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央,夜未明。
風沙涌動,廝殺聲震耳欲聾。
阿依莎高昂著頭,直直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夜風吹起搖擺,分明就是一種傲視天下的王者之風。
沒有人會懷疑這樣的阿依莎不是樓蘭公主,沒有人會懷疑她將成為樓蘭未來的女王。
粟沃看到阿依莎的樣子,簡直快要嚇破膽。他沒有想到,自己千算百算算到最後,卻依然沒有傷到公主一根寒毛。
「你應該死得瞑目了!」
阿依莎狠狠地叫道,接著手起刀落,朝著他的頸部刺下去。
「阿依莎……」莫寒楓本來想制止她,但卻已來不及。
她凶狠的樣子讓他有些心寒,彷佛不再是平日那個柔弱的姑娘,而是一個被仇恨燒紅眼的女人。他不喜歡這樣子的她,他一點都不喜歡。
粟沃就這樣張大眼死在她面前。
她還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把他可恨的臉從她身邊踢開。
大仇終于在這一刻了結。
匕首從她的手中鏘一聲掉落在地,眼前駭人的鮮血讓她的心一點一滴地抽痛。
案王、母後……你們看到了沒有?我終于幫你們報仇了!
阿依莎雙腿一軟,幾乎快要摔倒在地。
莫寒楓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她。「阿依莎……你沒事吧?」
莫寒楓盡量要自己不要去看她胸前的皇璽,那金燦燦的東蚊摧佛在刺痛他的心。如果老天讓他一直找不到它,他也不會如此難過;但讓他看到了,卻突然沒有伸手去拿的勇氣。
他可以走了嗎?終于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嗎?
但他真的放得了手嗎?
對阿依莎來說,這是一個痛苦的時刻;對他來說,難道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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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阿依莎倒在莫寒楓懷里,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達蘇魯卻突然帶著娜布其出現。
他們顯然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看到多蘭和粟沃都倒在地上,而莫寒楓卻扶著氣色非常虛弱的阿依莎。
達蘇魯看著已經昏死過去的多蘭,以為多蘭已死,立刻大笑起來。
「女兒,我們來得正是時候!」他興奮地拉住娜布其的手。「粟沃已死,多蘭也活不久,樓蘭已經是我們的天下了!女兒,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樓蘭的女王!」
所有人都被達蘇魯的話給驚呆。
罷剛阿依莎與多蘭互換身分的事情,已經夠讓大家震驚,沒想到達蘇魯現在又突然說出這種話。
阿依莎突然覺得自己的整顆心就像被寒風絞過一樣的疼痛。
她曾經以為是真心來幫助她的舅舅,居然只是沖著她的王位而來?居然想讓娜布其頂替多蘭,冒充樓蘭國的公主!
莫寒楓听到達蘇魯的話,只是冷冷一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樣輕易發兵的,原來轉來轉去還不是為了自己。」
達蘇魯有些不悅,「這個世界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是啊,這個世界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也請你先搞清楚狀況再闖進來!」
莫寒楓抱緊阿依莎,看來前一場風暴還未過去,又要準備下一場的戰斗了。
「什麼狀況?」達蘇魯不解地叫嚷︰「多蘭一死,這個國家本來就應該由我接手!」
「多蘭是受了傷,但公主沒有!」帕南再也看不下去達蘇魯丑惡的嘴臉,氣得大嚷︰「達蘇魯,公主真是白白信任你了!張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公主是阿依莎,多蘭不過是她的替身!」
「什麼?」達蘇魯無法置信地瞪大眼。
阿依莎顫抖地扶著莫寒楓站起來,看著自己唯一的親人,心髒像被刀絞過般疼痛。
「舅舅,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母後臨死的時候,叮囑我要去找你幫忙,說你一定會照顧好我。但沒想到,在王位的面前,你居然連親情都可以不顧!」她痛苦地掩面哭泣。「你難道忘記了,我六歲的時候,你到宮中探望母後,當時我正在跟多蘭玩耍,你當時還說這個孩子真特別,眼楮居然是藍色的……當時母後就暗示你,我才是他們的真正女兒。正是因為我從小與眾不同,怕引起別人的非議,受到別人的傷害,所以他們才收養多蘭,讓我們互換身分。但父王一直把皇璽掛在我胸前,以示對我的寵愛……這些,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達蘇魯突然有些印象。十三年前,他到宮中探望妹妹時,的確看見一對小女孩正在她身邊玩耍。妹妹曾經暗示過他,藍眼楮的才是她的女兒,但當時他當作笑話一場,從來不認為兩個黑眼楮的父母,怎麼能生出一雙藍眼楮的女兒?
