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是個藍天如洗,白雲如絮的好天氣。
柳葉兒送走父母後,一人獨自從機場返回家中。
眼看正楓和宛麗的訂婚酒會快開始了,她猶豫著究竟該去還是不去?
數次撥至賀信梵錄音室的電話都無法聯絡上他,接電話的年輕小姐說他正在錄音無法接听,最後還不悅地掛了她的電話。
最終,她還是來到貼著大紅囍字的招牌下。
眼前的「天作之合美滿良緣」八個金字看得她暈眩無力。
站在門口迎接貴賓的宋宛麗一眼看見了她,不顧失態,歡呼地跑上前。「妳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都快急死了,快幫我看看有什麼不妥,他們都說很好沒問題,可我不放心。」
柳葉兒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時,宋宛麗就被一群豐容盛髻、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團團圍住;而謝正楓,只見他周旋于賓客之中,顯得那樣志得意滿。
一直到儀式開始,她再度看見這一對新人,他們甜蜜地交換戒指,接受台下的祝福,一瞬間人群擁上前,鎂光燈也閃個不停。
錄音室內--
賀信梵走出錄音問,今天他一直心緒不寧,往柳葉兒家打了多次電話都沒人接听,她跑去哪里?
「今天有人找過我嗎?」他問助理黃文凱。
「我不清楚,不過我看見汪小姐接過好幾次電話。」黃文凱把賀信梵的不對勁全看在眼里,此刻還是明哲保身要緊。
「汪芷潔!」他低哼一聲,將想溜出大門的汪芷潔叫住,「妳接了我的電話?」
「是有一兩個,不過你正在忙,我就沒打擾你。」她還不是為了不讓他分心。
「哪些人找我?」
「她說她姓柳,又不肯留話,肯定沒什麼要緊事。」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聲音添了幾分冷意。
「我忘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警告妳,如果妳健忘,就別亂接電話,這里自然有人負責。」
「不就是一、兩個電話,干嘛這麼凶!」汪芷潔感覺好委屈,他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凶她。
「妳要記住,這里是我的工作室,不是妳大小姐的游樂場。」他扯下椅背上的外套,「如果妳想要,我樂意出讓。」
就在滿室工作人員惶然的神情與汪芷潔收不住的淚水中,賀信梵甩門而去。
柳葉兒立于一隅,雖然從昨晚到今天沒吃過什麼東西,但面對豐盛的自助餐點仍然毫無食欲。
額上的冷汗不斷地沁出,此刻的她深感孤立無援。
梵,你在哪里?
突然,圍著新人拍照的記者涌向門口,將出口擠得水泄不通,有興奮激動卻搶不到有利位置的記者干脆搬來椅子,選蚌有利的位置高舉起相機猛拍,此時鎂光燈此起彼落,各路記者紛紛為C家刊物的銷售量拼死效力。
賀信梵費力地向大廳挪去,在人群中搜尋柳葉兒的身影,對記者的問題一概以「嗯」作答。
終于,他在角落發現了她,她的樣子很虛弱,面容憔悴,手扶在餐桌邊似乎隨時會倒下去,同時他發現謝正楓與宋宛麗攜手向她走去。該死!她怎麼受得了這個刺激?
「借過。」雙臂使上七成力氣,將眼前的障礙物清除掉,他疾步上前,從旁扶住柳葉兒,低聲說︰「葉兒,妳還好嗎?妳根本不該來這里。」
「梵!」看見他並不太意外,他總會在她需要的時刻出現,淚腺習慣地開始刺激,但她必須忍住。「梵,幫我,讓我和宛麗說兩句話,我不能倒下去。」
柳葉兒倚靠著身後溫暖厚實的胸膛,心平穩下來,勉強展露笑容。
「宛麗、正楓,祝你們兩個永結同心,永不分離。」
宋宛麗驚喜地發現好友與一名男子如此親密,而這名男子是……她沒眼花吧?是賀信梵耶!
