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味道
你會知道嗎?
當你牽著她的手、笑著跟我說再見時。
那對我來說會是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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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不其然,在用力憋了一個早上後,廖若姿趁著中午跟我到活動中心吃午飯的時間,提起鄭溫凱要我電話的事情。
「真的很想不到耶,他竟然這麼快就要了電話了,哇,這個男生一定是個老手!」
「什麼老手?」我根本就不在乎鄭溫凱是老手還是女敕雞,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溫凱呀,拜托,辦過這麼多場聯誼,我還沒遇過這麼急的男生。」廖若姿咬下一口肉排,支支吾吾地說著︰「嗯,好吃……現在的高中男生都好悶騷,有興趣也不敢這麼明日張膽。」
「那只是因為他剛好是我們的國中學長,如此而已,自然也沒有什麼敢不敢的?」
「那他為什麼就不會來要我的電話?」廖若姿終于吞下了那一口肉排。
「如果你想給,你可以告訴他……」
「不行,」廖若姿對我搖搖手指頭,「女孩子家要有點矜持,要像你這樣等別人跟你要電話才對。」
「這你可就錯了,我可沒‘等著’別人跟我要電話,也不會等著別人打電話給我。」
「噢?是這樣嗎?總有那麼一個人是你在等的吧?」一說完,廖若姿的表情就顯現出後悔的模樣。
她真的很了解我,知道說出怎麼樣的話會讓我神傷……可惜的是,她有時候會迷糊到無法避免提起。
「你不必有這種表情,」我阻止我拿著筷子的手在發抖,我知道廖若姿說的是鄭明宏,那個……我一直在等他電話、等他出現的人。「我都已經看開了。」
「真的?」廖若姿盯著我看。
「就算不是真的,又怎麼樣呢?」我苦笑,看著我這個有著自信,又美麗大方的好友,「不看開又如何?大家都還是要過日子的吧?」
沒錯,那些以淚洗面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所得到的結果就是讓我心愛的男孩陷人家庭革命中,他沒有跟我挑明了絕交,甚至對我隱瞞他的苦衷,對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聯絡這檔事……已經是太大的負擔了。
我曾經也是應考生,過不了三年我又會是,所以我很能體會鄭明宏目前的處境,更何況我還不必背負著記過的污點壓力……
當他沒有回覆我只出了一聲的電話後,我就知道,這該是他最後溫柔的拒絕了。
「好了,不要裝出這種淒苦的臉嘛。」廖若姿試著讓氣氛輕松,「既然現在有個大帥哥對你有高度興趣,那就多看看吧,吊吊他的胃口,為我們的女子高校青春平添一些韻事也不錯啊。」
吊胃口?那也不該是吊鄭溫凱的胃口……這家伙,身分不對。
這時我才想起,廖若姿還不知道鄭溫凱是鄭明宏的堂哥,他對我的接近只是因為……
看著廖若姿一臉期待的模樣,還有她那直接的個性,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告訴她這件事情。免得她直接打給對方的康樂股長先是一陣大罵,然後……直接找上鄭溫凱也說不定。
我可不想讓我國中恩怨傳到現在的高中生活里。
「反正我電話都給他了,要不要讓我吊胃口也要看他願不願意……」
這不是我的真心話,但是我只能這麼說了。
閑聊一陣後,廖若姿提起了阿吉,這個久違的名字。
「我今天早上坐公車時隨便往窗外一看,看到他,他好像是騎摩托車上學,那制服我沒見過。」廖若姿收起沒吃完的便當,這下子換她的表情有點淒涼。「看得出來他變了很多,真是奇怪,才短短的幾個月吧,竟然可以讓一個人變化這麼大……」
「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直覺地認為,阿吉現在的樣子應該不會是多正當的模樣吧,他沒考上任何一所公立的高中,在國中的最後生涯里,他已經明顯地自暴自棄了,周圍彌漫著不友善的氛圍……
「說不上來,總之……不是很好的模樣,感覺像是隨時可以從書包里掏出西瓜刀砍人的那種樣子吧。」
「啊?西……西瓜刀?」我倒是沒想到會這麼糟糕。
「唉呀,這只是我的形容詞。」廖若姿對我擠擠眼楮,但是我看得出來,她不光是形容而已,而是已經這麼認為了。
「還是……很喜歡他?」我問。
「你說誰呀?嘻嘻……」
「喂!」
「這還用說嗎?你會放不下鄭明宏有多久,我就放不下阿吉多久……」
我們一起沉默了,心里大概都在想著︰我們不過都才十五六歲。現在就說放不下會不會太離譜了點?