如今看起來,阿依莎的那雙碧眼就是樓蘭公主的最好證明啊!
他吃驚地倒退一大步,不能相信地喃喃自語︰「這怎麼會……怎麼會……」
阿依莎難過地抬起頭。「舅舅,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把你當成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子陷害我?」
達蘇魯盯著阿依莎的碧藍色眸子,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但王位在手,親情又算得了什麼?
達蘇魯臉色突然一變,凶狠地朝著阿依莎喊道︰「就算我要害你又怎樣?這個世界上,感情全是狗屁!什麼也比不過金子、比不過權力!」
「金子?」莫寒楓站在阿依莎身邊冷笑,「達蘇魯,你要那麼多金子干嘛?你那寶庫里的金子可以買下一整座樓蘭城,但在沙漠里,你卻買不來一滴救命的水!達蘇魯,你還是別作夢了!」
莫寒楓的話雖然刺耳,卻句句實際。
在這茫茫沙漠里,即使有再多的金子,也只不過是身外之物。
「你怎麼知道我寶庫里的金子?難道那天晚上進到寶庫里的人是你?」達蘇魯怪叫。
「是啊,你那點小鎖根本不可能鎖住我。」莫寒楓嘲弄地道。
達蘇魯被他的表情氣得怒火沖天。「好,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但現在,外面全部都是我的軍隊,我殺了你們一樣能得到整個樓蘭!從今天起,樓蘭就是我達蘇魯的!」
他揮著手中的刀,朝著阿依莎沖過去。
莫寒楓見狀,立刻拉了阿依莎一把。
沒想到她居然呆在那里,被莫寒楓一拉,幾乎一下子跌倒在地。
「阿依莎!」莫寒楓驚喊。
好在帕南擋在阿依莎前面,一刀擋下達蘇魯砍過來的刀,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廝殺起來。
達蘇魯是武臣出身,雖然年齡已高,但仍能與帕南打得不相上下。
莫寒楓心急地看著阿依莎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阿依莎,阿依莎!你醒醒,你不能這樣!平時你不是一直很堅強嗎?到這個緊要關頭,你不能就這樣倒下去啊!」
娜布其看到莫寒楓親熱地抱著阿依莎,不禁怒火中燒。
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莫寒楓到現在還是不喜歡她!
好,就算阿依莎也是公主好了,他為什麼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再看?
她從腰間拔出刀,朝著莫寒楓撲過去。
好吧,既然要死,大家就同歸于盡吧!
莫寒楓正背對著娜布其,心全放在阿依莎身上,根本沒有感覺到即將襲來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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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莎躺在莫寒楓的懷里,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粟沃殺了父母,她來報仇;而大仇剛報,舅舅又來爭奪王位……
難道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權力和,就沒有一點真情嗎?
舅舅居然連自己的親外甥女都要殺掉,這份殘忍的現實已經痛到讓她無法承受!
她不是听不到莫寒楓的呼喚,只是她突然覺得自己連動的力量都沒有了。
突然,莫寒楓的背後銀光一閃!
「小心!」
阿依莎想都沒想的抓住莫寒楓轉身,把自己的整個身體暴露在娜布其的刀下。
莫寒楓愣了一下,就在他看到娜布其手中的刀就要刺進阿依莎的身體時,他迅速地扣動手中的扳機……
砰的一聲,清脆如同竹筒裂開的聲音響起,莫寒楓手中的子彈準確無誤地射中娜布其的額頭。
所有人都呆住,他們搞不懂莫寒楓手中拿的是什麼東西,但他們都眼睜睜地看到娜布其瞠大的眼楮、僵硬的動作,和順著額際流下來的鮮血……
她——就這樣被莫寒楓打死了。
「女兒啊!」達蘇魯聲嘶力竭地叫喊。
阿依莎驚愕地盯著莫寒楓手中如黑洞般的槍口,整個人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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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暴終于過去,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太陽從東方的天空慢慢地爬升上來,一點一點照亮經過一場浴血廝殺的樓蘭城。
整座城市仿佛被狂風暴雨洗禮過,到處是冒著濃煙的屋頂、血流成河的慘狀、孤兒寡婦的哭聲、斷垣殘壁……
這還叫作城嗎?
