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報紙的大字標題都是世界各地發生的異變︰雹災、蝗禍、海嘯、地震,妖獸與魔人在市區大量出現,本來正常的人突然目現異光,四出殺戮,情況不受控制。
包不知從那里傳出,聖誕節晚上,當九星連珠的異象發生,就是世界末日的傳聞。一時間,人心惶惶,恐懼與瘋狂在世界迅速彌漫,暴徒四出作亂,人們自暴自棄地在痛苦中作樂,上街鬧事,令社會秩序更加失控。
不過,即使世界再亂,如來的生活依然如常。
起床後與北冥浩天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後在花園散步,之後,一起到屋頂的泳池游泳,吃過午餐,北冥浩天教他打壁球,流了一身汗後,在花園一面看書,一面吃下午茶,吃過下午茶不久,就是晚餐了。用完晚餐後,他們會坐在一起看電影。
他的生活平凡,寧靜,唯一遺憾的是,他和北冥浩天暫時不能到外面逛街了,因為兩天前,外區的圍牆突然崩塌,無數妖獸涌入香港內區,政府下達戒嚴令,市面上所有的店都被迫關閉。
雖然如此,如來依然覺得心滿意足,他已經習慣無視外界的一切,並享受與心愛的人一起生活的快樂,心里不再有任何內疚或者不安,只余寧靜。
直至聖誕節大前天的中午,一名不速之客突然在他眼前出現,把他的好心情完全破壞了。
「活佛……」用顫抖的嗓音稱呼如來為活佛的不是其它人,而是他的母親──一個在他出生不久,就因為恐懼他的力量,而將他丟棄在布達拉宮外的母親。
她在門外等了整個早上,如來考慮很久,才決定要見她,但是,當見到她時,如來依然後悔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接見這樣的一個女人,一個將自己的兒子稱呼為「活佛」的女人,她甚至沒有對他付出過絲毫愛意。
看著女人那雙閃爍不定的眼楮,如來的心被莫名的煩躁困擾,甚至有將她趕出去的沖動,坐在他身旁的北冥浩天安撫地拍一拍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
「她始終是你的母親,即使要趕她出去,也先听听她要說的話吧。」
不是北冥浩天突然善心大發,只是他知道如來對母親始終有感情,如果就這樣將她趕走,如來事後一定會後悔。
听了北冥浩天的話,如來心神稍稍平靜。
北冥浩天不阻止他們母子談話,向白雲兒點點頭後,離開大廳回避。
坐在沙發上等了很久,白雲兒除了叫他一聲活佛外,就再沒有開口,性子倔強的如來也不肯先說話,只是偏著頭,明亮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左邊的一個花瓶。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白雲兒才說。
「其實在幾個月前,我就想來見你了,因為有一句話我一直很想對你說,只是,我怕你不想見我,所以一直不敢來,不過,這幾天,外面的人都在傳世界末日快到了,而且四周都有妖獸作亂,我怕如果再不對你說,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
白雲兒是個美麗婉約的女人,雖然已經近四十歲了,臉孔依然保養得很好,連眼角處也找不出多少條皺紋,她的聲音也是動听的,像十幾二十歲的少女一樣,但是,如來听到她的聲音卻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壓下心中的不快,他用淡淡的語氣問。「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想說……對不起!本來在醫院時,我就想對你說了,只是當時說不出口。」
看著白雲兒彎身低頭地說出「對不起」三個字,如來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雜,被親生母親丟棄、厭惡的痛,是二十年後的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的嗎?
