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辰的客氣反而使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能自己回去的,你不用擔心。」
「其實最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這樣突然出現,實在嚇了我一大跳,不過卻也帶給我很大的信心,你願意見我就表示並不排斥我,對嗎?」
「現在不要談論這個問題,可以嗎?」
「為什麼你要一直避開呢?是因為喬治嗎?或者……是因為你……還愛他?」
為什麼一定要再提起喬治呢?
我那原本還算平和的心又開始激動,情緒變得煩躁不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焦躁,或許是因為他提起了喬治,其實我根本已經不將他放在心上了,但我並沒有必要讓他知道。
「我愛誰是我的事,不要再逼問我任何問題。至少我暫時不會有答案的,算我求求你……」
我以為寧采辰還會多費唇舌纏著我,但沒想到他卻意外的冷靜、沉默。
足足沉默了兩分鐘之後,他才開口說︰「我明白了。」然後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奇怪的是,原本一直很怕他逼問的我,緊繃的心情在一瞬間完全瓦解,我注視著他的背影,焦慮的情緒突然變得不舍,好像寧采辰這一去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似的,眼淚不自主的又濕潤了眼眶,我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這麼愛哭呢!
我呆站在原地,直到一輛汽車對我鳴喇叭時,才意識到我正站在停車場的路口中央。我難為情地抹去淚水,然後加快腳步,沿著紅磚道走去。想忘掉剛才與寧采辰分離時的不舍心情,我把手放進口袋,裝作優閑的模樣,一個人在醫院旁的巷子閑晃。
騎樓兩旁都是跑單幫的小販,販賣的東西從流行服飾、首飾到懷舊的古物都有,但我卻絲毫沒有購買的情緒,甚至連停下腳步看一下的念頭都沒有。過去對這些東西最有興趣的我,現在卻沒了心思。
正當我覺得無趣,想過馬路走回剛才的小巷時,無意間瞄到前方停靠的計程車里走出的一男一女。
那個女人的背影讓我覺得眼熟,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盯著她,然而當她摟著身旁男人的手臂,抬起頭對身旁的男人笑著時,我看見了她的臉。
阿曼達!?真的是作夢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而且身旁還跟著一個頭頂微禿、廣腰、稍胖的中年男子。
他們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一家裝潢得如皇宮的珠寶店,櫃台服務人員從玻璃櫃中取出一條珍珠項鏈交給那名男子,那名男子接過後便將它戴在阿曼達頸上,阿曼達笑得如盛開的玫瑰。
我目不轉楮地看著阿曼達將那條項鏈取下放進袋子里,然後隨著中年男子上樓去。
早知道她是這種女人,還敢說她沒動方家的一分一毫,爸爸名下的財產一定早就被她移轉了,我竟然還相信她說父親已破產的事。
太過分了!我和父親根本就是被她玩弄的棋子,父親因此喪失了生命,而我卻失去了一切,這一切都是阿曼達造成的。我恨她!
***
兩天後,我在仙聖美的會客室見到了阿曼達,她是專程來找我的。
「好久不見,我很關心你的近況,所以不請自來。」
真虛偽!原本想立刻踏出會客室的我,卻想看看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所以並沒離開。但直接面對她,實在令人作嘔,所以雖然是站在阿曼達的面前,但我的目光卻放在窗外的大樹上。
「你……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
我仍然不正視她。
「旖玢,你還在為你父親的事怪我嗎?」
「我不應該怪你嗎?」我反問。
阿曼達嘆了口氣,「唉!都是老天捉弄人!我能理解你不能原諒我的原因。」
「別把責任老是往命運上推,我不相信你那一套。」
「旖玢,我是真心愛你父親的。我承認剛開始時,的確很怕你極力反對我與你父親的婚事,所以要他不要事前告訴你,關于這點請原諒我,請你諒解我是因為愛你父親才會這麼做。我想嫁給他,不願從他口中听見『不』字,所以一開始我對你很防備,但認識你之後,我發現自己也很喜歡你……」
「可不可以別再說了!」我實在很厭煩她又將過去的事從頭再說一次。
「不行,我一定要對你解釋清楚,我不斷地從義大利寫信給你,而你總是原封不動的退回,可是我仍不死心,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諒解。」
「別奢望我會諒解你。」我轉過身背對她。
真的很難對她說不。阿曼達實在太會演戲了,她的眼神里充滿了誠懇,而且不時閃爍著微微的淚光,要不是那天我親眼看到她和那個男子走進珠寶店,否則我一定會被她說服的。
