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闕近在咫尺,青石磚兩旁的御林軍持戟而立。龍翔崇尚紅色,大紅戰袍襯得戰士們英姿勃發。
一輛馬車踏露行駛,紗簾不時被晨風吹起。馬車之後有一人騎著一匹駿馬,似乎是護衛模樣。
騎馬之人瞇起眼楮,眺望遠處巍巍爆闕和翻飛旗幟,雙腿猛一夾馬,很快行到馬車旁。
「主子,馬上就到宮門口,不過沒有迎接的官員。」莊影道。
車簾被挑起。
「噓,小聲點。」龍無咎示意安靜,繼而諷刺一笑。「對落魄皇子哪里需要什麼高規格迎接,沒有殺手歡迎我們就不錯了。」
莊影眼神一暗,不再說話。
「不過好歹父皇有令,諒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何況都到了皇宮,在里面死個皇子可丟了天家顏面。」
龍崢一向最好面子,他太了解。
「莊影,你先去府上安排進駐事宜。」他感嘆。「離開多年,也不知變了多少模樣。」
「屬下遵命。」
馬車繼續不疾不徐地前進,車內重新恢復靜謐祥和。
也許是連日奔波,加上失去親人好姐妹的痛苦,楚涵嫣身心疲憊,就在車內睡著了。她原本是靠著車廂壁,但因為車馬顛簸,熟睡之時也控制不住自己,這會已經改成躺臥姿勢。
龍無咎苦笑著幫她調整,免得她血液流通不暢,睡醒後手腳麻木。
楚涵嫣秀眉微蹙,似乎對打擾她睡夢的人非常不滿,嘴里小聲嘟囔著胡話,睫毛也一攝一掮,像把小扇子似的,攝到某人心底。
她靜靜躺著,不知道覺得舒服的枕頭其實是龍無咎的腿,也不知道兩人以極其曖昧的姿態坐在馬車內。她長長的黑發披散在他雙腿之上,似乎將兩人密密纏繞。身體這樣接近,心靈也是否可以親密無間?
車入宮門,向著六皇子府邸前進。車輪輾過小石塊,忽然一個顛簸,驚醒了熟睡之人。
「無咎!」
「我在這里。」龍無咎收回復雜的目光,緊緊握著她的手。「別怕,我們快到家了,很安全。」
「哦,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楚涵嫣紅著臉,趕緊起身。清醒後可再也不敢隨便睡別人的腿,而且還是男人的腿。
拜托,妳更進一步的事都做過還怕這個?她心里有個聲音非常不層的指出做作之處。
可是,那是愛到濃處情不自禁啊!
好一個「情不自禁」,妳真好意思說!那個聲音又在諷刺。
「不要緊,就這樣躺著,在船上那些日子都沒睡好。」龍無咎稍稍用力按住她身子。
楚涵嫣只好認命的繼續躺下去,仰望著他俊美溫柔的臉龐。他實在很體貼!
「看什麼呢?」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沒有!」回答那麼快,擺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好,妳什麼都沒看可以嗎?是我在看妳。」
她就這樣躺在他雙腿上,承受他含笑目光,任紅潮蔓延。
「無咎,你和你哥哥為什麼有這麼大仇恨,就是因為爭奪王位嗎?」該說點什麼掩蓋情緒。
雖然史書上說皇宮的歷史就是一部血淚史,但她沒有親身經歷,依然帶著幾分好奇。
「我根本不在乎那個王位。只是,他們做得太過分。」
「無咎?」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淡漠神情下的波濤洶涌,不由握住他的手。「是不是指暗殺的事?」
「不。如果單是暗殺我也無所謂,可是,龍崢和他卑鄙的母親竟將莫須有罪名按在我娘頭上,說她和侍衛私通!」
于是,三尺白綾結束了一位典雅女子的生命。
「父皇被幾可亂真的假象給蒙蔽了,賜死我娘,並下令立刻將我流放到大漠邊關,這一住就是八年。」
原來他們這麼狠毒。
楚涵嫣不自覺起身,將眼前淡漠陳述著這一切的龍無咎抱在懷里,像安撫孩子那樣,企圖安撫他。