「你不知道,當年,我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這四個字很值得深思。」牽動唇角,如來少有地冷笑起來。
自從來到香港,遇到的種種事情都令他失望,而其中最令他失望的卻是自己的「母親」。
他是活佛,但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即使早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對于母親,他依然存在期盼。
可惜,重遇之後,所謂的母親只為他帶來失望,在這個「生命之源」的身上,他看見的只有自私。
「當年,我的生活真的很難過,你的父親是個沒良心的壞男人,丟下我們母子倆一走了之,你……你又有很奇怪的能力,所有鄰居都將我們看成怪物……我不敢為自己辯解,但是,你也要為我想想,當時我只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女,帶著你,你要我如何生活下去?」看見掛在如來唇角的冷笑,白雲兒又羞又急,拚命地找話為自己辯解。
「你的道歉,我已經听到了,你的委屈,我也知道了。」沒有看向她,如來只是用不冷不熱的語氣,這樣說。
「那……那我離開了。」仿佛已經明白,自己得不到如來的原諒,白雲兒的臉色瞬間雪白,黯然地垂下眼。
道別的話已經說出口,如來依然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挽留之意,白雲兒只得轉身離開。
「活佛,你要保重。」
「等等。」眼角抬起,看向她仿佛突然間蒼老了幾十年的背影,如來終于忍不住叫住她。
「活佛?」白雲兒露出驚喜的神色,回過頭去。
「你留下來吧,外面很亂,你留在這里,我可以保護你。」到底是骨肉至親,明知末日將至,如來不忍看著她白白送命。
「不用了!即使世界末日快到,我也決定要與丈夫和你的兩個異父兄弟一起同生共死。」白雲兒感動地紅了雙眼,卻沒有接受如來的好意。
她曾經舍棄了一個親生兒子,絕對不可以再舍棄第二次。
「你可以將他們都帶來。」如來嘆口氣。就當自己前生虧欠她,今生還給她。
「我沒有面子留下來……」白雲兒還是搖頭。
「你不怕死嗎?」斜睨著她,如來烏亮的眼楮內閃過一抹清冷光輝。
由白雲兒身上傳來的波動根本無法掩飾她的懼怕。她怕死,既然怕死,又何必在他面前裝模作樣。
「我怕死,我的確怕死!……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但是,我這次來找你,不是要利用你……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向你道歉。如來,我的兒子,對不起!是媽媽負了你。」她怕死,但是,她實在沒有臉要這個被她虧欠良多的兒子,再次幫助她。
說完後,白雲兒雙眼含淚,匆匆離開。
一句「兒子」,「媽媽」,令如來心頭顫動,一時間竟來不及叫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突然,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不忍心失去她。
◇◆◇
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時
普世歡騰的聖誕節當日,在世界各地,各城市同時出現殞石殞落事件,巨大的殞石將保護城市的天幕打碎,帶火的殞石碎片有如子彈一樣,將地上的汽車與房屋轟碎。
殞石雨持續約一個小時才停止,此時,地上已經是千瘡百孔,死傷無數,就在濃濃的恐懼與哀傷彌漫之際,躲藏在暗處的妖獸、魔人,亦開始出來活動,四出殺戮。
牠們所經之處,人們驚叫逃亡,大廈崩塌,土地裂開,冒出濃濃黑煙,向四面八方擴散。
在烏煙瘴氣中,大多數人在吸入黑煙後,都變得面目猙獰,神態瘋狂,並開始互相廝殺。
而那些不受影響,依然保持神智清醒的人,當他們抬頭看向已被破壞的天幕時,就會發現終年被黑氣籠罩的天空竟然烏雲盡散,一顆巨大的太陽高掛天空,只是,那頤太陽竟然是紅色的,詭異赤紅,有如鮮血。
所有人都發覺事情不妙了,不約而同地想起關于世界末日的傳聞,在極端的恐懼下,他們紛紛跪在地上,向自己信仰的神靈祈求,甚至是那些曾經堅決的無神論者,也跪在地上,滿天神佛地叩拜起來。
