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古家小平房里,出現兩道同聲高揚的音調。迸波斯和古馬雅同時瞪大眼,訝異問向宣布這項消息的大姐。
迸雅典要到美國去,為了某個什麼視覺色彩變化的世界巡回展,因為巡回團隊不會停留台灣,又听說是個集合了多位優秀畫家的藝術作品展,所以她訂了直飛舊金山的機票。
"我知道很倉促,我也是昨天才決定的,總覺得錯過這次展覽一定會後悔。"古雅典心虛地說出一夜難眠,想到半夜才想到的借口棗離家的借口。
對不起,她並不想說謊……
"會去多久?"古馬雅問。
"我也不知道……"等到"結果"出來才會知道吧?
迸雅典喃喃回答,又引起了弟弟妹妹的疑惑。
"不知道?"
"呃……我是說,也許我會趁著在美國的這段時間,到處走走,尋找畫畫的靈感。"說完,古雅典輕嘆了口氣,很細微,仍然被心細的古波斯發現了。
"姐,你遇到什麼困難嗎?"他問。
"姐……是哥說的這樣嗎?要不要提出來,我們人多一起商量商量,說不定馬上就有辦法了!"古馬雅馬上熱心建議。
此刻,古雅典的心盈滿感動。
家人的保護永遠是最堅固的,哪怕他們的年紀都比她小,他們的一句話卻能讓她感覺得到安心。她忽然有種體認,她這個姐姐實在當得很糟糕,沒辦法讓弟弟妹生活的開心無慮,反而讓他們來擔心她。
她真的好沒用、好沒用……
"我沒事,只是很單純覺得自己應該出去走走,看看這個世界。"
真的嗎?古波斯懷疑的眼神問著大姐。
"一天到晚老是窩在家、窩在出版社畫畫,你們想我會不會忘記這個地球是圓的?"古雅典煞有其事地問。
"沒關系啦,姐,你只要記得你還有個妹妹馬雅。你的作品哪天如果得了什麼獎,上台發表得獎感言時,說你這輩子最感謝的一個人古馬雅,沒有她就沒有你的作品,這樣就夠了!"樂天的古馬雅,隨即替大姐想了個解決方案。
"你喔!"古雅典輕拍妹妹的臉頰。
"周大哥知道你要出國的事嗎?"
迸雅典搖搖頭。"他還不知道,他如果有問,你們再告訴他吧,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什麼時候的飛機?我騎機車送你。"古波斯自告奮勇當司機。
"今晚十點走。不用送我,你晚上不是還要打工?"
"這麼快?!"
迸家小平房里,又出現兩道同聲高揚的音調。
☆☆☆
她的存在,是一種尷尬。
迸雅典來到樓家已經好幾天了,雖然樓家的老爺夫人出國探望朋友、樓奕到法國考察拓展國際業務的事宜,讓偌大的別墅型洋房只剩王嫂和她兩個人。
不用面對樓奕,對她來說,是松了一口氣的。
但是,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角色是"什麼也不是"。
她被王嫂視為樓奕的情婦?可是她不是。
她被王嫂當成上賓對待?卻始終像是個隱形人,這樣的冷漠,她不想。
總而言之,她只不過是個"妾身不明"的……食客。
王嫂似乎不太喜歡看見她出現在周圍,就像現在棗
"王嫂,我幫你擦地板。"
在日式起居室找到跪在榻榻米上抹地的王嫂,古雅典綁起馬尾,將七分袖卷到上臂,也月兌鞋踏入起居室。
"不用不用!榻榻米要用手慢慢擦,你們年輕人做不來。"王嫂依然跪在榻榻米上,彎著粗腰,手拿抹布拭地,沒看向古雅典。
"我會的,我可以幫忙。"古雅典微笑以對,拿起另一條掛在水桶上的抹布,也跟著跪。
看王嫂一個人忙,讓白吃白住的她覺得過意不去。
"我怎麼能讓少爺的'貴賓'做這種粗重的家事!被少爺知道的話,我下垂的老皮要繃都繃不緊咧!你安心當你的客人,每天吃好睡好,讓我能跟少爺交代,就可以了啦。"王嫂抽回古雅典手中的抹布,放回水桶上,繼續抹地。
"我們不說,他不會知道的。"古雅典又拿起抹布,放到水桶里浸濕。
听到水聲,王嫂回過頭來。
"你沒听到嗎?我說不用你幫忙就是不用你幫忙棗"
有點氣惱的王嫂,看見古雅典早已跪在地板上認真擦起榻榻米來,還沒說完的話就這麼煞住。
此時王嫂才仔細把目光放在古雅典身上,古雅典不同于之前清涼艷麗的打扮,簡單普通的T恤配牛仔褲,及肩黑發隨意束在腦後,清純素淨得像個乖巧學生,一點也看不出來是那種專門勾搭有錢男人的拜金女。
不對,現在的女孩子太聰明,懂得在不同的人面前裝腔作勢,她看見的只不過是一種錯覺。
裝清純?哼!想借少爺的注意來博得她的好感,好在樓家呼風喚雨?想得美!
