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你醒了。」齊紫旋坐在床榻,見到君雪凝睜開了眼。
君雪凝看到了她,迷茫的大眼有著一絲困惑,嬌顏上有著疲態,但並無任何慌張之色。
齊紫旋心底不禁為她悠寧的反應訝異,漾出一抹微笑後,她攙扶起她。
「宇少爺六日前帶你來我這求診,現在他出去買東西,你不要擔心,他很快就會回來。」讓君雪凝躺靠在床柱,她為她把脈。
宇熙倫這幾天不放心君雪凝的病況,因而將她延請到客棧照顧君雪凝。
「你……你是齊紫旋嗎?」
齊紫旋未分神,只淺笑輕點了下頭。「你真是聰慧,一猜就猜中了。」
君雪凝微笑,閉了閉眼,想到自己比以往加重的病情,輕淡地問了句︰
「熙倫……有沒有怎樣?」
「他會怎樣?現在生重病的人是你呢。」
「不……我的意思是,當他知道我的病已經難以回天時,他有否做出什麼事?」她澄澈的眸望入她的。「請你不要隱瞞。」
「你知道了?」齊紫旋語氣中有著小小的驚愕。她臆測出自己的壽命只剩短短的幾日?
君雪凝幽然一笑,逐漸月兌離形體的靈魂,正要朝不可知的方向而去。投向遠方的眼神,有了深深的眷戀。
「如果我同你說,自小有個預言師便對我說過我無法活過十八,你信不信?」君雪凝收回眼神看著齊紫旋。「當我十二、三歲之時,母親就跟我說了這件事。所以我知道這一趟定是徒勞之舉,而你也證實了我的想法不是嗎?」
她凝視她瞳眸,一徑地淡漠恬然,似乎早已預料到所有的事。她如此肯定的語氣,平靜的眸中未曾出現一絲變化,只是向她要一個她早已了然于心的答案。
「你太早認命了,或許那什麼狗屁預言師只是亂唬你一通的。」齊紫旋勾唇露笑,心中卻對她淡然自得的樣子起了不小的驚訝。
她將死亡,卻看的太淡,淡到令她這個看透死亡的人都無法相信。
君雪凝對她粗魯的形容感到趣意。她綻出一笑。
「不,不是認命。在一個多月前我知道自己的病急速惡化之後,我就明白了我死期將近。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在每次的發病中我都差點死去,要不是因為熙倫,我根本無法活到來見你。」
「可是我卻幫不了你。」她不是無遺憾的,明明能夠救治的病人,卻在她預知的天命里而任其流逝。一條生命的損落呀……有時候她都懷疑,她這樣做,是對或錯?「我真沒用,不是嗎?」喃喃自嘲中有一絲苦澀。
空氣里飄蕩出些微的濕氣,不久,下起了綿綿小雨。君雪凝望向外頭,擔心起宇熙倫。
齊紫旋看出她的憂慮。「放心吧,宇公子身體健壯,不會有事的。」至少,在君雪凝去世前不會有意外……
一陣腳步聲在門前停佇,兩人同望了過去。
「雪凝。」宇熙倫站在房門,見她醒來,澀啞的聲調緩下眼中的灼痛,他疾步走來。「你醒了……幸好……」他放忐忑不安的心,急將她擁入懷。
齊紫旋在一旁微笑,拿起醫藥箱,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這里已經不需要她了,他們此刻需要的是彼此。
「好久的六天,我還真怕你這樣一直睡下去呢。」緊摟著她,宇熙倫笑言。「所幸你終于醒了,否則我會親自把你喚醒,讓你怎樣都睡不下去。」他口氣里存在著威脅,實在是一顆心緊繃太久了。
君雪凝感受著他力道的加重,听出了他語氣中無法抑止的恐懼。她知道,他目前非常害怕,害怕著她的遠去,唯有真真切切地踫觸到她,他才能心安。
君雪凝溫婉的笑仍留在臉頰,已形消骨瘦的臉龐只剩一雙盈盈大眼熠熠生輝,柔弱無骨的手撫上宇熙倫的面容,她吻上了他的唇……
她決定了一件事……
「熙倫,你全身都濕了,要不要換下衣服呢?」在淡啄細吻間,她喃問。