無論來的是誰都可以,他們只希望得到拯救。
◇◆◇
「人真是有趣,永遠都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是他們最虔誠的時候。」
走在西藏拉薩市通往布達拉宮的路上,看著跪滿一地的人,北冥浩天好笑勾起唇角,指著他們對如來說。「如來,你猜猜,如果他們知道,神什麼也幫不了,他們還會不會求神?」
如來沒有回答,他與北冥浩天不同,他沒有一顆鐵石心腸,他的心很軟。
看著那些在滿目瘡痍中虔誠跪拜的男女老幼,他的心痛了。
他曾經是西藏的活佛,滿地跪著的都是他的信徒,即使明知道在他們的敬拜背後,是無盡的渴求,他依然希望能應他們所求。
「我的小如來,你不必為他們難過,因為,他們都是自取滅亡。」北冥浩天的語氣听似溫和,其實冷淡無情。
「即使如此,我依然難過……」如來嘆息。
由他烏亮而星光閃爍的眼楮中流露出的是北冥浩天最向往的,卻從來無法體會的慈悲。
「如來,或者,我不應該答應帶你來。」北冥浩天停下腳步,用溫柔的眼神注視如來的雙眼。
「即使明知道會看見很殘忍的事,我也不可以讓你一個人進入狼群中。」如來湊近頭,把臉貼在他的頸旁。
「狼群?傻孩子,我眼中,他們只不過是—群羊。」北冥浩天勾起唇角,笑著拍—拍他的頭。
「我還是擔憂,師兄,不如我們離開吧。」如來彎彎的眉頭蹙了起來,在雪白的眉心落下皺痕。
「放心!我的小如來,你的師兄是無敵的。而且,你應該也想給人一次機會。」北冥浩天勾著唇角說。
「如果給他們機會的後果,是永遠失去你,那我寧願看著他們去死。」
如來搖頭,他的確不忍心看著所有人死去,但如果要用北冥浩天的性命作為交換,那他寧願做個自私自利的人。
听到他的話,北冥浩天顯得很高興,抱著他在他的唇上狠狠地親一口。
「你在附近走走,我很快就會解決他們過來陪你。艾莉絲,二郎,你們留下來陪著如來。」
苞在他身後的兩人還未答應,如來已經開口阻止。「不用了!師兄,你帶著他們吧。」多兩個人跟在北冥浩天身邊,他比較安心。
「但是你……」
北冥浩天剛皺起濃眉,如來已把指尖按在他唇前,笑著說。「放心吧!要去打架的是你,不是我呢!而且,我是在西藏長大的,我不會迷路。」
他既然這樣說,北冥浩天只得同意。
「那好吧!」
「拿捺啊切,摩沒喔切,亦啊切……維物衣切,嘎割啊切……難姆,打得啊切,噶搿啊切……阿姆,嘛沒啊切,佳基啊切……」站在布達拉宮頂層的日光殿內的接待室,看著在下方結成圓陣的喇嘛們,用滿口藏語念著他一句都听不明白的心經,凌雲本來已非常緊張的心,不由得更加煩躁起來。
其它站在他身後,由梵蒂岡來的紅衣主教與其它神職人員亦顯得緊張不安。
罷才幾小時內所發生的天地異變,他們都看在眼內。
布達拉宮因為有強力的結界保護,所以未受損壞,但只是听到遙遠的外面傳來哀號慘叫,還有抬頭看見的血色太陽,已經足以令人膽顫心驚。
一名紅衣王教從人群中踏出來,向凌雲問。「代理教宗閣下,你認為天魔會出現嗎?」
他稱呼凌雲為代理教宗,是因為安東尼.保羅三世在五天前已經去世,臨死前,安東尼.保羅三世將凌雲任為代理教宗,只要消滅天魔,就可以正式登上教宗之位。
「代理教宗」至少已經接近他的夢想一小步,本來凌雲應該感到高興,但這時,他只覺得心煩。
不單止是因為將要面對強大的敵人,更因為他失去了某些很重要的東西,令他的心空蕩蕩一片。
「我出去走走。」沒有回答那名紅衣主教的提問,凌雲轉身走出外面。
避開在殿中守衛的喇嘛,一直走到走廊隱蔽處,他頓步,用經過壓抑的聲音向左右喝道。「法西斯,你出來!我知道你一直都跟著我,你給我出來!」
叫了幾遍,法西斯終于現身。
「凌。」
看著他由幻影化為實體,凌雲再次了解到,他真正是一頭「魔」,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
壓下心中的難受,凌雲板著臉,向法西斯間。「你告訴我,我會得到勝利嗎?」
「不會。」法西斯回答的聲音冷得就像他身上穿著的銀白色外套,並不是他刻意表現冷淡,而是因為他是由寒冰而生,冰冷與他並生。
「我已經變強了!」凌雲示威似地舉起右手,手上所羅門之權戒發出熠照靈光,同時,一條青龍靈氣纏在臂上。
由在禮拜堂里,差點被天魔殺死的那一天開始,或許是因為受到激發,他的力量開始不斷提升,他感到自己比起之前,已經強上兩倍,甚至三倍,難道這樣還不足以殺死天魔?
