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來服侍的人你還滿意嗎?」帝車問。
他一進門便瞧見端坐在木椅上,若有所思的玉阡蘿。迷人的雙眸籠著淡淡的一層迷霧,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抖動。
見他進來,玉阡蘿緩緩站起來,用探究的眼神看著他。
他就是她們口中至高無上的王?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辦法相信。
「玉阡蘿……」帝車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充實感。
坐在王座上一百年,他也孤獨了一百年。日日夜夜,他想要的不過是許久之前的那個夢——每天回到家中,都可以見到玉阡蘿坐在那里,用她溫暖的笑容迎接他。只要有了她的笑容,他靈魂深處都會融合著幸福感。
現在,他終于完成了那個夢,他終于可以擁有她。
「見到你,我需要跪下去嗎?」她淡淡地問。
「為什麼說這樣的話?」這和昨晚她的談笑風生相距甚遠。
「你是王,至高無上的神,不是嗎?」
帝車垂下眼簾,走到她身邊,而後直直地注視她,「你不需要。」任何人都可以,唯有她,他不想他們之間太過有距離。
「我們之間不需要這些,你只要給我笑容……只要給我笑容就好。」那樣他就會覺得很溫暖。
他深沉雙眸讓她不由自主地沉陷,「我的笑容?」
帝車淡淡一笑,那樣的微笑仿佛春風吹拂大地,溫柔和暖。
「剛剛在想什麼?」進來時好像看到她在發呆。
玉阡蘿仿佛沒有听到他的問話,「我真的是你以前的愛人嗎?還是只是在隨口說說而已?」她難以相信自己會與這樣高不可攀的人物有所牽扯。
「怎麼會這麼問?」帝車斂眉——是什麼讓她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帝車上前捧住她白女敕的臉頰,「你是我的愛人,以前是,我要你以後也是。」從重見她的那一刻,他就決定不再放棄。
玉阡蘿看他一眼,然後羞澀地躲開他的撫模。
「你不要這樣,我們……並不很熟,我們相識不久。」他這樣,會讓她覺得困擾。
「好。」帝車看看她,輕輕咳了一聲。坐到床榻上,認真而又深沉地打量她。
換上了這里衣服的她,終于又有了之前曠別一百多年的熟悉感。明黃色寬松華美的長衫襯得她白女敕的肌膚更顯嬌媚。黑亮的秀發柔順地披在腰間,清麗絕俗。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她的另一面。
「你這樣很美。」
玉阡蘿淺淺一笑,「謝謝你。」
「來,坐下。」他探身上前拉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身邊。
玉阡蘿不著痕跡地擺月兌他的手,安靜地坐下。
對于她的抗拒,他不以為意。
「我們終于可以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了。」他喟嘆。回想過去,他們更多的是在戰場上面對面地戰斗。
「我們之前不是這樣嗎?」她很奇怪。
帝車停頓一下,掀一下嘴角,「那時的我們並不是能夠平靜以對的人。雖然我們相愛,但是阻隔在我們之間的東西實在太過巨大、太過……重要,我們始終無法跨越。所以,我特別感謝上天,讓我們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次他一定會好好把握。
她曾經說︰只要我是玉阡蘿,我們就永遠無法在一起,哪怕只是說短短一句「我愛你」的時間。
也誠如她所說,除去他們彼此不知對方身份時快樂地在一起的那兩個月時間,他們都是在戰∩險敕嫦嘍浴?br>為什麼他又出現那樣沉重的目光呢?玉阡蘿定定地注定他的眼楮,在他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內心深處似乎隱藏了太多的東西。
「帝車。」他讓她覺得心痛。
他是至高無上的王,可是她竟覺得他好可憐。比她這一個出生就被父母拋棄的人更可憐。
帝車攬過她的肩,在她秀發印上一吻。這一次她沒有抗拒。
「我永遠是你的帝車……你知道嗎,在那象征無比尊榮的王位上,每天每天我都在想,有你在我身邊的話,我不會孤獨,永遠不會。」
現在的他,仿佛回到了孤零零站在最高處承受所有人朝拜的時間。在震耳欲聾的呼喊中,他卻好像又什麼都听不到。
「那是一種一個人行走在茫茫雪地,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後面也是杳無人跡的天地。我被困在那里,艱難地前行——我只能前行。」
也許,他一直是在原地踏步也不一定。
心弦被狠狠地撥動,「帝車,我們不會像以前那樣。」他的痛苦眼神深深震撼了她。
帝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我也相信,不會再那樣。」
一股溫暖自他的手心傳入她。
……她該抽回它嗎?
