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秦劍羽順利完成巡視任務,返回京都。
綾羅一回宮,就直奔德妃的寢宮。
「母後!母後!」她大叫著跑進宮門。這一路,她看到了無數新鮮事物,一臉興奮地想要跟母後講個痛快。
但她一路跑進宮門的時候,卻突然愣住。
因為她看到母後正直直地跪在宮院里,旁邊站滿了宦官和宮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母後!」綾羅吃驚地跑進去,跪在母後的身邊。
「綾羅,你回來了!」德妃一把將她抱在懷里。
「母後,您為什麼要跪在這里?」綾羅不明白地看著一院子的人。
「噓——」德妃連忙捂住她的嘴巴,眼淚立刻就流了下來。
「母後,你怎麼哭起來了,誰欺負你了?」綾羅抱住母後。
「你終于知道要回來!」高大的殿門前,突然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
綾羅吃驚地抬頭。
面前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面容方闊,精神矍鑠,看起來高大威猛。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著的是耀眼的黃色。
天!那不是龍袍是什麼?
「綾羅,還不快點給你父皇請安。」德妃急急地拉著發呆的她。
什麼?他就是她的父皇嗎?綾羅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楮。
雖然每個新年的早晨,她都有混進那一大群兄弟姐妹中向他請安,但每次都只是在金鑾殿下,隔著好遠的地方,她根本從來沒有看清過父皇的樣子。這便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她已經長到十七歲,卻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個人,便是她的父皇嗎?
她張大了眼楮。
皇帝也在仔細地看著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兒。
綾羅——人如其名的美麗,她遺傳了德妃的溫柔動人;同樣也承襲了他高貴的皇家氣質。那雙烏溜溜的眸子,實在是跟他如出一轍。
這便是他的女兒,他怎麼從來不知道,他居然還有這樣一個令人心動和美麗的女兒,足以令所有男人失去抵抗力。古人雲︰紅顏禍水。但在他看來,有時候一個女人的威力,甚至能比得上十萬大軍。難怪秦劍羽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帶她巡視邊關,難怪向來誠實忠心的秦家也敢瞞著他,暗許他們之間的婚事。他如此可愛的女兒,他美麗的三公主,的確有著能令天下翻雲覆雨的本事。但是,今天這一切都要
到此為止了!
想到這里,皇帝猛地一甩袖子。
「綾羅,你好大的膽子!」他怒喝。
「啊?」綾羅為父皇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不解。
「皇上,您不要生氣,這件事都是我一個人安排的,跟綾羅完全沒有關系!」德圮連忙搶著說。
「跟她沒有關系?」皇帝怒氣沖沖地挑眉,「德妃,你進宮已有二十年,宮里的規矩難道你不懂嗎?你知不知道私通該當何罪?」
「皇上,不要!」德妃淚流滿面地撲上去,「綾羅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事都是臣妾一個人安排的,臣妾只是看綾羅跟秦將軍情投意合,他們又如此匹配,所以才斗膽做了這個決定。跟綾羅真的一點關系也沒有的,皇上要降罪就罰臣妾一個人吧!」
「你一個人承擔?」皇帝彎下腰,看著淚流滿面的德妃,「你承擔得起嗎?這事如果傳出去,我皇家的顏面何存?朕的顏面又要往哪里擺?」
「皇上、皇上……」她痛哭著抓緊他的衣服,「只要皇上饒恕綾羅,臣妾願做牛做馬,任憑皇上處置。」
「哼!」皇帝用力一推,德妃便摔了出去。「朕豈會需要你做牛做馬?」
綾羅直到這一刻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她的父皇為她偷偷出宮的事情在責罵母後。怎麼會這樣?十七年來從來沒有踏入過眾心殿的父皇,怎麼會在她離開的時候突然駕臨?
「皇上,綾羅是臣妾唯一的血脈,看在臣妾服侍您一輩子的份上,您就饒恕綾羅吧!」德妃痛哭著,「秦將軍對綾羅是真心的,他們能在一起,對皇家和對朝廷都是一件好事啊!」她無奈說道。
「秦將軍?」他突然轉過身子,「你居然還敢跟我提起秦將軍?難道你以為秦劍羽還敢來這里迎娶綾羅嗎?」
皇帝帶著威脅的話,突然如針一般地刺在綾羅的心上。
她猛然抬起頭。
「皇上!」德妃大哭起來,「您放過他們吧……您放過綾羅……臣妾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讓我放過她?」皇帝挑眉,斜睨著跪在那里的綾羅,「她不是很喜歡邊境嗎?很簡單,下月七日,讓她和親西夏!」
皇帝的話一出口,德妃跟綾羅全都愣住了。
和親西域?這簡直是青天霹靂!