「這樣的力量,你或者可以殺死我,但是殺不了天魔陛下。」即使感到他的力量的確比以前強大數倍,法西斯依然表現平淡,連眉頭也沒有挑起一下。
「為什麼?」凌雲質問。
他自覺自己的靈力已經到達一生中的巔峰,難道這樣還比不上天魔?
法西斯沒有回答,他是第一個跟隨天魔的魔將,也是最清楚他力量的魔將,天魔之強,根本無法用言語去形容。
「即使我的力量不夠強,但是加上其它紅衣主教,密宗的達賴喇嘛,還有其它活佛,難道都無法與它一拼嗎?」
凌雲雖然嘴硬,但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流露出他的信心不足,否則,他也不會叫出法西斯,向自己最討厭的「魔」詢問了。
「凌,跟我走吧。」法西斯也看穿了他的恐懼,對他伸出手,盡量把語調放得輕柔。「炎獄第二層是我的領土,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在那里生活,即使是天魔陛下,也無法闖進去傷害你。」
「我永遠不會跟隨一頭魔!」凌雲倔強地仰起頭。
「面對陛下,你只有死。」法西斯冰冷的臉孔上沒有絲毫表情,淡淡地述說事實。千千萬萬年來,只要是與天魔為敵的,最終只有一個下場,就連當日的天帝,佛祖,也不例外。
「我寧願戰死,也不要做與魔為伴的懦夫!」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凌雲眼中閃爍的是堅定無懼的信念。
法西斯牽動唇角,正想說話,突然,一名神職人員從走廊另一頭,喘噓噓地跑了過來。
「代理教宗閣下,天魔……天魔,出現了!就在下面的廣場出現了!」
凌雲想也不想,立刻便向階梯的方向跑去,才跑了數步,突然發覺法西斯一直跟著他。
「你想干什麼?」
「跟著你。」
「我不需要你!」凌雲邊跑,邊瞪著他。
法西斯不理會,依然緊隨著他,凌雲不得不停下來,向他喝道。「滾!立即給我滾!」
「我說過會永遠跟隨你,即使你要去的是死亡的國度。」法西斯用他無機質的聲音,淡淡地說著。
凌雲渾身一震,看著法西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漸漸地他的眼神復雜起來。
「隨便你!」好半晌後,他丟下這一句話,便繼續向前走去。
只是這次,他焦躁的腳步隨著心奇妙地安定下來,或許是因為有強而有力的守護神,在他的背後守護。
◆◇◆
當凌雲走到布達拉宮的廣場前,他看見的是上百穿著黃衣,紅披掛的活佛手結法印,將站在廣場中央的北冥浩天重重圍住。
北冥浩天剛好背對著他,凌雲只能看見他穿著白色西裝外套的高大背影,而在北冥浩天身旁就站立著那天他見過的一對一紅一白的男女妖魔。
「代理教宗閣下,你來了。」
突然在凌雲右側出現,用蒼老沙啞的聲音向他打招呼的,是密宗的至高領導人達賴喇嘛。
他是個神秘的人,渾身上下都用厚厚的黃布包里住,甚至連雙眼的位置,也隔著一層黑紗,由開始商議合作至此,凌雲從未看過他藏在布下的真貌。
以往商議時,達賴都在遠處坐著,這時候,達賴站在凌雲身旁,凌雲清楚嗅到由他身上傳來一陣強烈的腐臭味道。
「達賴喇嘛。」勉強忍住跑開的沖動,凌雲禮貌地向達賴問好,同時,指揮跟隨他前來的紅衣主教,在已經將北冥浩天圍住的活佛外面再結成一圈。
這是他與密宗商議多時,所排出的伏魔法陣,以兩種不同的靈力相互交織,結成天羅地網。
「天魔,這次你插翅難飛!」在叫罵聲中,北冥浩天緩緩轉過身來。
「天魔?那只是人強加在我身上的外號,其實我有名字的,從前,我叫帝閻,現在,我叫北冥浩天。」縱使身處重重包圍之中,他依然俊臉帶笑,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一頭魔沒資格擁有名字!」凌雲冷冷地說。
