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清晨四點。向來睡眠質量好到一覺到天明的人,意外的竟在這個時間醒來。明明睡得很沉的,卻突然就睜開眼,然後就失眠了。金郁騏為此感到有些疑惑,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等不到周公來拜訪,只好起身了。
走到浴室以溫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還有些瘀青的小白臉,喃喃道︰
「白天摔得那麼慘,再加上失眠,明天氣色會很難看的啊……」要不要去弄一片面膜來保養一下?他在心底想著要怎麼把剩下來的夜色給耗完。
他喜歡夜生活,卻不喜歡安靜得像是連呼吸都要停止的寂夜。就像現在這樣。所以,還不等大腦下指令,他便將每一盞燈點亮;當房間里的燈都亮了之後,他往房門外走去。
二樓的格局很簡單、他的房門外布置成一處起居室,房間對面是書房,書房左邊的小房間是做了隔音的琴房,而書房右邊則是健身房。整個二樓是屬于他私人的活動範圍,而一樓以及三樓則是奉嫻趙嫂他們的房間和客房,平常沒事的話,奉嫻他們不會輕易上來二樓,除非他邀請。所以當他打開起居室的燈,卻發現落地窗那邊靜靜坐著一個人時,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很沒形象的連連退了好幾步,差點被沙發椅背給絆了個倒栽蔥,幸好他的下盤還算穩,及時阻止了這個悲劇發生。
「……你你……Fly!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那里也不開燈!」金郁騏無力的伸手指責。
「嚇到了?」趙飛青嘴里咬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嘲兒子咧嘴笑。
「抱歉啊。」一點誠意也沒有的說道。
金郁騏嘆了口氣,看著她咬著煙的樣子,想了想,問道︰「又找不到打火機了?」
「啊。」將嘴里的煙從左嘴角挪移到右嘴角,應得懶懶地。
「抱歉,你知道我不抽煙的,所以二樓沒有打火機。」雖然金郁騏個人不抽煙,但他並不會因為自己不抽,就不允許別人在他面前吞雲吐霧。
他問︰「我下樓去拿點桂圓茶上來。要不要我幫你帶個打火機?廚房應該有。」
「……不用了。」雪白的牙齒上下咬動,仿佛她咬的不是煙的濾嘴,而是口香糖。「你大姨媽來啊?喝什麼桂圓茶?」
即使金郁騏很難將眼前的人類當成女性看待,但當她這麼大剌剌的說著這種百無禁忌的話時,他還是會很不自在的啊。金郁騏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熱,但基于良好的紳士風度,真的很難對她指責些什麼,于是放棄在這句話上糾纏,只道︰「桂圓茶是安神助眠用的。你昨天大老遠的飛回來,又和師父他們交手老半天,怎麼說也該累了,會有一個好眠才是,可是你卻坐在這里,所以身為一個美食養生專家的我,很權威的判定你跟我一樣,需要來一杯桂圓茶。」
「給我一杯咖啡吧。我不要你當孝子,當順子就好了。」趙飛青做事情向來講求實際。
「Fly,我不太喝咖啡的。」當順子也要看情況的,有害她身體的就不行。
「不太喝咖啡?那你前年跑到巴西去參加那個咖啡美食大賽是在湊什麼熱鬧?你廚房里那一整套貴得要死的咖啡機,還有櫃子里那一袋山多斯咖啡豆是買來裝飾你美食家氣質用的嗎?」
Fly說話總是這麼不加修飾,拆別人的台拆得毫不手軟……雖然她說的正是事實,不過看在他是她兒子的份上,她就不能說得委婉一點嗎?