但是目前的心境的確就是如此。
情竇初開那時候,不管過了幾年都會是深刻的片段。它會一直牢牢地畫在我們還很稚女敕的青春上,然後跟著歲月流年緩緩地長大。那疤痕也許會淡化,但是卻會隨著成長一直擴大、擴大……
到最後,我們每一場情愛的雛形背後,就會有那淡淡的影子貼著。對我是如此,對大多數的女孩也會是如此。然而對廖若姿來說,那不是個淡淡的影子,而是左右她一生的模型。
那麼對男孩子們來說呢?
我在鄭明宏的心上。會不會終究變成了淡淡的影子?也許吧。相較之下,廖若姿的影子卻還未佔據過阿吉的心胸,我知道那影子可能會是誰,廖若姿也知道,但是我們已經越來越不敢提起了。
怕是一提起,在這已經開始儲藏回憶的年紀里,就會什麼都失去了平衡。
如果在太年輕的時候就失衡了,當年紀再大一點的時候,便會看什麼都是歪斜的狀況。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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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中生活中,「補習」好像已經變成了常態,我跟廖若姿自然也加入了這龐大的教育商機中,當了被剝削的肥羊。
這樣說也不太對,我們在補習班里的確得到了我們想要的課業知識,而肥羊也不是我們,該是我們的父母。
想到爸媽對我的期望,我就不能夠等閑視之,雖然我不喜歡那擁擠的座位、吵死人的談話聲,還有外校男生那極度青春、急欲表現自己的丑態,但為了將來的大戰場,我還是去補習了。
星期二跟星期四是我跟廖若姿的補習時間,一天英文,一天數學,我們就像一般的女生死黨,做什麼都在一起,當然包括座位的排定也是在一起的。
我知道,班上很多乳臭未干的高一男生都在注意廖若姿,在許多高中女生當中,廖若姿可以說是特別艷麗的人種。我呢……大概就只能襯托她、為她加分吧。
我並不介意這種狀況,因為我對這些男孩子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我比較困擾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這些男生會想透過我來認識廖若姿。
「同學,你們是哪一班的啊?」常常會有各種學校的男生跑來這麼問我們。
「要干嘛?」「有空可以一起聯誼啊。」
又是聯誼!這些男孩子滿腦子都是這個嗎?
「最近要期中考了,我們沒空,有機會再說吧。」廖若姿不太友善地瞄了這些男生一眼。
「男生為什麼這麼喜歡聯誼?」我對這些男生真的是要搖頭。
「他們不是喜歡聯誼,而是想要交女朋友。」廖若姿笑了,看她一臉喜悅,好像有什麼好事要告訴我。「你猜我剛剛去上廁所時在外面遇到誰?」
「啊?
「溫凱喔!是溫凱耶!沒想到他也在這里補習英文跟數學!他今天上英文課,而且好巧喔,他上數學時,我們剛好也在這里上英文耶。」
看來她還是不知道這家伙姓鄭,怎麼?她太興奮了,沒看到人家制服上面的名字嗎?
「這很平常吧,這里高一到高三的課都有開。」我不以為然地回應。
而且這里的老師是補教界的名師,會遇到認識的人一點都不奇怪。但是我感到有點不安。
從鄭溫凱要到我的電話的那一天開始,直到今天星期四了,他一點動作都沒有,我想他應該只是一時興起吧,但是這下子遇到他了,只怕我要面對的不只是電話的語音而已,還有面對面的尷尬。
有什麼好尷尬的?我突然想到這一點。
我們是陌生人,中間的聯系不過就是因為鄭明宏,撇開這點不說,我不是個會吸引人的女孩子,那些什麼「追求」啊、「有興趣」的言論,不過是不明白真相的外人,包括廖若姿,所看到的假象。
不會有交集的,也不必要有交集。
「他說以後如果有空的話就一起吃晚飯或是宵夜喔。」
我听了廖若姿的話後,嚇了一跳,呃……這家伙正在制造交集嗎?
