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司,我把人帶回來了。」查理找到左雨萱後,兩人一起回到一樓宴會廳中。
相當心急的鷹司武,見到她終于出現後,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悶不吭聲的,轉身繼續和與會來賓們談話。
「這家伙……」查理面對他的冷漠,沒好氣地睨瞪一眼。
明明心里急得要命,還死要面子裝酷,真是太不可愛了。
一旁的左雨萱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明白他大概又生氣了。她不發一語,木然地望著他和一堆外國人有說有笑。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的臉色很難看。」查理見她蒼白著一張臉,相當不忍心。「這里滿屋子煙味,空氣不流通,我們到露天陽台那邊去呼吸新鮮空氣。」說完,他拉著她,一起走到宴會大廳最角落的戶外露台上。
一走出屋內,冷風襲來,美麗夜空中透著寒意。
左雨萱站立在露台前,神情顯得落寞。
「不要再想剛剛那件事了,你這樣子,反而會引起鷹司和其他人懷疑的。」見她沈默不語,查理提醒道。
「我……該如何是好呢?查理。」她抬起頭來,開口向他求助。
「你是指和鷹司之間的感情?」查理顯然相當了解兩人之間的情事發展。
「嗯。」她無助地點點頭。
方才無意中偷听到的那番話,讓她深受刺激,同時更讓她驚覺自己不能繼續依戀在鷹司武身邊,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改寫歷史。
「你要我說實話?」他低頭凝視她,那雙藍色的眼眸相當認真。
「什麼意思?」見他忽然認真起來,她不解地回望他。
「老實說,身為一個朋友,我希望你能夠離開鷹司,跟我一起回倫敦去。」他忽然道。
「跟你回英國?!為什麼?」她驚訝地反問。
「因為你現在的處境太危險了,鷹司今晚讓你以未婚妻的身分露臉,無疑是正式向京都朝廷宣布毀婚,幕府和朝廷的關系也將就此生變。」查理簡單分析這中間的厲害關系。
「我不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我以為這只是一場單純的宴會罷了。」她垂下眼簾,話底透著憂心。
自己的單純心思,根本無法在這復雜的年代中生存。
「京都那邊很快就會有所回應,這其中,最直接受到威脅的人就是你。藤靜公主知道有你這號情敵存在後,會想盡辦法除掉你的。就算公主心軟不殺你,朝廷也會除去你這個阻礙,然後再找鷹司算帳。據我推測,兩方開戰是遲早的事,免不了了。」查理低嘆一聲。
「既然知道我將會成為眾人之矢,鷹司他為何要把我推上怡面?」經過查理這一提醒,她的心緊緊痛揪了下。
「身為鷹司的好友,我不該這麼說他的,但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還是得跟你坦白。據我這位旁觀者看來,鷹司他只是在利用你罷了。」查理無奈說出他所觀察得到的事實。
「你說什麼?」她驚愕地仰起小臉。
「你覺不覺得,比起初次見面的殘暴無情,現在的鷹司對你太過溫柔體貼了?!」查理若有所意地表示。
左雨萱心頭一驚,查理的話一針見血,刺中她多日來內心的疑惑。
「鷹司他究竟是真的愛你,還是為了利用你而承諾這門婚事,你我心里有數。
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希望你能夠離開這塊是非之地,跟我一起回英國。」查理緩緩說出心中的打算。
若戰事一起,他打算暫時結束江戶和京都的生意據點回倫敦去。
左雨萱听了他這番話,怔然地鎖著他的藍眸,身子輕顫著。
近日來,鷹司武的友善態度的確讓她一度以為他是真正深愛她的。雖然心底存著懷疑,卻她總是說服自己不要多想,乖乖地接受他待她的好。畢竟,她已沒有多余的勇氣來懷疑他的真心與否。
那次在溫泉,他一心一意保護她,她的心曾被深深感動,她更以為,他是真的喜歡她的,至少,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吧?!
