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佟二走到杏子跟前，跪到地上撿撒落滿地的牛肉快餐。

「不是這事呀。你把東西掉在圖書館了吧?我是給你送這些東西來的。你不用在地上再撿了，給我吧。」

杏子從車上把塑料盒子拿出來還給佟二後恨不得馬上開車離開此地，可輪椅沒收起來，車門也沒有關上，她只得無奈地坐在駕駛台里看著佟二撿地上的東西。

「這不都是你特意買來的嗎?」

「是呀，可是……」

「吃吧，牛肉的?」

「不能吃了吧?」

「下面一層還可以吃。」佟二打開塑料袋，檢查里面沒有撒出來的牛肉和米飯。

「喂，佟二，你還去不去喝意大利紅葡萄酒?」從樓梯中間往下看的真弓嬌滴滴地喊著佟二。

「她買了吃的來了，不去了。」佟二高舉起牛肉快餐給真弓看。

「哦，不用了，打擾了，真是不好意思!」杏子急忙伸手拿過塑料袋，收起輪椅，系好安全帶，關上車門，極力掩飾住不愉快的表情，遲疑地說道，「我走了。」’「那我就謝謝你啦。」

听到佟二謝她，杏子總算又露出笑容，然後開車離去了。

臉上露出不高興表情的佟二從真弓身旁擦過，迅速地走了。

我喜歡車是因為只有坐在車里的時候才能和正常人一樣。如果我也擁有一雙美麗的腿腳，我就沒有必要擔心……

「下午好!」午後的第一個顧客是美山。

「哦，下午好!」

「謝謝你!」美山一邊說著，一邊將《基督山伯爵》的書還給杏子。「不用謝!」杏子隨即把書收到櫃台里面去。

美山對著杏子的背影鞠了一躬後走了。

杏子回到櫃台前看美山是否離去。

「你應該和他多說幾句話的。」旁邊櫃台上的佐千責備杏子。

「說什麼呢?」

「說什麼都可以。他真可憐，專門跑來一趟。你可以告訴他《基督山伯爵》看完了還有《小鮑主》等等之類的書呀。」’「你想讓他把《世界少男少女文學全集》都讀完?」杏子有氣無力地問道。

「喂，這里有美國西海岸兩周游!」美山急匆匆地又返回來，將手里的廣告放在櫃台上，「不，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兩個一起去。這是我們志願者隊計劃的行程，請你們提建議，失陪了。」美山再次鞠躬敬禮，然後走了。「嘿，還真有勇氣的呀!被別人甩了還敢再來!」佐千不很理解地說道。「我就毫無辦法，被別人甩了就只能坐以待斃。」杏子在櫃台里用手支著臉頰說道。

「啊?你被別人甩了?」

「你現在說話的聲音听上去很激動呀。」

「哦，沒有呀。我不是听說已經進展到相當的程度了嗎?」

「進展?後退了，撤退了，結束了!唉，到西海岸去玩吧!」杏子大聲地嘆了口氣。

「我就是想要這樣的感覺。」店子開門前佟二在休息室里把自己的設計圖紙展示給阿巧看，接著又說，「春天馬上就要到了，我想這種羽毛發型一定會很受歡迎的。這種發型的上面多幾個層次相疊，這個地方則不要搞得太薄，顯得柔順一些。還有……」

「原來是這樣。那我覺得前面就該用綠色，鞏固的這個地方就用紫色，這塊兒就用橙色。」阿巧想確定燙發卷的顏色，不同顏色的燙發卷大小不一樣。

「這里是白色吧?因為這里是發尾部分。」佟二拿起自己正在吃的糖果袋敲了一下阿巧的頭。

「明白了，尾巴要輕……嗨，這是什麼?用英文寫的。」阿巧用手指著紙角上很小的手寫體英文。

「哦，沒什麼看的。我告訴你不要看。」佟二力圖拿回來。

阿巧身材高大，站起來故意把紙舉得高高的，不想還給佟二。

「蓬松、羽毛式……哦，對了，是叫蓬松式羽毛發型?」

「你這個家伙，又看不懂什麼意思。」。二跑到阿巧的背後，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圖紙搶了回來。

「佟二，不好了!」真弓帶著少有的嚴肅進來了。

「怎麼啦?」

「阿悟正在被雜志社采訪，在剪發示範呢!」

「……這樣就可以完成了。這種發型顯得很輕松，感覺很舒服，既柔和，又很酷，視覺效果不錯。」

佟二他們二個人從休息室走到外面時听到阿悟對記者在做發型的說明。阿悟手上展示的模特兒發型設計與剛才佟二給阿巧看的設計圖一模一樣，天下居然有這麼相像這麼巧的事情!

