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前的兩個星期,妹妹終于到醫院拆線了。
動物醫院里的男醫生非常訝異妹妹能康復,原本他以為這只兔子回家以後,就再也不會來了呢!
而那位表面冷酷的女醫生,看著程晴對妹妹百般呵護的模樣,一時感動竟紅了眼,還很不好意思地躲到診療室後頭把眼淚擦干。
為了照顧妹妹,程晴幾乎都沒有去上課,一切喂藥,消毒傷口等等照料妹妹的事情,都要親自來才放心,于是其他雜事紛紛丟了給溫寧,讓他更加忙碌,幾乎天天回家倒頭就睡,然後硬是被程晴從床上抓下來煮宵夜。
幸好她是博士生,平日幾乎都是自己做研究,定期向教授報告即可,所以在課業餃接上並沒有太大問題。
但程晴同時又身兼台灣學生會會長,有些活動既然她不克出席,溫寧就只好硬著頭皮代替她參加活動,雖然很辛苦,不過倒是借此機會認識了不少同是台灣來的學生。
莫妍當然也在其中。
當她听到妹妹發生的事情後;當場難過得掉下淚來,還被後頭老是跟著她的大陸男生譏笑,「不過就是只兔子嘛!何必這麼傷心?」
「是啊!哪天要是你少了一只耳朵,我才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她一翻臉,兩個人差點又要在眾人面前吵起架來。
溫寧無奈地看著兩個人斗嘴,也只能請別人過去充當和事佬,自己先躲到一邊去,免得那大陸男生一看到他又醋海生波,把他也扯了下去,遭池魚之殃。
餅沒幾天,莫妍偷偷塞給溫寧一個小紙袋,特別吩咐要他回了家再拆開,而且千萬別給別人看到。
他狐疑地回到家,當著程晴的面打開,竟是一頂可愛的棕色小毛線帽子,上頭還有一只長長的像兔耳朵模樣的長形線團。
程晴好奇地把那頂奇怪的毛線帽拿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突然眼楮一亮,轉身跑到自己房里去找正窩在床上小寐的妹妹,弄了好一陣,她才帶著戴上毛線帽的妹妹走出來。
原來那頂帽子是莫妍特別為妹妹鉤的,因為知道妹妹少了一只耳朵,所以特地在帽子上鉤了一只長長的兔耳朵,毛線又是棕色的,妹妹一戴上去就像又長回了一只耳朵,而且反正它是垂耳兔,耳朵總是往下垂,配上一只松軟軟的毛線耳朵,看起來一點也不突兀。
「妹妹你好可愛喔!」
程晴高興地抱著不知所措的妹妹左親右親,愛死了那頂別具巧思的毛線小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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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聖誕節的腳步越來越近時,有一件事情讓程晴非常煩惱,可是又不好意思和溫寧商量——那就是她沒有錢了。
原本她的生活費就是靠學校的獎學金支付,但學校不是一次將全部的獎學金給她,而是按期匯進她的私人帳戶里。
當時為了醫治妹妹,她二話不說拿起信用卡就刷,等到她收到銀行寄來的帳單時,才知道事情不妙了。
扣除妹妹的醫藥費後,她的戶頭竟然只剩下十英鎊?!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那張帳單好久,被上頭的昂貴醫藥費給嚇住,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
原來英國的動物醫院這麼貴?急救和開刀就花了快三百英鎊!再加上後續的治療,算算快要四百英鎊!
她緊緊抓著那張信用卡帳單,心頭在滴血,一面不時轉頭看著正活蹦亂跳的妹妹,忍不住又念了幾句,「臭妹妹,還好你活下來了。要是你掛了,我這些錢豈不是白花了!」
生命真是「可貴」啊!