「雪凝……」宇熙倫有些怔楞,對她的意欲為何有些了然于心。
「熙倫……請你不要難過好嗎?看到你難過,我比什麼都不忍……」細瘦枯干的藕臂環抱在他的後背,她靠在他的胸膛。「我不要見到你眼中的傷痛,請你不要難過好嗎?」她努力地摟著他。「請你擁抱我吧,擁抱我一輩子。」
她輕輕吻著他的胸口,未流出的淚,淌入了他的心口,熨活了一顆即將死寂的心。
她現在在色誘他!君雪凝微笑暗想。但她從不後悔跟著他,從不後悔……
宇熙倫微拉開君雪凝,凝視著她再堅定不過的眼神,而後他合起眼睫,俯身覆上她的唇,緩慢而熟練地解開她的盤扣,將襦衣輕輕拉開,露出她白皙無瑕的肩胛肌膚,印上他火熱又沁入心扉的吻,傳達到四肢百骸。
完全卸下她的襦衣,她全身只剩紫紅肚兜時,他有些遲疑,看向她迷惘又不忍的眼里,他正請求她的原諒,卻已無法退怯。
「對不起,我……我明知不該的……」再度吻上了她蒼白緊抿的唇,他喃道,手里的動作沒有止住的打算。「然而,我卻不舍得放掉你,不舍……」所以他丟棄了所有,任何的禁忌及世間種種再也入不了他的心。「雪凝,趁我未陷太深前,阻止我吧。」細吻蔓延到她頸上。
「熙倫……」君雪凝閉了閉眼,沒有猶豫地伸出她的雙手擁抱他的身軀,感受他火熱的情意此刻正綿綿不絕地灌在她這個殘敗之軀。「我……不後悔……你讓我跟你在一起吧……」
他抬起眉睫,淡淡一笑,解下她的發髻,她身後的發隨風飛揚起來,如繩索般纏繞住兩人,緊緊地包裹住兩顆永不分開的心。
宇熙倫重新抱住君雪凝,不再言語。
此刻言語已經多余。
松開紅肚兜的帶子,月兌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他以蓄著滿腔情愛的身子,真真實實地擁抱了他永生唯一至愛的女子。
???
夜幕垂降,覆蓋了整個大地,些許月光微微灑入屋內,映照在相擁而眠的男女身上。
宇悠幀先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眸,見到的就是被他擁在懷里的尹灝縈,唇角流泄出淡淡的淺笑,不再有前幾個時辰的夢中囈語。
她總是會在入睡後回溯到過往的事,因而陷入可怕的夢魘中,不得安眠。除了他抱著她入睡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方法。
有他在身後守護她,她才能恬然而有了好夢。然而,他也心知肚明,擁著她,心中的扎實感及飄泊的靈魂才有一絲安定下來的感覺。他才覺得自己是真正地活在這世上,而不再是一抹隨風逐流的幽魂。
貝唇邪魅一笑,輕輕俯身在她嘴唇印上一吻。然後他低咒了聲,克制下。
宇悠幀悄悄挪了挪身子,盡量不驚動到她,起了身。她今日與自己切磋劍藝一下午,想必累得很,他不願打擾她。
近些天來,他總會應她要求陪她切磋武藝。她不說他也明白,她心中報仇的意念沒有退去,仍是旺盛如昔……他沒有阻止她的意圖,只是擔心她會因此陷在過去的仇怨情恨中,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再也尋不到光明的出路。
宇悠幀凝視著她,嘆了口氣,著上衣裳,他想出去打點食物。
尹灝縈醒了過來。
「悠幀,你要去哪里?」尹灝縈慌忙起身,月兌口問道。
見他欲離開她身邊,無法制止的恐懼感便密密麻麻布滿心頭,因她無能放下一顆驚惶不定的心。
她總是如此,失去了他的懷抱,她就再也睡不長了;一見到他欲離去的身影,心中恐懼就不斷蔓延,生怕他會遠走。
她現在就像一個泅水之人遇上了一塊浮木,對他依賴甚深。她真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他,她要怎麼辦?