王嫂邊想,邊把不屑的眼神投射在賣力抹地的古雅典身上。
"哎呀!"忽地,王嫂大驚小敝地嚷嚷。
"古小姐,我想你是想妨礙我打掃吧?那塊榻榻米已經擦過了,你不知道維護榻榻米,防潮很重要嗎?老爺的筋骨不好,最討厭潮濕了,你這樣做,讓我很困擾欽!"
"對不起……"古雅典連忙爬起身退開一步,一個不小心棗
"啊!"
咚棗
迸雅典拐倒了水桶,跌坐在地,坐在一攤水澤中,王嫂這下才"真正"刷黑了胖臉。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擦干……"古雅典顧不得一身的狼狽,抓著抹布手忙腳亂吸干榻榻米上的水。
"夠了夠了,你不要待在這里就是幫我一個大忙了!"王嫂見一地凌亂,不耐煩地揮手趕人,僵著臉抱怨。"真是的,還要收拾殘局!"
"對不起……"她又闖禍了。
"不要跟我道歉,早知道不要讓你進來起居室就沒麻煩了。"王嫂嘴里喃喃抱怨,心里卻有突生一種欺負人的罪惡感。"算了啦,擦干就棗"
王嫂還想說些什麼,只見古雅典轉身離開起居室,落寞的背影像極了無依無靠的小可憐,王嫂忽然覺得不舍。
唉!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回到二樓的客房,古雅典關上門後,抱膝蹲靠在門板上。
不能哭……
迸雅典閉起微微泛紅的雙眼,眼前一暗,腦海立刻變得明亮起來,有一道模糊的挺拔身影襯著光圈慢慢逼近,光圈愈小,那道身影就愈顯清晰。
樓奕帶著微笑凝視著她,可是,她不懂那個笑容代表什麼……
為什麼會忽然想起樓奕?
是因為這里是他的家,有他生活的影子、有他呼吸的空氣?還是因為他總會替她解圍嗎?
為什麼會想起樓奕?
因為一場,他囚窒了她的自由、抹殺她也有選擇的權利,甚至用言語侮辱她……
迸雅典撫上月復部,滿腦子都是樓奕、都是甜苦交錯,也都是疑問。
她真的有孩子嗎?
不讓她自行去驗孕,而是交給他安排,目的就是要確保百分之百的結果,限制她的自由,目的就是不想多個半途認父的包袱。而這也意味著,樓奕在乎的只是孩子。她若懷孕了,就必須生下他的骨肉,若沒懷孕,一拍兩散。
是呀……在他心中,她並不重要。
迸雅典下意識輕模頸上的珍珠項鏈,指尖嘗到莫名的苦澀。
你怎麼不戴上昨天的項鏈?很美、很適合你。
一句贊美,能有多少真心呢?
就好似一夜,究竟能有多少情?
☆☆☆
夜半,看著天際中的星子靜靜閃爍,也能感到淡淡幸福的時刻。
迸雅典躺在柔軟的床上,透過敞開的落地窗,凝望純淨的天邊。
夜里的涼風拂進房間,輕輕吹起她肩上細柔的發絲。
沉思中的她,對寒意毫無所覺。
十幾天以來,她還是會主動幫忙王嫂做家事,只是,她小心翼翼地不踫壞任何家具、不制造麻煩、不打擾王嫂。
王嫂在打理家務,她就等王嫂整理完畢後開始清理垃圾;王嫂擦完家具,她就把抹布洗干淨;她們吃完飯,她便將碗盤洗好,王嫂洗完衣服,她就把衣服拿到頂樓的日光室晾干;剩下的時間,她都待在客房里畫描畫筆稿,偶爾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短短的平靜生活,幾乎讓她忘記她曾有過的酒店工作,仿佛已經月兌離那聲光物欲的世界,做回她自己。
暫時不去想爹地、不去想樓奕,一點點簡單的改變,也能讓她快樂好久。
像今晚,她在客房里忙著畫畫,畫到晚餐時間都過了也渾然不知棗
"你在忙?"
听到敲門聲,古雅典打開房門,一見是王嫂。"嗯,我在畫畫。"
"畫畫?"