綾羅根本想不到父皇見她的第一面,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直挺挺地跪著,仿佛不明白似地張大著眼楮。
「如果不是拓跋王在信中指名一定要三公主綾羅,也許朕這輩子都不記得還有你這樣一個女兒。看來拓跋的王子已經把你的事情打探清楚,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你不嫁也得給我嫁!」他冷冷地說。
「不!我寧願死也絕不嫁到西夏!」綾羅咬著牙根。
「死?」皇帝大笑,「你不會死的,但如果你不嫁,你身邊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綾羅猛然抬頭!
這個在冷笑的男人真的是她的父皇嗎?為什麼他的臉那樣扭曲,為什麼他的表情那樣令人厭惡?
七日後,便是綾羅公主動身和親的日子。
德妃流著淚為綾羅梳頭,每梳一下,她就掉一滴眼淚。這是她唯一的女兒,也是她永遠也不能再相見的女兒。
德妃的手顫抖著,幾乎要抓不住梳子。
而綾羅則一動也不動地坐著,面無表情。她不想哭,也不想說話。她的心已經死了。雖然拓跋人會把她抬去西域,但抬去的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心會永遠留在這里,留在秦劍羽的身邊……
她不知道那拓跋王子為什麼要挑中她,她在宮里是被遺忘的公主,又怎麼會被拓跋的王子指命和親?當父皇宣布這個消息之後,她哭過也掙扎過,甚至想過要與秦劍羽私逃……但父皇警告她,如果她敢逃走,他就把秦劍羽一家和她的母親全部殺掉!
綾羅真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父皇,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拓跋的王子,竟然這樣狠心地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
萬般無奈之下,她曾試圖自殺,幸好被德妃及時發現,母女二人忍不住抱頭痛哭。
德妃哭著說,倘若綾羅死了,她也會跟著一起去死……綾羅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囚禁的金絲鳥,無論再怎麼飛,都發現那不過是巴掌大的天空。
她的命運,已經由不得她掌控。
「綾羅……」德妃開口喚她的名字,但她一張開嘴,眼淚便流進嘴里。「綾羅,我的女兒……你一個人在西域,要好好照顧自己……那拓跋王子無論怎樣……你都不要反抗。你嫁過去,就已經是人家的人了,更何況,你是去和親……你父皇跟整個大宋朝的顏面,都系在你的身上……」
綾羅的眼淚,終于隨著德妃的低泣而落下來。
那個拓跋王子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很凶惡,會不會很討厭?她要做他一輩子的王妃,這漫漫歲月,她究竟該如何度過?雖然這皇宮給了她永遠的傷害,但她依然會永遠想念這里,因為這里有她的母後、她的最愛……
德妃抱住綾羅,痛哭起來。
二月初七,春光明媚。
皇宮里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群臣們高呼萬歲。整個皇宮都沉浸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中,因為綾羅公主和親儀式就要開始了。
滿天飄飛的彩色花辦,隨風招展的龍飛鳳舞,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極盡的奢華,極盡的美麗。皇家的婚禮,只能令普通百姓可望不可及。仿佛是吉祥平安,仿彿是喜氣洋洋,仿彿是整個大宋都在為綾羅公主的和親而歡呼。但在綾羅心里,這些都遙遠如同一個夢……一個她不願意去完成的夢……
斑綰的發髻,價值連城的珠寶,華麗的衣裝,都映不紅綾羅那灰白的臉色。她的心已經死了。
提起綢緞的衣裙,綾羅一步一步地跨進那金碧輝煌的金鸞殿。高高在上的父皇,一臉冷笑的皇後,一臉悲傷的母後,一群虛情假意的朝臣,還有止不住嘆息的秦老將軍。
但是,她的劍羽呢?
綾羅一踏入殿上,就不停地尋找他的影子。
劍羽去哪里了?就讓她再見他最後一面。即使今生再不能相見,但至少今日讓她再見他一眼!
