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聚在眼前,討論著方才狩獵的收獲,眾人稱贊四皇子獵獲最豐,說他有如神助;但四皇子有點不耐煩,只說那是大家讓他。
衡安還說,力恆大哥還讓了好幾次給他,如果沒讓,力恆大哥才是第一。語氣里似乎有點不開心,只說大家都太忌憚他的皇子地位了,獵場上比的是功夫,不是皇室階級。
這些她都沒興趣,只想知道力恆人在哪里。回到樹下,她突然听到樹叢的另一頭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那是他的聲音……
她走向樹叢,宮人跟著,她回頭,「不要跟來。」
「公主?」
「我說了,不要跟來。」難得強硬,眾人只好退下,反正這是皇家獵場,閑人勿進,應該不會有何危險。
于是,她走過樹叢……
「真是的,少爺,好幾次您可以自己獵得獵物,干嘛讓給四皇子啊?」
「……」
「憑少爺您的身手,怎麼可能只獵到兩只小野兔?」少爺雖為繡家傳人,但從小習武,身手了得,完全不輸給他這個護衛,但少爺說,習武是為了修身養性,穩定用針之手,非為逞凶斗狠。
「狩獵重在追捕過程中,全力以赴,努力不懈,感覺到了就好,何必真的出手?」
「說是這樣說啦……」才一轉身,立刻就看見了公主,沈一虎嚇了一跳,「公主?」
沈力恆一听到小虎子的呼喊聲,立刻轉過身來,看向那熟悉的身影,兩人對望,又是默然無語。
「少爺,我先到前面等著。」很識相,感覺先離開。
頓時現場只剩下兩人,彼此間存在著一絲尷尬得氣憤,讓兩人都不知該怎麼開口說話。
最後,他先開口了,「那天真的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的,冒犯了你。」
「……沒有,其實我想了想,你說的沒有錯,是我自己一時想不通。」趙紫心無奈苦笑,「我也應該向你道歉,不應該這樣就責備你。」
「我知道我對你說這些話確實大不敬,你要辨我都可以,但這確實是我的肺腑之言,有些話不說不痛快。」
「我知道,我可以解釋,但是我也要說,不管天下人怎麼想,這個君也是我的父,我無從選擇。」
「你這是愚忠。」
「但也是孝,難道孝順有錯嗎?」
「即便最後要犧牲掉你自己的幸福?」他這般問著,不是為了挑釁,而是希望能夠點醒她,希望她多為自己想。
「也許吧!畢竟沒有父皇,就沒有我。」
他無言,心卻痛著。她才幾歲,十五吧?怎麼就這麼悲觀,說出這麼消極的話?人生才剛開始,她就真的篤定自己只能為別人而活?
趙紫心仰頭凝視著他,視線竟離不開。他長大了,是個大人了,她得仰著頭看他,才能看見他那如刀刻般的臉龐。
現在的他一身曳撤,顯得英氣勃發,與平時著青衫的飄逸相比,此時的他顯得果斷而堅決,充滿意志力與毅力。
「從沒見過你穿曳撤。」
他笑著,看了看自己的樣子,「其實我常穿,上武房,圍場狩獵,我都會穿曳撤。」知道她是少見多怪。
「上武房?你習武?」
點頭,「三歲就開始了,比學針還早。」
「我還以為你……」趕緊住嘴,不敢多說。
「學做娘們的東西,就是娘們了。」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點被猜中了,但還是趕緊反駁。
沈力恆開朗笑著,完全不以為意,「這種話我听多了,早就習慣了,沒關系。況且繡錦是沈家家業,我從家業,這也是孝順,孝順有錯嗎?」
用她的話回話給她,這讓她不禁笑出聲來,如銀鈴般的聲音讓他跟著開心,兩人間曾經的緊繃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習武是為了穩定心志,用針時更篤定、更堅決;其實武藝與針技,在某程度上相牽連,也有互補作用。」
「難怪我下針的時候總是擔驚受怕,甚至還會發抖。」
「那不同,男子下針謂氣力,繡樣圖案一氣呵成,不拖泥帶水;但女子下針溫柔婉約,針法連綿,這種韻味也是男子學不來的。」
這是安慰的話,她當然听得出來,可還是開心,臉上掩不住的笑,真的都是為了她。
「別待在這,日頭炎,去樹下吧!」
「嗯!」
兩人並肩一起走,沈力恆牽著馬,趙紫心則跟在一旁,害羞到不敢說話,可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還是得說。
「力恆大哥……」
「你也可以叫我永綿,那是我的字,永遠的永,綿柔的綿。」
「力恆……永綿……好有趣,名與字相輝映。」
「你剛剛要說什麼?」
「對……」趕緊把該說的話說出來,「永綿,那日的話,你可以對我說,我不介意,但是不要隨意說給別人听,別給自己招難了。」
這話出于關心,他統統感覺到了,點頭接受。