「怎麼不說話?現在他可是在制造讓你吊他胃口的機會喔。」廖若姿推推我。
「我對他沒有興趣。」我真心誠意地說。
「但是他對你有興趣,這就夠了。」
「我又不是他想要我怎樣,我就會怎樣的小狽!」我突然地光火起來。
「干嘛啊?突然這麼生氣?」廖若姿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你……不喜歡他?」
「我不喜歡,甚至可以說很討厭!」
「為什麼?」廖若姿非常地訝異,「難不成是因為他那天提起了你不愉快的過去?」
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這……」我看到老師已經站上了講台,剛好可以讓我結束話題。「不要說了,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下課時,我刻意地想要最後離開教室,因為我不想在一大片的人海中看到鄭溫凱,他不見得會看到我,但是我知道要看到他很簡單,他必定很搶眼,這樣的男孩子……鄭家的男孩子像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受到注目禮。
「真的要等人走光再出去?」廖若姿看看表,「但是我要早點回去,我就不陪你羅。」
「怎麼?你今天有事?」我跟廖若姿是同一所國中,所以我們也住得很近,照理說我們應該一起回家的。
「是呀,約了一個朋友……」
「這麼晚?」我也看看表,「這樣你回去不會太晚嗎?」
「不會啦,的在我家附近……」她住了口,「我會早點回家的,我到家後打電話給你好嗎?」
「超過十一點就別打了。」我相信廖若姿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也不勉強她打電話跟我報平安。
但是……我又看了她幾眼。她真的越來越漂亮了,而且是很危險的那種美。
「算了,別管幾點了,你回到家後一定要打給我。」我對廖若姿下了命令。
等到我發現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背起我沉重的書包走出教室。
不只書包沉重,我連心情都無法輕盈。
這些日子以來,回到家中,洗澡、溫習筆記、吃媽媽為我做的宵夜、睡覺……已經變成我固定的生活模式,這一點到了高中依然沒有多大的改變。
不同的是,爸爸媽媽對我更加呵護,而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趁著這一兩年的青春好好玩耍、參加社團,爸爸媽媽甚至希望我參加學校的樂儀隊,那代表榮譽的強大隊伍。
不同的是,我的身邊只剩下依然與我要好的廖若姿,而少了不友善的阿吉、我喜愛的鄭明宏,還多了個我討厭到家的鄭溫凱。
討厭,真的是討厭到家了,我會喜歡上鄭明宏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長相,他堂哥鄭溫凱雖然也是個大帥哥,還是高中女生都會注意的男校學生,但是我真的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如果那一天的聯誼他不要表明他自己的身分、不要讓我看到他輕視我的嘴臉,我可能還會給他一點好臉色。
一想到這家伙,我還是不自覺地拉下了嘴角。
「已經不是大美女了,還是要常笑比較好,不然就一點都不可愛了。」
當我步出電梯,驚愕地發現鄭溫凱竟然就在門口守著。等我?不會吧?
「你……」我望著大樓的電子時鐘,已經十點了,這家伙從九點半多下課後,等到現在?
「話題女王潘曉湘,你動作還真是慢耶。」鄭溫凱也抬頭看了看電子時鐘。
「我動作慢關你什麼事?」我不想多加理會他,抬起步伐準備往車站走去。「當然有關,我等你等的肚子很餓了。」他一把拉住我沉重的書包。
「你放手……」我一臉痛苦地說。書包已經讓我很吃力了,加上他的力道,我覺得肩膀很痛,我壓低身子,想要扯回開始下墜的書包。
「對……對不起!」鄭溫凱沒料到書包壓迫肩膀的狀況這麼嚴重,連忙放開了手,我的書包應聲落地。
「你肚子餓跟我沒有關系,最好學我快點回家吃宵夜。」我拉起書包,頭也不回。
「我幫你拿。」他跑到我身邊,一手就輕松地拉起我的書包,背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吃宵夜。」
「但是我不想。」我白了他一眼,想要搶回我的書包。
