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心草依言往右方望去,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一個被淨空的角落——那里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他們皮膚光滑,雪白如石膏,男的英俊、女的美麗,卻一致面無表情,使他們精致的容顏像是虛假的面具。而在那三張精美的臉龐上,都嵌有一對晶瑩剔透的翡翠眼瞳,其中燃燒著非人的異樣光芒。
姬心草掌心掐了一把緊張的汗,他們——是她以為的「那個」嗎?如果是,難怪妖精們會刻意避開那個角落……
「吸血鬼——傳說中犯了過錯而被詛咒的人類,他們被剝奪死亡的權利,永遠在世上徘徊,不得安息。他們被輪回、神明所遺忘,時間的流逝與他們無關。他們晝伏夜出,以鮮血維生,活著的生物恐懼他們,鬼魂奉他們為亡者的引路人,卻從不敢近他們的身。」埃米爾吟詩似的嗓音證實了她的猜測。
丙真是吸血鬼。姬心草疑惑更濃,「他們為什麼在這里?這里既然有妖精、龍族,還有公會的人,怎麼會讓他們進來?」
吸血鬼堪稱最腐敗惡毒的生靈,各族都不願接近他們,人類一向對之深惡痛絕,尤其九玉公會自認是人類對抗魔物的第一道防線,他們若看見這三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剛想尋找九玉公會術師們的身影,就見以會長為首的五人正走向角落的吸血鬼。
三個吸血鬼不逃也不戒備,看著五名術師走到面前。
九玉會長取出一個盒子,女吸血鬼接了過去,也取出一疊資料給他,雙方以會長和女吸血鬼為代表開始交談,其他人偶爾也插口幾句。
「這副和平景象令你訝異嗎?」埃米爾調侃地注視著錯愕的姬心草。
「為什麼?」她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九玉公會眾人臉色嚴肅,吸血鬼們則一逕漠無表情,但雙方很明顯地都無敵意。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時代早就變了,親愛的。人類有了科技作後盾,不再是任妖魔鬼怪宰割的俎上肉,吸血鬼和人類很早就有了協議,人類可以在吸血鬼身上做實驗,吸血鬼由此換取不被獵殺的保障,還可以任意挑選人類作為食物,其他各族也都默許這個協定。從前欺壓人類的吸血鬼,現在可是珍貴的保護動物呢。」
他很滿意她震驚的神情。姬家將她教育得太好,不讓她親眼看見,她還道那套幾百年的骨董教條到這時代依然有用。
要斬斷她與姬氏一族的聯系,第一步就是要將她的信念來個徹底顛覆。
「可是……女使不曾跟我提起這些。」姬心草聲音有著遲疑。養母只灌輸她人與吸血鬼勢不兩立的觀念,族人們也深信如此,養母為何隱瞞現狀?
一道悅耳的中音好心地為她解答,「有些事,領導者心里有數就夠了,跟隨者只要相信他們提供的所謂‘現實’,渾渾噩噩過完一輩子就行。世間智者少而愚者多,無知之人知道得太多,只會造成混亂。」
埃米爾聞聲轉頭,看見兩個人,一個是高壯白皙的男人,單眼皮的俊朗面孔正禮貌地朝他微笑,嘴角噙著一絲邪味;另一人身形修長,俊美的臉龐像是十余歲的少年,眼瞳竟是鮮亮的血紅色,使他絕美的容顏倍顯詭艷。
少年笑吟吟地道︰「兩位晚安。」正是剛才插口的嗓音。
埃米爾將姬心草拉到身後,注視著少年不尋常的眼色,想起南宮璟曾談起一間神秘酒吧,藏身幕後的店主據說有一對罕見的血色雙瞳。「你是阿蘭夜?」
「大名鼎鼎的埃米爾居然認得我,真讓我受寵若驚呢。」阿蘭夜撫心輕嘆,優雅的舉止自然散發一股誘人的媚態,「既然你知道我是誰,想必也知道我能為你解決某些煩人的事,例如——」他瞥了姬心草一眼,「讓你從人類的手里解月兌,從此和這位小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如何?」
姬心草一怔,抬眸看著埃米爾。從人類的手里解月兌是什麼意思?他受了誰的控制嗎?
