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日光透過窗欞灑在臉上,她不舒服地蹙起黛眉,眼皮動了動。
現在是白天吧?太陽光好亮……她睡著了?
睡著了!她怎麼睡著的?
湅玥睜開眼,驚坐起,環視周圍熟悉的擺飾,回想昏睡前的點點滴滴。
卑鄙的小人!他點了她睡穴,所以她才一點防備也沒有地一覺到天亮,但不可否認的,這一覺的確是她離開陰山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可是,她不服氣的是竟然被他擺了一道!
他不在房里?這不就是她逃開他的最好機會嗎?
翻開棉被,她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是完整的,她記得她是未著衣睡著的……難道是他替她穿上的?那……哎呀!不想了,先離開這里要緊。
快速地穿上短靴、抓起包袱,離開這間她待了兩夜的客房。
來到客棧樓下,敏感地發覺氣氛不對,她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騷動。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丑的人?」幾個人竊竊私語起來。
「哎喲!還是個姑娘家!是不是中了什麼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拗!」吃齋念佛的大嬸趕緊合掌閉上眼念著佛號,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事。
「我看她根本嫁不出去,注定孤老一生了。」
「真不知她家是遭了什麼報應,好好一個人怎麼會長成這樣!」
「恐怕是上輩子壞事做盡了吧,」
「呦——也不照照鏡子,這樣的姿色還敢出門!」幾個年輕的姑娘也嘰嘰喳喳地談論起來。
「要出門至少也該帶個面紗吧!不怕嚇到人呀?」
「肯定有小孩被她嚇哭過。」
「我看了都吃不下飯了啊!」
「客棧里什麼時候來了個……我怎麼不知道?」是掌櫃的聲音。
「小的也不知道那個……那個打哪兒來的呀?」店小二半遮住眼楮回答,想看又不敢看的……
湅玥定住不動,投射過來的鄙夷眼光和傳來的發容聲音,愈來愈鮮明,愈來愈清晰,一字一句刺進她的心頭,頓時讓她陷入了熟悉的恐懼,她顫抖著雙手模上自己的臉。
沒有?沒有!面紗?她的面紗呢?她的面紗呢?
「喂!你干嘛沒事戴著面紗呀?」一群小孩好奇地盯著小的面紗看。
「對呀!對呀!咱們鎮江沒風沒沙的,你可以把面紗拿掉啦!」
「不要拿我的面紗!不要——」
「哇——鬼呀——」
「啊——爹娘救命呀!有怪物!」
「有鬼呀——」
「哪里來的怪物啊!走開走開!茵兒不要靠近!」
「嗚……嗚……娘……」
「小寶,別怕!別怕!娘趕走她,去!去!」
……
那年她只有十歲,為了找一種藥引,師父第一次帶她到江南,結果和師父走失了,她一個人走在街上找師父……後來,那是一輩子永遠無法抹滅的傷害,她無法忘了當時大家看她的眼神,是一種像是在看怪物的眼神。
她不是鬼,她沒有錯,她沒有做壞事,為什麼要這樣看她?為什麼要往她身上丟東西?為什麼要討厭她?為什麼一看到她就要趕她走?為什麼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沒有錯……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湅玥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一傾而泄的不愉快回憶佔滿了她的腦海,連日來的壓力和緊繃的情緒讓她終于泣不成聲,支撐不住,頹然地跪坐在地上。
除卻了丑陋的臉,縴勻的女性身段仍舊可以引來男人的覬覦,尤其是心術不正的人。現下,就有兩個存心不良的異地商旅看上脆弱無依的,打算拿增添他們在沙漠中漫漫旅程的一點樂趣。
一臉橫向的中年大漢賊溜溜的倒三角眼直在身上打轉。他看這個女人像是落單,于是心生婬念。
吻!這女人近看可不得了,雖然裹得密不透風的,但仔細一看,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一頭烏黑的長發更是引人遐思,不知披散在床上會是怎樣的風情……只不過她的臉蛋就太抱歉了,唉!可惜了一個活月兌月兌的姑娘。
「老兄,你不會是要……」胖男人身邊一個瘦男人,低聲地詢問,會意地看出同伴的心思。
「可惜她的臉……」胖男人小聲地回了句。「會不會是什麼傳染病呀?」
「去問問看吧!說不定只是傷疤而已,那就……」
「那就……女人月兌了衣服不都一個樣兒嘛!把她的臉遮起來不就得了!」
胖男人會意地露出了好笑。「真有你的,怎麼?你也有興趣?」
「機會是要靠自己把握的!」一陣心知肚明的婬穢笑聲同時從兩人喉里傳出。
于是狡猾的兩人佯裝好意靠近。
「姑娘,別怕呀,發生什麼事了?」
胖男人的肥手伴著色眯眯的嘴臉,伸向了湅玥,還未踫到她,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哇啊——」痛呀……
「初次見面。」御烜握住胖男人的手,臉上掛著一抹微笑,手里卻暗暗使勁。
「哎呀……你做什麼!放手!」胖男人吃痛地吼了句。
「你的手剛才又想做什麼?」這會兒,御烜一臉肅殺之氣。
她在房里熟睡,他總不能讓自己「動心忍性」而一直待下去吧!離開客棧出去透透氣,才沒一會回來,卻發現她處在這樣的情況,更令他火大的是,有兩個男人居然意圖不軌,他沒探究自己突如其來的不滿,當下,他只想拿他們開刀,以撫平近日煩躁的心情。
「喂!再這樣下去他的手會斷,放開他的——」只消御烜一眼,瘦男人懾于御烜渾身散發的迫人氣勢,立刻噤口。
「痛痛痛痛痛……」胖男人吃痛地大叫。
「怕痛?那就管好你的手。」御烜不屑地甩開胖男人的手,徑自走向埋首跪坐在地的湅玥。
胖男人一得到自由,馬上用雙腿夾著已經腫了一倍的肥手在原地跳腳。周遭的人一來佩服御烜的內力,二來竊竊譏笑起窘迫的胖男人來,然而,有幾個姑娘在看到御烜接下來的動作後,莫不驚異地張大嘴。
御烜蹲摟住的雙肩,柔聲安慰道︰「別怕,沒事了。」
玥兒別怕,沒事了,師父在這兒,抬頭看看,是師父,別怕,沒事了。
師父當年在混亂的街上找著她,就是這麼安慰她的。
師父?