「唉!這可不行。」他一手扣住我的書包,笑得一口燦爛,在我看來卻很可惡,「這是抵押品,你要跟我吃宵夜,放心,我不會太晚放你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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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不會太晚啦,我跟廖若姿吃完宵夜就會一起回去。」我抓著公共電話,一面心虛地對母親扯謊,一面用憤恨的眼神看著緊抓住我書包的鄭溫凱。
「真是謝謝你羅。」鄭溫凱笑得可真是開心。
「可以把書包還給我了吧?」我對他伸出手。
「不成,吃完宵夜再還你,我可不想前功盡棄。」他轉過身去,「走吧。」
已經十點的南陽街上,依然人潮不斷,到處都是學生,有穿制服的高中生,也有穿著便服的補習班學生。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逗留不回家,就是墮落。
「真是墮落。」
「什麼?」
「你一定常常這樣吧?三更半夜還在外面游蕩不回家,這不是墮落是什麼?」
「我不覺得這是墮落,漫無目的才是墮落,為了填飽肚子怎麼會是墮落?」鄭溫凱不以為然地甩著我跟他的書包,放慢腳步,他發現了我的碎步,「我可是第一次單獨邀請一個女生吃宵夜哦。」
「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我才不相信。
像他這麼一個外表帥氣,又知道放慢腳步等女孩子的男生,好吧……的確是很體貼,我絕對不相信這是他第一次約一個女孩子吃宵夜。
「不相信就算羅,總之,我很少像今天……好吧,就像你說的,墮落。」鄭溫凱停在一家面線的攤位前,「你吃不吃這個?」
「如果你要請客的話,我就不挑食。」
「那好,坐吧。」他為我拉開了板凳。
坐在位子上。我看著鄭溫凱熟練又不生份地跟老板談話、點餐,我更篤定他剛剛說的都是謊話。什麼不墮落?什麼第一次帶女生吃宵夜?跟老板像是父子一樣地攀談……哼。
「我跟我同學有時候會在這里解決晚餐,或是下課後來吃宵夜,所以老板都會給我加料喔,等一下如果看到面線特別大碗也不要太訝異。」
「噢。」看來我可能誤會他了。
吃著果然特別大碗的熱騰騰面線時,我一直想問鄭溫凱為什麼要等我?為什麼要得到我的電話?他沒有必要這麼關切我跟他堂弟的事情吧?但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問他,他不是忙著吃面線,就是跟我談學校、補習班的事情,或是其他有的沒的話題。
他付過帳後,招呼我離開。在前往公車站的路上,突然地,我們都不說話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這麼聒噪,逼迫我回答各種問題、發表各種看法,我根本不會主動跟他談話。
「我堂弟都不跟你聯絡了,難道你不難過嗎?」
沒想到,是由他來突然地起頭。我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以為你很喜歡我堂弟呢,沒想到你這麼懦弱、這麼被動,連聯絡都不敢。」鄭溫凱又用輕視的語氣對我說話,跟方才的熱情招呼完全不同。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我不願意打擾他,難道你會去打擾你喜歡的女孩子嗎?你希望自己在大考當頭被不斷的打擾?」我直直地瞪視著鄭溫凱的眼楮,不友善地反問。
「如果你是我堂弟喜歡的人,那麼你自然有權利可以這麼做,他也不會怪你的,但是你什麼動作都沒有,只是顧影自憐,想著他為什麼不來找你,套用你的話,難道你喜歡、你希望被他打擾嗎?」
「那對我來說不是打擾。」
「不然是什麼?」鄭溫凱又笑了,「如果互相喜歡的兩個人都不能如此‘打擾’的話,那感情要怎麼維系?」
「喜歡這種事情不是憑靠‘任性’兩個字就可以為所欲為,沒有搞清楚現實狀況就盲目地‘打擾’,那不過是一種控制欲,而不是‘喜歡’。」我深吸一口氣,忍住我的眼淚。「目前的鄭明宏是什麼處境,身為堂哥的你不會不比我清楚吧?他是考生,又背著一個大過,喜歡又怎樣?想念又如何?我有什麼立場去打擾?去任性?他……他又怎麼能夠違背所有人的期望來跟我聯絡?」
沒錯……我必須承認,當這件事情被鄭明宏的家人知道後,必定砸毀了他身上所背負的所有期望;而我潘曉湘……已經被貼上了不好的標簽,不管是在他的同班同學眼中、或是師長、或是家人的想法里,國三的學生沒有理由再牽扯進戀愛的圈圈里,更別說對象是我這麼一個引起事端的女孩。
鄭溫凱沉默了,只是盯著我的眼楮看,我想他不是不想反駁我,而只是想看我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什麼時候會滾出來。
我偏不!我為什麼要在一個輕視我的人面前掉眼淚?當我被顏秀明當眾侮辱的時候,我不哭;當我被一群陌生女孩敵視的時候,我不哭;那麼我現在又何必哭?