宇悠幀走了過來,輕輕吻了下她額頭。
「我要出去找食物,你不要擔心。」豈會看不出她的害怕,所以他用不斷的擁抱證明他的存在。
「找食物?」尹灝縈鎖緊眉頭。「那我陪你去吧,我不想待在這里。」陰冷黑暗的破敗木屋,沒有他的存在,她不敢一人待在這,那會讓她思起過去刻骨銘心的悲痛過往。
是的,她知道,自己變得懦弱了,自有了他的懷抱之後。
餅去的她勇于面對一切險阻,就算前頭滿布荊棘的路會將她刺得滿身痛楚,她仍毫不畏懼地向前行;然而,自從有了他溫暖的愛意後,她變得凡事畏懼不敢踏出任何一步,生怕再走錯了路,就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再也見不到他了。過去的她從不在意她未來是好是壞,只是存著一定要為父母報仇的心思……如今,這些都有了遲疑,只因心中有了牽掛。
牽掛的是怕再也見不到他英挺的身影,狂放又邪魅、卻有著濃烈情感的眼神,牽掛著他的一切一切,放也放不開……
她該怎麼辦呢?
「那好吧。」宇悠幀微微一笑,很高興有她的陪同。「陪我去也好,出去走走對你較好。」宇悠幀攙起她。
尹灝縈一笑,望向他的眼眸。
無論如何,她愛他是事實,現在這分難得的幸福,是她夢寐以求的,再怎樣她都不想放開。
尹灝縈在整理衣物後,便與宇悠幀一同上街去。沒問他要去哪里,只是知道要跟著他,想要跟著他永永遠遠,但卻害怕自己太貪求了。
???
一旁熙熙攘攘的人潮與他們兩人擦肩而過,然而宇悠幀緊握著她的手卻從未放開。尹灝縈側看他的背影,眼里浮起溫暖愛意,感受到他寬厚大掌的熱度熨進了她的心,讓她多年的孤寂悄然沉澱。
「灝縈,有想買什麼東西嗎?趁著這次外出把東西買齊,否則以後就比較不方便了。」宇悠幀回頭問她,小心地保護著不讓他人推擠到她。
「為什麼會不方便?」
「我要下江南了。」宇悠幀輕道。「先準備好以備不時之需。」
「下江南!」尹灝縈瞠大眼,不敢置信。「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你都沒說?而且……你打算要自己一人去?」難道他說的話都是騙她的嗎?難道他的堅守只有這麼點時間嗎?
宇悠幀微微一笑,眼底包含萬般寵愛。他平靜地安撫她︰
「不要那麼激動。等回去後我再跟你解釋,現在先買東西吧。」
「不!我不要!你現在說清楚,否則我不跟你走!」她強迫自己要冷靜,否則以她現在的情緒,說不定會當場甩開他的手,與他恩斷義絕,遠走天涯。
「灝縈,你別擔心,我不會離開你的,忘了我說的嗎?我不會離開你的。」永永遠遠。他宇悠幀一旦傾心,便會傾生命相隨了,又怎舍得離她而去呢?
「真的?」尹灝縈蹙起美眉,感到心中不安急速擴大。
她現在除了他,就再也沒有別的了,就連報仇也因為他而顯得微不足道。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平常冷厲的劍法如今只剩手下留情的點到為止,與過去的學習已是背道而馳,哪有能耐去報仇?
為了待在他身邊,她想放棄一切,包括過去支持她十三年的信仰;想忘掉過去的往事,與他攜手走出美好的未來。
然而,她害怕這也只是一場一觸即碎的美夢而已,她深切地害怕著……
「灝縈,別擔心。」宇悠幀依然溫柔笑著。將她拉至暗巷中,深深地吻了她一會兒,讓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存在。「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保證,你相信我好嗎?」萬般珍愛地將她摟入懷,他無奈地喟嘆著。
尹灝縈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對不起,我應該信任你的。」
「嗯,你以後一定要相信我才行,我答應你的事,就不會作假。」
尹灝縈溫婉一笑,熱氣的眸像要浮上水珠,拼命眨掉後,她枕在他胸前聆听他安穩的心跳聲,感覺已不枉此生了。
突然感到擁著她的身軀緊繃起來,尹灝縈抬頭望他,卻見他一臉肅穆,顏容不復方才的溫意,盡是冷冽氣息。
「灝縈,有不速之客。」宇悠幀出言警告,寒眸望向遠方。
靶到周圍氣氛的變化,有了戒慎的氛圍。尹灝縈心一驚,順著抿起嘴角觀看前方的他眼光看去,是相熟的人影!她纏繞十三年的夢魘,此刻正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她眼前。那些令她受苦終年的仇人們,現在就在她的眼前!