花光了這兩個月的生活費,她連坐公車去學校的錢都沒有了,更遑論要坐火車到其他大學進行調查研究。
左思右想,唯一的方法還是只有和溫寧商量,于是她硬著頭皮,抱起妹妹,走向正在廚房炖雞湯的溫寧。
「阿寧。」
「嗯?」他回過頭,見她抱著妹妹,臉上一笑,然後傾過身子,分別在她和妹妹臉上親了一下。「什麼事?」
自從妹妹受傷後,兩個人終于互相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原本心中暗藏的情愫在一切明朗後便很自然地升華浮現,雖然彼此告白才沒兩個星期,但他們已經像相處多年的情侶一樣,或是該說,同住一個屋檐下,除了沒同房睡以外,一切都和新婚夫妻沒什麼兩樣。
「我……我沒錢了。」要一向不求人的程晴說實話,她還是覺得有些掛不住面子,難免有些吞吞吐吐。
「沒錢?」他還沒有會意過來。
「我是說,我真的沒錢了。」
這下溫寧听出她要說什麼了,放下了正在攪拌雞湯的勺子,轉過身來正對著她。
「你說你沒錢了?」
「嗯。」她點點頭。
「戶頭里沒錢了?」
她再度點點頭。
「怎麼了?」這不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程晴指指懷里一臉元辜、正眨著大大黑眼楮的妹妹。
「都給它花掉了。」
「給妹妹花掉了?它有吃得那麼凶嗎?」
她也沒答話,只是把那張信用卡帳單遞到溫寧面前。
他有些狐疑地接了過來,一眼望過去,差點沒被上頭的天文數字給嚇到——
「急救和開刀就要三百英鎊?!」
程晴點點頭。
「後頭吃的那些藥也要快一百英鎊?!」
她除了點頭外,還是點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妹妹,你這條命真貴啊!」溫寧心疼地放下帳單,模了模妹妹的頭,又對程晴說︰「難怪你戶頭要沒錢了。」然後苦笑了下,搖搖頭,隨手把帳單放在餐桌上。
「阿寧……」她想要向他借錢啊!難道一定要她說出口嗎?
「把你的帳號給我吧!」溫寧的眼神繼續專注在雞湯里,頭抬也沒抬。
「嗯,做什麼?」
「過兩天我剛好就發薪了,我到時候把薪水轉到你戶頭去。」
「真的?可這樣好嗎?我只是想向你借個五十鎊而已。」哇,沒想到他這麼大方,竟然要把一個月的薪水都借她呢!
「五十鎊哪夠?你的生活費不是學校給的獎學金嗎?學校不是每半學期匯一次?五十磅能讓你過半學期嗎?」
「可是——」
「以後我的薪水都匯到你戶頭里吧!反正……」他有些欲言又止。
「反正我們都已經住在一起了……」
他停了停,臉頰有些發熱,總覺得要他說出這種話實在很不好意思。
「錢,就一起花用吧!別再分彼此了。」
程晴呆住了,她沒想過溫寧會說出這種話,心中頓時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甜蜜,卻也有一絲絲不確定。
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尷尬地站在廚房,溫寧假裝很努力地在看著雞湯,好像他的眼神可以給鍋加熱一樣,程晴則站在他身旁,依舊一臉不可置信。
直到她懷里的妹妹終于按捺不住,扭著小抗議,她才回過身來,高高興興地在溫寧臉上「噴」了好大一聲,然後興高采烈地跑回房間去找存摺。
溫寧模著臉,看著她蹦蹦跳跳、幾乎和妹妹一樣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經過那次襲擊事件後,妹妹變得很怕到屋子以外的地方,即使有人陪在身邊,它也抵死不從,拼命想要鑽回屋里。
于是它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家兔」。
溫寧見它這樣,也不忍心天天關著它,但又怕放它成天在家里亂跑,程晴會不高興,沒想到程晴听了他的提議後,競二話不說地贊成,還花了一整天時間把家里的電線藏好,幾個小角落打掃干淨,讓妹妹可以在家無拘無束。
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家里最疼妹妹的不是他,而是程晴。
反正「目的」已經達到,程晴也就不再刻意掩飾對妹妹的疼愛,加上妹妹重傷時都是她在照料,一人一兔感情好得不得了,從前妹妹在家跟的是溫寧,現在換成了程晴,有時候溫寧喚它,得要等上老半天才見它姍姍來遲,還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
程晴大方地把妹妹抱著在家里到處跑,抱上沙發看電視、抱上桌子一起念書、抱上床一起休息,只差沒抱進浴室里一起洗澡了。
她沒有這樣做倒不是因為她不願意,而是——兔子何必要洗澡?
「它每天在床底下桌子底下鑽來鑽去,身上都是灰塵,髒死了!」溫寧不服氣地抗議。
「可是它會自己舌忝干淨啊!難道你不知道兔子是很愛干淨的動物?每天一定會全身上上下下把自己舌忝上好幾回,妹妹這麼干淨,何必要洗澡?