「啊?還真被我說中了?」看著兒子無言的表情,趙飛青開始有揉太陽穴的沖動了。「小騏,你是不喜歡咖啡的味道,還是不喜歡它對你美容的妨礙?」
「都不是,一切都是為了養生。要知道,生機飲食、無毒一身輕的概念如今是美食界一致追求的目標,希望在對美食更精益求精的同時,更能讓身體獲得最好的滋養;而咖啡這種飲品,平日小小品嘗一下,對身體有益,但若是直接將咖啡當成身體唯一的水分補充來源的話,那就大大有害了。咖啡的成分……」堅定自信的口吻,完美的展現出一個國際知名美食家的風範。身為一個常常出門演講的美食家,不管是哪一種可食用的東西,都能拿出一套說詞來證明他的權威的。
可惜這一套在趙飛青面前不管用,因為她不是一般正常的女性;再者,她不是他這張帥帥美美小白臉的粉絲;最重要的是,她生活的世界里只有生死問題,對各種精致的事物毫無興趣。對她來說,那是「朱門酒肉臭」的世界,一群吃飽太閑的人才會去干的蠢事。
所以她擺擺手,打斷他的胡扯。「雖然我現在很閑,但還不至于閑到听你在唬斕。去端你的茶上來吧。如果你不想給我咖啡,那麼就給我一瓶礦泉水。」
兩個失眠的人當然會繼續聊天下去,那麼適當的水分補充就是很重要的事了,向來養尊處優的金郁騏早就覺得口干舌燥了,當然樂于下樓端茶去;在離去之前,仍然體貼的掛記著她嘴上那支煙。問道︰「真不要打火機?」
「不用。你小子不愛我抽煙的,我至少要做到在你身邊時不抽。」
「我不記得曾經因為自己不喜歡就要求你放棄自己的嗜好。我並沒有說過不要你抽煙吧?」金郁騏正色道。
「啊,‘你’是沒說過,可你小子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不喜歡嗎?」金郁騏看著她好一會,才轉身下樓。
趙飛青則對著兒子的背影微微揚起眉頭,唇邊抿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在奉嫻統領的廚房里,永遠可以找到美味而不容易發胖的食物。
所以當金郁駿將桂圓茶加熱的同時,還從冰箱里拿出了一些點心和涼拌類的小菜,找來一套精美的盤子裝盛,擺在托盤里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很能引起人的食欲。金郁騏不是廚師,但由于對美感有著天生的敏銳與追求,所以在食物的排盤上總能無師自通,弄出最好看的樣子。母子兩人靜靜的喝著各自的飲品,吃著清爽可口的食物,直到精神提振了起來,肚子也充實了之後,才開始聊起來。
「我一直知道你很器重你的廚娘,不過倒是沒想到你會器重到將她當成未來的妻子人選。之前可是一點征兆也沒有。」趙飛青擱下筷子之後,將丟在一旁的打火機拿了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拋著玩;而原本被她咬在嘴里的煙,早就因為被摧殘得面目全非而在垃圾桶里安息了。
「如果不是發生赫澤幫這件事,讓奉嫻打算離開的話,我確實不會想到應該追求她。反正以她隨遇而安、不喜變動的個性,讓她一直留在這兒工作,直做到壽終正寢,並不是太困難的事。畢竟我是個還不錯的老板,這里的生活也很悠閑,她向來很滿意。」金郁騏對自己身為雇主的優良等級很有信心,也對奉嫻閑散慣了的生活態度很是了解。
「如果你只是想留著她當家人才追求她的話,她不會理你。我今天跟她聊了一下,這個小泵娘有主見得很。」
「相處那麼多年,就算不能說完全了解她,至少還是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確實是因為不想她離開才考慮追求她的。但如果不是喜歡她,又怎麼會想要跟她共同生活一輩子?我之前只是一直沒往這方面想罷了。一旦真的考慮起婚姻大事,自然就想到了她。」
對金郁騏來說,Fly是個可靠的長輩與友人。就是因為無法將她當成母親這個角色看待,反而能真誠的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的。
「說起來你的情史也算輝煌了,怎麼真正用來追老婆時,就沒法好好計劃一下呢?一下子就讓奉嫻看出來你追她的目的,這實在很遜。女人總是會介意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她大概會對你的動機不夠純粹而耿耿于懷,讓你的情路比喜馬拉雅山山路還難走。」
「我喜歡她,這樣還不夠純粹嗎?」
「你是先想留住她,才想到她足夠讓你喜歡到以娶她的方式留下來。女人就是會在這一點細微差異上斤斤計較。」趙飛青自己雖然從來沒有這樣的小女人家心思,但她見過各種女人跌入愛情海里時的蠢樣,經驗的總結非常精確。
金郁騏模了模鼻子。身為一個常常扮演白馬王子兼君子牌公子的人,自然知道Fly的說法是對的。他道︰「如果我有更多時間去計劃的話,當然可以做到圓滿。但眼下因為赫澤幫的事嚇到了奉嫻,為了不讓她走,只好倉卒的追求她了。」說到這里,帶著一點志得意滿的笑意道︰「幸好她對我並沒有那麼排斥,我會追到她的。」