越是要看我的笑話,我就越是要忍住。這是我的生存原則。
鄭溫凱一直都不說話,只是站在我的眼前。我們,就這樣站在南陽街的街角邊,對峙著。
我忘記我是怎麼離開那個街角的,也忘記我是怎麼上公車的,我隱隱的的當中只記得,鄭溫凱牽著我的手,沉默地步行。
我也忘了我到底哭了沒,回到家後,我模到臉頰上有干涸的痕跡,我想,那應該是不小心掉下來的淚腺分泌物吧。
當我睡著的時候,因為紛亂的思緒,讓我忘記了我該等到廖若姿的電話。
一早去學校,看到廖若姿,我才想起昨天晚上我沒有等到她的電話,還好她今天平安無事地出現了,不然我可真是要內疚了。
「你……」我都還沒有好好詢問,就見到廖若姿堆著滿臉的笑迎向了我。
「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太晚到家了,怕你已經睡了,所以沒有打電話。」
「太晚到家?你幾點回到家的?」
「快十一點吧。」
十一點?的確是很晚,不過我也沒早到哪里去就是……「你爸媽不會問你嗎?」
「我先打過電話回去了,說跟同學去吃宵夜。」
「同學?那……」該不會說是跟我出去吧?
「你就讓我借用一下羅。」廖若姿雙手合十跟我做了一個「拜托」的手勢,「不好意思羅,下次會先跟你說的。」
這算是我們太有默契嗎?我昨天也借用了廖若姿,跟媽媽扯謊。不過……
「你跟誰出去啊?這麼晚?還有下次喔?」我只是無心地詢問,卻得到她羞赧的沉默。
「是……阿吉……」
「阿吉?!」我叫了出聲。
她說的是那個可能會從書包里拿出西瓜刀的昔日國中同學嗎?我以為我听錯了,但是看著廖若姿那欣喜的模樣、還有接下來的話語,我便沒有辦法否認了。
「昨天早上我看到他,就把他叫住,約了晚上一起吃宵夜。」
「噢。」
「他的書包里沒有西瓜刀啦,不過,也什麼都沒有就是了……」
「噢。」
「還好啦,他沒變得太多,除了外表上……不過個性上還是一樣酷喔!」
「噢。」
蚌性還是一樣酷?那就表示他對廖若姿還是一樣愛理不理羅?
「你怎麼啦?」看我只是張著嘴巴發呆似的回應,廖若姿覺得有點不安。
「沒怎麼了啊,只是覺得很突然,因為昨天你沒告訴我這件事情。」我有點不太高興,廖若姿跟阿吉是昨天早上就約好了的,但是她竟然一個字都沒提。
看出我的不悅,廖若姿也刷下了笑臉。「我……我只是怕你擔心。」
「我要擔心什麼?擔心阿吉會砍你嗎?」
「不是嗎?」
「真的讓我擔心的事情是,萬一你昨天沒有回家,又沒有打電話給我,出事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啦……不會有下次了……我會跟你報備的……」廖若姿陪著笑臉拉著我的手。
往後的每一次,不管廖若姿跟誰出去都會告知我,回家後也會打電話跟我報平安。但是就那麼一次,她失約了,不告而別……很久以後,即將會發生的那麼一次……
中午吃飯時我提到鄭溫凱昨天晚上帶我出去吃宵夜的事情。
「真的?」廖若姿好興奮。仿佛是她被帥哥邀約了。
「我倒希望不是真的,」事實上,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如果……我在他面前掉眼淚不是錯覺,牽手那回事不是錯覺……
一想到這些事情,我還是紅了臉,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尷尬。
「啊……你……」廖若姿吞了吞口水,望著我,「你臉紅了。說!昨天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什麼,真的。」我力圖保持自然,「就算有發生什麼大概也比不上你跟阿吉昨天發生的事情吧?」我只是隨便說說好扯開話題,順便開她一個玩笑,沒想到……
「呃?你怎麼知道?」
「什麼?」我愣了愣,看看廖若姿,然後她也發現不對勁,呆住了。
「沒……」這下子換廖若姿結巴了。
「從實招來吧,廖大美少女……」我挽起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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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下午,我處于有點恍惚的狀態。我想起了關于「吻」這回事,還有踫過我的嘴唇。
鄭明宏的,還有……阿吉的。
當廖若姿昨天踫觸阿吉的嘴唇時,一定不像我,是處在驚慌失措的狀態下,也不會像我,連當初的感覺都忘得一干二淨了。我連鄭明宏的吻……都快要記不得了。