尹灝縈眯起眼,心頭悸痛不止,泛紅的血腥過往此刻又被源源不絕地呈現在她眼前,讓她倒退不得,只能無奈地接受一切!
不……
宇冀,是宇冀!
是那個誣陷她全家,害她全家一百余口含冤莫白、死于刀口下的宇冀!
「灝縈,你待在這里,小心點。我出去看看他們想要做什麼。」話完,宇悠幀走了出去,留下尹灝縈。
尹灝縈躲在暗處。她見到了那個男人!終于親眼見到那個毀了她家庭的男人!
原來就是他,讓她原本無憂的童年蒙上家破人亡的陰影,原來就是他,毫不留情地為了求得一己之生存,而不惜出賣待他有如親手足的父親。
原來就是他!原來!
宇冀!
不殺你,我不就枉為尹家子孫,父母在天之靈又如何安息?
尹灝縈腥紅的雙眼染上層層殺意,腰間佩劍于此時閃閃耀輝,映射出她冷寒至極的面容。
宇冀,你該死!
尹灝縈一步一步地走著,顫抖的雙手顯示她的不安及恐懼,但重重憎恨埋沒了一切,只被眼前的迷障完全蒙蔽,忘記了所有,腦海里只剩存活十三年的信仰支配著她全身感官,讓她無法退怯,只能一步步墮入那無窮盡的萬惡淵藪。
尹灝縈鎖起劍眉,全身充滿肅殺之氣,步步走向不遠處的宇冀……
雙手卻仍是抖的。為什麼呢?為什麼?
尹灝縈閉眼自問,心惶惶然地不知所措……
唉張開眼,才發現映入眼簾的身影成了魂牽灝縈的絲絲牽絆,化也化不開的一團糾結……悠幀……
要怎麼抉擇呢?殺了宇冀,她沾滿血腥的手可還有觸踫他的資格?她污穢的心可還有與他飛翔比翼的可能?
尹灝縈無法再前行,蹲在地上暗暗啜泣。
悠幀呀,她真正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然而,不容退步的命運成了她無法選擇的重重險阻,而她不知道要如何做?
悠幀……
眼前忽然被淡淡黑影籠罩住,形成她小小天地間的唯一保護。尹灝縈抬起眼眸,望入了宇悠幀眼底,見到的是他焦灼及無奈的痛楚。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攙扶起她,走向歸途。
???
微風吹進屋內,在落葉繽紛的美景中,君雪凝的發被風吹起飛揚。站在往昔回憶的庭院中,她嘴角拈起一抹笑,恬然自得的表情不似一個重病之人。
昨回他們終于回到蘇杭了,有著她童年甜美回憶的地方。當年她四歲之時舉家遷移,這間宅院就被空廢了十四年,回到這里再看看一直是她唯一的希望,如今瀕死的自己圓了最後一個夢,除了宇熙倫外,她也了無遺憾了。
「小姐,現在風大,你快進屋去吧,不要再待在這里了。」拿著披風而來的小雲不由得一邊走一邊念,心疼小姐的孱弱,就怕她的身子真的會如此隨風而逝了。
「小雲。」君雪凝回眸一笑,原本蒼白的臉色此刻蒙上一層淡淡的紅暈,溫柔的眉輕輕一揚,對小雲的笑罵無能為力。「小雲,不要嚷嚷,如果讓熙倫知道,他一定會罵我的。小聲點。」點點唇,君雪凝示意小雲噤聲。
宇熙倫最近為了照顧她而身心俱疲,她看了著實不忍,今早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她可不願他再被打擾。
她近來的精神極好,不再發病,也沒有嘔血的情況,反倒是宇熙倫,臉色愈來愈蒼白,似乎比她還虛弱,要不是有他的承諾,她真的不敢想象後果。
但她相信他,他應允自己的事從未作假。無論如何,她是如此執意地相信他,所以,她堅信宇熙倫給予的承諾。
小雲皺起秀眉,又開始對小姐的舉動叨念起來。
「小姐,你還敢說,要不是熙倫少爺現在正在休息,否則他一定會教訓你一番的。身子已經這麼不好了,還不安分地跑出來吹風淋雨……」
「我沒淋雨……」雖然小雲的聲勢凌人,但君雪凝仍勇敢地為自己辯駁。
「那還不是一樣!」小雲大聲吼回去,又想到正在休息的宇熙倫,連忙緩下聲音。「小姐,反正不管說什麼,你就是要進屋去!」總而言之,小雲是鐵了心非達到目的不可。
君雪凝搖搖頭,也堅決不肯妥協。
