這段時間相處的點滴,第一次相遇的震撼、第二次偶遇的口角……
很難想像,剛開始有如冤家般見面就吵,到後來自己竟不顧一切地愛上那個……寂寞的男人。
都是他不時流露出的寂寞神情,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地陷落,最後搞得自己這麼難過,都是他、都是他……
她眸中緩緩地流下淚水。
其實,最寂寞的人是她啊!
一直以來,她自以為成熟地度過一個人的生活,父親病倒之後,她的堅強也崩潰了,借著尋找料理天才的他,來遺忘自己的軟弱,自以為可以做好每件事,拼了命地努力,卻連最後一點自尊也無法保留,成為眾人的笑柄。
最後,她還是一個人。
經過那處噴水池,呼嘯的風送來兩人曾有的對話——
「喂,有沒有零錢?」
「做什麼?」
「我想許願,可是我右手受傷了,你幫我丟好不好?」
「你把這里當許願池?」
「有何不可?心誠則靈嘛,何況我是用五十元硬幣耶!」
「容我提醒你一聲,那是‘我的’五十元硬幣。」
「你好小氣哦!先跟你借一下嘛,要不,我分你一個願望好了……」
當時,她在他面前大聲說出第一個願望,卻在心底偷偷許下另一個願望——
希望樊匡能永遠幸福。
幸福……
捧著胸口,空洞的心卻痛得難以忽略。
再也壓抑不住地,梅薇放聲大哭。
※※※
雪白的蕾絲加波浪般婆娑成花,綿長至地的頭紗隨風飄揚,微亮的天光下,新娘在攝影師的指示下款擺姿態,該是喜悅的絕美容顏,卻沒有一絲表情。
「梅小姐,請你看著前方……能不能假裝京先生就在你面前,我要一個幸福的表情。」攝影師以專業的口吻要求。
梅薇楞了下,浮起苦澀的笑。
幸福怎麼能「假裝」得出來?
「我……一定要拍這組婚紗照嗎?」
「京先生明日就要透過各大媒體公布喜訊,他希望能有更具說服力的照片。」京令圻派來的助理愛莫能助地表示。
「只是各取所需,為什麼要弄得這麼盛大?」她不解,只希望可以趕緊完成一切手續,好換得京令圻的承諾,根本沒想過要有什麼婚紗照、婚禮之類的表面形式。
一切都是虛假,辦得再風光也是枉然,這段婚姻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現下只是照著劇本開拍,然而,她這個不稱職的新娘,實在無法扮演好這個角色啊!
「這是京先生交代的,我……」助理十分為難,不知該怎麼回答。
「對不起,我失控了。」這是她自找的,他的助理也只是听命行事,沒理由為難她。「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剩最後一個鏡頭,我會完成它的。」
只是……好難呵!沒有愛情卻要假裝幸福,多麼辛苦……
「梅小姐這麼漂亮,一定會幸福的。」一旁的造型師幫腔道,只希望快點把金主的交代完成。
梅薇沉默地任由造型師拉攏被風吹亂的頭紗,深吸一口氣,當她再度抬起頭看向遠方——
蒙蒙亮的前方,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遠處。
那心之所系的身形,她永遠不可能錯認——
是樊匡!
「這……不是真的……」
他怎麼會來這兒?梅薇目不轉楮地望著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難不成是自己太思念他了,才會在這天將其未亮之際,產生了幻覺?
直到一道銀亮弧線劃過,某個東西掉落在她身前,梅薇才回過神。這一切不是夢,樊匡真的在她眼前!