而且萬一洗澡受涼了怎麼辦?」
「自己舌忝干淨?那它身上不就都是自己的口水?」
「怎麼樣?我就喜歡!」說完還用力地在妹妹的頭上親了一下,發出好大一聲。
「阿晴,髒死了!」
「哪里髒?妹妹最干淨了!」
程晴把兔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後站了起來,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
「要髒大家一起髒嘛!這樣才是一家人啊!」
說完她就撲到溫寧身上又親又咬,兩個人滾倒在沙發上,又叫又鬧,像兩個玩不膩的大孩子一樣。
在底下的妹妹也不甘寂寞,小小的腦袋在沙發旁邊搖來晃去一會,突然猛地一蹦也躍了上去,兩人一兔開始在沙發上滾來滾去,直到最後大家很有默契地慢慢安靜下來,調成最舒服的位置
體積最大的溫寧佔據了大部分的位置,程晴靠在他胸膛上,妹妹則窩在程晴的月復部上,正氣喘吁吁地休息著。
溫寧伸出一只手,模了模程晴柔細的發絲,然後低下頭,將鼻稍埋在她發間,輕輕呼吸著。
「阿寧,你在做什麼?」
「聞你的味道啊!」他沒抬起頭,悶著聲音說︰「這是你的味道,我當然要好好記下來。」
「我哪有什麼味道?我可是天天洗澡,身上干淨得很喔!」程晴有些緊張起來。
「那味道又不難聞,你緊張什麼?」
「是嗎?」她歪著頭想了想。「妹妹身上也有一種味道昵!聞起來就像……」
她認真思考了半天,又把妹妹抱起來,然後低頭在它身上猛嗅。「有點像蓮霧加上香煙的味道。」
「嗄?」這是什麼味道?
「真的啊,不信你聞聞看?」
「不要,我聞你就夠了。」他半撒嬌地把懷里的人擁得更緊些,一次又一次,聞進她發稍間的獨特味道,淡淡的水蜜桃香味,那是程晴慣用的洗發精,再加上女孩身上獨有的淡淡體香,那是一種能夠讓人整個心都變得柔軟溫暖的味道。
「阿晴……」
「嗯?」她正一手玩著妹妹僅剩的長耳朵。
「謝謝你。」
「……怎麼突然在這種時候說謝謝?
程晴滿腦子疑問,卻沒問出口,因為她知道溫寧會繼續說下去。
「謝謝你,給了我這一切。如果沒有你,現在的我搞不好已經成了游民,在台北街頭流浪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她回過頭,白了他一眼。「你怎麼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步?」
「不,我是說真的。」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把她抱在自己大腿上。
「至今回想起來,總覺得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那時候,要是你收留我,又讓我收留妹妹,然後逼著我念書、上班、申請學校。我哪能待到現在?到時兩個月簽證到期就得回台灣了,回去以後一定又在家里自暴自棄,然後出門找不到工作,我又不想回頭去找爸爸媽媽繼續白吃白住,到最後說不定會去流浪街頭,無家可歸……」
自己也知道越說越夸張,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阿晴,如果我說,你現在是我的全部,可一點也不夸張喔!」
「哎呀,別說這種話啦!」程晴的小臉又紅了起來。
溫寧最喜歡看她這種喜歡被贊美卻又不好意思的模樣。
「阿晴,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嗯,怎麼他又突然換了話題?剛剛不是才在講她嗎?一下子就跳到了兔子身上。
「所以,你願不願意幫我?」
「幫你?」她狐疑地回頭看他。「怎麼幫?」
「做妹妹的媽媽,和我一起照顧它,直到它老死的那一天。」
她眨眨眼,沒有作聲。
這是……求婚嗎?
不不不,這一定不可能。
可和他一起照顧妹妹?難道他不知道兔子要是照顧得好的話,平均壽命可以到十年嗎?他願意和她在一起那麼久嗎?
「阿晴,你不喜歡的話就不勉強,真的。」
溫寧看見她眼里的遲疑,連忙解釋。
「我只是……只是我再也想不到,誰會像你這樣關心妹妹、願意用心照顧它,我一個人一定忙不過來,又要上課又要上班,難免會忽略了它,如果你能幫我一起照顧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程晴臉上的某條肌肉正在悄悄抽搐。
原來只是這樣啊!
那她半分鐘前還那麼自作多情,不是跟個傻瓜一樣?
唉,算了,這樣也好,仔細想想,他們倆能在一起,妹妹功不可沒,以後不管如何,好好照顧妹妹也是應該的,畢竟它也是個生命,既然收養了,就要負責到底。
而且最重要韻是,這只小小的兔子可是花上了她大半學期的生活費,這麼貴的兔子,她才不要隨便送人呢!