埃米爾不置可否地微笑,「听說閣下的‘黑心肝酒吧’采消極經營,進得了酒吧大門的人,你自會提供服務,何時改為店主親自出面拉客了?」
阿蘭夜無奈地聳肩,「近來生意不好,我只好出來拋頭露面啊。否則歐陽每晚悶在店里也挺無聊的。」
一直安靜站在他身邊的歐陽無歡淺淺一笑,「無聊倒還好,我只是個負責看店的酒保,最終滿足客人要求的,不見得是我。」
「總之,生命中總有一些缺憾,任憑你擁有再大的權勢、再高強的法力也無法改變,因為造成困境的原因並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外在環境的限制,例如一生下來就注定的身世,或者血緣聯系,而我能打破這種令人絕望的桎梏。」阿蘭夜星眸眨動,微笑瞧著明顯有些動搖的姬心草,「姬家人的沉重包袱,難道不曾令你想要逃避?」
在那雙艷紅雙瞳洞悉般的注視下,姬心草心跳怦然起來,被埃米爾緊握的掌心微微汗濕。
她曾听養母提過黑心肝酒吧,無人知道它位于何處,如果心中有迫切渴求的事物,就會在某個上街閑逛的夜晚,突然發現自已站在這家店門口,一旦入內說出自己的願望,就能讓它實現,即使是乞丐,也能一夕成為巨富——只要付得起相等的代價。但離開後,卻再也找不到這家店。她記得養母與阿姨們一致認為,那也許是惡魔的店……
手上的力道突然不悅地加重,令她疼得輕呼。
埃米爾扣緊她的手,淡淡道︰「你的酒吧一向依據客人的要求收取對等的酬勞才做事,想強行扭轉定向的軌道,自然得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你不可能免費提供服務吧?」
阿蘭夜輕笑,「我是生意人,當然不做賠本買賣,不過可以給點折扣——」
「夠了。」始終沉默的青蓮驟然打斷對話,他的嗓音低沉如大提琴,震人心弦,冷銳的眼神完全不像個孩子,警告對方別再引誘埃米爾。
「人有權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不過是提供他參考罷了。」阿蘭夜俯,以唯有彼此听得見的音量,在青蓮耳畔低語︰「你也渴望著某個人,不是嗎?即使要讓萬物滅絕,你也在所不惜。你願意用億萬生靈換她一人,你唯一想要的那個女人……」
他微笑地看著青蓮變了臉色,孩子氣的圓瞳瞠著驚詫,似乎想問他知道了什麼,卻又忍住。
「三位如果願意考慮我的提議,自然能找到我的店,我隨時恭候大駕。請恕我不能奉陪了。」阿蘭夜迷人一笑,轉身離去。
姬心草目送少年與男人隱入人群中,消失無蹤。如果少年真是惡魔,至少可以確定一點——惡魔絕對遵守約定,一旦收取了代價馬廄會徹底執行被托付的事。他們以肆無忌憚聞名,只要能達到目的,任何邪術都敢使用,也因此惡魔被視為墮落的神族,擁有足以扭轉乾坤的力量。
如果,要那位少年將他變成人類,甚至化解他與姬氏一族的宿怨,那少年能做到吧?如果他不曾和姬氏一族結仇,如果她只是平凡人,他們之間也許就簡單得多……
埃米爾執起她柔荑,放到唇畔輕輕一啄,「你有願望想要那家店達成嗎?」
「沒有。」被他猜中心思,她心虛地否認。
「沒有嗎?」他玩味地瞅著她,直到她容顏逐漸鋪染紅霞,他才一笑,低首吻去她欲出口的辯解。
「你知道我的願望會是什麼。」他輕撫她唇瓣,溫柔的力道泄漏了對她難以壓抑的深戀。「以前的我,也許真會去向那紅眼小子許願,要他化解我和你們姬家的仇怨,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我偏要繼續當個半人半魔的怪物,偏要以這個身體愛你,也要你愛上這樣的我,我生成這樣不是我能選擇的,為什麼要因此向歧視我的世界屈服?」
她凝視著他倔傲的臉龐,輕嘆︰「看來,你很喜歡挑戰艱難的道路。」
他笑了,「也許是吧。何況,他會跟我要求什麼代價?我一無所有,連現在住的地方都不是我的,如果他要我替他殺人呢?甚至,要我放棄你,拿你當條件交換?」他堅定道︰「我寧願死,也不放棄你。」
他熾熱篤定的眼,仿佛一道甜蜜又淒涼的暖流滲入她心窩,染酸了她鼻頭。
「或者簡單一點,我可以許願要你拋棄姬家人,死心塌地的愛上我。可是靠外力達成的情感,畢竟是虛假的,我要你自己決定——我,或者你的族人。」
他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字字鏗鏘撼動她心,「我知道這對你有多麼艱巨,我會陪著你,要死、要下地獄、要魂飛魄散永不輪回,我也不會離棄你。」
「如果我最終還是回到族人的身邊呢?」她顫顫咬唇,平靜了二十年的心湖,頭一遭有了波動,波瀾洶涌難止。她……真是愛上這男人了,該怎麼辦?