「是嗎?她似乎有別的男朋友吧?」趙飛青唇角一勾,笑得有點壞。
金郁騏有點驚訝。「這是她跟你說的嗎?」怎麼可能?奉嫻可不是那種跟人甫一見面就能天南地北聊得百無禁忌的人,即使Fly是一個如此善于察言觀色、對人套話的人,亦然。
「啊……她沒有跟我說,是我查到的。」趙飛青沉吟了下,緩緩說道。
「看來我的一切都很透明,誰都能輕易查到。」金郁騏有些苦笑地道。
「不高興?」挑著一邊眉毛問。
「也不是。至少對你,不會不高興。」他對自己家人總是很寬容。
「小騏,如果我沒有回來,你昨天打算怎麼應付你那兩個阿姨?」這個兒子雖然有些公子哥兒的浮夸個性,但本質很溫厚,比他那個披著溫文儒雅外皮的月復黑老爹貨真價實多了,可惜外表美得太孔雀,顯現不出溫潤如玉的氣質。
而且這個小騏,也比另外一個他心胸開闊。因為心胸開闊,加上不會東想西想浪費腦細胞,又有點「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的盲目樂天,所以總是能活得很快樂。一點點小知名度,一點點眾人矚目,一點點吹捧,就能讓他躲起來樂個好久。真是容易開心的孩子。如果不是有著赫澤幫這個背景牽累,趙飛青也願意自己的兒子一生就這樣傻傻而快樂的過完二世祖人生。
她愛著原來的那個孩子,但也喜歡這個在十歲以後被創造出來的孩子。所以她才會對奉嫻說,這是兩個兒子。對她而言,確實就是這樣的認定,並不希望在一切結束之後,其中一個會被毀滅。
「我對這兩位阿姨很陌生,也並不太想多加接觸。如果你沒回來,而我直接面對她們的話,就只能看看她們對我要求什麼,然後提供我能夠提供的。」金郁騏輕吁口氣,道︰「她們認為鎮幫令在我這里。但老實說,我從來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真找我要,我也拿不出來。」
「嗯。我以前跟你說過,你十歲以前曾經被綁架過,在那段期間發生了不太好的事。將你救出來之後,你因此大病了一場,也給你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但你還是一直作惡夢,始終不見好轉,迫不得已給你做了一點深度修眠,所以你才會忘了許多事,包括你外婆交給你的繼承人鎮幫令牌,也讓你在催眠里暫時忘記了,因為這樣才能保障你過上安穩的生活直到三十歲。」
「是這樣嗎?關于催眠的事,阿姨她們也知道的吧?」很久以前確實听過自己曾被催眠過,但那時太小,听過也就算了,從沒深入探問,所以現在再次听到,並且有了詳細一些的說明,金郁騏才知道當年那場催眠有多重要——對其他人而言。
「嗯。那時你外婆跟她們說,必須等到你三十歲,有足夠的堅強承受所有可怕記憶的沖擊;還有,可以作主自己的人生了,才能將催眠指令解除,由你決定要不要當幫主,或者經由你去選定適合的人當幫主。」趙飛青說明道。
「哪能真的由我決定?我對赫澤幫一無所知啊。Fly,就算我再不懂黑道規矩,至少也看過黑幫電影啊,一個對幫務一無所知的人,怎麼可能被允許擁有欽點幫主這樣大的權力?」與其說金郁騏太有自知之明,還不如說因為他對「幫主」這個身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當他的年紀愈來愈逼近三十大關,腦子得空時,想的就是這件事。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徹底擺月兌。他當然要說服自己的母親支持他的決定,如果Fly能支持他的話,那他的目標才有絕大的機會安全達成。
「小駭,你對于催眠這件事討厭嗎?」
「不會。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而且你和爸爸從外婆那里為我爭取到三十年的自由日子,一定很不容易,我很感激。如果解除指令能讓我想起鎮幫令放在哪,然後將這一切都解決掉的話,那就太好了。」金郁騏很期待的笑道。
「包括當年那些令你惡夢連連的內容也會想起呢?」
「我已經足夠成熟了,而且一直都活得好好的,過去的事不會影響我多少。」雖然Fly從不詳細告訴他當年他被綁架時究竟遭遇了什麼,只輕描淡寫的以「黑道火並、血肉橫飛」帶過,但那時的慘烈情況,大抵是可以想像的,他已有心理準備了。
「你的優點就是從來不會想太多。」趙飛青跟著笑了。
「嗯,我喜歡輕松的生活。」
「如果赫澤幫的事解決了,你過回正常生活之後,還追奉嫻嗎?」
「為什麼不追?」想要她成為家人的決心,一天比一天堅定。
「還追什麼?家里沒事之後,她大概就不會離開了,我看她挺滿意現在的工作,留下來養老也有可能。既然如此,你還是去完成你以前的第一個夢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