「小雲,今天天氣很好,只是刮了點風,你不要窮緊張嘛,何況……」君雪凝柔柔的眸望向小雲,表情充滿了眷戀及不舍。「我恐怕沒有機會再看了。」人間美景呀,本是唾手可得之物,如今即將告別這世間,才知道它們是多麼彌足珍貴。
「小姐……不要亂說……」小雲惡聲惡氣,不願再听到這樣的話,然而話里掩抑不了她的悲傷之意。
「小雲。」君雪凝走過去,輕輕地擁住她。「不要難過,我的死去已是既定之事,既然如此,也沒有難過的必要了。你只要記得,我與你共同有的回憶那就行了。還有,在我死後,隨你決定自己的去向吧,看你要離開君府還是要留下來,只要你高興就好。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小姐,小雲不想听這些話……」枕在君雪凝的懷中,小雲哭泣著。
為什麼世間有太多的不平?為什麼應該真正活下來的人卻被迫選擇與至愛之人分離?這世間的滄桑及命運,是多麼教人痛苦不已,而人們真正能掌握的又是多麼的貧瘠呢?
君雪凝漾起絕美一笑,寧靜的容顏里有著一分淡然的心思。
「小雲,我想去後山走走。你不用跟來了,那里是屬于君家的產業,在那里我不會有危險的,你放心吧。」她阻止了小雲的跟進,獨自一人離去。
童年的無憂呀……
舉日所望之處,都留有她兒時的足跡。每踏一步,便覺過去那段不知憂愁的日子又回來了。
小時候,她最喜愛去後山游玩。
因為那里沒有塵囂的喧擾,沒有人世的雜亂。
幼時自己常因病纏身而有了諸多的禁忌,無法隨心所欲地走遍每一個地方。後山就成了她唯一的秘密花園。身體不好的她,總是能夠在那里汲取她少數的快樂。
猶記得當她得知自己活不過十八年華之際,腦中浮起的除了宇熙倫的身影,還有這片她眷戀不已的地方。她想,她可以在這個地方走完她最後一程。
這是她現在僅存的願望。而宇熙倫知道,因此,他帶她來了。
來完結她最後一個心願,陪伴她僅剩的時間。
但是,她卻看出了他心中的傷痛及那分抹也抹不去的恐懼,時時刻刻圍繞著他。他即使明白她將離開,卻依舊無法接受。
她要怎麼辦才好?他骨子里原本強硬的氣勢早已存在,只是他習慣以溫文無害的面孔示人,也被教育成那樣的心性表態,所以未能有人引發他這一面。然而,她卻深知他這樣潛藏的本性最近常因為自己而顯露出來,只為保護無能的自己。再這樣下去,她怕他會墮入自苦的深淵。
思緒停了,君雪凝的足跡也停了,她仰頭望著這一片無窮無盡的水瀾壯闊。
小小清泉上連接著不斷奔騰而下的瀑布,水面泛著些微神秘閃亮的綠,四面小丘圍繞,形成得天獨厚的山間谷地,像與世隔絕,不容人打擾般。
君雪凝走近小湖邊,月兌下鞋,踏著清涼沁骨的泉水,感到許久未見的愉悅。
風吹拂著她的發,水濺上了她的衣裳,但她不在乎,輕盈的身子隨著水聲搖擺,如鈴悅耳的笑聲自她唇角逸出。
她小時的最大歡樂就是來自這樣的嬉鬧,自得于一人的天地。
太專注于眼前難得的兒時記憶,君雪凝沒有察覺因憂心而尾隨于後的宇熙倫。
宇熙倫站在不遠處,見到了她異于平常悠寧的一面,臉龐也染上了笑意。
忽地,她腳底打滑,身子往後一跌,跌入了泥濘的土地上,沒受傷,但有痛意。
「雪凝!」宇熙倫趕忙奔上去,可也來不及了。
跑到她跟前,蹲下來急忙審視她是否有恙,卻見她笑得更是開懷。
他微蹙眉。「有沒有事?站起身來我看看。」看來是沒事了,瞧她笑的。
君雪凝搖頭,微揚的眉角在在顯示她的好心情。
「沒事,只是有點痛,但不礙事的,你別擔心。」話完,頑皮心一起,她笑得狡詐。
「那就好。」他吁了口氣,正想攙扶起她,猛然發現臉上的一灘水,來自于她的杰作。
君雪凝急忙站起,退了幾步,無辜喊道︰
「熙倫,天熱呢,我幫你消暑一番,你應當不介意吧?」淘氣的臉龐是捉弄成功的笑意,她現在就像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小魔女,眼里卻是深幽的目光。