「叫什麼發型?」記者問道。

「我還沒有考慮好。就叫……對，就叫蓬松式羽毛發型。」

「好極了!HOTLIP美發店的春季發型的造型就這樣定了，現在就拍照吧!」記者下令攝影師給模特兒拍照。

「喂，等等!那不是佟二的設計樣式嗎?」阿巧過去拉了拉阿悟的手低聲問道，生怕記者听見了。

「你說什麼?」

「你看，這兒都寫著唄，發型是的，名稱也是的。」阿巧把設計圖在阿悟面前晃動。

「喂，你想干什麼呀?住手，給我收起來!」

店長發現事情不對頭，趕緊過來調解。阿悟隨即返回到采訪的陣營里去了。

「這里是在店子里!」店長斥責阿巧道。

阿巧不服氣地抿著嘴回到休息室去了。

真弓顧不上穿外套就沖出去了。

佟二仍然站在原地未動，兩眼一直注視著采訪的整個過程。

「喂，」真弓壓低聲音對著正在圖書館里整理圖書的杏子招呼道，然後氣憤地走到杏子的輪椅旁邊，雙手叉在胸前，怒目圓睜地俯視著杏子，問道，「你是不是把佟二的設計圖給別人看過?我們店子里有誰看過?」

「給別人看過?嗯，我先到店子里去過，在店子里踫到了一個叫阿悟的人，他……」「你把設計圖交給阿悟過?」

「是的?先交給他過，後來他……」

「你究竟想干什麼呀?你知道設計圖是我們美發師的生命，你怎麼居然可以把設計圖拿給競爭對手看呢?」

「等一等，你指的競爭對手是你們店子里的人嗎?」

正在這時佐千沖了進來。

「別再說了!」佐千不高興地示意真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佟二的設計圖被阿悟盜用了，全是你干的事!」真弓的手還交叉在胸前，眼楮惡狠狠地瞪著杏子。

「喂，去吧!」

「對不起，你陪我去吧!」

「是不是246號?」

「是的。」

圖書館閉館後，杏子在佐千的陪伴下來到佟二住的公寓賠禮道歉。杏子到了門口後遇到樓梯沒有辦法上去。佐千代杏子去佟二的房間喊他。

杏子坐在駕駛台里注視著樓梯，眼前浮現出牛肉快餐、美麗的雙腿……那天見到的一幕幕的情景。她輕輕地搖著頭，企圖擺月兌那些心酸的記憶。

佐千回來了，無奈地搖頭，大概佟二還沒有回來。

美發店關門之後佟二沒有走，他翻開雜志思索起新的發型來。

「請問……」佐千走進店里，佟二居然沒有察覺。

佟二在工作台上正準備給模特兒的頭發剪發時，從鏡子里突然看見了佐千。

「哎，你嚇我一跳!」

「對不起，我剛才喊過，可是沒人應聲。」

「是這樣，我一點也沒有听見。有什麼事?」

「哦，是……杏子!」

佐千一喊杏子，佟二便從工作台中走到杏子旁邊，詢問道︰「你怎麼啦?」

「……對不起啦，我害得你的設計圖被人盜用了，是不是?」

「哦，沒關系，別在意!那也不算什麼盜用，又不是什麼名畫，發型設計圖隨便一畫就可以出來。」佟二故意顯得毫不在乎，其實更顯示出這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佟二接著說道︰「哦，進來吧?到處都是雜志，搞得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勉強進得去吧?在看書?」杏子坐在輪椅上一邊往里進，一邊問正在整理雜志的佟二。