"我替出版社畫插畫。"
"這是你的工作?听起來很單純,怎麼會認識我家少爺?我還以為你是酒店小姐,不然就是妓棗"王嫂打住。"呃,不好意思喔……"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只想畫畫。"
"雅典,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才會淪落到那種地方去?"
迸雅典沒回答,只是微笑,笑容中有一種別人看不見的悲澀。
"干嗎笑?"
"王嫂,你有沒有發覺你說話,跟之前不太一樣?"古雅典神秘地問。
"一樣呀,哪里不一樣?"
"你叫我'雅典',而不是'古小姐',你沒發覺嗎?"
"三八女孩!都一樣啦,都是在叫你!呶,這是晚餐,吃完再畫。你們年輕人都以為年輕就是本錢,本錢要用來投資沒錯,可是一部分也要存起來,免得哪天需要急用時,一毛錢都沒有!不要搞壞身體!"
王嫂沒好氣地輕斥,一邊將手上的托盤遞給古雅典。
才短短幾天的時間,王嫂不得不對古雅典另眼相待,因為古雅典的表現,跟她所預期的實在相差太多,相較于古雅典之前穿得嬌艷萬千,這樣家居的感覺反倒比較適合古雅典。加上古雅典認真又小心翼翼的態度,讓人真的無法把她當成少爺的情婦看,不知不覺,對古雅典的關心也就多了起來。
"謝謝你,王嫂。"不知道有多久了,沒有長輩這樣關懷過她,古雅典難掩心情的激切與感動,鼻頭漸漸泛出酸意。
"快吃,我晚一點來收。"
她幫王嫂的忙,並不是想討好王嫂。只是,她不想白吃白住,不想欠人情。
暫住在這幢有些冷清的豪宅里,她想要的不過是能抗拒無奈的溫暖,因為,她的心有點累了……
風起。
迸雅典終于感覺到涼意,她下床關上落地窗,走入浴室,想沖去一身的疲憊。
從滿氤氳熱氣的浴室走出,身上只穿著浴袍的古雅典,清秀的瓜子臉上沁著一層薄薄的細汗,沖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現在的她有點口渴。
迸雅典想走下樓喝水,在踫到門把時,突然有些遲疑。
她穿這樣下樓去,沒有關系吧?
這麼晚了,家里既然只有兩個人,王嫂也睡了,她這樣"衣衫不整"地下樓找水喝,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就只有她一個人還沒睡嘛,擔心什麼!
迸雅典釋然一笑,暗嗤自己太過緊張,隨後走出房間,往一樓廚房去。
這幢房子真大,從樓梯口走到廚房的距離,大概是一般人家的五六倍,寬敞得嚇人!
走進飯廳,古雅典打開餐桌上方懸吊的藝術燈,柔和的澄澄小燈驅走了滿室的黑,染暖了廚房每一個角落。
看了下冰箱里頭裝的食物,她從中拿出一大瓶礦泉水放到餐桌上,再到餐具櫥中找出一個玻璃杯,走回餐桌邊,將寶特瓶中的礦泉水倒入玻璃杯。
"誰?"
倒水很普通的動作,古雅典卻因為忽然冒出的一道沉醇男性嗓音而受到驚嚇,逃月兌不了"出線"的命運。
寶特瓶口因她驚嚇時的一震,踫撞到杯緣,水力加撞力,玻璃杯應聲摔落大理石地。
鏗 棗
杯子碎了,水灑一地,玻璃碎片教在一片水澤之中。
"赫棗對不起!"古雅典倒抽一口氣,還沒細想剛才的發聲音是誰,習慣性的反應就是立刻道歉,然後蹲清理她制造出來的殘藉。
"笨蛋,想弄傷你自己嗎?"
正要蹲下的古雅典被一個迅猛勁道扯開,伴隨著一聲低咆,撞入一副溫熱的胸膛中,然後,收緊的實臂將她困在一方被純男性氣息包圍的天地之中。
但這氣息,還夾帶了些她不陌生的……惱火和不快。
樓奕?!
她驀然抬頭,果然看見一雙噴火的深眸,和她所想到的答案完全吻合。瞬間,她只是愣愣地望著他。
"你這種笨手笨腳的女人也妄想清理玻璃碎片?省點功夫吧,少去踫麻煩,免得還要花一筆醫藥費。"樓奕冷哼。
"……"古雅典無法形容心中的感受,雖然他的口氣很差,但她竟然萌生被他捧在手中珍惜的感覺。
他怎麼可能珍惜一個……說好听一點……"酒家女"?一定是錯覺……
"才幾天不見,又變啞巴了?"