不要太多的悲傷了,她不忍他眼里的難過及痛楚。她已不再流淚,希望他也能忘記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
宇熙倫眯起眼,瞪著她,唇角卻泛開不可思議的微笑。
她又像過往一般喜歡同他嬉鬧了,這小妮子,怕是以捉弄他一輩子為樂吧。
思到這,他斂起笑,不動如山,只是望著離他六步遠的君雪凝,冷哼了聲︰
「你有膽潑我,就有膽接受懲罰。現在,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狂妄得很。
君雪凝學他抬起下巴,故作高傲。
「你叫本姑娘過去,我就要過去嗎?有本事,你自個兒來捉我呀。」挑釁完,逸出大笑,趕緊提起裙擺跑人。
宇熙倫見到她的舉動,不由得笑出聲,但仍裝出一副嚴肅樣,吼著︰
「你別以為本少爺捉不到你,既然敢做,就要付出代價。有本事,你也別逃。」邁開腳步,他追上前去抓她。
君雪凝跑得更快,繞過了湖,跑到了瀑布邊,又再對他挑戰。
「來呀,看你找不找得到我。」話完,人一溜煙地鑽進了瀑布下。
「雪凝!」宇熙倫蹙眉迸出大吼,毫無猶豫地跟著她追過去。
他沒有想到,瀑布下是別有洞天,一條頗短的隧道通向了另外一方世界。他慌忙地找尋著,因為心系于君雪凝,進來後就看不到她了。可是愈往里頭走,濕氣就更少了些,想來對面並無任何湖泊或小河之類。
宇熙倫出了隧道,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青蔥草地,綿延至無窮遠,遠遠眺望,恰好是一座小山頭的頂峰,可將山下景色一覽無遺。
君雪凝悄悄自暗處現身,站在他身後。
「這里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地方,我常常從瀑布那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地底下的一切。」她溫柔說道,直接坐在草地上。
宇熙倫轉過身,走到她面前,深深地凝視著她。
君雪凝澄澈的眸帶著笑意望入他的。
「看著看著,心里就寧靜了些,病痛也好了些。雖然那時我年齡尚小不懂得太多的事,但心里總認為,如果能待在這一輩子多好,可惜後來我們遷離了這里。」她眨了眨眼,然而笑靨更盛。「不過……後來的我終于發現,這才是上天給我最好的福報,因為,它讓我遇見了熙倫……」話甫落,她的櫻唇驀然落入他的口中。
他吻著他對她的心痛、憐惜及綿綿不絕的愛意。
良久,他松開了她的唇,然後,將她緊緊擁入懷。
「雪凝,我們成親吧,我想要與你成親。」
君雪凝大驚,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我不成親。」名分並不重要,但她不要再多牽連他一筆。
「為什麼不成親?」宇熙倫望著她問道,眉里鎖著憂郁。「你不想嫁給我?為什麼?我們不是已經說好等你滿十八時我就迎娶你過門,如今時間已屆,你應當是宇家人了。」
君雪凝搖搖頭,堅決的態度。「我不成親,不想成親。」
「雪凝……」他焦急不已。
「不要再說了,我們沒有時間說那些,你應當知道。」君雪凝決然打斷他的想望,不願再講,背過身去表態她的怒氣。
宇熙倫默然,已知道她意欲為何,所以暫時不勉強她。
只是暫時。
他這輩子的妻只有她一人,不論是誰,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我不再說了,你別生氣。」他輕摟住她。
君雪凝點了點頭,慶幸他未堅持。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我曾經在得知我無法活過十八的那一年回到這里。」她忽道。
「喔,就是你隨君伯伯回來的那一年。」君雪凝自遷到京城後只有一年隨父親回來探親。他還記得她出發的前一天忽然跑到他跟前,在他懷中哭了一場,那時他以為她是因為要與他分離三十日所致,沒想到……
