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以後也想讀軍校。」
面帶微笑,「那你想在台灣讀,還是要去美國?」
搔搔頭,「我也不知道,我有查過資料,台灣的軍校好像不收雙重國籍的學生,所以可能回美國吧!」
安德魯想了想,「孩子,你先把十二年級讀完,等到你中學畢業再看看,如果到時候你還願意的話,就來美國找老爸,老爸幫你想辦法。」
「會很困難嗎?」
「坦白說,我是西點畢業的,當然也希望我最優秀的兒子也進西點,但進西點,確實不容易。」
但是憑他打過一場戰爭,再加上認識許多有力人士,要幫兒子拿到參議員、眾議員或州長的推薦函,應該不是問題。
通過這第一關,接下來的各項測驗就得靠小威自己,但他相信,小威絕對有辦法通過考驗。
他相信等到小威長大以後,體能絕對不會輸給自己,甚至小威是個個性沉穩的人,非常適合走這條路。
說到這里,安德魯想到一件事,他把相簿合起來,看著小威。「孩子,爸爸下星期就要回美國了。」
小威愣住,雖然一開始就心里有數,但親耳听到這個消息還是很震驚,甚至有點難過。「為什麼?」
「因為……」把自己接下來的計劃于行程都告訴兒子。
小威很懂事,听到父親的解釋,也為父親感到開心。爸爸、媽媽都好認真,他也要認真讀書,這樣才能追上爸爸、媽媽的腳步。「爸爸,你真的好厲害。」
「謝謝你的稱贊,爸爸很開心。」
小威想了想,「爸爸,你有跟媽媽講嗎?」
愣了愣,搖頭,「還沒,這幾天會跟她說。」
小威也沉默了,他不知道母親听到這個消息,到底會開心、還是難過?事實上,他根本弄不清母親對于父親回來,到底有何反應。
媽媽看起來好像沒有不開心,甚至很期待,可是媽媽每天都坐何叔叔的車上下班、上下課,好像沒有要跟爸爸重新在一起的意思。「爸爸,如果媽媽真的跟何叔叔在一起,怎麼辦?」
無言以對,盡避心里有數,不敢去想,但光听到就覺得刺痛,可是小威的話,他都記在心里。
他沒資格多說什麼,當年因為他的糊涂,失去了一切,他只能安安靜靜的等待思綺做選擇,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她手里。「爸爸跟媽媽都愛你們,不管如何,這一點是不會變的。爸爸有空的時候就會回來看你們,你們大一點,也可以到美國找爸爸,對你們而言,一切都沒有改變,懂嗎?」
點頭,小威突然看著父親,「爸爸,對不起,如果媽媽跟何叔叔在一起,我會支持媽媽,因為媽媽太辛苦了;可是等我十八歲那一年,我會到美國找你,到時候我會去陪你。」
安德魯听著,眼眶一紅,笑了笑,模模兒子的頭,甚至伸出手,將孩子抱進懷里,內心咀嚼著小威說的每一句話,愈咀嚼愈甜,也愈酸。
他不敢開口告訴思綺他依舊愛著她,怕打亂了她說不定早就已經平撫的心,他知道他的出現已經攪亂了她的生活,他不能再自私的順從自己的,這麼不負責任的將愛意月兌口而出。
盡避心痛,但他會學著祝福,這很辛苦,但他會努力學習。
祝她幸福……
九點半,安德魯攔了計程車送三個孩子回家,到了家門口,下了車,他背著小潔,小威則抱著小治,兩個小朋友依舊呼呼大睡。
一路上,安德魯與小威依舊談著天,父子之間的隔閡不斷縮小,距離甚至靠近到仿佛這三年多都沒分開過。
小威抱著小治,不斷問著有關美國念軍校的事情。
安德魯一一解決,沒有藏私,對于這個孩子,他希望他有一天能比自己更強,甚至超越自己。
打開大門,正準備進去時,一旁也有車駛來,安德魯一看就知道,那是那個男人的車——思綺搭著那個男人的車,下課回來了。
羅思綺正好下車,看見安德魯帶著三個孩子回來,彼此對望一眼;安德魯面容神情復雜,但他收住眼神,轉頭帶著孩子進門。
可以听見他交代著,「小威,先抱著弟弟去睡覺吧!」
「好……」
羅思綺站在現場,身體一僵,但基于禮貌,她努力轉身,對著何信宏說聲再見——今晚這一談,把許多問題都談開了,至少勸信宏可以不再執著于她。
車子駛走,只剩羅思綺一個人站在原位,她走到家門前卻停住腳步,沒有走進家門。
他又看到了,看見別的男人送她回來,可是他依舊什麼都不說,裝作沒看到一樣,依舊毫不在乎……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或許是有點不滿,她站在門口沒走進去,過了整整十分鐘,久到人在里面的安德烈都覺得奇怪,出門來看。
才踏出門,就看見她站在那里,他覺得口干舌燥,抿抿唇,發現腦袋里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為什麼要站在這里?」
「看風景啊!」沒好氣。
笑了笑,「快點進去休息吧!」
看著他,語氣僵硬,「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安德烈有點誤會她的意思,以為她知道自己要離開了,于是他把自己原本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話統統說了出來。「思綺,我要回美國了。」