「先有神魔,後有人。如果我沒有資格,那世界上所有人也沒有資格。」北冥浩天好笑地搖搖頭。
「魔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錯誤,沒有資格凌駕世人之上。」凌雲瞪著他,烏亮雙眼內充滿恨意。
眼前就是萬惡之源,就是它,令群魔亂舞,就是它間接害死他的家人。
「我已經說過了,『魔』只是你們強加在我身上的稱呼,我與天帝帝釋同出一源,你應該稱我為神,才是正確……凌雲,你看著我的雙眼中充滿恨意,為什麼?」
北冥浩天狀似疑惑地眨眨眼,以力量探索凌雲的心思後,隨之明白過來。
「啊!我知道了,你的父母、姊姊,都是死在妖獸手中,你認為是我的錯?」
凌雲沒有回答,只是收在背後的雙手已緊緊攥成拳頭。
「人真是幸福,你們永遠將自己的錯誤、失意、痛苦,推在別人身上,而『我』就是你們最常用的推卸對象。其實,你不覺得冤枉我了?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過,你的父母也不是我殺死的。」北冥浩天邊說,邊無辜地聳聳肩頭。
「如果不是你,世上就不會充滿妖魔!」
凌雲拼命忍耐,才能保持表面上的冷靜,勉強壓抑立刻沖上前與北冥浩天拼命的沖動。
「你錯了!世上的妖魔不是我叫出來的,是你們,是你們的罪令世界充滿魔氣,將魔叫出來,造成今日的局面。其實我很喜歡人,人在我眼中充滿趣味,我也不想你們太快死光,所以,我每年捐款給不同的宗教和慈善團體,希望可以令世界變得美好一點。」
自從到人世以來,北冥浩天自問比很多人更守法,更有禮,對社會有更多貢獻。
世上充滿魔氣、妖魔,根本與他無關,是人自己的丑惡將妖魔喚來,令世界末日降臨,他沒有推波助瀾,更沒有落井下石,只是坐在旁邊,用饒有趣味的眼楮冷眼旁觀。
「你……」他的詞鋒犀利,縱使機靈如凌雲,一時間也想不出該說什麼。
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北冥浩天也沒有再加以追擊,他將眼神移到站在凌雲身後的法西斯身上。
沒有說什麼,只是眼神的交流,北冥浩天已經知道法西斯的決心,這名他昔日最看重的魔將,為了堅定不移的愛情,已經不惜背叛主人。
北冥浩天心中沒有絲毫惱怒,魔本來就是隨心所欲的利己主義者,法西斯為了愛情傾盡一切的瘋狂,反而令他更加賞識。
笑著把眼神移開,當看見將自己密密包里在厚布下的達賴時,北冥浩天滿是笑紋的眼角不由得彎得更深了。
「達賴,很久不見了。我真想不到你竟然還有出來見人的膽量。」
「你這個惡魔!」在北冥浩天充滿惡意的取笑聲中,達賴氣得連聲音也顫抖了。
「惡魔。這樣稱呼你的恩人好嗎?畢竟是我令你得到永恆的生命。」北冥浩天笑著聳聳肩頭。「忘恩負義的人,你已經忘記了,當日是如何懇求我,賜你不死。」
「惡魔!惡魔!惡魔!我要殺死你!我要殺死你!」達賴連連大叫,聲音越來越激昂尖銳。
在他下令之下,本來只是結印將北冥浩天包圍的眾密宗活佛開始向左右交錯疾奔起來,同時口中念動法咒。
「嗡,嘛,尼,咀,咩,畔!嗡,嘛,尼,咀,咩,畔!」
指頭飛快交錯,法印靈光沖天,在不同的印契佛光之中,眾活佛結印的雙手同時往外一推,登時法印靈光如四面收縮的牆一樣,同時向中央的北冥浩天等三人壓去。
面對疾壓而來的危險,北冥浩天竟絲毫不懼,悠然地負手身後。
站在他左旁的艾莉絲伸手撥一撥滿頭鮮紅的波浪長發,嫵媚一笑,同時口中念起咒文。
一陣紫煙冒起,帶動烈炎妖光,化成千百邪靈幻魘,如狼似虎地往結印的活佛噬去。
活佛們為了護身,交結成印的雙手不得不松開,印不成印,陣法倏然破解。
