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小翠急匆匆的嚷嚷聲大老遠就響起,不一會兒人也到了丁湘文房門外。
但見房門緊閉,毫無動靜,看樣子房里的人似乎仍在睡覺。
「小姐!小姐!」小翠再次揚聲喚道,還伸手在門上敲了敲。
沒人回應。
「奇怪,小姐平日都很早起,怎麼今兒個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起身?」小翠皺起眉。「不好!會不會是病了?那可糟了,得派人去請大夫來才是!」
說著說著,她立刻轉身,卻听見身後傳來開門聲。
「小姐!」小翠欣喜的回頭。「小翠還當您病了呢,嚇了一跳。」
她冷冷頷首,對小翠這番話沒多大反應。
「小姐,」這異常的冷漠,立刻讓小翠眉頭又打了個結。「您該不是真的病了吧?」
「沒有。」
簡短兩字的回答讓小翠眉頭越結越緊。
「還說沒有。每次都會說上一大堆的小姐,對我的問題竟然只回答了兩個字?」小翠越說越慌。「一定是病了,我得立刻去找大夫!」
「小翠。」
低低的兩個字,聲音也沒抬高,但是聲音中隱含的權威卻叫小翠心驚,立刻停止腳步,怯怯回頭看向實在有點奇怪的小姐。
「找我有事?」
「是……老爺……」她乍然陰沉的臉色讓小翠硬是猛吞了口口水才能接下去。「老爺找您過去。」
奇怪,明明是同一個小姐,為什麼她卻覺得小姐的眼神很嚇人?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有點不太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找我過去……」她低聲呢喃,望向前方的眼神詭譎莫測,小舌不自覺伸出來,繞著紅唇走了一圈。
「小姐……」小翠瞪大眼楮,連嘴巴都張得大大的。
她知書達禮、溫柔嫻淑的小姐怎麼可能做出這麼一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動作?
「走吧。」她冷睇小翠一眼。「找我做什麼?」
「听說,」小翠還未回過神來,但嘴巴已經自動回答,「邵家來提親了。」
邵家?
她眼神一陣閃爍,隨即不等小翠,自個兒往大廳前去。
一早,為了怕邵翰笙改變主意,邵母與邵父趕忙拉著他到丁愛拜訪,此刻他們正與丁明宗在丁愛大廳談話。
「邵公子果然是人中龍風。」
雖然听過邵翰笙的事,但這倒是丁明宗頭一次與他見面。
傳聞果然沒夸張,瞧瞧那雙眼不閃不躲的回視自己,其中精光深銳,卻無驕縱自傲,但那雙尾端揚起的劍眉倒也透露了幾分擇善固執的脾性,這樣的一雙眼配上一副溫文爾雅的外貌,著實能讓人信任,無怪乎能在商場上稱雄。
「哪里,您過獎了。」邵父謙虛的回答,但語氣中仍舊免不了驕傲。「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想……」
「是想來拜訪伯父,」邵翰笙搶過父親的話,「順便問問伯父有沒有興趣與邵府合作。」
「合作?」丁明宗挑眉。不是來提親的?
邵父與邵母也一臉疑惑,不約而同瞪著一臉鎮定的兒子。
「是啊,」邵翰笙絲毫不受影響,依舊侃侃而談。「晚輩是想既然鴻鶴樓日日皆需用上一石白米,與其讓人從中剝削,不如直接與丁家米行合作。」
「這倒是。」丁明宗听出興趣來了。「那你打算怎麼合作?」
「晚輩想讓鴻鶴樓與丁家米行簽下契約,以一年為限,一年內丁家米行負責供應鴻鶴樓白米,至于價錢嘛,自然希望伯父能打點折扣。」
「一年?」丁明宗沉吟片刻。「好,既然賢佷這麼有誠意,那麼我也不唆,就照市價八折供應,如何?」
「就這麼說定了。」邵翰笙笑道,眼角余光瞥見大廳門外一個身影,立刻轉頭看去。
他的動作吸引眾人注意,紛紛將視線看向門外站立的娉婷身影。
丁家小姐?
邵父邵母訝異的互看對方一眼。
她不是昨兒夜里讓笙兒帶回邵府了嗎?怎麼此刻會出現在這里?