因為妹妹的關系,兩人通常有空時就盡量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但今夜溫寧上完班回來時,發現夜空特別晴朗,一朵雲都沒有,月亮也不知到哪去了,漆黑的天空里只有滿天數也數不盡的星辰,一閃一閃地發亮著,讓已經習慣城市污濁天空的他有些興奮。
他站在石板街道上,抬頭努力地往上望,似乎還能見到那條璀璨的銀河,正在墨黑的夜空里緩緩閃亮流動,仔細看,還有點點流星不時自蜿蜒的銀河中月兌軌,散落在一望無垠的夜色里。
心里莫名地因為這美麗的自然景觀而變得異常溫柔,仰望了一陣後,他心里涌出一種強烈想要與人分享這片美景的渴望。
和自己最親愛、最親密的人分享。
他興匆匆地加快腳步回到家里,把程晴拉了出來,後者卻有些不情願。
「這樣把妹妹放在家里,不好吧?」
「可是它一到外面就嚇得歇斯底里,我們也沒辦法帶著它一起出來看星星啊!」
「可是我不放心。」她撒嬌似地微微嘟起了嘴。
「阿晴,妹妹自己在家沒問題的。」
「可是它好可憐嘛!」她還是不依。
溫寧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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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草地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背靠背坐著,紛紛抬頭仰望著星空,不時發出驚嘆——
「你看!那里又有一顆流星!」
「那里也是,還有那里。今天流星特別多呢!」
兩個人高興地比著誰見到的流星比較多,即使冬天的夜晚寒冷無比,他們倆心里卻暖呼呼的,一點也不覺得冷。
「妹妹,快出來看看啊,星星好漂亮呢!」程晴把自己雪衣的領子再打開了些,里頭的一顆兔子頭終于因為想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勉強探出半顆頭來,小小的鼻子緊張地嗅個不停。
她依舊放心不下妹妹一只兔在家,最後還是把它塞在自己雪衣里給一起帶來草地上,和溫寧一塊兒看星星。
氣溫早在零度以下了,程晴說話的時候不斷呵出白色的霧氣,連妹妹呼吸出來的些微熱氣也化成白霧,它小小的鼻子沒多久便凍得冰冷,打了幾個噴嚏後又鑽回程晴的雪衣里,像只小袋鼠一樣,不願意離開袋鼠媽媽的懷抱。
「妹妹覺得冷了,我們回家吧!」
溫寧肩膀有些垮下來,他現在終于了解新婚夫婦有了孩子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了,雖然他和程晴還不是夫妻,雖然他們的「孩子」是一只兔子。
「不能再待久一點嗎?」
「可是我也覺得冷了。」她的鼻子的確是凍得微紅。
「難得今天星星這麼漂亮。」
「你很少抬頭看天空嗎?」她似乎反而還覺得他大驚小敝。「這里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這麼多星星的,只是平常流星沒這麼多而已。」
「是嗎?」他抬起頭,再次沉醉在滿天星海中。
早已習慣了都市生活的他,早就忘了頭頂上還有那片無邊無盡的天空。
以前,每天下班後,他就拖著疲累的身軀,慢慢踱回自己的小鮑寓,即使有女朋友,也多半是被她拉著一起去吃晚飯,然後無神地听著她抱怨上班時發生的瑣事。
他以為,只要盡力陪著她、體貼地听著她抱怨,就是愛她的表現,但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兩個人之間一開始就沒有所謂「愛」或是「彼此互相吸引」的成分在,只是在那個時候,那樣的兩個人,恰好需要一個伴,便在一起了。
但現在,即使和程晴在一起不到半年,他卻覺得兩個人已經認識了一輩子似的。
她愛吃的東西,她喜歡的衣服,她臉上的每一種表情,她說話的每一種聲調,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愛情,的確是個神奇的東西吧?
那個一開始就旁若無人地「收留」他的女人,自顧自地帶著他走出陰暗的角落,塞了一大堆他原本以為自己根本應付不來的事情給他,又在後面默默地不斷幫他一把,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抬起信心慢慢走下去。
慢慢走出來。
慢慢走到她面前,然後听見她說——
「我其實一直很愛你的喔!」
「阿晴……」每次一想到這,他就像只大狗一樣,忍不住攀在女主人身上撒嬌。
罷想站起身的程晴被他這一抱,又跌回草地上。
「怎麼了?」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他習慣性地把臉埋在她的發稍間,聞著上頭的洗發精香味。
「我哪有對你好?!」她倒覺得自己常常沒事在虐待他。
溫寧低低笑了起來,抱著她的雙手緊了緊。
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年夏天,他們初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