「只是想研究一下發型而已，湊巧店里有些書和雜志。平時沒有時間上街到書店去買，只好將就。過來坐下吧!」佟二讓她們兩個坐在沙發上，自己又回到工作台前給模特兒梳理頭發。

「我們走吧?呆在這里妨礙他的工作。」佐千對著杏子耳語道。「是的。我姑且，不，不是姑且，我想應該是肯定地要向你道歉。」

「我不是說了別在意，沒關系!哎，今天帶了牛肉快餐沒有?」

佟二沒加考慮地說的這句話令杏子無言地低下了頭。這一下子佟二大概又給自己惹麻煩了。

「我，我，我是覺得一個人來不好，所以……」杏子開口了。

「喔?」

「所以讓佐千一道來，以免引起誤會不好。」

「誰誤會?」

「你的女朋友和……」

「你指的是真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現在只是同事和普通朋友而已了。」

「普通朋友在你家里留宿?」杏子後悔不該把這些話都講出來的。

這次輪到佟二無言以對了。他想，那天晚上把真弓留在家里過夜的行為，對自己解釋都解釋不清，更何況對杏子……他感到在杏子面前有些無地自容。

「杏子，你不是特意來賠禮道歉的嗎?」佐千望著杏子提醒道。

「……打擾工作了。」

本來是來賠禮道歉的，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真是……杏子帶著幾分自責，推著輪椅離開了。

「你盡說一些令人不高興的話!」佐千在杏子後面追著說。

杏子快速地推著輪椅朝表參道方向奔去，速度比佐千步行還快。

「他喜歡過什麼樣的生活是他自己的自由，與我無關!」杏子一邊說，一邊把輪椅停了下來。她實在有些控制不住了，眼淚要掉出來了。

佐千看著杏子悲傷的背影，從後面把手帕遞給她，說道︰「拿去吧!」

「我沒哭!」杏子故意賭氣道。

「差不多要哭了吧?」

「我不會哭的!」杏子的聲音里已經充滿了哭泣。

「你看你，已經在哭了。」

「沒有，根本就沒有哭!」杏子一邊抽泣，一邊接住手帕。

「哎，還這麼要強!」佐千抬頭仰望著已經被黑暗籠罩的天空。

淚水讓杏子壓抑的情緒像決堤的洪水般全部傾瀉出來了。佐千在一旁默默地等待著，希望杏子的情緒像退潮一樣回落下去……

第二天早上，真弓第一個到美發店，只見雜志和設計圖掉在地上，滿地都是。她朝沙發處一瞧，發現佟二在上面正和衣而睡。她走過去蹲在佟二的身邊，注視著他的臉部。突然，她的頭發一不小心滑落到佟二的臉上，把佟二驚醒了。

「我睡著了?」

「你一個晚上都在這里?」

「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我去給你沖杯咖啡，好嗎?」

「我最好還是先到外面去清醒清醒頭腦再說吧。」佟二穿上外衣，故作鎮定地跟真弓說了句話就朝外面走去。

杏子駕車到圖書館去上班，途中停車等紅燈。她朝前方的天橋望去，無意中看見了佟二正靠在欄桿旁喝外買的咖啡，嘴里還打著哈欠。

坐在駕駛台上的杏子見到佟二這副模樣，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她雖然笑著，可心里卻想︰自從發生那樁事情之後，他大概一直都在思考設計圖的問題。想到這里，杏子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確對不起佟二。

後面的汽車按響了喇叭，這時杏子才知道綠燈已經亮了，立即開動自己的汽車。

「喂，那一本，那一本，《銀座》、《安安》、《超級》……」

「看，那邊有國外的雜志!」

「哦，是的。」

星期一圖書館不上班。杏子讓佐千陪她一起到青山圖書中心買書。杏子要哪本，佐千就滿處幫她拿出來。

買了一大堆雜志後她們來到了大街上。

「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很惹人愛?」

「啊，真的很惹人愛喲!對不起，可以讓我拍一下你嗎?」佐千朝杏子指的那個女孩子走去，給她拍了個特寫。

杏子坐在輪椅上不斷地請求一些女孩子讓她拍她們的特寫鏡頭。

「啊……」杏子嘆了一聲氣，隨意地朝天空望去，只見一道彩虹浮現在原宿商場的上空，她毫不猶豫地拍下了這道風景。

「真是對不起，休息還把你拽出來陪我。」

「反正也沒有男朋友約會。」

「咦?」杏子的輪椅在商場前面停住，發現擺在櫥窗里的那雙紅鞋子不見了，「怎麼回事?這兒的擺設變了。對了，去看看那邊是不是有紅鞋子?」

「哦，是嗎?」

杏子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不想告訴佐千她想找那雙紅鞋子的事。可是，為什麼可以對佟二直截了當地講出來，對佐千卻不呢?