「笙兒……」邵母忙不迭開口想問。
「娘,」邵翰笙打斷她的話。「您還記得出門前我說了什麼嗎?」
「出門前……」邵母擰起眉頭。
「笙兒說不提昨夜的事。」邵父小聲提醒著,「算了,別問了,你瞧笙兒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想必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別問了。」
「不問就不問。」邵母悻悻然低語,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笙兒,回去後,你可得把話給我說清楚。」
「文兒,你來了。」丁明宗只顧對女兒招手,因此沒听見他們三人的悄悄話。「來見見邵老爺、邵夫人,還有他們的公子。」
他就是邵翰笙?
怎麼有點眼熟?莫非她見過他?
她眼神掃過在場眾人,最後直直停在那個唇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意的男子身上,微微的驚訝出現在眼底。
听見他們提及邵翰笙時;她腦中勾勒出來的是一個腦滿腸肥,腰間掛著算盤與標示身份的俗氣玉佩,沒想到眼前這個男子完全不像她的想像。
濃深的劍眉微揚,一雙眼精光照照、炯炯有神的看著她,眼底隱隱約約有著曖昧的笑意,而像是畫家筆下仔細勾勒出來的雙唇也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配上身上那一襲寶藍的長袍,書生氣質洋溢,腰間雖然空無一物,卻讓人覺得理當如此,甚至認為如果他腰間當真掛了玉佩,倒壞了他的氣質。
可也奇怪,明明看似軟弱的外表,為何她心里卻有個聲音提醒她,千萬千萬不能小看這人。
最奇怪的是,他深切凝視的眼神,竟然讓她微微戰栗,一種奇異的亢奮從體內深處竄出,連肌膚都因這奇異的感覺而微微發熱。
她眉頭皺得越緊,眼楮始終沒有離開她的邵翰笙臉上笑意就越深。
「文兒?」丁明宗奇怪的蹙眉。「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
肯定是看笙兒看得痴了。
邵母喜孜孜的想著,趕忙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
「是呀,是呀,老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給我瞧瞧。」
甚少與人如此接近的她眉頭皺得更緊了,雙眼牢牢盯著邵母牽著她的手,本想甩開邵母的手,但記起此刻自己的身份,只能悶悶的跟著邵母走進大廳。
她肯定是想甩開娘的手。
邵翰笙眼尖的注意到她眼神中壓抑的厭惡,立刻不假思索的上前,「娘,這可是丁泵娘的家,您怎麼做起主人來了?」
話聲中,技巧的將邵母的手牽過來,讓她不得不放開丁湘文的手。
「這倒是,」邵母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時忘記,讓人笑話了。」
他瞧出了什麼?
沒錯過他刻意的動作,她若有所思的凝睇他一眼,抿了抿唇。
「怎麼會呢,」丁明宗急忙化解尷尬,「以後大家就是合作伙伴了,大可把這里當成自己家里,把湘文當成女兒,無妨無妨。」
「女兒,」邵母眼神為之一亮,月兌口道︰「當媳婦……」
「娘!」邵翰笙截斷母親的話,並轉向丁明宗。「伯父,我想參觀一下府上,是否可以請令媛帶我到處走走?」
話聲未落,被點名的她詫異的揚眸瞪向他,正巧撞上他饒富興味的雙眼,她霎時有種心事被人看穿的感覺,心下一驚,再次提醒自己,千萬不可小看這人。
「當然,當然。」丁明宗忙不迭轉頭對女兒說,「文兒,你就帶邵公子到處走走,可別怠慢了。」
帶他到處走走?
必她什麼事?
她來這里是要報復,是要鬧得丁家雞犬不寧,可不是來帶這個男人賞風景的!
「丁泵娘,昨夜睡得可好?」
出了大廳,來到後花園,邵翰笙立刻帶著笑意問,看似不經意,眼神中卻帶者奇詭的光芒。
「你……」她停下腳步,眼神中出現些許警戒,筆直望進他的眸子里。
是錯覺嗎?為何她總覺得這人的眼神很奇怪,仿佛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
莫非,昨夜救走丁湘文的人是他?
「不可能。」她搖頭喃喃自語。「怎麼看他都只是個文弱書生樣,雖然身子小瘦弱,但是也不像練武之人,更不可能是昨夜那個武功高強的人。」
「听起來挺有道理的。」邵翰笙贊同道,嘴角掛著一抹不算小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嗎?