我只記得鄭明宏給我的吻很溫存,會勾起我陌生的;而阿吉……那簡直不能跟溫柔扯上邊,完全只是帶著侵略意圖的行為,我甚至不能認為那是一個「吻」。
對阿吉來說也不能是,因為他「踫觸」的是不喜歡他的我。
但是如果是廖若姿,就不一樣了。那麼阿吉昨天才真正得到一個「吻」。而且是廖若姿主動給予的。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有廖若姿這樣的勇氣吧,輕聲地詢問對方「我可以抱你一下嗎?」或是「我可以親你嗎?」,這些對我來說都像是天方夜譚。即使我在心中對著鄭明宏演練過不下數十次,我依然不會有那種勇氣的。
前幾天才跟我說「女孩子家要有矜持」的人,竟然主動去向一個男人索吻了,因為對方是阿吉吧,所以廖若姿連矜持都不要了。
阿吉的反應是什麼呢?看著廖若姿描述時的嬌羞表情,我認為應該不會很差吧?事實上阿吉不但不拒絕,按照廖若姿的說法甚至可以說是……
「雖然我沒有經驗,但是他……技術應該算不錯吧?」廖若姿是這麼形容的,「我只覺得腳都發軟了,眼楮也睜不開。」
我听了,感覺很復雜。
一方面因為我也嘗過那樣的吻,雖然那是鄭明宏的第一次,但是我也是渾身發軟;另一方面,我只要一想起阿吉曾經侵犯我的舉動,實在是讓我難以想像。
即使感覺復雜,但是……我想我是羨慕廖若姿的。她勇于表達自己的勇氣,不管是在國中時期,或是現在年華正好的高中青春里,她都讓阿吉明白地知道,「我廖若姿就是喜歡你。」
反觀我自己就顯得被動、畏畏縮縮多了,鄭溫凱昨天所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打擾」這回事,其實沒有什麼定律,有時候只是我的自卑感跟不安作祟。
而這樣的自卑感跟不安在鄭溫凱的眼中看來,根本就沒有理由成立。
正因為廖若姿不懼怕自己被拒絕,甚至有了最壞的打算,才敢那樣示愛吧?而我之所以自卑、不安,就是因為我害怕被拒絕。
冥冥之中,我已經為自己設定好了可能會有的結果,蒙上眼楮、捂住耳朵,卻忘記確認鄭明宏心里的藍圖是否真的就如我的設定一般……
「如果你是我堂弟喜歡的人,那麼你自然有權利可以這麼做。他也不會怪你。」鄭溫凱的這些話回蕩在我的腦海里,久久不去。
鄭明宏是……喜歡我的吧?一問自己這個問題,我不免想苦笑。
到現在我都無法肯定這件事情嗎?那麼那些個溫柔舉動與承諾、那個夜晚、那個吻又算什麼呢?如果那些還不能夠證明他喜歡我,我這個人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而對我做了這些事情的鄭明宏,如果不打算證明他是喜歡我的,那他又會是什麼好東西?
因為廖若姿給阿吉的一個吻,啟動了我一連串的思考與反應,就算是沖動也罷,我要趁著現在勇氣十足的時候,擺平我的自卑與不安。
放學後,我連社團也不去了,以飛快的速度搭上公車,回到家中,換上便服,趁著爸爸媽媽還沒到家,趕在國三學生晚自習前,回到我的母校北陽國中。
一踏進校門,映入眼簾的就是黃昏時分的操場,夏天傍晚的氣候還算涼爽,但是水泥地上還是冒出了陣陣日間的暑氣。
熟悉的感覺,但是卻又有著吊詭的陌生,是因為時間的關系吧?自從踏出這個學校後,這是我第一次回到這里,空氣沒有改變它的氣味,但是我的心情卻變了……
不,我沒有變,除了從國中生變成了高中生之外,其他的,不該有任何的變化,這包括了我喜歡某個人的心情。而那個人,他有了什麼變化?還是也跟我一樣,依然眷戀著過往的感受與情意?
雖然天色昏暗,我還是看見了空曠的操場上有個影子,而且傳來了陣陣的拍球聲。即使很久沒接觸了,但是那個難以忘記的身影還是讓我不由自主地緊張了。
鄭明宏變瘦了,不,他變得更高了。抽長的身高讓他看起來格外地瘦,轉身投籃的姿勢、跑步的模樣……還是一如以往。
我下意識地模模自己上了高中後就必須剪短的頭發,怯生生地接近他。他還沒有看見我,籃球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我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必須走上好幾年才能到他的身邊,這當中我差點就轉身跑開,但是一想到他給我的那個吻跟擁抱,我便又灌輸了信心。他是喜歡我的、他是喜歡我的……那麼,我的出現就不會是可怕的困擾,而應該是驚喜吧?
我該跟他說什麼?我該怎麼笑才好看?我該用怎樣的姿勢站立?我該什麼時候呼喚他?