埃米爾還未回答,南宮璟已回來了,「埃米爾,實驗室的人在等你了。」
「嗯。」埃米爾應了聲,深情地凝視著已徹底芳心大亂的女孩,張臂擁住她,「不論你最終如何抉擇,我都無怨。」
因為你只能選擇我。他沒說出這句話,低垂的眸光掠過一道狡黠,與志在必得的決心。他知道這手段很惡劣,不這麼逼她,她只會一味逃避。
察覺她縴臂環住他頸項,是難得的主動,他更滿意她的配合,引她走入萬劫不復的陷阱,「現在,往你的左邊看。」
姬心草往左方望去,在擁擠的妖精之間,她看見聚集在一處的紅色身影。那是五個女人,都穿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紅白雙色長袍,當她的視線與為首的女人相遇,她俏臉驟然刷白——是養母!
她們都看見了?她震驚萬分,而埃米爾還火上加油地給了她一個火熱擁吻,她驚慌地推拒,他才放開她。
「妖精女王今晚可能不會來了,你可以去和你的養母、阿姨們聊聊,這麼多天沒見面,她們一定挺擔心你的。」他惡意地揚起嘴角,「我還有事得忙,你多陪她們一會兒,別太想我啊。」
他轉身沒入人群,青蓮隨後跟上他。
姬心草氣得顫抖。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她的族人來了,故意與她表現親密,讓她們看見!
恐懼大過了怒火,她沒有勇氣再看養母她們,挪到南宮璟身側,希望避開族人的視線。剛才匆匆一瞥,她依稀看見養母嚴肅的表情,阿姨們卻是神色憤怒。她們為什麼會來?
南宮璟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你們姬氏一族的地位更高于九玉公會,當然會受邀參加,通常是女使和族中幾位負責主事的重要人物出席,但不一定每年都來。以後你當上女使,也會收到邀請函。」
她不想當女使,只想立刻從會場中消失啊!她忽然想起先前埃米爾說過的話,「他……埃米爾說,我們和吸血鬼有了協議,彼此互不侵犯,為什麼養母還要我來殺他?」
南宮璟臉色瞬間有些古怪,「這份協議是百年前簽訂的,當時的女使堅持不肯放過他,所以其他人讓步了,同意只要姬氏一族抓得到他,他的生死就任由你們處置。」
他望著姬家眾人,四個女人氣憤地在爭議著什麼,不時瞧向他們這邊,而姬水襄神情凝重,卻不如她們那般忿忿不平。
「她們似乎打算過來,你要留在這里嗎?」
姬心草慌忙搖頭。
「跟我來。」南宮璟轉身沿著牆走了一段距離,推開牆上一扇隱藏的門,閃身而入,她跟了進去。
門內是縱橫交錯的白色走道,走道兩邊都是門,數不清有多少個房間。
南宮璟領頭往前走,姬心草尾隨其後,越想越不對勁,「可是這份協議應該也得經過吸血鬼的同意吧?他們難道就這麼坐視他被追殺?」
「那是‘人類’和「吸血鬼」的和平協定,與他無關。」
姬心草錯愕,「為何與他無關?他明明——」
「他各有一半的血統,但相對而言,他不算是人,也不算是吸血鬼。你應該也知道,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兒,不論在哪一方都無立足之地。」
她無言了,「……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他既是人,也是吸血鬼啊,如果不能真正接納他,什麼和平共處也只是口頭上說著好听罷了,不是嗎?」
南宮璟听見了她的疑惑,僅是抿唇,並不回答。他走過轉角,站在一扇門前的青蓮看見他們,面露訝異之色,並不多問,開了門讓他們進去。
門內是個方形的小房間,一面牆上瓖著雙面鏡,透過鏡子可見隔壁的大房間里有不少披著實驗白袍的人在忙碌,鏡旁有門讓兩個房間相通。
「在這里,她們就不會追來了。」南宮璟掩上門。
「這里是……」姬心草愕然注視著雙面鏡,埃米爾就在鏡後的房間內。
他月兌去了上衣,坐在一張金屬椅上,數名白袍人圍著他,在他額際、胸膛貼上連有電線的貼片,電線連接到旁邊的巨大機器上。有個人在幫他注射藥劑,旁邊還有幾個人看著機器螢幕閃動的線條與數字,一面討論。