雖然聲音不大,但是還是把她心里所想的全都說了出來,真是可愛。
這樣的女子怎會與丁家有仇?況且昨夜听她們的談話,似乎兩人關系匪淺,他越來越想把事情弄清楚了。
她又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了。
她抿抿唇,撇過頭,佯裝若無其事的指著前方。
「這是後花園,如你所見,不算太大,也只種了一些普通的花花草草,如此而已,沒什麼好看的,我相信一定比不上貴府,所以我們何不就此作罷?」
隨隨便便打發他好了,她還得仔細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昨夜丁湘文被救走這事,實在出乎意料之外,也將她原先的計劃都給打亂了,她可沒時間陪這無聊男子賞風景。
「普通嗎?」邵翰笙挑挑眉,語帶玄機。「夜里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夜里看起來?
她緩緩轉身,抬眼望向他,疑惑的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眸子。
「你……來過?」她突然覺得口干舌燥。
邵翰笙不點頭也不搖頭,溫文看似無害的臉龐掛上了莫測高深的笑容,仔細一瞧,還可瞧見他眼底一抹趣味,顯然是很享受眼前女子臉上的緊張。
「說話啊,笑什麼笑?」她低斥,覺得他臉上那笑容真是礙眼極了。
這家伙到底想做什麼?一路上盡對她說一些曖昧不明的話,莫非他當真知道了什麼?
思及此,她的腳立刻退開幾步,眼神中的警戒意味更濃。
「我……」依舊笑著,邵翰笙開口了。「沒來過。」
「哼!」她白他一眼。「沒來過就算了,說什麼夜里看起來!」
就不信他當真知道什麼!
「姑娘可知道邵某的來意?」邵翰笙岔開話題。
「來意?」她眼中警戒又現。「什麼來意?」
「姑娘今年十八歲了吧?」
「是又如何?」
「不想成親?」邵翰笙意有所指出挑眉。「可有意中人?」
「你……」她忍不住又白他一眼。「干卿底事?」
「姑娘不認為在下是個很好的人選?」邵翰笙索性毛遂自薦了。
「你……」她瞪大眼楮,分明被嚇到了。
這家伙到底有什麼念頭?竟當著一個黃花大閨女詢問是否對他有意思?
他究竟是自戀,還是少了根筋?
就在此時,她听見邵翰笙說了句,「或許我應該更用力的自我推薦一下。」隨即她發現自己的後腦勺被一只大手給固定住,正在驚疑時,他的唇無聲無息的壓覆上她的。
她著實被嚇到了,下意識的要往後躲,卻發覺後腦勺那只大手牢牢定住自己,她絲毫無法動彈。
他的唇舌仿佛有著魔力,他的臂彎與體熱似乎會讓人上癮,一股異樣的燥熱驀然自小骯竄起,她放棄了掙扎,納悶的思忖︰這是什麼感覺?
「喜歡這樣的感覺嗎?」仿佛听見她的疑問,邵翰笙唇舌暫時離開她,開口問著。
「你……該死的登徒子!」
她霍然回過神,明白自己竟遭這個家伙輕薄了,顧不得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拳頭一握,即往他的身上招呼去。
「不喜歡啊?」邵翰笙挑挑眉,接下她的拳頭。「不會吧?方才你可是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喔。」
這小丫頭不但不買他的賬,連他頗具魅力的親吻也無動于衷,甚至想賞他一個耳光,但……
邵翰笙笑著輕舌忝雙唇。她的滋味美妙極了,就算當真挨她一耳光,他也甘之如飴。
「你……」她漲紅著臉,死命的瞪著他。
驀地,自大廳那個方向傳來喧嘩聲,接著就看見一個丫鬟驚慌失措的跑來他們面前。
「小……小……」
「發生了什麼事?」邵翰笙問。
「大廳、大廳又來了一位小姐……長得和小姐一模一樣……」
丫鬟邊說邊不住打量眼前的小姐,但怎麼看也分不清眼前的小姐和大廳的小姐有什麼不一樣。
「又來一個小姐?」邵翰笙低聲重復,暗地覷了眼身旁的她。
只見她抽回手,冷冷一笑,二話不說便往大廳前去。
沒用的沐基,連個女人都看不住,還是個虛弱昏厥了的女人!
無奈嘆口氣,邵翰笙急急忙忙跟上。
大廳里擠了一堆人,鬧哄哄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丁明宗望著站在身前淚漣漣的女兒。「為什麼文兒會從外頭走進來?」
「是啊,」周秀娟同感疑惑。「我方才來時,還看見文兒帶著邵公子往後花園走去呢,怎麼這會兒又在這里?」
「爹,娘,」丁湘文邊抽泣邊道,「那個人是姐姐啦。」竟然打昏她,讓人帶走她,好來假扮她嗎?可惡!