「這位……是妳的朋友?」謝正楓的眼光放在柳葉兒腰間,賀信梵攬著她的手像一根刺橫在他心頭。
「宋小姐,祝你們夫妻白頭偕老;謝先生,如花嬌妻,可要用心珍惜。」鎂光燈閃耀在兩個對峙的男人身上,賀信梵刻意給謝正楓一個玩味的笑容。「我們留下來不太方便,先告辭。」
「也好!葉兒,晚上我給妳電話。」宋宛麗環顧四下虎視眈眈的記者,「我帶你們從後面走。」
「你怎麼會來,你說不來的。」柳葉兒全身無力地靠上椅背。
「妳說不來,不也來了。」賀信梵伸手探視她的額頭。「妳有點發燒。」
「你該料到那里有很多記者。」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平時就不愛與傳媒打交道,所以一有機會記者便顯得格外瘋狂。
後面有車逐漸逼近,他看看柳葉兒虛弱蒼白的臉,不敢開快車。
「哪里不舒服?」
「不要緊,我只是沒睡好、沒吃東西,再加上染了小靶冒。」她連聲音都輕飄飄的。
一打方向盤,賀信梵拐過十字路口,要想不被打擾地讓她休息,只有回唱片公司。
柳葉兒閉著眼听見他打電話,似乎是對某個醫生講述她的病情,讓對方配藥送過來。
很快地,他的車回到公司,鐵柵欄將記者擋在大門外。
保安部全體出動,今天是吹什麼風?將公司的兩大王牌同時吹回。
一號錄音室的隔壁是會議室,大廳常用來開會和休息,里面有兩間起居室,則分別是賀信梵與沈煜二人專屬。
當賀信梵圈摟著柳葉兒出現時,汪洋正與度假回來的沈煜對峙,一旁靜默無聲的是經理、監制、助理一干人等,他的現身顯然又令靜默加分。
「嗨!梵。」沈煜打個招呼,細心打量好友身側的女孩。秀發烏黑,精致縴弱,嬌美面容帶三分病色,益顯楚楚動人,是很動人的女孩;可說不上來原因的,他就是覺得她看似柔順的表象下有著倔強反叛的性格。她就是汪洋才回來就大呼小叫的「禍水」?
「一個月到了嗎?」賀信梵讓柳葉兒在沙發的一角坐下,等藥送來。
汪洋將火力先對準沈煜,「你出去整整一個月,一回來就給我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我絕不同意。」
「我的工作不包括在你的PUB登台演出,別讓我把那張十年合約挖出來,汪董!」經過半天的爭執不下,沈煜亦動了肝火。
賀信梵眉間微動,向來沈煜善用他所向披靡的美貌讓人嘔得半死,自己則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死樣子,此刻的沈煜只可能為某個人失常。
「這到底是為什麼?」汪洋火冒三丈地要求合理的解釋,若得不到答案他肯定會氣血逆流而亡。
沈煜從搖椅上坐直身體,那抹魅惑人時才有的微笑浮現,聲音輕卻清晰︰「展眉回來了。」
「啊……」汪洋如同被點了啞穴不能言語……對,林展眉!雖然他們分手兩年,但這個女人卻令素有工作狂之稱的沈煜,墮落成一個成天伸手向他要假期的浪蕩子。
「順便也替我取消晚間的演出。」賀信梵不輕不重地參了一腳。
「你又是為什麼?」汪洋再承受一枚重彈。
「理由同上。」他的雙手按在柳葉兒肩上,任何懂得林展眉在沈煜心中是什麼地位的人都明白,從今以後,她才是他的重心。
柳葉兒卻不解地環顧四周,為何「展眉」二字就像一切問題的標準答案,無人有異議;然後,她看到那位本來面目英俊的「汪董」一臉悲憤地仰天長嘯。
「禍水呀禍水,誰來阻止這些禍水的蔓延!」
制造噪音的人當下被驅離,管他是不是搥胸泣血中的老板。
賀信梵將送來的藥一瓶瓶拿出,細看隨藥附上的醫生囑咐。
沈煜端來一杯熱牛女乃,附贈一枚天使笑容,「喝點熱的會舒服一點。」
在和沈煜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下,柳葉兒望著沈煜絕美的笑容,看得失神。
直到賀信梵插入二人之間,暗示沈煜快滾蛋,並接過牛女乃,遞上藥片。