可是,他不曾親口給過承諾,告訴她,他愛她,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雨萱,不要再猶豫了,你自己不也說過,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之前,你得趁早下定決心。」查理又說服道。
左雨萱熱淚不斷涌出。就算她願意冒險,跟著查理一塊回倫敦去,肚中的孩子又該怎麼辦?她寧可相信鷹司武利用了她,卻不敢去想像,他竟連肚中的孩子一起出賣?!她不在乎自己成了眾人之矢,卻不願意月復中小孩跟著一起受罪。冷血如鷹司武,竟然為了幕府的未來和心中的霸業,不顧她和小孩的死活。一想到這點,她的心頭跟著寒顫了起來。
「雨萱,等我準備好一切,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宮中的。」查理瞥見鷹司武已離開人群,搜索兩人的身影,他連忙結束談話。
「為什麼你要冒險帶我離開呢?」她淚眼婆婆地抬起頭來,不解地問。
「任誰都不願見到好朋友受苦吧!」他拿出一條絲帕,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
兩人的話才剛說完,鷹司武的身影便已出現。
他緩步來到露天陽台,為兩人的獨處感到不悅。
「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鷹司武沉著一張臉,對左雨萱冷聲說道。
在外,為了保持一定的氣勢和尊嚴︰鷹司武相當嚴肅冷厲。當然,通常對于身邊的女流之輩,更不會給好臉色看了。
「鷹司,這里又沒外人,你不需要擺著一張臉,雨萱她已經被你嚇怕了。」查理見他陰沉得可怕,連忙提醒道。
「查理,你未免管得太多了。」見他幫她說話,原本不悅的神情更加難看。
罷剛,在露天陽台的昏黃視線中,他隱約見到查理背對著宴會大廳,和雨萱在一起。不管兩人是聊天也罷,是賞星也行,總之,他就是不高興見到兩人獨處。
「要不是我的多管閑事,你的末婚妻剛剛在二樓差點就一命嗚呼了。說起來,你該感謝我才是,怎麼反而對我擺一張臭臉?」查理一臉無辜的表示。
「這是怎麼回事?雨萱。」听他話中有話,鷹司武的眉蹙得更深了。
「因為……沒事,只是一點小誤會罷了。」到口的話又吞了下去,她無法啟齒,更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她言詞閃爍,鷹司武明白事情並不單純。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見到洋人們偶爾投來的眼光,他終是強壓下心中的醋意和疑惑,忍著一肚子氣離開會場。
苞在他身後默默離去的左雨萱,每一個步伐都是虛弱不堪的,一如她此時百感交雜的心情。
***
「從現在開始,我不許你和查理來往。」回到寢宮後,鷹司武終于打破一路上的沈默,直言道。
「隨便你。」左雨萱晚上偷听了那段對話,以及查理的提醒之後,她只覺得好累。
二話不說的,她往寢室走去,卻被鷹司武一手欄了下來。
「有什麼話非藏在心里不可?!難道就不能和我商量?」她的冷淡態度,激起他的不滿。
「我說的話,你願意听嗎?!」她不以為然地反問一句。
「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有心听得下去。」他來到她面前,用力地將她摟進懷中。
一想到她和查理兩人獨處的親密模樣,他就一肚子火。
她忍受著他的粗魯,扭動著身子做無用的掙扎。
「你這是在吃醋嗎?」賭氣似的,她挑明了直接問他。
「是又怎樣?!」見她每次都和查理有說有笑,他就相當吃味。之前已經警告過她,不許和查理走得太近,顥然她完全沒听進去。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查理就像是我的兄長般,如果你堅持要我斷絕和他的往來,你干脆永遠把我關起來算了。」她負氣表示。
「今天晚上,那些洋人們又聚在一起談論機密。你既然上了二樓,應該有听到他們的談話內容,是不是?」話鋒一轉,他忽然問道。
為了查理那家伙,他差點忘了正事。
「你……全知道?」查理的話頓時字字刺進她的心坎。
「不難猜得出來談話內容。」他低吟一聲。「洋人們應該是選擇和京都朝廷合作,而我和整個幕府,只是他們合力待宰的羔羊。」他松開她的手,神色是相當嚴肅的。
「既然你已經知道洋人們的陰謀,為什麼還要利用我?」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她真的以為他至少有一點愛她的。
「我要知道時間表,他們打算用多少時間解決我和幕府?」他直接道出他的目的。為了幕府的將來,有些事情不得不犧牲。
左雨萱一听,整顆心都碎了。
他沒有為「利用」兩字辯解,間接,也等于是承認了。
「我不懂,也沒听到什麼時間表。」她的心已在淌血。
自始至終,她終只是被他利用的一顆棋子罷了。他將她留在身邊,為的就是利用她……「你一定有听到。」鷹司武面對她的欺瞞,相當不解。「說,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實話?」他抬起她的臉,逼她正視他,眼底有著責備。