「喂，快幫我把那兒剪錄下來!」杏子喊道。

杏子要佐千把錄像機停下來，佐千按要求照辦了。

畫面變大了，是電影《真情戀人》中朱利葉•羅伯茨的特寫。晚上杏子在房間里把一些錄像帶中認為好的鏡頭都重新錄在一起。

「朱利葉•羅伯茨特可愛!」

「真的?我倒不……」

佐千的話還沒有說完，門突然被打開了，正夫把頭探了進來，佐千立即端正姿勢。

「哥，你干什麼呀!不是跟你說過進來之前要敲門嗎?」

「杏子，不好意思，哥有些好爽的事情要告訴你。，’正夫的話

「你在說什麼呀?」

「佐干也想看嗎?」正夫把手上別人給他介紹的女朋友的照片

「又是介紹女朋友的事情?」杏子看了一眼照片，那女子穿著粉色外套，屬于富家小姐類型的人。

「喂，還不錯吧?耐心等待，有朝一日我會時來運轉的!」

「哼，有了第二回就有第三回，小心又被別人甩啦!」杏子直

正夫正在興頭上，對杏子的話也就不在意。

「嗨，明天在新大倉飯店見面。」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房

「哥，是新大倉飯店還是新大谷飯店?」杏子大聲問正夫，可是正夫好像沒有听見，已經回到店里去了。

「原來正夫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佐千睜大眼楮盯著照

「他這人頭腦是不是很簡單?喂，佐千，你怎麼樣啊?」「你幫我搞清楚到底是新大倉還是新大谷。」佐千眼里好像閃爍著某種堅定的光澤。

「徹底完蛋了!」

美發店關門之後，面對模特兒思考著發型的佟二將手中的剪刀猛地扔掉，雙手將頭緊緊抱住。自從那一刻起，他怎麼也不能想出新穎的發型了。「哎。」是真弓的聲音，並從後面遞給他一杯泡好的茶。