"……你回來了。"古雅典只想得到這句話。
她這算是後知後覺的回應,樓奕听了卻忽然有股安心的感動,觸及未曾被撥動的心弦,一種滿足的余者悄悄旋繞。
"怎麼還沒睡?"他回家察覺廚房的小燈亮著,本以為是王嫂,沒想到他的出聲卻害她差點受傷。
她受到驚嚇了嗎?
樓奕不自覺走神凝視給他未曾有過的感動的古雅典。
身著浴袍的她,穿得不算清涼,但微微透濕的浴袍,勾勒出她姣美的身材。濕漉漉的發絲披散在肩上,浴袍領口、下擺所未遮蔽的雪膚、小腿,更顯她的縴細勻稱……
轉瞬之間,樓奕便對古雅典產生了渴望,想重溫她的一切。
"不歡迎我回來,嗯?"他暗自收緊雙臂,讓她更靠近自己。
"沒有……"
他的動作讓兩人相貼無隙,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柔軟的胸脯只能緊貼在他寬闊的胸膛,尷尬得沒有辦法思考。
"你好香。"他低頭湊近了她的頸窩,汲取她沐浴餅後的幽香。
"因為……我剛洗完澡……"他怎麼愈抱愈緊呀!
迸雅典掙扎著想退開,無奈樓奕根本不為所動,她的掙扎只是困獸之斗。
"你真的好香……"
他探出熱舌,在她細滑的頸部,由下往上舌忝弄,鉗住她的大掌轉而游移在她的背部,更有往下的趨勢……
"別、別這樣……"古雅典一震,顫聲制止。
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
一個供他泄欲的酒家女,還是一個普通女人?
樓奕磨人的吻來到她的耳垂,不重不輕地吮嚼了一下,用他那醇厚的魅惑嗓音低聲說道︰"我想要你。"
"不是的……"她搖頭呢喃。
見她微顫的抗拒,惹人心憐,樓奕放慢了步調,耐心問︰"不是什麼?"
"不是真心的……你不是真心要我的!"古雅典心痛地閉上眼。
明知在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與真心無緣,此時卻深深覺得自己好悲哀,沉重的無力感凌遲著她。
她為什麼會這麼不甘心?是因為喜歡上只把他們的關系當交易看的樓奕嗎?
迸雅典被自己的念頭給震住,不敢置信的明眸瞪大,正好望進眼光變得柔和的他。
還沒消化他的眼神代表了什麼,下一秒鐘,古雅典听見了殘酷的言語棗
"我一直以為你要的只是錢。"
原來還有……真心。
她說的話讓他莫名寬心,之前沉重的煩亂心情,在此時出現了救贖的機會。
樓奕開始正視對古雅典的感覺,絕對不是只有佔有欲和樓氏血統問題而已,而是多了一股想呵護她的沖動。
沒錯,她總是有一些愚蠢的行為讓他不得不注意到她,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就是了。
而他也會不自覺地將目光放在她身上,仿佛不注意她一點,她就會闖禍似的,然後,他會覺得心疼……
難道,他愛上古雅典了?
另一方,古雅典的心宛如被尖刀劃過,她刷白了俏臉,無法再多說什麼。
她並不能要求他改變對她的看法,只因……她已經蒙上墮落的標記,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見她一語不發,樓奕的好心情忽然從空中狠狠跌落。"你要的是錢,對嗎?"他板著逐漸冷凝的俊臉,再問一次。
迸雅典還是不說話,她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那只會得到更多的訕笑。
之前嘗過的痛,也足夠了。
"不說話,表示默認?"樓奕柔和的目光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溫度的冰冷。
難道,他錯看了她?或者,是他自作多情?
她要的真心,只是耍弄他的憑借?
"要演戲怎麼不演得徹底一點?"徹底迷惑了他之後再吞盡他所有財富,不是更一勞永逸?
"我不懂……"他的眼神讓古雅典突升懼意。
"要錢還不簡單,不管多少我都可以付給你。"
樓奕放開她,大手從休閑西裝的里層掏出皮夾,抓出皮夾內所有鈔票灑向她。
一時之間,紙鈔飄飄落地,斜劃過古雅典面前,拍打到她慘白的小臉上。
再也承受不了他輕鄙的言行,古雅典起霧的水眸強忍即將決堤的淚水,轉身拔腿逃開。
"啊棗"突然,她被他一把扯回胸前。
"好,我買你!"他爆出低咆,足以燎原之姿的怒火。
她使勁想扭開被他抓住的手腕,無奈她愈拉扯,他鉗得愈緊;他錯得愈緊,她愈想逃。"放開我、放開我!"
"該死的你!我既然要付錢買你,為什麼還掙扎,不夠多是嗎?!"
胸中被郁悶壓迫得煩躁不堪的樓奕,一把橫抱起她,不理會她的掙扎,往樓上跨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