「別擔心。」他在她懷里苦笑。「已經這麼多年,再深的傷口也會結疤。更何況我不需要用眼淚和哀嘆來祭奠母親。」
對,不需要這些,要的是那些人的血和淚!嗜血之光一閃而過,埋藏在心底的仇恨如驚濤駭浪般拍打著脆弱的心房堤岸。
他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退。
「總覺得茫茫人海,我們相遇、相愛、直到在一起,是種緣分。」她在他耳邊傾訴。「而且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龍崢。無咎,我相信憑你的才華智慧,一定可以報仇,並且找到我爹。」
「放心,我也不會令妳失望。」轉瞬間,他已恢復常態,順手挑了車簾。「已經快到了,我們下去走走路順便活動筋骨。」
龍無咎率先下車,微笑著伸出手牽她下來。這一刻,楚涵嫣覺得自己像被極度珍視的公主。
空氣微動,他眸光一凝,身形快若驚鴻。楚涵嫣還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身子就在空中猛然旋轉。
銀白暗器閃爍微光,犀利地劃破空氣,直直朝他們射來。不,確切的說,目標是楚涵嫣。
哼,雕蟲小技!龍無咎在暗器接觸皮膚的一剎那,迅速轉身,三指牢牢捏住薄如蟬翼的小刀,瞬間發現刀柄處有張紙條。
「又是龍崢那路人馬?」楚涵嫣靠在他懷里,驚魂稍定。
六弟一路勞頓,五日之後,皇兄定當擺酒款待,還望撥冗赴宴。
紙條上的瘦金字體剛勁有力,她就是覺得笑里藏刀。
「不愧是龍崢,連邀請都這麼有創意。」楚灑嫣咬牙,楚家的大火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不過宴無好宴,我們--」
「去,當然去。」他哂笑。「這麼一份見面禮當然要好好回報,更何況一路上他給的照顧也不少。」
「萬一他要什麼賤招呢!」
「那我們也不必做什麼君子了,涵嫣,妳願意跟我去?」
「當然。」她不帶一絲猶豫。「若要報仇,別忘了算我一份。」更何況,我要和你分享一切,哪怕是痛苦。只是她不好意思說出來。
「我爹那里可有什麼消息?我們離開上彩城也好些日子了,不知道你朋友那里調查出些什麼了?」
「暫時沒有。不過我保證,有消息立刻通知妳,傾六王府之力也要找到他。」他微笑,鄭重許諾。
回望來時路,朝陽透過雲層放射出絢麗光彩。露珠早巳凝干,點點水氣消散在塵埃中。
鶯聲嬌語,將四王府點綴得奢靡柔媚。
舞妓們扭動細瘦腰肢,水袖揮處皆是媚眼如絲。歌女伴唱,端得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兩隊舞妓在樂曲演奏到最高點時,同時將水袖奮力拋起,形成一道如夢似幻的白色紗幕。
臂者驚呼,享受視覺與心情的雙重激蕩。
激昂樂曲陡然轉換為靡靡絲竹之音,伴隨著水袖在空中緩緩落下。這時,眾人才發現大廳中央出現了一朵大型蓮花。花辦和著音樂緩緩張開,將藏匿其中的女子逐漸展現在眾人眼前。
極品!
看了此女子面容後,眾人皆是此般感受,繼而感嘆四皇子權力無邊,竟能找到如此人間絕色。
那名女子媚笑著,舒展了身軀,在蓮花里蹁起舞。眼神所到之處,引起抽氣聲一片。
昔日曾有某朝貴妃以「步步生蓮花」名動一時,首開纏足之風。「三寸金蓮」一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龍翔不鼓勵女子纏足,所以沒有金蓮之說,但是那名女子別出心裁的詮釋,讓美麗的舞蹈不再留有纏足之後的殘酷。
有個人不爽,非常不爽,怎麼看都不爽。
楚涵嫣直覺不喜歡這個女人。她的眼神太勾人,根本不像「好女人」;她的腰肢太縴細,一看就是經過特殊訓練;她的容貌太美麗,像妖精一樣。
好吧,是自己不對,有點嫉妒。
包關鍵的是,為什麼……那雙媚眼為什麼一刻不停的黏在龍無咎身上!實在是太過分了!