斑高在上的皇帝掃了綾羅一眼,盛裝華服的綾羅讓皇帝都忍不住眼楮一亮。
綾羅站在殿下,穿著大婚的黃色宮服,綰起了曾經披在肩上的長發,眼波流轉,神情動人。她裊裊婷婷站在那里,不用什麼語言,也不用什麼動作,只是輕輕地抬頭,就幾乎令這金碧輝煌的大殿黯然失色。後宮的三千佳麗,甚至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皇帝從來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傾國傾城、迷倒眾生的女兒。而綾羅今日大婚的濃妝,更令她迷醉萬人。
直到這一刻,看到這樣美麗的女兒,皇帝的心里居然也有點不舍。
但有什麼辦法?蒙古國在北方虎視眈眈,如果不聯盟西夏,只怕蒙古國一打過來,西夏再趁機搗亂,大宋江山豈不是不保?與其犧牲江山社稷,還不如犧牲女兒。
「綾羅……」德妃咬著下唇,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喚出她的名字。
皇後冷冽地掃了德妃一眼。哼,德妃只不過是嫁個女兒,就爬到西宮的位置。但她不要太過放肆,在這個宮中還是她皇後在做主。不要以為她嫁個女兒,就可以不懂規炬了!
德妃看到皇後投過來那冷冷的目光,便強忍住不再開口。
綾羅雖然站在遠遠的殿下,卻清楚地看到在大殿上,那場你來我往的爭斗。這讓綾羅的心里微微地一酸。但她還有什麼辦法?她走了以後,誰來保護母後?誰來照顧母後?父皇對母後十七年的遺棄,真的能因為她的出嫁而對母後格外恩寵嗎?
然而這一切,她已經無力再想。雖然心中百般不願意,但綾羅依然勉強地跪下來拜別父母。在皇帝的臉上,終于爬上一絲勝利的笑容。
平陽公主的送嫁之隊,浩浩蕩蕩連綿幾公里。在臨安城百姓的歡呼之下,輝煌地穿街過市。皇帝的面子,在這一天得到了最大的張揚。那些揮金如土的排場,堆砌了一個看似奢華美麗的婚禮。滿天紛飛的花辦,滿街的贊嘆,滿眼的羨慕……
只有獨自坐在大紅喜轎里的綾羅,在默默地黯然神傷。
真的就這樣嫁了,她終究還是敵不過命運,她終究還是敵不過高高在上的父皇。命運為何如此殘忍?相愛的人終究不能相守,她終于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命運車輪下一粒小小的黃沙,它要往前,她便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秦劍羽……一想起這個名字,綾羅的心便如刀剜過一樣的疼痛。這個她全心愛著的男人……最後還是落到勞燕分飛的結果。
綾羅偷偷地掀起蓋頭,不住地朝外瞄去。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在她的喜轎外面穿過,但是,依然沒有他的影子。
但綾羅還記得,在父皇的聖旨下,命秦劍羽做護嫁大將軍。
這是多麼的諷刺!她被迫和親,而秦劍羽被迫送嫁。她不知道,如果被秦劍羽看到她這一身紅裝,會是如何的傷痛?
秦劍羽騎著馬,就在那頂大紅的喜轎後面轉來轉去。他不能靠近,一旦靠近,他就會覺得全身都在撕裂般的疼痛。
那轎中坐的,正是他心愛的女人,而今他卻要跟在後面護送她去嫁給別人!這是上天的折磨,還是上天的殘忍?他與綾羅難道真的這樣無緣?酒精已經麻醉不了他的神經,他仍是覺得痛!
他幾乎能看到綾羅坐在喜轎里的模樣,她蓋著大紅的喜帕,珠淚暗流。
綾羅,我該怎麼辦?你是我的,而我現在卻要親手把你送給別人!天下之大,而我竟然留不住一個我深愛的女人。做將軍有什麼用?做公主又有什麼用?我們還不是皇家的犧牲品,我們競就這樣被迫活生生地分離!綾羅,我怎麼可以親手把你送給別人?我怎麼做得到?皇上實在是太殘忍、太殘忍了!秦劍羽策馬,卻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就在這樣看似平靜的狀態下,大軍行進了快一個月,終于到達平相城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已經幾乎身心俱疫。
西夏王朝的迎親隊伍,就在不遠的地方,大宋的送嫁隊伍,也漸漸停了下來。
秦劍羽勒住韁繩,策馬駐立。
綾羅感覺到隊伍停住,便伸手掀開轎簾。
這兩個幾乎像是一個幾年沒有相見的人,居然就在這一刻四目相對。
秦劍羽愣住。
綾羅也愣住了。
秦劍羽騎著那匹跟隨他多年的戰馬,看起來威風凜凜,但他今天卻偏偏穿了一件灰白的衣衫,仿彿映照他那已經絕望的心情。
而綾羅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戴著價值連城的珠寶,卻怎樣也看不出喜氣洋洋的神色。
這是上天的折磨嗎?