一震,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句話,這比他開口說對她已經沒感覺,已經不愛她了這些話還要讓她震驚、讓她不知所措。「你說什麼?」
安德魯沉思了一會兒,該說的還是要說,他終于得離開,若要他看著這殘忍的畫面,真要他親口祝福她往後的日子能幸福,那還不如讓他戰死在伊拉克,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恩賜。「下星期一,我要回美國了。」
「怎麼這麼突然?」
「對不起。」安德魯道歉,「上面核準我的申請,資助我去念研究所,我想從事戰後精神創傷研究,希望以後可以幫助許多跟我一樣的弟兄。」
往後幾年會有更多的士兵回到美國,他們可能會跟他一樣,走不出戰事的陰影,甚至從此陷落低潮。
要是當時有個人可以站出來幫他,也許今天就不會這樣了,他不需要站在這里與自己的前妻對望,然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滿嘴的歉意。
這真的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更是他生命中最慘烈的戰爭——他看似打贏了這場生命之戰,卻徹底輸掉了一切,到頭來,身邊什麼人都沒有了。
所以他希望幫助別人,別讓這樣的悲劇重演。
那時候,他其實好希望有人幫他,拉他一把,陪他戰勝毒品的桎梏;但他知道她更痛苦,在嗷嗷待哺的孩子與艱辛求生的丈夫之間,兩段掙扎拉扯,所以他不敢自私的留下她。
現在,他想幫助那些跟他一樣的人。
羅思綺還是笑了,真的替他開心,這代表他是真的走出來了,不再沉溺于過去,但……這是不是代表,她已成為他不再留戀的過去呢?
「我要先回去準備入學的事,有些事我必須親自處理,奧斯裴中校沒有辦法幫我。」
「……」
「真的對不起,我不該把孩子都丟給你,我辦完之後,一有空會來台灣看你們,真的很抱歉。」
眼眶濕透,卻努力逼自己不要哭出來,她搖頭,「你加油,你一定做得到,加油……」
轉身走進門里,卻在轉身那一刻淚水流下,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讓他離開。
于是她立刻轉過身看著他,不遮掩淚水,無從阻擋那月兌口而出的泣音。「你到底為什麼要來?」
「……」安德魯一陣心痛,喉頭一陣緊縮。
「……我來看孩子的。」
「那我呢?」
「Rose,我當然希望你過得好。」
羅思綺笑了,含著淚水,努力擠出笑容,點點頭。「好!這樣就夠了,你放心回去吧!我會把孩子照顧好的,有空……記得來看看孩子。」
安德魯還想說什麼,她卻已經將門關上;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如同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放下手,嘆口氣,他為什麼怎麼說都不對?說出真心話,卻怕讓她為難,似乎他又讓她傷心了。
轉頭漫步離去,途中他回頭過幾次,甚至停下腳步,但最後,他還是選擇離去,再一次走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的是,她在門後哭得有多傷心;她不敢放聲哭泣,怕嚇到屋里的孩子,就只能靠著門板,咬著唇,默默流淚。
可是,孩子們還是都看到了。
小威躲在門內,不敢走出來安慰媽媽,大人的事,他真的弄不懂,他只知道,好不容易變得完整的家庭,現在又缺了一角。
小潔在房間里早就醒了過來,隔著窗戶,看著媽媽不斷傷心哭泣,她不敢出聲,而已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早就听到了,爹地要回去了……唉!難道在爸爸、媽媽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嗎?
羅思綺還是不停哭泣,想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著這段感情,她會自己努力走下去,如同這三年來一樣。
她會努力照顧孩子,努力工作、讀書,這段路,一個人走,她已經和習慣了,往後的日子也不會有問題的。
只是,傷心不斷,淚水也不斷。
她祝福他,希望他平安,如同她為他取的那個中文名字,祈安,祈禱他平安,縱使也許他早就已經忘記了這個名字,忘記怎麼寫、忘記怎麼念,但是祈禱依舊存在、祝福依舊不變。
記憶不能重來,但可以保留,誰也奪不走……她將繼續保有記憶,證明自己曾經走過、曾經付出、曾經努力……除此之外,她不再強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