宇熙倫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下,幾乎淌血。
君雪凝不察他的改變,又道︰「嗯,後來我抽空跑到這來,一人又坐在這個地方哭了許久。甚至……有想過,既然上天只給我十八個年頭,那還不如先走一步,以免受這樣痛心徹骨的折磨,于是,我動了從這跳下去的念頭……」她感到腰間環繞的手忽然一緊,有些發顫。
君雪凝抬頭,對他綻出柔柔一笑,對腰間的力道毫不在意。
「但是,這只是一剎那間而已,我……我只要一想到了你,我就不舍得死。那時我告訴自己,不管我只剩多少日子,都是我該珍惜的,時時刻刻都不容許我浪費……我甚至告訴自己,也許這一切都是假的,也許那什麼狗屁預言師是亂說一通,就連大夫都是誤診……于是,我自欺欺人地把握與你在一起的日子,將這些全都丟置腦後,什麼都不理,直至大夫宣布我死期將至……」她擁住他,逼退了眼中的一顆淚。「熙倫,我是不是很自私?如果我早些告訴你,或者早點跟你斬斷牽連,也許你今日就不會因為我的逝去而痛心。」
風在動,雲在飄,然而她說的一切都教他發抖不已。
原來她獨自一人承受這麼久的苦難,原來她平日的笑靨底下是痛徹心扉的傷口,而他竟然被蒙蔽了整整十余年……
懊死的其實是他……
拉開她的身子,他幽深的眸瞅著她,望見她的靈魂深處,那是一分如此愛他的心情,教他心憐又疼惜。
「雪凝,你剛才說的,我都知道了,我只想告訴你——」他吻上了她戰栗的唇。「如果你跳下去了,今日的宇熙倫,早在二十出頭之時就離開人世,斷然不會活到現在。」
他以他的命告訴她,她死,他便死;她活,他便活。
他給她的誓言從不作假!
君雪凝閉上發熱的眼,吐著熱氣。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熙倫……」君雪凝抬首凝望他,見他深情的目光看著自己,她撫著他臉,嘆了口氣,輕輕摟住他,尋求最後的保證。「熙倫,你不要忘記你的承諾,你一定要遵守!一定要遵守。」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了。他不能隨她而去。
「雪凝,你……」宇熙倫欲言又止,最後只淡道︰「我不違諾,既已應允,我就不違諾。」他不願多說,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可以守多久的約。
將她披風圍上,系上肩帶,望著她頭上的珠花,又道︰
「雪凝,你喜歡什麼樣的首飾,我送給你,改回上街時我也好瞧瞧,帶上你中意的款式。」他意有所指,心中暗自打算要添置成親的首飾,為她妝顏幾分,讓她蒼白的臉色添上一抹新嫁娘的嬌艷。
迸人不常說沖喜可以治病,如今他多麼希望這是真實的。
君雪凝誤以為他只是單純送自個兒東西,遂搖頭。「我不需要,我的首飾已經夠多,不需要再買了。」
「我們相識十四年,我未曾真正送你一些東西,如今好不容易空閑下來,我想送你東西是因為我想要讓你的身上擁有我的氣息,讓我知道你是真正地屬于我的,這樣不好嗎?」他口氣中的獨佔欲極強。
「好好。」見他如此,君雪凝不忍再說不。「隨你吧,你送什麼我都接受就是。」自她要他應承諾言後,她就該知他為她付出的已夠多了,她不該再拒絕他的要求。
宇熙倫聞言才露出滿意一笑,摟她入懷。
「無論我送什麼你都接受,那假使我贈你衣物,你也要穿上?」
「這是當然。」她暗忖他心思有些怪異。
「那很好。既然如此,你答應的事也不能作假,知道嗎?」他又索諾。
見她點頭,他淡淡地浮現神秘的微笑。
屆時,他會送上鳳冠霞帔、紅燭廳堂、及一個要與她相伴一生的新郎,同心結發白首。
相伴一生呀……
多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