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逾一怔,定定看著她。
「喂?你傻啦?快點將那些帖子收回來,我們不成親了!听到沒?」趙不逾傻得太久,久到金寶生都要懷疑他是被人按了「暫停鍵」而當機了。因為雙手不方便,所以抬起腳輕輕地抵了下他的小腿肚,召喚他回神。
「如果,你不喜歡虛假,那就……當真了何妨?」最後四個字說得好虛,像是一抹輕煙在空中飄啊飄的。
「啊?」距離他這麼近,金寶生怎麼可能會沒听清趙不逾說了什麼。他說當真?真的當夫妻嗎?!「這種應該很慎重的事,你怎麼決定得這樣隨便?!真結婚耶,不是假結婚!你至少該娶一個你喜歡的女人吧!」她指責他。
當那話說出口之後,接下來的談話,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事實上,她的跳腳,正好讓他收拾好緊張的情緒,整個人輕松了起來。
就見趙不逾支起左手撐著下巴,側著臉孔與她對望,帶著笑意道︰
「我不知道我喜歡的女人在哪里,可是我知道,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可以好好相處一生的女人。寶生,雖然在一刻之前,我都沒想過跟你成為真正的夫妻,但是,在你說了不願作假之後,我發現,跟你成為真正的夫妻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如果這是喜歡,那麼我大概是喜歡你的。」
天啊!這男人也太容易進入角色了吧?怎麼才說要真的結婚,就能對她說起甜言蜜語了?金寶生覺得頭有點痛,可惜雙手不能動,不然她一定會扶著額頭搖頭嘆氣。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人生大事耶!」其實她不應該感到意外的,上輩子他們也是因為這家伙莫名其妙的決定結婚,然後就去結婚了……
「寶生,我會待你好的。」趙不逾給出了一個男人的承諾。
「……」上輩子這人也是這麼說的。金寶生在心中又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兩輩子過得真窩囊。
「你不相信我會待你好嗎?」趙不逾不悅了。他從不輕易對別人許諾,一旦許諾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她一臉哀怨是什麼意思?!
「我相信啊。就算我們不再是夫妻,你也會一直對我好的。」
「金寶生!還沒成親你就想著不再當夫妻,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拍桌!覺得金寶生這個女人真是夠了!好不容易醞釀好的滿腔柔情,霎時被她的話激成一肚子火。
金寶生驚跳了下,趕忙安撫他,可惜雙手不能動,就只好將額頭靠抵他的額頭,細聲道︰
「別生氣。你應該記得你現在是在跟我求婚,而不是在向我討債。別弄錯了。」
「你哪一點像是被求婚的樣子——不對!什麼叫求婚?我是在跟你議婚,才不是求!」他沒有那麼卑微。他從不求人的!
「啊,抱歉一時口誤。是議婚沒錯。」金寶生用力點頭,承認錯誤。
「那你是同意了?」他將她的軟化解讀為同意,但為防她反悔,所以表情很嚴肅,目光很凌厲。
「好吧,那就結婚吧,至少,那可以令我們正大光明地、無所顧忌地……」金寶生沒有對上他的眼,而是偷偷覬覦著相距不太遠的那兩片淡粉紅色的嘴唇。
「什麼——唔!」趙不逾不明白她表情怎麼會如此奇怪,于是開口問道,然後,就沒空說話了。
只要是夫妻了,就可以接吻、可以擁抱、可以上床……
她是女的,他是男的,在這個古代,只有當了夫妻才會被允許親密,而這,是當知己所不能擁有的特權,想想,結婚還是不錯的,至少,他的吻……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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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們結婚了。
對外人而言,是一個商賈貴公子與一個大齡宮女,成親了。
對他倆而言,代表著合伙人甲與合伙人乙,財產自此統一管理、一起使用,他不用再分紅給她,她也不用再向他借錢……
總之,他們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結婚了。
這一對不可思議的組合,不只嚇傻了全天都的豪門巨賈們,甚至連皇宮深處的頂極貴人也有所耳聞,當成了一件非常有趣的民間奇聞軼事听著。
畢竟,誰會相信一個永盛王朝的商界新貴、一個極有可能在十年後成為天下首富的名門庶子,再怎麼不濟,也不該去娶一個已經二十五歲的大齡宮女吧……就連最天馬行空的戲文也編不出這樣離譜的劇碼啊!