柳葉兒這才回過頭感激地捧過杯子。「你的朋友真是太漂亮了……要怎麼說,他一點明星的架子都沒有,除了對老板說話有點過分。」
喝著牛女乃,吃下幾塊可口的小蛋糕和感冒藥片後,柳葉兒倦得想睡了。
賀信梵將她帶進起居室,「好好睡一覺,有事叫我,我今晚就在隔壁工作。」
「嗯!」她倦得不想睜眼,問︰「這是什麼藥?害我想睡覺。」
他讓她躺平,蓋上被單,「寧神安眠的良藥,妳正需要睡個好覺。」
話未說完,便被一道尖銳女聲打斷︰「梵,她是誰?」
到錄音室找人的汪芷潔,被告知賀信梵正在照料一個生病的「女朋友」,她沖進來正好目睹他溫柔地替她蓋被。
柳葉兒一怔,隨即恍悟,這是早上掛她電話的那個聲音,此刻正彌漫著一股興師問罪的醋味;察覺到她有可能是賀信梵的女朋友。她趕緊解釋︰「我叫柳葉兒,今天實在是很不舒服,梵熱心幫朋友才……」
「別說話了。」他將被單拉至柳葉兒頸間,「好好睡覺。」
汪芷潔氣炸了,賀信梵何曾對她這麼好過?她生病時,他還是在跟老爸談了半天公事後才會順便問起她。
「梵,如果因為我使你們有誤會,我會不安心的。」柳葉兒看得出那女孩臉色不悅。
「沒事。」賀信梵關掉床頭燈,轉向汪芷潔,毫不客氣地拽住她的手,陰沉著臉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事要向妳報備?」
「你說,她是誰?是妳新看上的女人?」顧不了手臂的扯痛,汪芷潔一徑地追問。
「隨妳怎麼想,妳可以出去了。」
「阿梵大哥,早上電話的事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她收起任性向他陪不是,替自己保留希望,「你這次又是玩玩而已對不對?跟前幾次一樣?」
「隨妳怎麼想,只要妳出去。」他對她完全失去耐性,若不是她截下電話,葉兒怎會落得如此憔悴,而此刻她還要吵得葉兒不能休息嗎?
「阿梵大哥,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我不管你跟多少女人要好,只要你最後要的人是我。」汪芷潔不敢看他森冷的眼神,眼淚撲簌簌而下,希望她的淚能軟化他的心。
「芷潔,別哭。」他用冷淡沒有溫度的聲音勸告她︰「就算妳的眼淚流成河,我也不會對妳動情。」
汪芷潔承受不了這番堅決的拒絕,奪門而出,芳心瞬間片片碎裂。
他合上門,若能一次令她死心,對她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房間內的柳葉兒隱約听到一點片段,梵的語氣好森冷,是她的錯覺嗎?他明明是個溫柔隨和的好男人啊!
「你們沒事了吧?」強睜睡眼,她問著回到房內的賀信梵。
他笑了笑,「睡吧,周公等得不耐煩了。」
她閉上眼,睡得安穩。
清晨五點,結束了一夜錄音,賀信梵進房里欲叫醒柳葉兒該回家了。
六月的天亮得很早,窗外的晨光射進屋內,灑在她臉上,她的面容平靜安詳,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映出兩排陰影,並隨呼吸輕顫,她的唇紅潤嬌女敕。
他是第一次如此仔細又貼近地看她,她細致溫潤的皮膚如同古瓷花瓶上的青色印花,無瑕得像掉落凡塵的仙子。
他伸出手,指尖滑過她的臉,來到紅唇上流連描繪,手指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心再度揪動,更是深陷下去。
「葉兒,葉兒!」他沉逸低柔地輕喊她。「葉兒,葉兒,起來吃藥,我們該回家了。」再不叫醒她,他不保證他還守得住僅止于朋友的分際。
柳葉兒翻了個身,嘴里咕噥幾句︰「我生病了,今天不上學。」
她在說什麼?他輕輕搖晃她,「不是要妳上學,是要妳吃藥。」
「醫生說我打過針了,可以不吃藥。」好煩,誰在吵?
她打過針了嗎?他怎麼不知道?而且打過針可以不吃藥,又是什麼謬論?