在她猶豫的一剎那,外面傳來花柔的聲音︰「王。」她的聲音干淨利落。
「什麼事?」帝車並沒有放開玉阡蘿的手。
「輔丞大人有要事稟報。」
帝車看一邊的玉阡蘿,再次對著門外,「北落為什麼會曉得我在這里?」北落是他得力的助手,從他參加戰爭,北落就一直在他身邊,是他不可或缺的智囊。
但是,北落卻也是最為厭惡羽國的。
「輔丞並不知道,是天關將軍要小人稟告王的。」花柔的聲音充滿恭敬,「天關將軍要小人轉告王,輔丞在那里等著您……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
嘆口氣,他松開玉阡蘿的手,「我要走了……」可以的話,他希望多在她身邊待上一刻。
「好。」
「王——」她的召喚止住他的腳步,他回過頭,目光帶有一絲笑意,「什麼事?」
玉阡蘿挑眉,「這里有書可以讓我看嗎?」她一個人呆坐在這里,每天面對的只是這四面牆,她已經覺得非常難過,「或者,我有什麼事可以做嗎?」
「東方有座藏書樓,那里——」帝車驀地停住話。那里不能讓她去。藏書樓是全國書目最全的地方,那里有史官記載的歷史,她也會看到那場戰爭,看到她在那里。
他注意到她不解的目光,「那里有很多書。」他說,「我叫人挑幾本有趣的書送來給你。嗯——等有時間,我帶你四處轉轉,這里有許多好的地方。」
「玉阡蘿。」帝車走近她,「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帝車。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最初見到的那個我愛的可愛女人,我也希望無論有怎樣的變故,在你心里,我都永遠是你的帝車。」
「……我知道了。」
她的帝車,她並沒有感覺到他是她的——過去,他是過去的她的,準確地說。
他——能了解她的想法嗎?
這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陌生而且孤單。
「你們可以帶我去東方的藏書樓嗎?」玉阡蘿望著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的花柔和雨潤。內心里她或許比她們更加小心翼翼。
「藏書樓?」
「是啊,帝車說那里有許多好看的書——我一個人呆呆坐在屋里很無聊。」玉阡蘿表情無奈。
「你們可以帶我去嗎?」她等不及帝車差人送過來。
「您是我們的主子,您有什麼吩咐下來就好。」花柔道。既然王已經允許,她們听命就是。
于是,在花柔雨潤的陪同下,輾轉向藏書樓方向走去。
來到一條銀色長廊時,玉阡蘿被一陣吵罵聲吸引,好奇地向聲音來處張望。
長廊的另一端。
「……告訴你,再不走打斷你的腿。」數十名士兵圍著一個粗布衣衫,蓬頭垢面的男人,「你們這些下等人,要你們來做工時不來,要你們走的時候又不走——就你們事情多。」
「我、我生病了,您再給兩天時間,只要病一好我馬上就走!」男人咳嗽不斷。
「你以為這是養病的地方?」士兵隊長粗粗的眉毛擠在一起,一臉嫌惡,「就你們羽國的人,活該有這種下場。」
听到這,花柔連忙向雨潤使個眼色。
「主子,我們快走吧。不要看他們那些下等人,他們很髒。」
「不,他們不髒。」玉阡蘿淡淡地道。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她深知在每個被視為骯髒的人的心里,都有一段難言的過去。
她緩步向聲音來源處走去。
「主子!」兩人擔心地追上去。
天關將軍吩咐她們不要讓她見到羽國的人,可她們竟然親自將她帶到他們面前——被將軍知道,她們肯定逃不掉懲罰。
聲音愈加清晰。
「快點滾!王下令你們一天之內全部離開宮廷,你竟然還私躲了一天,你難道不想活了嗎?」
「可是,隊長,小的真的無處可去。」入宮三十年做工,他早不知去哪兒尋找失散的家人!
