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把酒祝東風
且共從容
垂陽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
游遍芳叢
──《浪淘沙令》歐陽修
穆瑛與泉宛妍和好了。
盈門客棧上上下下全感染到這份喜悅。
所有人也因為他們兩人喜事將近而眉開眼笑。
中午,珍饈閣內特地擺上一席,泉宛妍和穆瑛做東道主,邀請泉二娘和泉明媚兩人作客。
才坐下,泉二娘立刻大獻殷勤,頻頻為穆瑛布菜。
「來來,好女婿,這陣子可真是多虧你了,你鎮日為盈門客棧忙里忙外、連歇息、喘口氣的時間都不可得啊!」
泉宛妍默默嚼咽下一口菜。她已經整整數年「連歇息、喘口氣的時間都不可得」,怎麼不見二娘一聲噓寒問暖啊!
「謝謝二娘。」面對著泉二娘,穆瑛依然表現得有禮而優雅,高貴卻又不驕傲的修養與器量,讓原本死了心的泉明媚又開始冀望起來。
泉明媚怯怯地露出如花的笑靨,雖然害羞地低垂下螓首,眼角卻不時朝穆瑛送去秋波。
一時氣不過,泉宛妍不假思索地想拿起酒杯。
「不行。」穆瑛快速地奪下她的酒杯,搖了搖頭,「宛兒,你忘了嗎?你現在不適合喝酒。」
「你不要管我!」泉宛妍賭氣地撒潑。
不知不覺中,她也開始拿著當初對待青梧桐的嬌憨小女兒模樣,表現在穆瑛的面前了。
「你真是教人放心不下啊!」穆瑛的口氣輕松平常,卻又帶著淡淡的憐惜,好似他們的感情已是幾十年的老夫老妻。
泉二娘與泉明媚不由得看傻了眼。
此時,穆瑛又丟下一句話︰「喝酒對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孩子?!
泉二娘愣愣地道︰「你、你該不會是說……宛兒有你的骨肉……」該死的!不會吧?
「二娘,」泉宛妍得意地告訴她,「您猜對了,您要當祖母了!」
「什麼?!」泉二娘與泉明媚異口同聲的喊著,臉色陰晴不定。
穆瑛微微地頷首︰「二娘,我和宛兒決定先稟告您一聲,想盡快挑個好日子成親。」
「呵呵……原來、原來你們已經等不及了啊!真是年輕氣盛……」泉二娘干笑著,假意對泉宛妍示好,「二娘先在這里向你們道聲恭喜。還有一件事……這個……宛兒,二娘想與你私下談談好嗎?」
泉宛妍雙眉一挑,先是和穆瑛交換了一記眼神,才調轉回視線。
「二娘,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穆瑛是宛兒的未婚夫婿,沒有什麼是他不能知道的。」
「啊?可是……」
「二娘,待會兒用完膳,我還得和宛兒去巡視客棧的西廂房呢。」穆瑛突然開口道。
他表明了現在是和未婚妻子站在同一陣線上。
聞言,泉宛妍感到一股暖流襲上心頭,唇畔也泛起一抹甜甜的笑靨。
「是這樣的……呃,二娘是想說,宛兒平素工作繁忙,光忙著客棧里的事務便快喘不過氣了,待成親之後,還得里外兼顧,肯定比現在要忙上好幾倍,難以事事顧全,屆時……怕是侍候不好你呀!」
「二娘的意思是……」泉宛妍懶懶地抬眼,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二娘到底想說什麼?扯了一大堆,都還沒說到重點。
「呃……這古有舜帝,同娶娥皇與女英,姐妹倆共事一夫,成為千古流芳的佳話。咱們泉家家大業大,事情也多,我看你是個優秀的好人才,而小媚與宛兒也是感情深厚的好姐妹,若能兩人共與一良婿成親,豈不也是佳話一樁嗎?」泉二娘對著穆瑛說道。
原來這就是二娘的目的啊!泉宛妍明白了。
同時,穆瑛也詫異地睜大眼,卻又迅速地恢復泰然自若的神情。
泉宛妍突然手心發冷,胡思亂想了起來。說不定你會一口答應二娘的提議,屆時她該怎麼辦?