死了的,活著的,痛楚都梗在心間,久久不散……
阿依莎終于醒了過來。
但她寧願永遠都不要清醒。
「公主,你醒了!」帕南驚喜地叫道。
阿依莎眨眨眼,覺得全身痛得要命。
「帕南,莫寒楓呢?多蘭呢?他們在哪里?」
屋子里站了一大群人,但她並沒有看到莫寒楓的影子,難道他就這樣甩下她走了?•
「莫寒楓出去透透氣,而多蘭……」帕南嘆口氣。「她失血過多,不治了!」
「什麼?」阿依莎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你說多蘭……」
帕南無奈地點點頭。
阿依莎捂住臉痛哭,幾乎想要奪門而出。
帕南攔住她,「公主,你要去哪里,現在樓蘭只剩下你一條血脈,你不可以再出出任何差池!」
「不要、不要、不要!」阿依莎像個孩子般任性地叫喊︰「我不要什麼樓蘭,我不要什麼責任,你們放過我吧!我不要了!」
她用力地推開帕南,從層層人群中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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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皇石……
莫寒楓坐在殘缺的台階上,有些難受地回憶著她胸前皇璽的模樣。
那是樓蘭國的國寶,是她身分的象征,因為有它,她才能成為樓蘭的女王。
而自己,只有用這樓蘭皇石,才能回到屬于他的世界……
可是,他又怎麼開得了口?
雖然他要從阿依莎的胸前偷走皇石簡直是易如反掌,但他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對自己說,那是因為她是樓蘭的女王,皇璽怎麼能輕易給人?
但他心里卻十分明白,他根本就舍不得離開這里、離開阿依莎。
即使這個世界又破又爛,黃沙滿天、環境惡劣,但他真的舍不得離開。
一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那雙碧藍色眸子,再也听不到她的淺笑低吟,他就怎樣都無法快樂起來。
而且阿依莎居然在看見娜布其舉刀向他砍來時,把他推在她的身後……
他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要保護他時,也是挺起胸膛,像大女人一樣的表情。
無論是在這個世界或那個世界里,又有哪個女人會對他做到這個地步?
她們不是哭著要他保護,就是看上他的身分和金錢;究竟有誰可以像阿依莎一樣,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這種用鮮血染過的感情,讓他覺得無比的珍貴,也無比的純淨。
只是,他有資格擁有嗎?
他要永遠的留在這里嗎?他要永遠的放棄現代世界嗎?
莫寒楓心里被這些念頭攪成一團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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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來。
阿依莎!
莫寒楓立刻站了起來。
阿依莎硬生生地撞進莫寒楓的懷里,抬頭看著莫寒楓那張有些疲倦的臉。
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努力地想把它吞下去。
但在他的面前,她根本無法再堅強、倔強下去……
「寒楓……」她抓住他的衣服。「多蘭……多蘭……死了!」
當她終于費力地說出「死」字時,眼淚立刻像決堤一樣的奔騰而下。
「寒楓……我連多蘭也沒有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沒有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她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開始失聲痛哭起來。
莫寒楓心痛地抱緊她,把她扣進自己懷里,她的眼淚、她的聲音都像揪著他的心髒一樣劇痛。
「我知道了。」他拍著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但不知為何居然有淚花在他的眼眶中打轉起來。「沒事了……你還有我……」
當他顫抖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時,那股濃烈的酸楚讓他幾乎要掉下淚。
莫寒楓啊莫寒楓,你究竟還有什麼資格對她許下這樣的承諾?