越是想著這些問題,我的腳步就越是緩慢,猶如綁著幾十斤重的腳鐐,扣住我的勇氣。「曉……曉湘?」不等我接近他,鄭明宏已經停下了動作,往我這里看來。
「你……你還認得我?」雖然才幾個月的時間,但是我的身材跟發型都跟以前不同了啊。
「怎麼會不認得?你……不也遠遠的就看到我了?」他走近了我,帶著笑。
他知道我正在接近他,從我一進校門就知道嗎?
他笑著,卻是用一種我陌生的態度,仿佛我們闊別了許多年。
「你好嗎?」他問我,卻不看我。
「還不錯,還在適應高中生活。」並且,努力適應看不到你的日子。但是我沒有說出口,原本想好該說的話,到這時候全部都像是黑板上的粉筆字,一手輕易地擦去,不見蹤影。
「那就好,好不容易上了第一志願,要加油喔。」
要加油喔……自從聯考過後,他能給我的祝福就只有這句話而已嗎?我悶不吭聲,只是低著頭看著水泥操場上已經模糊不清的漆線。是因為風化而模糊了?還是因為我快要滾出來的眼淚造成視覺錯亂?
「你……只想跟我說這些嗎?」
「嗯?什麼?」他拍了拍籃球,像是根本不在乎我說了些什麼。
「為什麼不跟我聯絡呢?我……我一直想見到你啊。」
把話說出口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困難,我也預先想過了他會告訴我的所有可能的理由,包括家里的因素、或是他是應考生了,都好。反正我能想到的答案應該都不會月兌離這幾種,但是他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沒有什麼事情啊,所以也沒想到要找你。」
鄭明宏的話讓我頓時忘記該怎麼哭了,我抬起頭來,訝異地張大眼楮看著他。
「什麼?」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為什麼要特地聯絡呢?」他依然笑著,依然不看我,只是拍著他的籃球,「現在換我要聯考了。我很忙,而且你剛上了高中,想必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吧?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的話,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有聯絡的必要。」
「這是什麼意思?」我抖著聲音,不敢相信我听到什麼了,「我們不是說好,等我考上後,我們就光明正大地聯絡嗎?」
「是沒錯呀,我們現在也沒有偷偷模模啊,我只是說‘沒有必要’的話……」
「什麼叫做沒有必要?!」我吼了起來,我真的很生氣,我的悲傷全部變成了憤怒,「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等你的電話等得有多難過嗎?你又不打電話給我,我也不敢要求見面……因為……就因為你是應考生,所以我願意等你的音訊,現在你卻告訴我你之所以不跟我聯絡,是因為……沒必要?」
鄭明宏不說話了,也不笑了,只是拍著籃球,面無表情。我拍掉他的籃球。
「你回答我呀!如果你怪我讓你記了大過、被家里的人責怪了,必須要避開我,大可以明白地說,就是不要讓我像個白痴似的等著你!」
「那就不要等我!我沒要你等我,不是嗎?」他轉過頭來,快速地回答我,臉上的表情些微地扭曲。
「你……」
他竟然這麼說……好像是我自作多情、纏著他了?他沒要我等他,所以是……是我自己活該要等的?
他又別過頭去。「我家里的事情你是怎麼曉得的我不想知道,但是希望你不要管太多了,那也不是我之所以不跟你聯絡的主因,總之……」他要對我判死刑了,「沒必要的話就不要聯絡,也……不要見面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終于放聲大哭,「我們說好的……那天晚上你說你會等我考上高中,你說過你會跟我聯絡的!」
他說過,他說過!他說過我們不會永遠不聯絡,我也說過要他對我放心的,怎麼現在是他要把我一腳踢開?
「那是哄你的。」他看著我,一臉輕佻的笑,他是誰?他是我喜歡的鄭明宏嗎?「如果不這麼哄你,事情就會沒完沒了,那時候我真的是煩死了,你知道嗎?」
「哄……哄我?」哄,就是騙,他……他騙我,他玩我?因為我煩死他了?
「阿宏,自習時間到啦,你晚餐還沒吃……唉?」有個女孩跑來,叫著鄭明宏。
是顏秀明,她頭發留長了,也更加漂亮動人了,那雙訝異的大眼楮在我身上打量。「潘曉湘學姐?你怎麼在這里?」
「她回來看看,我們剛好遇到。」鄭明宏收斂起那可惡的微笑,又是面無表情。
「是喔……」顏秀明看了看滿臉淚痕的我,╴又看看她的表哥,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氣氛不太對。「學姐,恭喜你考上第一志願羅。」
她很客氣,像是之前的不愉快都已經煙消雲散了似的。的確,在我畢業之後,很多事情的確可以不要那麼在意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以前的事情過去就可以算了。
但是……感情也可以嗎?可以嗎?就連鄭明宏也要把我畢業前的約定都丟棄了嗎?