她問南宮璟,「他們在做什麼?」
「他們是醫生和科學家,埃米爾在替他們做研究。在談好的條件中,吸血鬼必須提供一人給人類做研究,他自願成為實驗品。」
「什麼樣的研究?」她想到他每天吃的那些藥。
「吸血鬼在許多方面都和人類相似,體能卻遠比人類優異,而且永生不死。研究分為兩個方向,一個就是在研究吸血鬼的體質,找出他們能避免老化與死亡的原因。人類的壽命越來越長,固然是因為醫藥發達、糧食充足,一部分也是這個研究的貢獻。」
「第二種研究呢?」有個白袍人拿手術刀劃開埃米爾的手腕,她看得心髒狠狠一抽,他卻連眉頭也不牽動一下,還抬高手臂,以便對方從他手腕切口抽出一條藏于血肉內的管子。
「第二種是藥物實驗。吸血鬼復原得快,即使藥量過重也不會致命,加上有咒術協助區分,不致混淆藥效,可以同時實驗幾十種藥物。醫界一研發出新藥,就立刻在他身上試用,試用成功才會進行人體實驗。他手臂內植入的管子也是咒術做成的,可以記錄藥物作用的結果,每個月得換一次。」
「……換句話說,」姬心草縴手蜷握成拳,嗓音僵硬,「這個與他無關的和平協議,不但好處沒他一份,還讓他當了一百年的白老鼠?」
南宮璟看著她壓抑憤怒的側臉,語氣始終淡然無波,「沒錯。」
姬心草猝然轉身瞪他,怒聲質問︰「而你居然就這樣坐視不管?他就住在你隔壁,你們好歹是朋友……」
她驀然住口。南宮璟恐怕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以她對他的認識,他並非如此冷酷之人。
但南宮璟冷淡的語氣粉碎了她過于良善的臆測,「我和他不是朋友。我是他的監視者與保護者,為了防止他逃走,或被你們姬家人擄去,我讓他住在濃松道,以便隨時掌握他的一舉一動。這項工作是政府委托我師父做的,他過世之後,就由我接下了。」
姬心草聞言錯愕,一時完全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發出一聲似是哼笑的嘆息,「……以前,很多人罵你冷血勢利,可秀和談起你總是崇敬萬分,他是個仁慈的孩子,我不認為讓他如此崇拜的你,會如傳言那樣苛刻無情,但現在——」她炯炯眸光充滿失望,「看來,無風不起浪,傳言未必是假的。」她說話雖直,卻從不口出惡言,這短短的一句話,已包含了她最大的憎厭。
南宮璟唇線抿起,並不動怒。
此時,雙面鏡那頭突然騷動起來。
「喂,他還在流血啊!」
「為什麼血沒有止住?以前傷口都會馬上愈合啊!」
「快包扎!醫生快過來!」
鏡子那端一團混亂,埃米爾腕上的傷口汩汩滲血,他兀自動也不動,眾人手忙腳亂地搶救。
看見椅下血流滿地,姬心草再也按捺不住,拉開鏡旁的門,大步走了進去。
乍見沖進來的女孩,埃米爾以為是麻醉藥讓他產生了幻覺。他歪著頭看姬心草快步走近,幾個科學家上前攔住她。
「你是誰?一般人不準進來這里!快出去!」
「不要緊,她是我的朋友。」南宮璟站在門旁,「情況如何?」
「一切都照平常的程序執行,但植入新的記錄管後,傷口沒有愈合。」醫生在埃米爾手上施壓減緩血流,皺眉看著他,「你最近有按時吃藥嗎?電腦從你身上讀到的數據,跟以往差很多。」
「有啊。」埃米爾遲緩地應聲,看著姬心草走到身邊。她握住他完好的右手,看著醫生替他包扎,緊蹙的眉眼泄漏了她的擔憂。
「你的情況不對勁,得暫時停止服藥,等你身體復原再說。你是怎麼搞的?我再三叮嚀過你,這次抗癌藥物的實驗很重要,要連續用藥半年,結果你才吃第二個月就出毛病。你為什麼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知道有多少病患在等這種藥救命嗎?」
醫生一面嘮叨,一面指揮其他人擦掉滿地的血,忽見姬心草不悅地瞪著他,他也不客氣地瞪回去。
「小姐,雖然你是南宮先生的朋友,但按規定只有南宮先生和青蓮可以進來,你得待在隔壁房間——」
「就讓她留著吧。」南宮璟淡淡道︰「有她在,埃米爾的狀況會比較穩。」語畢,他逕自退了出去。