阿依莎把自己埋在莫寒楓懷里,徹徹底底地大哭了一場。那些埋在心底許久許久的痛楚,都隨著這場痛哭而完全發泄出來。
案王、母後、多蘭……這些跟她相依為命的親人,都在這場大戰中相繼的離她遠去。
如今她的身邊只剩下莫寒楓了。
可是,他願意留下來嗎?他會留在她身邊嗎?阿依莎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
莫寒楓只是把她抱進懷里,讓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但許許多多的事情同樣也梗在他的心里;看她哭泣,他的心更痛。
「好了,沒事了,別哭,乖。」
莫寒楓看到她哭得臉都紅了,便體貼地幫她撫去頰邊的發絲,安慰著她。
阿依莎終于止住哭泣,用力擦擦紅腫的眼楮。只不過她臉上的面紗已經被淚水打濕,黏貼在她的臉上,顯現出動人的輪廓。
「寒楓,我現在是不是很丑?」不好意思地抬頭看看莫寒楓,覺得自己現在一定難看死了。
莫寒楓听到她的話,忍不住想微笑;原來在女人心里,無論她再怎麼難過,第一個要保持的還是她們美麗的容貌。
「沒有啊,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
莫寒楓動手理一下她貼在臉上的面紗,微笑著回答她。
阿依莎突然握住他的手。「寒楓,你還要走嗎?」
她的這句話像燙了莫寒楓一下,令他的手指輕輕顫抖一下。
如果要走,就要拿走她的皇璽;而他又沒有信心,一輩子留在這里……
阿依莎盯著他迷茫的眼楮,突然明白了。
她驀然站起身來,不相信地瞪著他,「你還是要走,是不是?」
莫寒楓一听到她著急的語氣,就知道她又生氣了,連忙拉住她的手。
「阿依莎,你先不要這樣嘛,你听我說……」
「說什麼?」阿依莎忿忿地把他的手一甩。「說來說去,你還不是要離開。既然你心里已經有了結果,再說又有什麼用?」
「不是這樣的,阿依莎!」莫寒楓再抓住她的手。「你總要听我把話說完……」
「我不要听!」阿依莎再次任性地甩開他的手。「我什麼都不要听,你走吧!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了!反正父王、母後、多蘭都已經過世了,你也趕快走吧!最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阿依莎,你不要這麼偏激好不好?我什麼時候說一定要把你自己丟在這里?」莫寒楓激動地站起身,用力地扳正她的身體。「從我在沙漠里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無法放開你了!你雖然有時候很倔強,總是在假裝堅強,但只有我知道你是最脆弱、最容易受傷的人!你總把一切痛苦都埋在自己心里,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你真的舍得讓我走嗎?真的要我把你一個人丟下嗎?阿依莎,你下得了決心,我還下不了呢!」
「真的嗎?」阿依莎听到他的話,突然有種喜出望外的感覺。「那你決定不要走了?」
莫寒楓目光驀然黯淡下來。
「阿依莎,你要明白這並不是個屬于我的世界,也許我現在留下來,將來突然有一天,老天爺也會把我給送回去……阿依莎,我從來不想去做我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也從來不想傷害你。與其讓你痛苦,我還不如現在就離開……」
阿依莎盯著莫寒楓為難的臉,什麼都沒說地站著。她那雙碧藍色的眸子不停地在他的臉上打量著,彷佛是想把他全部的樣子完完整整的記進心里;又好像要看穿他的眼楮,看進他的內心……
三個月的朝夕相處,最終還是要分離嗎?
她突然抬起腳,一腳便踢向他的小腿。
「說來說去,你還是要走!不要再說了,我以後不要再看到你!」
莫寒楓沒有防備地被阿依莎重重地踢中左小腿,痛得立刻彎下腰。
天啊,這女人的驕蠻任性怎麼一點都沒有變啊,第一次見面是痛踢他,最後分開也要踢他才肯罷休嗎?
「你們都走吧……都走吧……」
不經意間,眼淚又滑落下來,一直落進她的嘴里,泛起一股苦澀。
莫寒楓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百味雜陳。雖然痛在腿上,卻也痛在心里。
他怎麼舍得離開她?
兩人經歷了那麼多風雨,才應該更明白相守的珍貴,不是嗎?
真的要這樣分離嗎?真的要這樣永不相見嗎?真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