但,趙不逾就是做出了戲文幻想不來的事,就是娶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要嫌棄的大齡女為正妻!
是騙人的吧?一定是騙人的吧?!
這一定是假的,為了逃避趟家主母給他娶個凶殘的女人進門,所做出的權宜之計……但是!但是就算是作假好了,有必要挑這樣的貨色嗎?就算去花樓娶個年輕貌美的清倌都比娶個沒人要的老丑宮女體面多了吧?眾人心中都這麼想。
而,身為趙不逾明面上最好的朋友李倫,則在大醉了三天三夜之後,瘋了似的四處去找道士高人,說要給趙不逾作法除妖,深信趙不逾一定是中邪了!三天兩頭的率領一些奇裝異服的人到趙不逾那兒開壇作法,即使被轟了千遍仍不屈不撓地堅持著!
至于其他無關緊要的人,不管是幸災樂禍的、搖頭嘆息的、等著看好戲的,對趙不逾與金寶生而言,一點也不重要。他們只管過著自己的日子,不在乎鎮日有多少人在密切注意他們,等著好戲發生。
趙不逾的朋友與下屬認為趙不逾有一天一定會清醒過來!
趙不逾的敵人與對手冷笑地等著看他娶一個粗婦之後,鬧出無盡的笑話。
而,那些不認得趙不逾與金寶生的人,也是悲觀地相信著——這對夫妻將在不久後離異。
他們在等,等著看結局,一直等一直等……
等過了春花,等到了秋月,等來了趙不逾與金寶生的兒子出生,又等來了趙不逾與金寶生的兒子長大;然後再等來了趙不逾與金寶生的兒子娶妻、生子,子又長大娶妻……最後最後,等到那些看戲的人一個個變成城外土饅頭的餡草了,還是沒等到人家夫妻離異……
然後,大齡宮女的神奇魅力被傳揚開來……
然後,大齡宮女據說既旺夫又帶財,終于在婚姻市場有了一點起色。
然後,當兩名姓金的大齡宮女成立了「德言容功」商號之後,「大齡宮女」這名詞,逐漸成為一種身分的象征、女性工作者的典範,而且還有皇家罩著,再也沒有人敢輕慢;成了唯一出來拋頭露面工作,而不會遭受社會非議的特殊女性族群。
就算不是每個大齡宮女都能得到婚姻的歸宿,但絕對可以在生活上獲得出路,再也不必擔心退役後的淒涼下場。
然後啊,關于一個大齡宮女的故事,就在這里寫下句點了。
小劇場之兒子
某年某月某日,孕吐中……
將前一刻才吃下的食物都毫無保留地清倉給馬桶後,金寶生像個老嫗一樣彎腰駝背地從廁所里蹣珊走出來。接過四玉捧來的檸檬水漱口去除味道後,擺擺手讓貼身服侍她的人都個自打發時間去,而她則往走廊左側的小花廳走去。
這處小花廳位于兩人的臥房與小書房之間,像個穿堂,兩邊窗戶常常敞開通風,是個乘涼以及抽煙的好所在。
當金寶生踏進小花廳時,趙不逾早已警覺地將手上抽到一半的煙捻熄在水晶煙灰缸里。然後還連忙展開折扇四下扇著,想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所有的煙味消彌掉。
「啊……香煙,好久沒有聞到了……你別扇得那麼狠,留點味道給我聞!」她拉住他的衣袖,貪婪地深呼吸,渴望盡可能地吸取空氣里無比稀薄的香味。
「你明知道懷孕不能聞煙味,你這是什麼樣子!」趙不逾不悅地將她扶到另一邊的窗口處,讓她只能聞到窗外由大太陽與緣樹群共同創造出的芬多精,至于煙味,想想就可以了,不必用身體去感受。
「啊……還要忍耐五個月啊!太不人道了!」她頹廢地攤坐在一張貴妃椅上,張口吃下趙不逾伺候到嘴邊的各色水果。
吃了吐,吐了吃。雖然吃了一定吐,但吐完了就得再吃!這當然很痛苦,但總得讓肚子里的小朋友有營養可以吸收吧?處在這個醫療落後的古代,只有生出一個健康強壯的孩子,他的生命才算有了最大的保障,所以養胎定很重要的!她這輩子嘗到健康的好處,當然堅決不願見到她的兒子病病弱弱地風一吹就跑。