為什麼她不肯說實話?為什麼她要故意隱瞞?難道她不知道這個消息關系到整個幕府的生存與否,也關系他和她的未來幸福。
難道說,他為她做的還不夠,愛她的心意還不夠明顯?所以她不信任他,不願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我很累,想休息了。」她無視于他的逼問,冷冷地垂下眼簾。
這種有可能改變歷史的大事,她絕不會吐露半字的。
「不要相信查理所說的話。」見她悶不吭聲的,他低嘆一聲。「那小子很有可能就是洋人派來臥底的奸細。」「什麼?」她總算有了反應。
「查理是個雙頭蛇,貿易商人只是他用來掩飾的身分之一罷了。」鷹司武那冷然的神情中閃過一抹傷痛。
這三年來,他一直把查理當做是好朋友,于公于私,兩人無話不談,相當契合。然而,近日所接到的情報卻顯示,查理暗中從事情報收集的工作,再把情報轉賣給洋人們,這種變相的「買賣」,的確符合他生意人的作風。雖然這消息還無法完全證實,但已令他相當心痛。
「查理他才不是間諜呢!」左雨萱當然不會相信。「查理是你的好朋友,你怎麼可以懷疑他呢?」她不滿地抗議。
「這麼說,你寧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見她幫他說話,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從第一次見面之後,一直到現在,我曾經試著說服自己去相信你,可是你……自始至終,只是在利用我罷了。就連婚約,也是你利用的手段之一。因為你清楚地知道,戰爭即將來臨,忙著籌備軍力都來不及了,哪有空閑
去準備婚禮?!從頭到尾,你根本沒有娶我的打算。」她難過地說出心中想法,向他印證。
查理所說的不無道理,但她非得從鷹司武口中親自求證,她才肯相信。
「既然你這麼認為,我無話可說。」鷹司武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別過頭去,回避她一臉受傷的難堪神情。
他的心緊緊揪著。在她不信任他的情況下,再多的辯解也是無用。
見他沒有當下否認,她的心是徹底絕望了。
「一旦我沒有了用處,你會如何處置我呢?是不是像垃圾一樣,把我丟掉不屑一顧。」忽地,她失笑一聲,為自己的處境感到哭笑不得。
她該哭泣的,不是嗎?為何,此時此刻,她卻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倔強的心,讓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絕不。
鷹司武不吭一語,默默低視她那故件堅強鎮定的容顏。終于,他心中有了決定。
「如果不想被我厭倦,最後落得像父親冷宮那些女眷一般,你得想辦法保持你的優勢地位,永遠要有被我利用的價值。嗯?」他冷酷地抬起她的臉,重重地印上一吻。
那個吻,不帶感情,又冰又冷。
「我恨你,我永遠永遠恨你……」左雨萱硬著聲,狠狠地摑了他一巴掌。
她哭著沖進寢室中,悲慟的哭聲不斷從房內傳來。
鷹司武默然地站在房門外,自始至終不發一語。
臉頰上的火辣疼痛,取代了他內心發不出的悲傷。
他是愛她的,難道她還不明白嗎?!
只是,眼前的混亂時勢和少主身分,卻讓他成了一個沒有資格去愛人的男人。
相當無奈的,他忽然有此覺悟。
***
「少主,京都朝廷那邊有消息過來了。」岩蒼俊一大早急急前來稟告。
「說吧。」鷹司武整夜待在書房中,一夜末眠。
昨晚,左雨萱那一記巴掌,似乎把他的心徹底打醒了。
「朝廷和藤靜公主都等著少主的解釋。」「沒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就是如此。」他冷哼一聲,神情顯得疲累不堪。
「將軍也等著見少主。」岩蒼俊抱敬道。
「父親大人那邊,我等一下會去說明的。」「少主,請容小的諫言一句。若少主執意藉由毀婚一事和京都翻臉,最直接受害者將是左姑娘。現在,不但京都的人將敵視左姑娘,將軍這邊也會有所行動。將軍絕不會眼睜睜見你和朝廷開戰流血的。」岩蒼俊進諫道。
「我不打算將雨萱留在我的身邊。」「什麼?!」「雨萱不屬于這個世界,她終究會回到自己的世界。」他低嘆一聲。「就算短時間內回不去,我想查理也會帶她離開日本的。」「少主,你的意思是……」「我太了解查理了,戰爭開打之前,他會撤除京都和幕府兩邊所有的投資,然後搭船回倫敦去。至于雨萱,在我對她做出那樣的傷害後,她現在恨不得離開我身邊,如果查理願意冒險帶她離開,她一定會答應的。」鷹司武沈聲道。
「少主,可是……就算你願意讓查理把左姑娘帶回倫敦,她肚里的小孩終究是你的啊!」岩蒼俊低呼一聲。
「只要這個小孩能夠平安存活下來,快樂長大,這就夠了。」堅定的語氣下是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鼻肉分離,甚至連一面也見不上,他何嘗希望如此呢?然而眼前的局勢一日比一日混亂,若他不再狠下決心,替雨萱和肚中的孩子找好後路,一觸即發的戰事難保不會波及到她和小孩。
所有最壞的打算他都已算進,欠缺的只是讓她離開的勇氣。
他舍不得她離開啊!