「來人!抬出去!」隊長不耐煩地喊。天知道他為了清除這幫下等人,忙了多久。而且被上面知道有羽國的人現在仍留在宮廷,他恐怕也會受到牽連。
「主子!」
花柔上前拉住玉阡蘿的衣袖。只要繞過拐彎處,她就見到那群士兵了。
玉阡蘿回首。
花柔意識到冒犯了她,連忙松開手,「主子,您听到了這是王的命令,我們不能過問……沒有人可以不遵從王的命令。」
「您還是不要過去了,要不然我們會受到責罰的。」雨潤一臉的擔心。
玉阡蘿甚至看到她的手在抖。
閉角處的嘈雜聲音已經漸漸遠去。被扛走的體弱男子只是難過地哼哼幾聲,再無其他。
是啊,如花柔所言,誰敢違抗王的命令?她嗎?她不會這麼沒有自知之明。可是那個人生了那麼重的病,不能治好再讓他走嗎?
「羽國?」她記得士兵隊長用很不屑的語氣說話,「他們的地位很低下嗎?」玉阡蘿問。不光是那個生病的男人,士兵隊長的語氣好像所有羽國的人他都看不起。
「當然啊,他們那些人——」
「不是的。」花柔打斷雨潤的回話,「主子,其實並不全是這樣。有好多羽國的人是上等人,他們也有地位極尊崇的大臣。」
「哦。」玉阡蘿點點頭。可是為什麼花柔總是要打斷雨潤的話呢?她有些不解。似乎許多次都是這樣……
「主子,我們還去藏書樓嗎?」
「啊?哦,當然去。」
玉阡蘿邊走邊在回想剛剛的事情。只是片刻,她們已經到了藏書樓。
「是這里嗎?」
她驚訝地看著眼前三層樓高的房子,外觀宏偉大氣,牆身是深深的檀木色,莊嚴而貴族氣十足。整個房子被一圈同色系的木柵欄圍住,外面層層守衛著士兵。
「什麼人?」牆門處守著四個士兵。
玉阡蘿左右看看他們,卻沒有講話。她該怎麼介紹自己?王的朋友,王的愛人,還是別的什麼?似乎都還不是那麼準確。
其實,他們是什麼關系呢?她也說不清。
「我想進去。」
「這里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士兵嚴肅地拒絕。
「是王準許的,你們也要阻攔嗎?」雨潤有恃無恐地反駁。這些小兵平時有事沒事吆喝著支使她們做這個做那個的,現在終于逮到機會好好訓訓他們,「惹惱了我們主子,可有你們好受的了,小兵哥。」
「王準許的?」士兵左右為難,如果她們只是順口胡謅,放了她們進去,他們就慘了。如果是真的卻被拒之門外,他們也會很慘。
「我可以進去了嗎?」玉阡蘿問。
士兵似乎沒什麼異議。
「不可以!」響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玉阡蘿奇怪地轉身,只見一個身負血紅色長劍的男人傲然而立。他一襲絳衣,容貌頗為英俊,眉宇間透著英氣。左臉頰有一條淡淡的一寸長的傷疤。雖然臉上有疤,但不損他的英俊,反而使他顯得更具有陽剛氣,氣勢十足。
「天關將軍。」眾人齊聲恭敬地道。
原來他是位將軍。玉阡蘿不露聲色地打量他,「你好,天關將軍。」
天關微微一躬身,以示尊敬之意。
「為什麼我不可以進去呢?天關將軍。」玉阡蘿問,「我只是閑來無聊,想看幾本書而已。」宮里的規矩怎麼會這麼多。
「有王的準許,您隨時可以進去。不是只有您,任何人都一樣。這是王的藏書樓,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天關瞥一眼士兵。而且他不相信王會準許她進出藏書樓,里面有太多王想要隱藏的東西。
士兵們惶恐地低下頭,剛才唧唧喳喳的雨潤也異常安靜地低頭數著地下的沙塵,再沒有講話,甚至眼楮也不敢抬起來。
看著他,玉阡蘿只好嘆息,「好,等我拿到王的特許,我再來。」他是打定主意不讓她進去了,「天關將軍。」
「是。」
「您不用這麼——客氣。」他的態度令她渾身不自在,「其實我是想問,這里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書?您有什麼建議嗎?那樣以後我就不必盲目地亂翻了。」
她頗有興趣地打量藏書樓。他們越是不讓她進,她越是想要進去。這是人類的共性吧。越是制止的,越是要去做?