「看在我這麼忍耐的分上,但願兒子生出來就壯得可以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她捧著肚子作白日夢。
「你怎麼老堅持是兒子?我說過我不在乎這個的。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趙不逾是真的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更應該說,他對兒女這種生命的延續,沒有執念。原本無意成親的他,娶了金寶生這個女人,已經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了,後來她懷孕,其實他驚大于喜。
老實說,他至今仍然還沒作好當爹的心理準備,又哪來的心情去臆測是男是女?所以對于金寶生毫無道理的整天滿口「兒子」「兒子」的叫著,讓他覺得她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什麼在乎不在乎的?你想太多了。」金寶生橫他一眼,小心拍了拍胸口,確定肚子里那只暫時不打算造反,所以就安心地繼續吃他送來的水果。邊吃邊道︰「我叫他兒子,是因為他就是個兒子。」
「寶生……」趙不逾對她的執拗沒轍,覺得需要抽一根煙,卻因為她在,只好按捺下來。
「怎麼?想抽煙了?」她斜睨他。調笑道︰「話說,看在我現在不能抽的分上,你也該短時間內戒一下煙了。就算你已經是永盛第一首富了,生活也不該太過奢侈,要知道,就連皇帝大人每年的香煙配額也只有十條而已。」
「我不會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抽。」要戒?沒門!
「哼哼,那我就只好從現在開始,隨時跟著你,寸步不離。」看你怎麼抽!
「寶生,你的嫉妒真可怕。」趙不逾嘆氣。
香煙這種東西,如今已成為各國王公貴族、豪門巨賈心目中的絕世珍品。在臨川王與趙不逾的共同策劃下,他們訂定了「不正式販售」的方針——它只被用來當貢品、用來贈送友邦來使、頂級客戶,而這,全都是限量的。
每年只提供極少數在市面上以拍賣的形式叫賣,並以慈善為名,聲稱拍賣的所有所得都會捐出來扶貧助困。幾年下來,那獨特的拍賣方式,縱使在後來變成販售各種珍品的管道,但畢竟因為香煙而興起,于是統稱「慈善香煙會」。如今王公豪門以能接到「慈善香煙會」的邀請帖為榮,臨川王與趙不逾的合作更加緊密。
皇家因與趙不逾的合作而賺了大錢,听說內庫都修建好幾座了,因為錢太多,放不下了;而趙不逾的財產因有臨川王的庇護而得到保障,趙氏家族如今對趙不逾這名庶子極盡客氣,再不敢妄想將他的私產變成趙家的公產。
日子,是一天天好過了起來。雖然趙不逾每天出門都免不了被人堵著索要香煙,那些人可全都是惹不得的王公貴族,趙不逾總要費盡心思應付,日子是累了點,但不算難過。橫豎如今香煙這種東西,也只有他跟金寶生會做,沒有教給別人,就算別人想來偷竊,也得有貨可偷啊。幾次庫房遭到江湖人士闖進,卻連根煙絲都沒找著,就知道他們夫妻不是勤于勞作的人。香煙都是想抽了才做,既然不拿它賣錢,就沒有必要制作得太勤快不是?
至今,金寶生仍是安全躲在他身後的合伙人,沒有人知道金寶生除了是他的妻子之外,還是「暢行天下」之所以能發展成今日天下第一商號的原因!所以至今天下人仍在對他的婚姻非議不休,不明白一個又老又平凡毫無特色的低俗女子,憑什麼讓多金貴公子趙不逾慎重地迎娶為正妻?