但……他也有話要說。「那是因為你,我才肯說。」回到樹下,沈力恆直接往前走,沒再看她,不願讓人發覺方才他與公主並肩,怕招惹非議。
趙紫心懂,她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不斷陷落,腦海里不斷回想著他方才說的那句話。
那是因為你……那是因為你……那是因為你……
他們都是內斂之人,有什麼感情大概都不敢說出來,她溫和有禮,自然謹守分際,況且上有父皇、母妃,套句母妃常說的話,別做些令父皇、母妃蒙羞,令皇室丟臉之事。
而他,一向低調,謙沖自牧,理性過了頭,真要他開口談感情,大概也要了他的命,比斷了他的手部筋脈,讓他再也無法握針還慘。
所以這往後的幾年,他們一直是很談得來的朋友,沒有更進一步的告白,也沒有逾矩之行為。
二十歲那年沈父病逝,此後沈力恆必須自立,因為短短數年,沈家里的幾位長輩都離開人間,轉眼間只剩下魏嬸。
朝廷下令由沈力恆繼任錦繡官,執掌錦繡署與天下繡業。從這一刻起,他正式掌握了整個沈家,真個錦繡天下。
他必須像個大人,甚至像個熟知官場、皇室之人,也幸好,自幼父親對他的教養,期勉他低調行事,讓他順利適應官場。
這年紫心十七歲了,出落得更是美麗動人。她依舊前來錦繡署學藝,這麼多年來不曾間斷。許多當年一同學于講堂的皇室女眷早就放棄,不然就是出嫁了,只剩下紫心依舊不改初衷。
他早就動心,甚至日日夜夜期待能見她,無奈自幼個性內向,喜怒哀惡不形于色,他始終沒有說出口,就好像兩人只是兄妹一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兄妹,也當不了兄妹。
趙紫心或許也被動,由于禮教,她不可能說自己的感情走向,說不定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每天都想到錦繡署報到,就是因為心遺落這這里。
還有一個沈力恆一直沒有開口的原因,就是因為心里沒有危機感,總覺得紫心還小,可以再緩緩。
轉眼間,趙紫心已經二十歲了,依舊沒有談論嫁娶,她尚未定下夫家,沈力恆也就沒有危機感,總覺得一切能拖就拖。
但就在他二十五歲那一年,一切都變了,他就像是狠狠被打了一棒般,整個人醒了、慌了、急了,就怕晚了。
那天,他正忙著處理公務,方才接獲聖旨,每年替皇室成員繡造各式服飾的工作又臨頭了,他正忙著看式樣,叮囑下面去進行。
這里頭沒有龍袍,今年不用造龍袍。但有皇後的朝服,雖然不如龍袍須由錦繡官親自動手,但他依舊得盯著,不能有絲毫馬虎。
就在此時,沈一虎沖進書房,連聲招呼都沒打,讓沈力恆頗為訝異,這小虎子不可能這麼不懂禮貌,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立即通報不行。
「少爺!少爺!」還是慣喊他少爺,盡避他現在已經是錦繡官,其他人都喊他主子、老爺,就小虎子還是習慣了少爺的稱號。
「怎麼回事,慌慌張張的?」頭也沒抬。
「少爺,平兒跟我說……說……」
「說什麼,說她不嫁你了啊?」對著如同親兄弟一般的沈一虎,沈力恆還有開開玩笑的能力。
但沈一虎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快要急哭了。「平兒說,公主不會再來錦繡署學藝了。」
「為什麼?」頭終于抬了起來,似乎也嗅到不尋常的氣味,想起這段日子,紫心來學藝時,那表情總是凝重,似乎陷入低潮。
「皇上要把公主下嫁給燕王趙本義的封國丞相……」
整個人唰的站起身,甚至還弄到了桌上水杯,沾濕了布料、文件,但沈力恆無心照應,完全陷入震驚。「你說什麼……」
「少爺,公主什麼人不好嫁,怎會嫁給趙本義的人?皇上到底在想什麼?」
沈力恆震驚,不自覺握緊拳頭。
皇上在想什麼,他當然知道,顯然是要借由聯姻安撫趙本義,趙本義的封國丞相是趙本義的近臣,娶了公主,也就是自己人。
可是趙本義在封建儲王中勢力最大、聲勢最高,也最受愛戴,不只養了一群能人、死士,連封國臣民都相當服從他。
傳言他一直有意爭奪皇位,這些年朝中究竟要安撫趙本義,還是壓制趙本義,各有說法。皇上心意不決,耳根子又軟,那趙本義在朝中買通許多人,左近一言、右出一語,皇上便一直難以決定。
現在竟然決定通過聯姻,來安撫趙本義。
這種婚事,紫心嫁過去會幸福嗎?
最重要的是,紫心答應了嗎?那女孩,那個愚忠又愚孝的女孩,她有勇氣說不嗎?有勇氣為了自己,抗拒她的父皇、母妃一次嗎?
懊死,他慢了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