「你還沒走?」佟二問道。

「我看你咖啡喝得太多了，就想給你換成花茶。」

「謝謝。」

「喂，我把頭發給你剪，好不好?」真弓說著就朝佟二的工作台里走去。

「你現在這種發型很適合你，不用剪。」

「我就不行?假若我是模特兒的話不就行啦?」

「說這麼些話也沒用。」

「只是因為我不是那個女孩子才不行吧?」這時真弓的手機響了，「喂，是的。我今天可以，青山廣場飯店，1068號房，好的。」

大概是店長打來的電話。真弓知道佟二在旁邊，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說話。

其實佟二一點也不介意，走到櫃台前查看第二天的顧客預約工作安排。

外面阿巧在說話，佟二探頭一看卻驚訝地看見了杏子，便朝店子外走去。

「不必了，勞駕你幫我轉交給他就行啦。」杏子硬生生地把塑料袋塞給阿巧。

「佟二在里面。」阿巧拽著杏子想往里面拉。

「你們在干什麼?」佟二大聲問道。

「哦，佟二，她說讓我把這轉交給你，我說你在里面我去喊，她說不必了，叫我轉交給你就行啦，但我想她難得來一次，就該進去……」

「哦，行了，知道了。外面寒冷，進去吧!」佟二推著輪椅，把杏子推進了店里。

「喲，你正忙，打擾了，對不起。我是給你送這個來的。」

杏子進去之後，發現真弓跟在圖書館時一樣，雙手交叉地放在胸前，俯視著她。杏子恐懼地從手袋里取出本子和錄像帶。

「什麼東西?」佟二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接過東西。

「我和佐千一起做的。」

本子的封皮上寫著︰我們期待的發型!杏子與佐千制作，里面還配有許多插圖。

真弓看了看，不禁大聲笑了起來。

「笑什麼?」佟二立即問道。

「嗨，你看，什麼‘我們期待的發型’，不怪好笑的嗎?」真弓不斷的笑聲中充滿惡意。

佟二沒有理睬真弓的這一套，徑直翻看起本子來。這時阿巧吃著點心也湊過來看。

「有的是從雜志上剪輯下來的，有的是在大街上行走的女孩子，我們覺得不錯，就拍下來了，全部收集到一起了。」杏子說道。

「只要翻翻美容美發雜志，這些東西都有，因為雜志上登載有所有最新的發型。」真弓說道。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們想嘗試的發型並不是那種。」杏子不客氣地反駁真弓。

「這——是什麼?」佟二手拿錄像帶問道。

「這個，哦，電影中我們覺得不錯的一些發型就一個個地剪錄下來了。最初我們是從歐美片中錄，最近香港影片里不也挺不錯嗎?另外韓國片子里的一些發型也還可以，都剪錄進去了。」

「喔，是電影?」佟二的手指指向錄像帶上的標簽。

「那是過去的日本電影，我問過我的母親，這種發型現在看上去反倒覺得有一種很新鮮的感覺。」

「夠了，盡說些外行話!」真弓想制止住興致正高的杏子，「佟二已經痛苦不堪了，都是因為你，你隨隨便便就把他的東西給別人，現在又拿些什麼東西來折騰。你為什麼要瞎拿些東西來這里呀?」

「對不起。」

「別這樣說話!」佟二企圖制止真弓。

「佟二啊佟二，你為什麼要理睬這些像幼兒園的手工制品一樣的東西呀?」

「別這樣說了!」

「這種女孩子不知道什麼地方好!你這個人別以為自己坐在輪椅上，拿不幸當武器來騙取男人的同情!」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佟二不假思索地站起來，給了真弓一記耳光，「你說她利用身體的缺陷來賺取堡作?」

佟二的話音未落，真弓捂著臉飛一般地沖出門去。

「真弓!」阿巧在後面跟著追出來。

店里剩下沉默無語的佟二和杏子。

「還是你追趕過去好一些。」半晌，杏子首先打破沉默。

「什麼?」

「你剛才的話傷害了她。」

「難道你就沒有被她傷害嗎?」

「因為她喜歡你吧?被自己喜歡的人這樣說，肯定受不了的。我認為她的確喜歡你。」杏子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有失風度，盡量掩蓋自己的感情，極力勸說佟二。

「……這，謝謝你了。」佟二猶豫片刻之後說了這句話就去追真弓了。

真弓和阿巧其實就在距美發店不遠的兒童公園里。

「不要緊吧?」阿巧用公園自來水管中的水打濕手帕，然後又擰吧，遞給真弓。

「謝謝。」真弓接過手帕後敷在了自己的臉上。

「真弓!」是佟二找來了。

阿巧知道佟二追上來之後，同真弓說了兩句話就返回到店里去了。

「我們之間應該搞清楚。」佟二在真弓身邊坐下，一邊遞煙給真弓，一邊說著。

「搞清楚什麼?」

「像上次那種事情。」

「不再在你那兒過夜?」

「你現在不是在和店長往來嗎?」

「還談不上是……」

「我說，你這樣做會很辛苦的，不會有好結果的。」

「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嗎?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子?」

佟二思慮片刻，深深地嘆息一聲，不太果斷地說道︰「我想不至于吧。」

「太好了!我現在放心了。」

「為什麼說放心了?我說搞清楚的意思是你不要再用那種口氣說那樣的話了。」

「好嚴厲呀!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助你佟二去做的嗎?」

「還有什麼?沒有了。」

「從來都沒有過?」真弓點燃手上的煙抽起來。

現在，兩個人連吐出來的煙圈都各是各的，不混在一起了。

「佟二讓你把這些東西留在這里。」阿巧氣喘吁吁地跑回店里。

正如所料，杏子已經把帶來的本子和錄像帶放進了手提袋里，準備帶走。

「可是……」

「我也還想好好地看一看呢!」

「什麼?」

「沒有別的意思呀。听佟二說，你花了很多心血做這，我想也可以從中學習借鑒。」

「沒關系的，你不用安慰我。」

「我對那些過去電影里的發型真的很感興趣。」

「是嗎?」

「哎，我講的是真話，很多的確都不錯。不僅我這樣認為，連真弓都這樣認為，所以她剛才才那樣沖動。哎，不管怎麼說，請你把東西留下來!」阿巧燦爛明亮的笑容令杏子很感動，也以微笑回報。