但,這是他跟金寶生的事不是?他們沒有向外人解釋的義務。
「為了這個兒子,真是犧牲得太大了。我發誓,等以後他長大,堅決不讓他踫到一根煙!」她重重點頭,然後瞪著趙不逾交代道︰「你幫我記著。」
「如果是女兒,你就允了?」
「你死心吧,我倆沒有女兒命,就一個兒子,不會再更多了。」
趙不逾搖搖頭。「我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想了想,開玩笑道︰「莫非又是那所謂上輩子給你的靈感?」
「自從這輩子再見到你,我就深深相信起緣分這種東西是妙不可言的。」她回答得很認真。
「寶生……」趙不逾有些皺眉道︰「你總說我們上輩子就是知己,是夫妻,所以這輩子才會毫無理由地一看到我就給予我全心的信任。一切,都只是因為你所謂的上輩子,那是不是說,若是沒有那個上輩子,我們就算見過面,也該是陌路?」
金寶生張大眼看著他,伸手輕拍額頭︰
「我該慶幸你上輩子沒這麼問過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雖然硬要擠個答案的話,我也只能說上上輩子是知己,注定要在一起這樣的話吧。」
「所以,你只是深信,卻毫無證據?」
「其實,老實說,就算沒有上輩子,我還是會喜歡上你。我就只喜歡你這樣的長相,再來個十輩子,我也只會對你這一型動心啊。」
「所以,你只是任性罷了。」趙不逾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氣。他不在乎前世不前世,但他希望寶生能真切地體認到他們是活在當下!
「什麼任性?」她哪有?
「你不任性的話,怎麼會一開始就隨便交付信任?只因為你覺得我值得,所以就不管不顧地給予信任,連個審核期都沒有?」
「因為你不是別人啊,我說過的。」她不耐地再次說道。
「我要是學你這樣做生意,就算有一千座全山銀山都不夠我賠的!」趙不逾嘆氣,望著寶生微凸的肚子,有些擔憂道︰「希望我們的孩子不會隨了你這點。」
「放心吧,咱兒子也許不是很厲害,但腦子絕對夠清楚。我會好好將他養成一個有品味的紈褲大少的,揮金如土將是他的人生唯一人事,絕不教你的錢白賺。」金寶生拍胸脯保證。
趙不逾聞言,一張俊臉不由自主地化為一個囧宇,再次無言以對。
絕對不能把兒子交給寶生教養!趙不逾在心底垂淚,默默握拳發誓。
「哎啊!」突然,金寶生抱住肚子叫了聲。
「怎麼了?」趙不逾連忙小心摟住她,一手也貼在她肚皮上。
「小驥踢了我一下,可能是正在舉雙手贊成我說的話吧。」她滿意地笑。
趙不逾懶得理她的胡扯,只疑問道︰
「小驥?你說的是,孩子的名字?」
「是啊,叫趙驥,好听吧?」
「我們曾經討論過孩子該叫什麼名字嗎?還有,為什麼叫趙驥?我趙家下一代的字輩……」突然住口,因為想到了趙家下一代的字輩不管是哪個,都跟他這個庶子無關。
金寶生笑了笑,回答道︰
「跟你說哦,上輩子,孩子隨我姓,所以叫金郁腆。」她在他手心寫下那三個字。然後道︰「然後,我就決定,這一輩子,該輪到孩子姓趙,那就叫趙驥!很好听吧?」她再把趙驥的名字寫在他手上。
「又扯到上輩子。」他不雅地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想討論那撈什子的上輩子。于是道︰「叫趙驥嗎?也不錯。如果你當真生了個兒子的話,就用這個名字吧。要是生了女兒,看你怎麼辦?要不要另想個名字備用?」
「不必。他當然是兒子,也當然叫趙驥。」
金寶生將他另一只手也抓放在肚皮上,四只手輕輕貼著那還不太顯懷的肚子,不再說話,只靜靜地輕撫著。
這時,肚子再度傳來胎動,這次兩人都感受到了。
于是,相視一笑。是兒子在打招呼呢!
炳羅,兒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