是他,真的是他!她死寂的心再度狂跳,晦暗的容顏也開始有了光彩。
千言萬語都在眼神中訴盡,深情的表情是如此自然,攝影師趕緊捕捉這真情流露的一刻。
「好,收工!」
攝影師的贊美、工作人員的喧鬧聲……完全隔絕在梅薇的世界之外,她目光凝望的只有他。
「你……」
她拉起裙擺,撿拾起他丟過來的東西——那枚五十元硬幣,水痕未干,像是剛撈起。她愣愣地握在手中,不知所以地抬眼望他。
樊匡緊抿唇片,似乎正壓抑著怒氣。
多日不見,他的身形比印象中更加挺拔,神情卻更陰郁了。
斑大的身影朝她走來。
「你怎麼來了?」梅薇仰起臉,想將他背光的表情看個分明。
「我不該來嗎?」
毫無掩飾的沉郁目光,讓她心一顫。
她悄悄掩去心傷,佯裝愉快地說道︰「異地相見,我以為你會高興見到我。」
「那可真是誤會了。」他冷冷一哼。「你我有何關系?我的心情為何要為一個不告而別的女人而起伏?」
他的冷言冷語狠狠地刺痛她的心,別過臉,她低聲說道︰「就算只是朋友,給我一個笑容也不為過吧?」
「朋友?!」樊匡抓住她的肩膀。「你竟敢這麼說?!」
在他對她掏心掏肺之後,她居然還敢用這個可笑的名詞在兩人之間築起高牆?!
「如果你根本不想要這份感情,就不要自以為是地為別人做一堆事,然後再若無其事地揮揮衣袖離開,你這樣算什麼!」將他的世界攪得一團混亂,再裝作沒事人般的離開?!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該死的,你以為我想要的是什麼?」重拾親情的代價,卻是得失去一份感情,他恨她舍棄得太輕易!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沒有辦法……」傷害他,等于親手扼殺自己的心,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面對眼前泫然欲泣的容顏,他氣悶地一把擁住她。「既然舍不得,何必放手?」
「你明知道我的為難。」在他懷中,梅薇放縱自己懦弱地痛聲哭泣,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擁著他。
「你可以相信我,把問題交給我。」
「你不明白,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她搖搖頭,不想帶給他任何困擾。
京令圻不是個逆來順受、肯吃虧的男人,她很清楚,今天自己若一走了之,不但解決不了歐培山莊的問題,反而會將樊匡也拖下水,他不了解商場的險惡,兩人之中總要有人保持清醒。
靶覺到懷中人兒的冷意,樊匡松開手,從她眼中看出訣別之意。「事情並沒有那麼難解決,你為何不肯相信我?」
梅薇沒有回答,只是吻了吻他冰冷的唇,輕輕喃道︰「五天後的婚禮,我希望你別來。」她沒把握能在混亂的婚禮中,控制自己悲傷的情緒。
樊匡用了畢生最大的自制力,才忍下殺人的沖動。「你真懂得該怎麼惹我發怒!」算了,對這個女人多說無益,不如先帶她走,再跟她解釋所有的事。
看出他眼中的意圖,梅薇退了一步,搖搖頭輕道︰「京令圻他會‘親自’來接我。」
「我以為你愛的人是我!」樊匡臉色難看地抓起她的手,掌中五十元硬幣的光芒,灼燙了兩人。
「我是。」她勇敢迎視他控訴的目光,並沒忘記為他許下的那個願望。「你可以懷疑任何事,就是別懷疑我的愛。」
樊匡動容地擁住她。「而你居然想帶著屬于我的身心去嫁給別的男人?你怎麼能?怎麼能?」
她伸出手輕撫這張令她心動的輪廓,一字一句輕道︰「我們是寂寞的兩個人,是你讓我體會了幸福的滋味,現在你有樊伯母、白雲姐照顧你,即使沒有我,日子一久,我們都會習慣的。」
「你——」這個傻女人,教他如何能放開她?
寧靜的清晨,一輛高級轎車緩緩駛近,而後在不遠處停下,由車內走出一個冷漠的男子。
「梅薇。」帶著一身凝郁的京今圻,面無表情地喚了聲。
他來了。
梅薇紅了眼眶,以絕望的口吻祈求,「可不可以再抱我最後一次?只要一下下就好……」
樊匡用力地擁著她,在她耳畔輕喃︰「薇,我要你記住——僅此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走開。」
她默默地流著淚。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
樊匡深吸了一口寒氣,望著她身後走來的男人,松開手。
「不管結局如何,在這一刻,你贏了。」
說完,他轉身離去,決然的身影再次觸動梅薇止不住的淚水。
「起風了,我送你回去吧!」眼前的絕美容顏,京令圻只是淡淡一瞥,眼淚穿不透他冷漠的心房。
罷亮的天空竟轉為沉黑,飄起了綿綿細雨,冰冷的雨水仿佛來自心底,凍傷了梅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