那天晚上，佟二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杏子提供的本子和錄像帶。

「噫?」一位現已成名的女藝人年輕時候所拍電影中的一個鏡頭吸引了他，立即按下暫停鍵。她的頭發朝里面卷著，發尾比較厚重，與最近流行的羽毛式發型正好相反。一股奇妙的沖動涌上佟二的心頭，他迅速抓起素描本設計起來。

「你騙我，中午休息的時候你跑去看了?」杏子質問佐千。

「是的。」

「我還在想你會上哪兒去呢，真沒想到你會……」

幾周過後，佟二的事情雖然還佔據著杏子的心，但表面上已經顯得很平靜了。

這一天上班都很正常，可是快到下班的時候，佐千突然告訴杏子中午休息時她到新大谷飯店去過，偷偷模模地看了正夫與別人見面的事情。

「那女孩子好可愛的，穿著粉色的和服。」佐千帶著低落的情緒說道。

「和服?」

「我在成人儀式上用和服與我的父母親換了天文望遠鏡。」

「真不愧是大學理工科畢業的!不過我覺得你的父母親希望看到的是自己的女兒穿著和服的樣子，而不是扛著天文望遠鏡的樣子吧!」

「哎，等等!天文望遠鏡干嗎要扛著?一般用來看就行了。」

「佐千的身體很佟呀!扛三套天文望遠鏡沒有問題吧!」

「……承蒙夸獎。」「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喜歡上我的老哥子。」

「少女懷春，羞于開口嘛。」佐千與以往迥然不同地害起羞來。

她倆一起從圖書館出來。佐千推著杏子的輪椅順出口處的斜坡往下走去。

「說一說我老哥子什麼地方吸引了你，我的懷春少女?」

「哦，那次听到他給別人找三百萬塊錢就對他感到塌實。也許我對這個都市感到厭倦了吧!」

「你放心，從以往的經驗看來，他現在見面的那個穿和服的肯定會甩掉他的。我幫你想辦法，讓我老哥子來找你。」

「呀，你可別這樣，這樣不好，應該是自然的，水到渠成嘛。」「要靠自然的話，你這一輩子都別想了。不過問題在于我老哥子一向把你佐千看成我杏子的朋友而已。」

「你這人真壞!」

「咱們彼此彼此吧!」

「喂，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

她倆四處張望。

「感覺就是感覺嘛!」

杏子回頭一看，原來是佟二在向她們招手。

「你討厭，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來的，我一直在這里等你們半天。你倆真不得了，講起話來簡直沒辦法讓人插嘴。」

「嗯……有什麼事?」杏子見到佟二的確很高興，可一想到自己剛才講的話全被佟二听見了，就覺得不好意思，于是只有故意表現出很冷漠的樣子。

「我來謝謝你的，上次你提供的那本資料和錄像帶很有參考價值。我的設計方案已經確定下來了。」佟二發自內心地笑了，完全不像以往的嬉皮笑臉的樣子。

「啊，成功了!」佐千開心地叫起來，與佟二擊掌相慶，無意中手離開了輪椅，輪椅滑下斜坡。

「呀!呀!呀!」佐千大聲驚叫起來。

「啊!」佟二慌忙追過去抓住輪椅，說道，「肚子好餓呀，吃拉面去噦!」

佟二推著輪椅走了。佐千在後面揮手目送著倆人。

他倆經常吃拉面的那家店子客已滿，只好上佟二經常去的一家酒吧了。

杏子雖然認識酒吧的老板，可以坐輪椅進去，但是里面的人都穿著很亮艷，她覺得自己佟佟不入，有點畏縮。

「要是佐千來了就好了。」坐下來叫了威士忌之後她嘴里還在不斷地嘀咕。

「她知趣才沒有來的吧?」

「說話有沒有經過大腦呀?我跟你又不是特殊的關系呢。」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服務員送來了酒，打斷了佟二原本想反擊杏子的話。