「這里是書籍最全的書樓,什麼書都有。我想會有許多您感興趣的東西。」
玉阡蘿禮貌地道聲謝︰「其實,我在這里挺悶的,你可以告訴我有哪里是我可以去的地方嗎?」
天關犀利的目光掃過旁邊的花柔雨潤,「整個宮廷並不是可以隨便走的。當然,您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王準許。」
實際上就是說,她現在什麼地方都不可以去。玉阡蘿明了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那麼,我回去了,天關將軍,再見。」是他講話的方式嗎,她覺得他給她的感覺很生硬,刻板。
「您慢走。」天關聲音依舊。
「花柔雨潤。」他冷冷地瞥一眼她們,「你們要保護主子安全回去。」這兩個丫頭太不知分寸了,居然膽大到帶著玉阡蘿亂逛!
「是。」兩人嚇得臉色蒼白。早知如此,就不帶她來了。
輕輕嘆口氣,玉阡蘿沖他點一下頭,慢慢離去。看來,她只能待在那個形同囚室的大房子里了。
帝車坐在她的對面。
「你去了藏書樓,是嗎?」她離開後,天關第一時間趕去告訴他。
「是的。」玉阡蘿靜靜地看他。
「我不是說會派人送來?其實你不必親自去的。」
玉阡蘿眉頭一動,「我以為我可以去。」
「你是可以,不過——」
「不過要得到你的特許。」她無奈一笑,「在這個地方我除了可以在這間屋子里自由行走,別的任何地方我都不可以。我想到去哪里,都有人不停地對我說不可以、不可以。」
她深深地吸口氣,「除了這間屋子,我哪里也去不了——你真的是我之前的愛人嗎?我們真的是那種關系嗎?」
「玉阡蘿……」
「我是囚犯嗎?」她停頓片刻,「我知道,這里是宮廷,一定會有許多許多的規矩,但是,我是不是真的只能夠待在這里呢?」這樣快要窒息的感覺是她從來沒有的。失去自由,她真的會窒息。
「不是的,玉阡蘿。不是的!」帝車安慰地撫上她的肩。那單薄的觸感令他心生憐惜。她的身體是那麼縴弱誚瘦,可是在戰場上的她,卻又是那般的勇猛。
「或許我限制了你太多的自由,令你感到不便,但是我有我的苦衷。」他停頓一下,「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以後你若想去哪里……可以先跟我說,或是吩咐花柔雨潤,你覺得可以嗎?」目前來講他能給的只能到這種限度。
「我可以去藏書樓嗎?」
「可以。」他已經吩咐天關將里面有關她的記載的書全部收了起來。
玉阡蘿終于稍微有些笑意。雖然還是限制自由,但是這樣來講,已經有了進展,不必每天關在這里。她也感覺到了他的讓步,「對不起,剛才我太激動了。」
帝車淺淺地勾起嘴角,「沒關系。只是以後不要說我們不是戀人就好了。」
「我……不會再那樣說。」懷疑的話也不會說,「其實——」她倒的確有這樣的懷疑。畢竟一切都只是他說的而已。
帝車了解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我們真的是相愛,這個你一定要相信。至少我愛你這一點,你必須相信。我的愛,你感覺不到嗎?」
她感覺到了。
她輕咳一聲,岔開話題︰「嗯……我還可以去哪里嗎?」
「我不得不說,宮廷里還真的有許多你不能去的地方。」
玉阡蘿淺淺一笑,「我知道,這里有這里的規矩。」只要不長時間將她囚在一個地方,四下只能對著四面幾乎一模一樣的牆壁看,她已經很滿意。況且,既然到了這里,她就會盡量遵循這兒的生活方式。
帝車感到放松,「謝謝你。」
「不然這樣吧,」他想了想道,「哪天有空閑,我們出去外面游玩。」
「真的嗎?」她太喜歡了。對于這個世界,她還只局限于這里面的房間和花園而已。
見到她開心的笑容,帝車由衷地感到高興,「我們可以去城外不遠處的吉光山,那里非常美,綠水青山,幽美宜人,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這麼說,我好想立刻就去。」現在的她就像籠中飛鳥,因為鐵籠的阻礙哪里也去不了。
「我一定會帶你去的。」他沒想到只是說出去游玩,她便這般高興。這和以往的她,相差太多了。
玉阡蘿展顏一笑。
她終于可以去到外面這個世界看一看,這個所謂家的地方,她還不曾親眼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