這是注定的劫難嗎?
相愛的兩個人,卻要在這一刻勞燕分飛。
而他,居然還要把最愛的女人,送到別人的手里。
綾羅捏著轎簾的手指也在微微發抖。
許久未見的他,看起來是如此蒼白而憔悴……而誰知道今日這一別,是不是將就此不再相見?劍羽,為什麼我們有緣相愛,卻無緣相守?難道這是蒼天給我們的磨難,是蒼天給我們的痛苦?劍羽,原諒我的選擇。因為你們的命,全系在我的手里。
我無法選擇,也不能選擇……
劍羽,今日一別,望君珍重。
綾羅緊咬著唇,眼淚幾乎快要滑落下來。
秦劍羽的副將看到他的表情,便動手推推他。
「將軍!」其實大家都知道他跟綾羅公主的感情,但是皇上的聖旨,誰又能違抗?
秦劍羽突然被副將喚醒,但他卻情願永遠這樣沉醉下去。
綾羅盯著他痛苦的表情,心里滑過一絲苦澀。
餅了今天,他們再無相見之日。
餅了今天,她就是別人的王妃。過了今天,她再也不是大宋的女子,將變成拓跋的婦人。
秦劍羽,我們……
「護嫁大將軍拜別平陽公主!」秦劍羽突然直直地跪下。
雖然是皇家必行的禮數,但看到他跪在面前的這一刻,她的心還是沒來由地劇痛。那些曾經以為已經流干的眼淚,居然在這一刻又紛涌而出。
「回稟公主殿下,隊伍已經行進到平相城下,拓跋王子的迎親隊伍已經在等侯公主。懇請公主移駕西夏,送嫁隊伍將就此撤離。」秦劍羽幾乎是捏著自己的手指,才能說出這番話。
他是不能跟去西夏的,送到這里已經是最終點了。
這是他們愛情的最終,他們命運的最終。
綾羅呆呆地盯著他,一顆晶瑩的淚珠終于順著臉頰流下來。
斷腸人總在天涯。
正是正午時分,太陽高照。
雄偉的賀蘭山下,繁榮日曰盛的銀川城外。
拓跋靖帶著一大隊人馬站在這里,因為今天就是他的王妃入城之日。歷經幾個月的等待,他的綾羅終于來了。這讓他分外激動,幾乎整夜都無法入睡。
自從當初一別之後,他連作夢都在盼望著這一天。
回到銀川後,他就立即向父王提起要與大宋和親。
當時拓跋王還奇怪,為什麼自己最喜歡的七皇兒要娶一個漢族女子。但國事當頭,他正想挑選一個王子與大宋和親,而靖兒卻在這時自動提出來,雖然他心中帶著疑問,還是答應了兒子的請求,立刻修書一封到大宋要求和親,並按照靖兒的要求提到三公主綾羅的名字。也許是政治考量,大宋的皇帝很快便答應下來。
這一天,拓跋靖已經等太久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美麗的王妃綾羅。
隨行的人都被太陽曬得有些昏沉,只有拓跋靖睜大著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前方,那是陵羅來的必經之路。
一想到綾羅那溫柔美麗的模樣,拓跋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那樣美麗的宋朝公主,那樣可愛的綾羅,從今天開始,就是他拓跋靖——西夏七王子的王妃。雖然兩國和親的事鋪天蓋地的進行,但在他的心里,他只在乎她的感覺。因為,她才是他最珍貴的。在平相城里,那回眸的一瞬,他們的未來就已經注定。
鑼鼓喧天的聲音突然從山口處傳來,這令等候多時的眾人都精神一振。拓跋靖更是張大眼楮,望向她來臨的方向。
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
終于,一頂大紅的喜轎從山口後露了出來。
拓跋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綾羅,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