忽然,她一直放在桌下握成拳頭的手,被一只大手包裹。楚涵嫣一驚,眼神飄向在旁邊冷靜喝酒的龍無咎。
他回了個微笑,單手在桌下慢慢掰開她的拳頭,再慢慢舒展縴細手指,似乎在安撫她-放心,我不會動心。
楚涵嫣羞赧著低頭吃菜以掩飾嫉妒之後的尷尬,懊惱自己總是對愛人缺乏基本的信心。
不知何時,一舞已畢。
龍崢在上位懶洋洋鼓掌,邪肆的眉眼間有挑逗,也有算計。
「後面肯定有什麼陰謀,他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們,小心。」楚涵嫣悄悄在他耳邊嘀咕。
「我知道。」他以唇形示意,並不出聲。
龍潭虎穴,倒也別有滋味,他一定奉陪。
「六弟幾年才回宮一趟,對四哥這次的安排可滿意?」
「多謝四哥費心,無咎十分滿意。」他皮笑肉不笑,禮數周到。
「那就好。」龍崢點點頭,似乎很開心,但眼神在掠過楚涵嫣的時候有少許停頓,又像在玩味著什麼。
絕色美女已結束表演,乖巧的走到龍崢身邊,斟了杯酒。
「四皇子……」嬌滴滴的嗓音听酥一千人。
龍崢大笑,環視羨慕的眾人,接過酒杯之時,一把將女子拉過來摟在懷里,滴酒不灑。
「美女投懷送抱,龍某怎麼能做不解風情的木頭,各位說是不是啊?」就著她的手將酒一飲而盡。
「對對,四皇子說得對極了!」一旁眾人呼應道。
「無咎。」
「四哥有什麼吩咐?」
「你看,她美嗎?」龍崢將懷中女子的下顎用力抬起,正對著龍無咎,像展示貨物般。
美女嬌女敕的肌膚被大手捏得很疼,很疼,但她只能僵硬地保持笑容,不敢露出半分不快。
「是很美。」他淡笑著喝酒,忽然有些享受身邊之人的坐立不安和嫉妒,雖然明知這種心情很幼稚。
「听到沒有,我們一向眼高于頂的六皇子在稱贊妳美麗吶,妳還不過去表示一下。」
龍崢!你自己無恥,不要把人硬塞過來好不好?討厭死了!楚涵嫣真想上去把他無恥的笑容揍扁。她謹慎看著美女,又偷偷瞧瞧龍無咎,女性天生的獨佔欲和嫉妒在此時加倍發酵。
美女翩然而來,姿態裊娜,真有步步生蓮花的感覺。
龍崢此時拍了三下手,只見那名女子神色一凝,似乎有痛苦閃過。只是速度太快,楚涵嫣來不及看清楚。
美女站在龍無咎身旁,看了看龍崢面無表情的臉,香肩輕輕上挑,紗衣立刻緩緩落下,露出潔白細致的赤果身子。
是羞怯?是寒冷?粉色蓓蕾在空氣中綻放,她低下了絕美的臉龐,似乎要流淚般。
「六弟,可滿意?既然覺得她很美,四哥也不是小氣人,就將她送給你,也算是接風禮物。」
「四哥說笑了。」龍無咎起身去拿楚涵嫣的披風,將美女裹起來,遮住其余官員垂涎和猥褻的視線。
「君子不奪人之好。她本是四哥家的,我怎好意思擁有。四哥的心意我收下,只是這人還請繼續留在你身邊。」
「難道她不夠美?」
「不,很美。」
楚涵嫣又開始握拳了,雖然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非常美艷。
「可是我已有了心愛之人。」他望向楚涵嫣。「看遍百花,獨愛這枝,還請四哥成全。」
龍崢很少有的愣了下。他仔細打量著兩個風格回然不同的女子,沒想到他竟然舍牡丹而選杜鵑。
「齊人之福又不是不可以。」他不死心。
「很抱歉,我和她都無法接受。」
「原來我這個弟弟還是情種。」龍崢玩味看著楚涵嫣驚訝激動的表情,放聲大笑。「來,為我們這個皇家難得的情種干杯!」
在座官員各懷鬼胎,夾在兩位從來就是敵對的皇子之間假笑著干杯喝酒,祈禱筵席趕快結束!