守在外圍的八十一名紅衣主教見此,連忙提升體內的靈力,靈力交織,正要織結成網,在他們立足之處竟出現一詭異黑影,無數只手從地上伸出,將八十一名紅衣主教同時扯入地底。
「啊呀!救命!」
「糟了!」凌雲忙不迭上前欲救,卻已經遲了。
「那是四大魔將之一的『影』,也是陛下的貼身護衛,只要被他的黑影籠罩,隨時都會被拉入他的暗黑空間之中,永遠無法離開。」
站在凌雲身後的法西斯用冰冷的聲音告訴他,影的身份和能力。
「法西斯,即使你告訴他更多事情,他今天也不可能活著離開這里。」不知何時,北冥浩天已越過眾人的包圍,站在離凌雲與法西斯不到二十步的地方。
「他活不了,我陪他。」法西斯冷冷回答。
北冥浩天笑著搖頭,來不及說甚麼,凌雲已運起靈光向他挑戰。
「就看是誰先活不了吧!」
北冥浩天但笑不語,在他身旁,陰風寒流呼呼作響,身穿白色西裝的他負手佇立,一輪血色紅日就在他背後發出詭異光芒,將他的氣勢烘托得更加懾人。
而穿著藍色長袍的凌雲亦毫不相讓,筆挺站立在他對面,右手指頭上的所羅門之權戒與青龍靈氣,同時在他身上閃爍出熠熠光芒。
俊美臉孔上的一雙烏亮眼楮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北冥浩天的每一下呼吸,每一個細微的舉止,眼中充滿謹慎,經歷上次的失敗,令凌雲更加小心,因為他知道在北冥浩天面前,絕不容許有任何失誤。
等了好一會兒,風倏忽吹起砂石,凌雲看見,一粒石子被風卷到北冥浩天臉上,令他眨一眨眼。
就是這一瞬間的破綻,凌雲動手了。
隨著他身形躍起,青龍靈光亦隨之沖天,北冥浩天抬頭仰看,笑著贊道。
「比起上次進步了。」
隨手一扯,轟隆隆之聲響起,藍雷紫電落到北冥浩天手上,他帶著從容笑意迎上殺氣充盈的凌雲身前。
法西斯眼看兩人交戰起來,也拔出腰間魔劍,正要上前相助,忽然,身前紅白光芒輝映,四大魔將之二,二郎與艾莉絲同時擋在他身前。
「親愛的法西斯,我不能讓你上去幫助他呢!」
「幾萬年朋友,我本來都不想和你打架的!不過,有機會可以分個高下,其實也不錯!」
他倆一個對他嬌媚艷笑,一個則帶著興奮的表情對著他揮動手上的三尖兩刃刀。
法西斯沒有說話,只是傲然站立,將劍尖舉得更高,眼中毫無懼意。
與北冥浩天分別後,如來獨個兒滿懷心事地在混亂的拉薩市內漫步,不知不覺地走到一家小小的破寺前。
寺前的門檻都破爛了,門外的牆因為失修而裂開,如來從來不知道,在拉薩竟然會有家如此破舊的小寺。
好奇地走進去,只見里面有一個小院,穿過一道木造的小門,就是佛堂。
佛堂也是小小的,大約只有四,五百尺左右,比如來在布達拉宮生活時使用的書房還要小了幾倍。
佛堂里什麼香火也沒有,中央供奉的佛像,臉上的金粉竟然也是月兌落的,露出內里簡陋的泥塑。
心情沉重的如來也不由微笑起來,心想︰這是不是就應了那句俗話,好像叫……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外面異變頻生,天災不斷,妖魔亂舞,為求自保,人們都集中起來,到布達拉宮附近,有軍人與武儈守備的空地避難。
小寺中的僧侶似乎也去了,寺中空蕩蕩一片。
最令如來驚奇的是,這間破舊的寺里,自身難保的佛下,竟然還有一名善信在地上跪著,以五體投地之禮,不住膜拜。
善信是一名約十四,五歲的少女,她穿著破舊而滿布灰塵的衣服,皮膚粗糙,一看就知道是貧窮的農家女。
見她神色虔誠,不住彬拜,如來不由得好奇起來,豎起耳朵,偷听她希望求佛達成的心願。
只听她不斷地祈求保佑世界末日不要到來,求佛祖保佑父母、弟妹、鄰人、朋友……所有人的平安,甚至連家中的小牛小羊也求了保佑,但是,求來求去,獨獨沒有為自己祈求。
她一定是忘記了,如來想。
「小姐,你忘記為自己祈求。」如來忍不住開口提醒少女。