「姐姐?」
邵父與邵母交換了個疑惑的目光。
丁家不是就這麼一個女兒,何時又跑出一個來?
「你說什麼?」丁明宗听到「姐姐」這兩個字,猛然站起。
「文兒,」周秀娟也一臉快暈倒的激動,「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丁湘文抹把眼淚,擺出委曲萬分的神色。「昨兒夜里女兒入睡後不久,突然感到身旁似乎站了個人,原本以為是小翠,沒想到蠟燭一亮後,看到的竟然是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
「一模一樣?」周秀娟沖上前拉住她的手。「你確定?」
「娘,我每天都看鏡子,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的臉?」
「然後呢?」丁明宗強抑心頭激動,試圖平靜的問。
「然後我就被打昏了。」丁湘文嘟起嘴。「好痛啊,娘……」
「玉兒?」周秀娟淚水奪眶而出。「真的是玉兒?這八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著她,我的女兒啊……」
玉兒,女兒?老是這樣,難道在他們面前的她就不是他們的女兒嗎?
望著爹娘萬分激動的神情,一股濃濃的嫉妒與恨意又沖上腦門,丁湘文恨恨的咬著下唇。
冒充妹妹的丁湘玉走到大廳門口,正巧听見周秀娟這一段話,不由得止住腳步,神情復雜的望著只相處了幾年的親娘。
想念嗎?她又何嘗不是?
但只要一觸及臉上的傷,思及那夜發生的事情,恨意立刻取代了思念,在她心頭啃噬著……
「怎麼不進去?」隨後趕到的邵翰笙打斷了她的思緒,也引來了廳里眾人注目的眼光。
「玉兒!」周秀娟和丁明宗同時喚道。
「姐姐!」丁湘文也喊道,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她根本不該再出現的!還打昏她,想取代她的位置嗎?哼!等著瞧!
丁湘玉深吸一口氣,平靜下心情,一臉冷漠的走了進去。
邵翰笙也跟著進去,一進去,他立刻將弟弟扯到一旁不悅的斥責。
「沐基,我把人交給你,要你好好看住她,你竟然帶她來這里?要壞了我的計劃,有你好受的!」
他逗那個冒牌丁泵娘逗得正開心呢,沐基竟然帶正牌的來破壞他的樂趣?
「大哥,」邵沐基垮下臉。「我也不想啊,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實在受不了,只好投降了。」
「你不會把她嘴巴綁起來?」邵翰笙沒好氣的回他。
「可是……」邵沐基低下頭。
「算了,」邵翰笙無奈的嘆氣。「以你溫和的脾性,我想也是做不到的,反正人都來了,說什麼也沒用了。」
將人交給沐基本來就是個錯誤,一心學醫的他手無縛雞之力不說,個性也溫文儒雅,怎麼可能狠下心來不理會弱女子的哭聲?
「大哥,」邵沐基遲疑的開口。「你……喜歡那個冒牌的丁泵娘?」
「是啊。」邵翰笙笑睇丁湘玉,毫不遲疑的回答。
「為什麼?」邵沐基神情突然轉為急切。「你們不是昨兒才第一次見面?而且她還壞心的想軟禁丁泵娘不是嗎?」
大哥怎會看上這樣一個女子?
「不,我見過她兩次。」不過她大概不記得了。邵翰笙含笑神秘的說︰「至于她和丁泵娘之間的恩怨,我也不是太清楚,所以無法去分辨是非,不過那不是問題。」
「不是問題?」
「嗯。她吸引我的是她那雙眼楮,」邵翰笙說著說著,眼光柔和了起來。「那里面有太多哀傷、太多寂寞,甚至……」對親情的渴求。
「寂寞?哀傷?」邵沐基越听眉頭越皺。有嗎?他怎麼看不出來?
「我希望能抹去她眼中的這些情緒,讓她開心的笑。」邵翰笙發自真心的說。
原本以為自己對她只是一時興起,因為她實在不同于以往自己遇見的女子,但每次望進她哀傷陰郁又憤恨的眼眸中,他心頭就升起濃濃的憐惜與不舍,直想替她抹去那些痛苦,好讓那雙眼能展現清澈亮麗的光彩。
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也從未有過令地產生這樣心情的女子出現,但他想這樣的心情應該是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