他只好再搖醒她,「別說夢話,葉兒,醒醒。」
「我要睡!」她被吵得有些惱怒,一把拉上被單,整個蓋住頭。
他只好拉下她的被單,「柳同學,不要再鬧了好嗎?妳不小了。」
她不理他,只管睡大頭覺。
賀信梵嘆了口氣,「終于遇上一個比我還會賴床的。」
「嗤!」她笑了,從被單中露出頭來,睜開雙眼,感覺精神好極了,只除了四肢有點無力。「你比特別護士還敬業耶!」
「醫生說打過針不用吃藥是什麼意思?」他想弄清楚。
「誰說的?」
「妳。」
「我嗎?我還說了些什麼?」
「還有,妳說妳生病了所以今天不去上學。」
「哦!」柳葉兒忍住笑,因為他的表情顯得很困惑。
她從小就有在半夢半醒之間說囈話的毛病,為了賴床,她的大腦會自動幻想出理由,比如︰今天刮台風學校停課、學校新規定十點鐘上課、市政府頒令全市時鐘倒撥三小時諸如此類等等。
「忘記它吧,就當我沒說過。」
痹乖吞下藥丸後,她一點都不想睡了。「我又欠你一次人情!」
「別說謝,還我就好。」
「你熬了一個通宵?」她湊到他眼前去看,「兩個大熊貓眼,好可愛哦!」
「看來妳是真的睡飽了。快起來,該走了。」再不走,天大亮時記者又會緊跟了。
她快速套上外衣,跟著他走到大廳。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白色長裙,那是她特地穿去賀喜的。「他們……真的訂婚了!」
「是的。」
「那……我昨天有沒有做出失態的舉動?」她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妳表現得很好,一切就讓它過去吧!」
她勉強苦澀一笑,「我本以為我會喪失理智,可是你看,我還沒到那個地步,多虧當時有你在。謝謝你,梵。」
「走吧,我送妳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家。」
「那就跟我回去,我家的草地和搖椅都很想念妳。」他與她對視,然後了然一笑,兩人開始了一個嶄新的未來。
兩人回到家後,天已大亮。
柳葉兒用力把賀信梵推進臥室去補眠,他真的太累了,听沈煜說梵兩夜沒睡覺了,他還趁梵不在的時候讓她勸梵少喝點咖啡,因為他的胃本來就不太好。他有胃病嗎?
把搖椅推到陽台門口,清晨的微風泌著涼意,一件毛衣外套適時地罩上她的肩。
是他!
柳葉兒轉頭看到賀信梵的赤腳和凌亂的頭發,突然感動得想哭,他對她好得無以復加;雖然有時心小閃過侗念頭,他對她實在非同尋常……的好,不,她不敢再想下去,只願保持現狀,現在的她,貧乏得只剩下他這一個朋友了。
等到賀信梵再度睡回籠覺後,她捧著一本小說看了良久,然後對著草坪的一隅發呆,那兒有盆青蔥的細葉蘭花,縴細嬌柔的葉子帶一絲淺藍,像一抹憂郁善感的水彩。
它的枝葉新修過,上方還搭著小小的遮陽棚,可見主人十分愛惜它。柳葉兒想伸手踫一踫那葉子,可惜構不著,她一定要去問問賀信梵,為何他如此鐘愛這盆植物。
她又低下頭看書,看倦了,猛抬起頭,那點點綠色映入眼眸,竟是那般的清新可愛,它不像草地般一片沁綠人心;它也不像鮮花風中搖曳明媚生姿,但那份落落大方、純真磊落卻是那麼動人、那麼美。
柳葉兒不知不覺地站起來,走到它的旁邊,她提起手邊的水壺,細心地澆灑,心中有一種寵溺滋生。
十二點,賀信梵睜開雙眼清醒過來,五個鐘頭的補眠足夠他再透支個三天三夜。洗臉刷牙後,他走出臥室,揚聲叫道︰「葉兒。」
「我在這里。」聲音從書房傳出。
「妳在做什麼?」听到回答,他莫名的感到安心。他走到她身後,她烏亮的發披瀉在肩上。
「起來了。」她回頭,手中高舉起藥瓶。「這位王大夫叮囑你的注意事項比我的還要多,原來你有嚴重的胃病。」
「哦!又是保暖御寒兩注意,正常飲食一重點的。」他側坐上桌緣,笑道。
「還有酒與咖啡兩不準,按時吃藥是關鍵,你哪一點有做到的?」她從他的書桌里找到三瓶未開封的胃藥;至于咖啡,他幾乎是隨時隨地隨手一杯。
他不禁皺眉,王澤昊到底是開了什麼藥?才幾顆藥而已,竟讓她與他的語氣如出一轍。「別理那個江湖庸醫,我身體好得很。」
「我想到報答師恩的辦法了。」她縴眉微擰,「那就是--督促你听醫生的話,徹底治好你的胃病。」
「我可以不選這種報恩方法嗎?」這跟強迫中獎有差別嗎?
「當然不可以。受人滴水之恩,定當涌泉以報,你就成全我吧!」清麗的素顏頓時嚴肅起來,「現在,第一件事︰吃藥;第二件︰吃飯;第三件︰交出你所有的酒和咖啡及任何違禁品︰第四件……」
吃藥無所謂,吃飯沒問題,交出禁品可以再買,但是--穿棉襖保暖?現在是六月耶!中暑還比較快,俊逸的容顏首度露出求饒的可憐模樣,「柳葉兒,妳到底是來報恩還是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