「我已經求了。」虔誠的少女仿佛這時候才留意到有人站在她身旁,臉立刻紅透了。
「你沒有!」如來搖搖頭,用肯定的聲音說。「我一直在旁邊听著,你連一個『我』字也沒有說。」
「我已為眾生求,眾生就是我,所以,我已經求了。」
「你為眾生求?……」听了少女的話,如來微微一怔。
「對。我已經為世界上所有的人求了,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已經為自己求了。」
「也包括壞人,惡人?」
「眾生平等,不分智愚富貴,貧賤美丑。既然平等,在佛祖眼中何來壞人、惡人?」少女微笑,如來這時候才發現,她的笑容竟然是那麼燦爛好看。
如來像是被刺傷了一樣,眯起雙眼,腦海里混亂一片。
眾生平等……這四個字,是他由剛認字的時候已學習的道理,但是,由什麼時候開始,他把這四個字完全地拋諸腦後。
「在這個污垢的世界,人……真的需要佛嗎?」心神動搖,在不知不覺間,如來將心底的困惑吐出。
「當然了!反而,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像小鳥、小白兔一樣,那佛才不需要存在呢。」少女嘻嘻地笑著,稚氣而天真的話,卻令如來渾身一震。
抬頭,看向高踞堂前的佛像,金身破落的佛,它的唇角高高勾起,剛才如來笑它,現在卻覺得是它在笑他。
如來再也受不了,用雙手捂住臉,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寺。
一路上,他遇上很多人。
丈夫拉著妻子,母親抱著孩兒,男孩扶著女孩,年輕人背著老人,在絕望混亂之中,他看見的不是踐踏相殺,而是互相扶持。
在人潮的後方,一只丑陋的獅頭妖獸不知從何處躍出,巨口一張,便向坐在路旁的一名老人咬去。
正好看見的如來連忙舉手,雙手飛快交結成外獅子印,佛光初綻之際,如來卻忽然遲疑起來。
現在救他又如何?片刻後,當九星連珠,炎獄降臨……他還是要死。
雙手僵硬在半空,已經含在喉頭的真言始終無法吐出。
瞬息之間,妖獸長長的獠牙已經觸上老人的頸項,不過,它撲空了。
不是如來出手相救,而是在千鈞一發間,一名路過的青年奮不顧身地撲前,將老人從妖獸口下推開。
數名武僧隨之涌上,將妖獸包圍。
眼見情況受到控制,如來既松一口氣,又為自己的遲疑感到羞恥,長長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走上小小的山丘,山丘上只有一株大樹,如來站在樹下,若有所思地模著樹干。
自從離開布達拉宮,去到香港,在北冥浩天的引導下,他首次用自己的雙眼認清真正的世界。
他發現過去他眼中優越的、美好的、幸福的、善良的,全都是騙人的,就如同倒影在水面的月亮一樣虛假偽幻。
失望與傷心同時充斥他的心頭,而就在此時,他發現愛情的美好。
他忘記了自己的責任與天職,他舍棄了師門與信徒,愛情帶給他宛如鮮花燦開的芳香,美好就像月亮柔光照耀下的明珠,令他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本來一切不會再有改變,他愛著北冥浩天,希望可以與他並渡永世,偏偏在這個時候,被他發現了,他發現原來人不是他想象中那麼丑陋。
在自利自利的背後,在各種罪的深處,他們依然擁有善美。
或者,他們……罪不至死。
站在枝葉茂盛的樹下,深綠青翠的葉子隨風顫抖,遠處,布達拉宮的天空上,就像狂風暴雨的中央,雷電交加,紫光藍芒飛閃不定。
風雲變色之中,一道青龍靈光翻騰,雖有神威,在魔光凜凜之下卻始終顯得昏暗。
把頭垂下來,如來輕輕嘆息。
他當然不希望北冥浩天敗,但是,凌雲無法勝利卻又代表了世界的沒落,他于心何忍?