「師父!」迅速抬起頭,試圖集中因恐懼而渙散的視焦,對上了御烜略顯著急的眼光。
是他!他又出現在她面前了,他為什麼又要出現在她面前……
「都是你!都是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為什麼……」自從遇到他以來,她沒有一天好過,她恨他、好恨……
重回現實的湅玥氣憤地捶打著御烜的胸膛,顫抖的聲音顯示了余悸未退的恐懼,只能漫無目的的發泄自己失序的心情。
看到她有如小動物般驚懼的眼神,御烜的心破天荒有種被人狠狠擰緊的異樣感受,他環著她,任她朝自己發泄,輕聲安撫,只求她別再害怕。
「乖,沒事了,別怕,沒事了。」御烜拿出一直由他收著的雪白面紗幫她戴妥,而後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霎時,客棧內的氣氛似乎都被他們兩人所感染,靜了下來,連方才兩個意圖不軌的男人也動容了,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相擁的兩人。
在他堅實的雙臂護衛下,隔著面紗的臉蛋熨貼著他的胸膛,听著他沉穩的心跳,她漸漸平息了恐懼,也找回了她的聲音。「我要離開這里,讓我走。」
「你不要你的書了嗎?」她剛剛一定走得很匆忙,連東西掉了都沒發覺,難道她就真的那麼想逃離他嗎?御烜的挫敗感又竄升而起。
書?推開他的懷抱,翻了翻自己的袖袋——發現空無一物。
戒慎的眼神重回眼中。「你拿走的?還給我。」他到底想干什麼?
「書在廂房里,還得麻煩你跟我回去拿了。」
沒有考慮,率先轉身舉步踏上樓梯。她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絕對不能違背師父的遺言,所以,她決定照他的話做。
御烜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感到疑惑,也更加確定了心里的猜測。在走上樓梯之前,他掃了眼始終在一旁看熱鬧又自以為是的眾人,淡淡開口。
「相對于她的容貌,我看見這世上更丑陋的是你們。」
御烜的話讓眾人沉默了,鴉雀無聲的慚愧彌漫整間客棧,湅玥的腳步也停頓了一下,刻意忽略心中忽涌而出的感動是從何而來,隨即更快步地走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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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只要弄清楚我想知道的,我會還你屬于你的‘東西’,包括自由。」
「你想知道什麼?」
「你的名字。」
御烜望進她水漾的眼中,專注的程度令莫名心悸。
「就這樣?」沒搞錯吧?這樣大費周章地阻止她離開就只為了知道她的名字?
「就這樣。」御烜看出她的不置信,促狹的神情又回到了他俊美無儔的臉上。「不過,如果你高興的話,當然可以免費奉送我祖宗十八代的名字,我無所謂。」
「不好笑。」她連爹娘的名字都不知道了,還有可能知道其他的嗎!
御烜又發覺她眼底濃濃的哀傷了,她到底背負了什麼樣的過去?但是,她若是和「那些人」有關,他勢必不能放過她了。
「湅玥。水,玉,夠清楚了吧?可以把屬于我的‘東西’全部還給我了嗎?」
「湅……玥……」好名字,就像她,水塑又玉琢似的人兒……
听到自己的名字由他口中念出來,那種莫名的感覺又浮現,心跳加快仿佛失序月兌韁的野馬……夠了!她在胡亂想些什麼呀!
「書還給我!」她朝他伸出手。
御烜微笑著把破舊的書冊遞還給她。「大概是我才疏學淺,書里頭還真有不少‘學問’是我沒學過的。」
他看過了?抓過秘笈,一句話也沒多說,像是逃離災難似的頭也不回地離開。
御烜收起微笑目送離去。
他喜歡猜謎。
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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鏗匡——
「連個這麼大的人也找不到,一群沒用的飯桶!」盧咄憤怒地將手中上等的瓷杯往跪在他面前的人身邊砸去。
「回門主,屬下也不知道為什麼找不到,她明明進了客棧——」
「辦事不力還想狡辯!通通給我滾!」盧咄忍無可忍,把部屬全轟出去。
「是,屬下告退。」幾個黑衣人紛紛迅速走避。
飯桶!已經兩個多月了,卻連個影子都沒抓到,他養這群人有什麼屁用!
「混帳東西!」盧咄用力地拍向桌子,以泄心中之氣。再這樣下去,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號令所有暗毒門的人!什麼時候才能奪得大唐這只肥羊!
「師兄,別著急,你這麼沉不住氣,將來如何服眾!」低沉沙啞的女音從暗處傳來,宛如催命的魔咒,令人毛骨悚然。
「你似乎勝券在握?」盧咄挑眉。
「當然,你別忘了師妹的本事。」
「我的好英雅,將來,這後宮之首非你莫屬,榮華富貴讓你享用不盡。」
「以後師兄飛黃騰達可別忘了今日給師妹的承諾。」英雅皮笑肉不笑地虛應盧咄,為著將來而憂心。
「好!這事交給你。記住,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哈哈哈!」盧咄狂笑而出,腦中幻想的全都是美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