「好了，別吵架了，我今天心情很好，托你的福，設計方案定下來了。我現在講的可全是真心話，不是討人喜歡的恭維話喔。」

「知道了，干杯吧!」

倆人干起杯來。杏子帶著幾分頑皮的心情反思起自己的態度。

「所以說呀，總是重復同樣的事情是不行的。羽毛式發型是有蓬松感，嗯……羽毛式發型中也只有我的羽毛式……」佟二的心情好，猛喝了一些酒之後完全醉了，眼里沒有任何目標，嘴里不停地自顧自地嘀咕著。

「喂，你的羽毛式發型是怎樣的羽毛式呀?喂?」杏子使勁問，可佟二醉得太厲害了，沒有辦法回答清楚。

「去吃拉面吧?去吃拉面!去一番店吃拉面去!」我們剛才去過那兒，就是因為客滿才這兒來的。喂，喂!」

佟二站了起來，由于重心不穩，一個踉蹌跌在旁邊的桌上，旁邊桌上的人嚇了一跳。佟二突然呼呼地發出鼾聲……「怎麼搞的?這兒平時停車不都沒事的嗎?」

他倆到停車場後，杏子發現她的紅色寶馬車不在了，地上有拖車拖走車後留下的白色粉筆印記。「平時跟你說要遵守交通規則，車要停在白色框佟里。」

「對不起，以後注意吧。時間不早了，要回去休息了。」

「對不起了，就只能叫出租車了。」佟二總算攔了一乘出租車，讓杏子坐了上去，又幫她把輪椅收好放進尾廂，最後問道，「這邊上得了嗎?」然後打開駕駛台後面的那扇門自己上去了，坐在杏子的身邊。

「干什麼?」杏子驚訝地望著佟二。

「送你回家!」

「不用了。」杏子很客氣地拒絕，因為她知道佟二從這里步行就可以回他自己的家。

「今天我想送你回家。行了，到新小岩。」

車開了一會，佟二又睡意大發。

「喂!」杏子向快要睡著了的佟二喊道。

「嗯?」

「不好意思，我想……」

「什麼?」

「我想方便一下。」

「普通的可以嗎?」

「要輪椅專用的，百貨商場或地下商店街那樣的地方才有。」

「這個時候都關門了吧?」

「前面有公共廁所。」司機告訴他們。

「公共廁所不行，我不去，那兒太窄了，並且還很髒。」

「太髒了，你不去，非要很寬敞的那種嗎?」佟二盯著任性的杏子看了好一會兒。

「哦，麻煩幫我找找!」杏子說道。

「司機，麻煩您從那邊向右轉，往回開到246號公寓，好嗎?」佟二對司機要求道。

大約五分鐘之後，出租車到了佟二的住處。

「我家里是廁所和浴室在一起的那種。」佟二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將杏子弄下車，放在輪椅上，連人帶輪椅一起被搞上樓梯，總算來到房前，打開門鎖。

佟二先進到房間，上去檢查衛生間，放下馬桶蓋，然後又返回走廊接杏子。

「一——二——三!好輕呀!」佟二把杏子抱了下來。

「別說了，快點!」杏子既為被抱著也為要急著上廁所感到難為情，所以故意用不客氣的口氣說道。

「坐這兒!」佟二示意杏子坐在馬桶上。

「把門關上!」杏子對立在那里還想幫忙的佟二說道。

「好的。」佟二把門關上後來到走廊，又覺得不放心，便問道，「喂，解出來了?」

「別問這種事兒!」

「好，不問。髒不髒?潔具都沒有清洗。」「是呀，好多地方都……不過沒關系。」「哦，有紙嗎?」「有紙。」「喂，大便嗎?」「不是，好了。我上廁所比較花時間。」「原來是這樣。」總算上完了廁所，杏子從里面打開門。佟二又進去了，問道︰「完了?」「嗯。」