「旖玢,求求你……」
我變得很不耐煩,「你到底要干什麼?不要拐彎抹角,直說好了!」
「我兒子接受我了,他答應要與我住在一起。所以我決定要在台灣定居,房子也已經找好了,我是你唯一的親人,希望你能搬來和我們一起住。」
就知道她一定別有用心。
我轉過身,對她搖頭冷笑。「是不是你又發現我父親還有什麼財產放在我的名下?」
「你別誤會……」
「早知道你沒那麼好心眼,說不定當初我父親就是你害死的,他平常身體那麼好,怎麼會突然心髒麻痹,我們父女都太好騙了,對不對?」
「不,我沒有,我那麼愛他……怎麼會……」
「知人知面不知心,當時我應該請人將父親的死仔細調查一遍的,說不定就能找出答案,只可惜我太無知,社會歷練太淺,看不出你的心機,但現在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阿曼達臉色蒼白,神情激動。「你怎能說是我害死你父親?他的死也帶給我很大的打擊,我絕對沒有害死他。」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我不想再和你說那麼多,如果沒別的事請回吧!」
「旖玢,你真的不願考慮?」
「你想我會和殺父凶手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嗎?」
「唉!看來我再如何解釋也是多余的。你父親生前常與我提到你,他說他希望能讓你變成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現在他走了,我只是希望我能幫他完成心願。」
阿曼達一提起父親的心願,我便忍不住地落了淚,想起這些年與父親聚少離多,想起與父親的爭執,淚水更是無法控制。
「要不是你,說不定他還好好的活著。」
她不說話更讓我覺得都是她的錯,于是忍不住對她大喊︰「還我父親來!」
「旖玢,我不期望你原諒我,但求你給我彌補的機會。」
「不可能!」
「你應該知道未滿十八歲要遵從監護人的決定吧!現在我是你的監護人。」
我完全忘了這一點。她根本就是在威脅我,軟的不行就想來硬的。
「我寧願逃走……也不願和你在一起。」
「我不會強制要求你跟我走,但我不希望我們的關系再惡化下去,相信你父親在天之靈也不願見到這種情景。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求求你,旖玢……」
她緊抓著我的手,急切地想得到我的允諾。
但那天見到她戴著項鏈,笑得如盛開花朵的那一幕,卻不斷地沖擊我的腦海。
「放開我!」
「旖玢,我知道要得到你的諒解並不容易,但我從我兒子的身上得到信心。多年前與我決裂的兒子,在我的努力之下,終于願意與我重修舊好,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一定能接納我的。」
「你又想施展苦肉計了嗎?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會再上當的,就算父親真的還有留下什麼給我,我寧願捐給慈善機構,也不會讓它落在你手上。」
「你父親確實留下一樣東西要給你。」阿曼達終于說出口了。
「我就知道,不過我已經不需要了。雖然我還是個靠人救濟的小女孩,但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等我畢業後,我會靠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不用你煩心,你還是多花心思在你失而復得的兒子身上吧!畢竟他和你有血緣關系,就算你做了再令他傷心的事,他還是會原諒你的,至于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女兒,就當我是路人,或不相干的人也好,別再管我了!」
「不,你父親不會希望看見你一個人孤伶伶地生活。」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的事。」
「胡說,你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孩,哪懂得社會的險惡,再加上生活本身也是困難的,你哪能應付得來?」
我搖搖頭。「我再說一次,那是我的事,現在換我求你,別管我的事好嗎?別再跟我提什麼原不原諒的事,我甚至希望不要再見到你。」
阿曼達面無表情地望著我,「我不知道你那麼恨我。」
「說我不恨你,那是騙人的。」
「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彌補呢?」
「讓我父親活過來!你讓我父親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你讓我能緊緊地擁抱他,讓我能對他說我好愛他、好想他,你能嗎?你能嗎?」
阿曼達听完我的話,掩著面跑出會客室。
而我全身像虛月兌般,軟弱地靠在椅子上,失神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