放眼地上,眾生驚疑顫抖,眼楮流露恐懼,少女掩臉哭泣,男人低頭哀嘆,大同小異的祈求禱告從四方八面流入如來耳中。
他靜靜听著,神色悵然若失。
他想起四天前,他勸白雲兒留在他身邊的情況。
即使世界滅亡,他依然希望白雲兒可以活下來,因為她是他的「母親」,他無法看著她隨著即將崩塌的世界死去,而袖手旁觀。
可笑的是,他不忍心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去,卻忍心看著其它人的母親死去……
她是人,她們也是人。
世界上的人正在流淚受苦,他明明擁有能力,卻因為不願意令自己也流淚受苦,而漠視他們的痛。
他一直以為自己比其它人高街,潔淨,其實最污穢自私的卻是自己。
無盡的羞恥由心底涌起來,如來渾身顫抖,雪白的臉頰漲紅發燙。
將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他怎能這樣做?他怎能這樣做!
但是,他不可以,他不以殺死北冥浩天,他做不到!
在完全的紊亂迷茫,無法取舍之間,如來不知不覺地坐在樹下,雙手放在膝上,掌心朝上,如同他多年以來的習慣,開始冥思苦想起來。
天上地下的風雲變異,世人的哭喊哀求,心中的羞恥忐忑漸漸離他遠去。
往昔種種就像清溪流水一樣清澈地流過,由小時候,師尊捉著他的手,教他第一個真言開始,到北冥浩天離去,重遇,由充滿希望,到失望,而愛情充斥心頭,帶來執著,迷妄,與放棄。
一切的喜樂漸漸減弱,由平靜取代,心神放遠,在無垠的宇宙飄浮。
他到達悟的開端。
他看見的不再是事物的表面,而是事物虛無的本質,他看見遙遠無垠的過去,天魔與天帝,佛祖與天魔之戰,還有,在七寶池中黯然旁觀的琉璃白蓮。
前世今生流轉,他的雙眼雖合,慧眼張開,一切因果的源由,宇宙的本質,法的真相在心中呈現。
迷惘陸續消失,他的心在悟之中,更加專注,他看到無邊的苦難依附人而生,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雜,求不得。
生命甫始,種種苦痛悲淒就糾纏眾生,令他們變得更可憐,可嘆。
即使為惡的人,藉惡行而得到種種物質上的快樂,他們依然可悲,因為傷病,衰老,死亡,他們永遠無法擺月兌。
心神飄得更遠,如來看見不遠處未來的分支。
毀滅,或是重生;自我,或是眾生。
餅去,現在與未來,混合為一,如來看透了虛幻,到達明心見性的地步。
超越八識,八苦,他看見的是真理之源。
曾經執著的情愛,私我,變得那麼遙遠渺小,由織成的羅網再也無法把他束縛。
當如來再次睜開眼楮,他的雙眼仿佛透明,再無迷妄,執著,只余下大慈悲之心。
前方霓霞照映,遍野開花,他要走的路已經敞開。
既生于此時此地,面對受苦受難的眾生,他要作出的抉擇只有一個——拯救眾生,重現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