既然南宮璟開口了,醫生也不好再說什麼,瞪了姬心草幾眼,回到機器旁研讀數據去了。
埃米爾抬眸對著姬心草微笑,「我還在想,你和你養母不知道聊得怎樣了,沒想到……你會過來找我。」麻醉藥使他反應遲鈍,口齒也不大靈光。
她臉色一沉,「你想我們會聊什麼?」
「嗯——首先她會問你,為什麼我們在那麼多人面前卿卿我我?于是你老實告訴她,我們早就化敵為友,這幾天不但同進同出,還同床共枕,正打得火熱呢。她免不了要感嘆,她親手拉拔的小女孩長大了,也許還會嘮叨你幾句,然後很欣慰地接受我這個準女婿。」他狡猾地笑,「很完美的結果,不是嗎?」
「如果她當時和我阿姨們二話不說就出手對付你,你還能在這里胡說八道嗎?」
被他這般賴皮地胡扯一頓,她原本的氣惱反倒消了,哭笑不得。真是服了他厚臉皮的本事。
「可見她有多麼疼你,為了你的幸福,寧可放棄女使的責任,舍不得傷我。」
疼她?她從未想過這個字眼可以用在她與養母之間,她總是兢兢業業,努力地完成養母嚴苛的要求與訓練,那雙永遠在檢視她有沒有達到標準的眼,讓她從不敢開口叫一聲「媽」,只能將孺慕之情往心底藏……
她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肩頭,他左肩曾被她打傷,如今傷口早已愈合,卻留下蛛網般的淡紅痕跡,記錄了當時血肉破碎的紋路。他胸口被她刺的那一劍,也留下了細小的疤痕,與原先的舊疤相距不過半公分。
「你為什麼自願成為實驗品?」
他沒有絲毫驚愕,猜出必然是南宮璟和她說了什麼,「與其和所有人類術師為敵,不如只需應付你們姬家人來得輕松。反正就是吃藥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你可以逃啊!世界這麼大,總有你可以躲藏的地方,你藏起來,沒人找得到你,就……沒人能欺負你了。」
就沒人能欺負你了……多懷念的溫柔語氣呵,他凝視著她憂愁憐惜的眼色,與數百年前那雙眼同樣的含蓄壓抑,而又情致纏綿,他胸口宛如被重重一擊,痛徹心扉。
他真是讓鬼迷了心竅啊,他見過多少次她這樣戀戀柔情的眼神,她說不出口,他居然便糊涂不知,忘了她兩難的處境,愚蠢地相信眼見為憑,終于親手將她逼上絕路。她在韶華之齡殞落,他只能用長得令他厭煩的生命去追悔、思念她……他還要再嘗一次這般剮心的痛苦嗎?他單手捧住她柔軟的頰,啞聲道︰「世界是很大,卻也很小,想要藏起來不被發現,並不容易;而我早就厭倦躲藏了,一個人這樣偷偷模模地活著,真的很無聊——」胸腔深處突然強烈地收縮起來,他住口不語,慢慢往椅背上靠去。
她扶住他,「怎麼了?」
「有點頭昏。」他眼藥過多,麻醉藥早已失去止痛的功效,徒然使他反應遲鈍,他只能咬牙忍痛。身體的改變比他預料的來得快而劇烈,他得小心保守這個秘密,不能被這些醫生和實驗狂察覺。
「你很痛嗎?」
他聞言詫異,「你怎麼知道……」及時忍住話。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表現出異狀,她怎會發現?
見她神情擔憂,他露出淺笑,巧妙地換了個方式回答,「讓我抱抱你,就會好一點。」他手臂繞住她的腰,將她攬入胸懷,深嗅著她身上淡淡香氣,雖然疼痛不斷加劇,卻變得可以忍受了。
她難得沒有抗拒他公開的親密舉動,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這和你停止飲血有關嗎?」
他唇角彎起,若非身邊都是人,他真想給她—個激賞的熱吻!他愉快地親吻她耳垂,「聰明的女孩,不論你猜到了什麼,都別說出來,這是個必須偷偷進行的神奇魔法,說出來就不靈了。」
若成功,他就能與她逃離這些人。他不喜歡躲藏,更害怕孤獨一人的寂寞,那幾乎要逼瘋他;但有她相伴,地獄他也願意一游。
他摟緊她,無聲地對自己也對她許下承諾——後悔,一次就夠。他絕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