「不好意思，你在這兒等一下。關上門，關上門!」佟二一邊把杏子抱到衛生間外面的走廊上放下一邊說著，然後又跑回衛生間關上了門。杏子不知道什麼意思，突然听到里面傳來嘔吐的聲音，不禁奇怪地笑起來。「啊，不好意思呀，你先離開一下。」佟二在里面說道。「對不起，我動不了。」

「我，真難為情。嘔，嘔……」「听到了喲!」杏子在外面咯咯地笑起來。

「暫時就呆在那里，我現在沒有勁抱你。」一會兒之後，佟二臉色發青地從衛生間出來對杏子說，然後又到水池邊漱口。

「不要緊。哎，你還真的把這些東西做參考?」杏子看見亂糟槽的桌子上放著她給佟二的那個本子和錄像帶。

「哦，我想沖杯咖啡，你要嗎?」佟二有氣無力地問道。

「要一杯，不好意思了。」

「我平時就是這個髒亂樣子，嚇著你了吧?」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什麼?」

「因為我行動不方便，上廁所不利落，你故意裝出惡心嘔吐的樣子來?」

「我服你了!我真的不舒服呀!」

「是嗎?」

「你說這樣的話只能證明你很受周圍人的寵愛。」

「十八歲以前的確如此，那時候行動自由，大家都寵著我。」

「不是的吧?現在照樣很寵你吧?父母親一定仍然很喜歡你吧?哦，對了，你有沒有兄弟?」

「有一個哥哥。」

「嗨，那哥哥也一定寵著你噦。」

佟二的性佟冷漠，為人直率，在外面樹敵過多，與家里的人又一直疏遠，總缺少點什麼，但是一想到杏子能夠受人疼愛，心里也就覺得溫暖多了。

「你怎麼啦?我可是一名與病魔搏斗的美少女呀。」

「什麼病?」

「唉，別說這些了，再說病魔又來了的，我會被病魔擊垮的。」杏子看上去很樂觀的樣子，可這聲音卻在倆人之間淒楚地回蕩著。

「要不要加點牛女乃?喲，說到牛女乃還不知道有沒有呢。」佟二想改變沉悶的氣氛，跑到冰箱前在里面找東西。

杏子覺得手閑著無聊就隨意地打開身邊放在雜志上的一個箱子，看見里面裝的正是那雙紅鞋子。

「喂，伴侶可以嗎?哦，你看見了。」佟二走過來把咖啡遞給杏子，發現杏子正在端詳著紅鞋子。

「听你說喜歡，那天經過那家商店的時候，一時沖動就買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給你。」

「為什麼?」

「我?」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呀?」杏子注視著佟二。

佟二不知道如何回答杏子，低頭將伴侶倒進咖啡里攪拌，陷入沉默。「……不知不覺中總會很在意你。」半晌，佟二拿著杯子蹲在杏子身邊開口了，「非常、非常地在意你。」

杏子靜靜地凝視著佟二。

佟二抬起頭來也注視著杏子。他的雙手撐在床上，略微猶豫了片刻後吻了吻杏子的雙唇，馬上又將自己的嘴唇離開，說道︰「我想……」

「……什麼?」高興過度的杏子都不知道該講什麼話。

「擁抱你，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佟二用微弱的聲音無奈地問杏子。

「像普通人一樣。」

「普通人?」佟二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床邊，朝伸直雙腳坐在那兒的杏子走過去，先小心地抱住她的肩膀，後又慢慢地擁抱住了她的整個人。

杏子在佟二的懷里閉上眼楮，靜靜地。

「喂，痛嗎?這種姿勢有沒有搞得你不舒服?」

「沒有。」「我的腰好酸。」用膝蓋跪在地上抱著杏子的佟二低聲說道。

「哦，哈哈……」杏子听到佟二的耳語後笑出聲來。佟二把身體稍稍移開了一點後也羞澀地笑了。

臉又開始慢慢地靠近，這次不再分離，倆人長時間互相親吻著……

衛生間外的親吻是倆人間的第一次。

擁抱著瓷女圭女圭般的杏子，暗自憧憬著兩個人的未來……

什麼結果也沒有，仿佛泡沫般稍吹即逝。

腳下的路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