後來發生什麼,楚涵嫣不太清楚了。因為她很高興,太高興了,又無法當眾說什麼去表達,只好喝酒,不斷的喝酒來發泄。
所以,當她昏沉沉再次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就已經是六王府她住那間房的屋頂了。
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有沒有發酒瘋?有沒有嘔他一身?有沒有說什麼胡話?楚涵嫣使勁想,可醉宿後的頭疼讓她一切思考停頓。
梳洗完畢後,她準備到外面走走,呼吸新鮮空氣,也理理思路和情感。昨天,算是表白吧!
楚涵嫣邊走邊想,隨手摘了朵薔薇,指尖被刺破也沒有反應。薔薇花兒美,也美不過戀愛中的女子。
「是誰?無咎?」她的雙眼忽然被蒙住。
「來,慢慢跟我走,小心腳下。」龍無咎像個調皮的大孩子般,固執地蒙住她眼楮,兩人僵硬的調整步調一起行走。
「你裝神弄鬼做什麼呀,快把手拿開。」她虛弱抵抗。
「那樣就沒意思了。」堅決不從。
「討厭。」口是心非。
「呵呵。」隨便妳說。
兩人歪歪斜斜來到水榭。
「好,睜開眼楮吧!」
「如果沒有有意思的東西,我可要唯你是間!」楚涵嫣插腰,在看到周圍的景致時硬生生將末說完的話吞回去。
這里和曾經存在的楚家水榭回廊一模一樣。輕風過處,漣漪蕩漾,白色紗帳蹁飛舞。
水榭周圍,是開了滿池的荷花。荷葉寬大碧綠,上面閃爍著清晨凝結的露水之光。
那些荷花或迎風搖曳,或含苞待放,千姿百態各顯美麗。而一漾一漾的河水,更使它們有了一種動態美。
也許是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池面有種水氣氤氳之感,呈現出如夢似幻的美麗景致,仿佛仙境。
「奸漂亮!」她睜大了眼楮,雙手撐著漆木欄桿向前傾。「你怎麼弄來的?我記得剛來時這里是枯池,沒有荷花也沒有水榭。」
「有心,就可以辦到,何況是為了妳。」
「嘴好甜!」她根本無法拒絕,這算是……幸福的感覺吧!
「我是想讓妳開心,可是妳怎麼流淚了?像小孩子一樣,又哭又笑,小心長皺紋。」
「長滿皺紋成了老太婆你也休想甩掉我!」
「娘子,遵命。」
水榭承載著沉浸在愛河里戀人的歡樂和悸動,荷花、荷葉、池水,甚至露珠都仿佛感染上了這份幸福。
楚涵嫣興奮地跨出欄桿,蹲在邊緣,攪動起池水。「無咎,這池水好像也特別清涼呢!」手心滿是水,不斷往空中拋灑。當它們紛紛落下時,點點清涼也仿佛沁到心里。
忽然,楚涵嫣注意到自己手臂內側,有一條極其細微的紫色線條,因為和經脈顏色有點相似,所以平時都沒有發現。
她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弄上去,可是又不像是顏料畫的。等會兒回去再仔細清洗吧!
「在看什麼?」
「當然是美麗景色啦,我都流連忘返哩!」不想讓他擔心。
「那我就在這里建座屋子,窗口正對荷花池,方便妳天天欣賞好不好?」
「臭美,學人家金屋藏嬌!」你會寵壞我的!她心里滿是說不出口的感動。
「妳當然人比花嬌。」
他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嘴滑舌?!楚涵嫣無語問蒼天。此時莊影的身影一閃而過,恰巧他們同時看見。
「他應該有要事找你。」她語調里隱約有著快樂被打斷的落寞。
「嗯。我先出去,晚上再來找妳。」他笑得曖昧,讓她陡然想到那個雨夜在洞穴之中的火熱纏綿。
「你走,趕快走……晚上別過來,我才沒有時間等你!」回答她的,只是他一聲輕笑和一個瀟灑的轉身。
靜夜星空,可以讀出纏綿的依戀;微蕩漣漪,可以傳遞綿延的思念;而這滿池荷花,該是綻放著他們歷經風霜的愛情?
她站在水榭中,穿梭的清風帶來陣陣淡雅清香。有曲水流觴的風雅,有柔情似水的甜蜜,似乎每朵荷花都蘊藏著他的情。
不能自私享受愛人的贈與,自己也該有些行動。畢竟,愛除了訴說,更要實際表達。
對,那就這樣吧!她通過膳房,決定要自己做些家常菜,等他回來吃。
第一步,出去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