「學姐,你該回去了,我們要回教室了,很抱歉我沒時間陪你聊天。」鄭明宏對我欠了欠身,像是陌生人。
「在我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以前,我不回去!」我叫著,也不管顏秀明怎麼看、怎麼想,現在對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鄭明宏到底在想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不相信……那些擁抱、親吻、承諾都是他在哄我的假話,怎麼可能?
「阿宏……你們怎麼了?」顏秀明看到我情緒失控,也模不著頭緒。
鄭明宏竟然一把就牽起了顏秀明的手,就在我的眼前!
「沒事,學姐應該是太累了,第一志願壓力大的關系吧。」他轉過身去,「我們回去吧,我好餓喔,秀明。」
龐大的暈眩覆蓋了我的視線跟理智,我頹坐在地上,死死地低著頭,完全沒有勇氣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牽手……他們牽手?他們……在一起?
難道鄭明宏會這樣對我,是因為他跟他的表妹在一起了嗎?而我只是一只一廂情願的破鞋?
如果要哄我,為什麼不哄到最後?為什麼要甩這種方式讓我難堪?還是在顏秀明的面前!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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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床上,我動都不想動,不斷地無聲流眼淚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媽媽回來了,叫我吃晚飯,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看到我眼楮紅腫得厲害,我說跟廖若姿吵架了。這時候死黨就很好用,好事、壞事都可以拿來當擋箭牌。
「湘湘,電話。」媽媽敲敲我的房門。「是個男生。」
「啊?」我跳了起來,男生?該不會是鄭明宏吧?他是不是後悔了?
大概是我的臉上出現了希望的光芒吧,加上是個男生打的電話,媽媽一臉狐疑地看著我,「會是誰啊?」
「我……我不知道啊,都還沒有接到電話。」我跳下床。
是他嗎?是他嗎?越是接近電話,我的心跳就越是快速。
「喂。我是潘曉湘。」我刻意地清了清喉嚨,用溫柔的聲音出聲。
「我是鄭溫凱。」很好听的聲音,但卻不是我想要听到的。
「噢,有什麼事情嗎?」
「剛剛還那麼溫柔,一听到是我就這麼冷淡?」他輕笑出聲,「怎麼?不想接到我的電話?」
「沒有想不想的。」事實上,我的確不想接到鄭溫凱的電話。
「那就好,明天一起吃晚餐?如果你不急著回家,補習結束後一起吃個宵夜也可以。」
「不要。」我很快地拒絕了,「我為什麼要跟你去吃東西?」
「因為我想跟你吃東西啊。」他倒是說得理所當然。
「但是我不想!」因為我情緒已經夠低落了,所以我一開口就是吼出聲來︰「不見了!鄭同學!」並且快速地掛上了電話。
我站在電話旁邊,情緒高昂地喘著氣。我的確是遷怒了沒錯,那也只能算他倒楣,誰叫他不知趣,老是來騷擾我。
「怎麼火氣這麼大啊?誰打來的?」媽媽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身後。
「沒事……是一個外校的男生啦。」我收斂起我的憤怒,聲音放低。
「哪個學校的學生?他為什麼有我們家的電話?怎麼認識的?」媽媽一連串的審問顯得咄咄逼人。
「是上次聯誼認識的啦,大家都有互相留電話。」我說了謊,怎麼可以讓媽媽知道是我給的電話。
「你還只是高中生喔,不要跟男生亂來,知道嗎?」媽媽嚴肅地提醒我,我只是點點頭。
亂來……媽媽要是知道我早在聯考前就發生那麼多事情了,而且都是跟男生有關的話,可能會氣死。
而我現在……又能怎麼「亂來」?就在不久之前,我才被我喜歡的男生甩了……
一想到這,我又掉下了眼淚,回到房間里望著桌上的書架發呆,然後我一邊哭著,一邊把書架收到衣櫃里。一不小心,被之前修補不完全的木架割傷了手,這差點讓我放聲大哭。
摔爛過的書架還是有辦法傷害我,而已經打算否決掉所有過去的鄭明宏也正在這麼做,並且會持續地傷害我……
我活該承受,因為是我自己要選擇繼續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