「少主……」「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京都和公主那邊會派人來暗殺雨萱。在查理救雨萱出宮這段時間內,好好找人看守著。」鷹司武冷聲下令。
這幾天,他得忙著和父親及親廷派的大臣們周旋,及應付京都接踵而來的麻煩,勢必無法像現在這般隨時守候在雨萱身旁。
「可是查理的態度未明,萬一他被洋人或朝廷收買,加害左姑娘,那該如何是好?」岩蒼俊憂心道。
「雨萱只能自求多福了。」他相當無奈的表示。
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殘酷的,他守不了她一輩子,更愛不了她一生。
唯一能做的,就是心底對她的深深祝福了。
***
幾天後,情勢日趨緊張的幕府地區,有一行人行蹤神秘地進入關東城內。
「公主,關東城已經到了。」一個武士模樣的男人,隔著馬車的布簾細語報道。
「之前交代的事情,辦得如何?」馬車內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
「小的已經派人去辦了。」「今晚我要見到人,要是見不到人,拿你的人頭謝罪。」微服的藤靜公主拉開布幔,冷然的目光拉向眼前熱鬧的城內街景。
不遠處,象征關東城的「鷹之城」,正矗立在眼前。
這座建于二百年前的美麗古城,她終于親眼見識到了。
有如白玉帶般的白色城牆盤繞在林木蒼郁的山丘上,數不清的城樓與碉堡,羅列于綠樹和白牆之間。銀灰色的屋瓦和高突于頂脊的「虢」,醒目地排列出以蔚藍天空為背景的壯麗天際線。
除了絕美的外表外,結合軍事用途與藝術價值的城內設計,更是眾所皆知的。
此城易守難攻,設計成匚型的菱門,四周環繞著光滑的石牆。石牆上開有許多圓型、三角型的槍眼,和長方型的弓箭射口。而城樓的最高處,稱為「天守閣」,它不但是武器、炸藥的儲存所,也是城主發號施令的指揮中心。因此,愈是接近城的中心,防御愈是森嚴。
案皇曾經告訴過她,這座城固若金湯,要想進入天守閣,得通過八道城門的防備。即使攻方的兵將再多再凶猛,光憑京都現在所擁有的刀劍和填充火槍,也很難攻破這座鷹之城。所以,要想一口氣擊垮幕府,勢必得結台西洋列強的軍事火力才行。
「公主,小的已經將你抵城的消息秘密上報給鷹司武殿下了。」部屬的聲音分散了她仔細打量的注意力。
「很好,我倒要瞧瞧,那個家伙到底被那狐狸精下了什麼迷藥?!」藤靜公主冷冷低哼一聲,話中充滿妒意。
千金之軀的她忍受著顛顛路程,從京都連夜趕到關東,為的就是要鷹司武親自嘗嘗,慘遭背叛離棄的滋味。
她知道,鷹司武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是如此的愛慕他,而他卻狠下心來傷害她。寧可賭上這座城和幕府的未來,也不願接受她的愛。既然如此,她也無需對這男人多加留戀。
三年前,她暗中協助他奪回少主的寶位,現在,她自是有辦法讓他成為一個亡城少主。
藤靜不發一語,哀默地注視著眼前的美麗城閣。
不甘心的她,誓要拿回這幾年所失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