默然的沉吟了半晌,穆瑛才慢慢地開口︰「二娘,首先我得謝謝你的好意與疼愛,但是小婿以為一生執一名伴侶的手便已足夠。小媚年輕貌美,相信日後上門提親的人一定……」
「不!」一直默不吭聲的泉明媚此刻卻激動地站了起來,神情狂亂,眼神卻熠熠發亮,「穆大哥,我……我只想嫁給你啊!」不顧女孩家的矜持,她大聲道出藏在心中許久的愛意。
「小媚,」以一種長者的口吻,穆瑛極有耐性地道,「我將你看成妹妹一般,無法……」
「不要!」泉明媚轉向泉宛妍,美麗的臉龐激動地漲紅,「大姐,我從未求過你什麼,這是我第一次求你,我只想嫁給穆大哥,我只想嫁給他啊!」
「小媚……」
「大姐,求求你!」
泉宛妍思緒紊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也許,她真的應該答應小媚的請求……可是,她的心好痛、好痛啊!
一個女孩家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不在乎羞怯,大聲說出自己的愛戀啊!
「我……」答應小媚吧!強忍住心頭強烈的痛楚,泉宛妍才想啟口,穆瑛卻以手指抵住她的檀口。
泉宛妍、泉二娘、泉明媚全錯愕不解地看著他的舉措。
穆瑛猶如戴上一張最冰冷淡漠的面具,他寒聲地開口︰「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別再說了!」
「不!穆大哥,我一直好喜歡你的,我……」泉明媚猶不放棄地道。
「小媚,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只把你當成妹子看待,我不會和你成親的,一輩子都不會!」穆瑛決定快刀斬亂麻,一次把話講清楚,也等于是對泉宛妍做一番情愛的告白。
「不!」受不住這種直接而殘忍的打擊,泉明媚以袖掩面,嚶嚶低泣,感覺到滿腔的情愫及自尊盡數被磨滅。
「小媚……」泉宛妍起身走到妹妹的身邊,想好好撫慰她。
「走開!不要踫我!」泉明媚一邊哭,一邊像發瘋的大力推開她,一點都不領情,「我恨你!打從你害我跛了一條腿後,我就恨你一輩子!」
***
夜黑,月明,星無語。
懷抱著泉宛妍,坐擁在窗前的椅上,穆瑛安靜地等待她開口。
「在我和小媚都還年幼時,有一回玩捉迷藏,她代替我當鬼,當我們大家都躲起來的時候,她卻走向一片濃密的竹林……本來我想她只是在里面迷了路,一會兒就會走回來了,還阻止其他玩伴去找她,。哪里知道竹林里會有獵戶設下的捕獸陷阱,刺斷她右腳踝的足筋……」吞了口口水,泉宛妍艱澀地坦道出內疚的事實,「我……害小媚跛了一條腿……」
她已經憶不起兒時的心情了。
當時她為什麼會那樣做呢?
或許是眼紅于小媚有著娘親,而自己卻沒有吧?再加上她身為盈門客棧未來的主事者,為了訓練將來接手的能力,她被剝奪了不少與同伴嬉耍的童年時光,心中早就不平衡了,也才會在那次的捉迷藏游戲中,重重傷害了小媚。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所以,凡事一旦是小媚開了口,你便任她予取予求嗎?」穆瑛終于明白泉宛妍對泉二娘共事一夫要求幾乎要讓步的原因了。
「是我虧欠了小媚……」泉宛妍偎入他寬廣的胸膛,痛苦地道︰「虧欠她一輩子……」
「所以,你打算和她‘共享'夫婿嗎?」
「你生氣了?」盡避他的語氣輕輕淡淡的,泉宛妍卻能從中听出些許異樣,她頓覺緊張了起來。她迅速的從他的懷中離開,拉開一些距離,好瞧仔細他的面容神情,「你真的生氣了。」
「我怎麼會生氣。」皮笑肉不笑的,穆瑛垂下深邃難解的眸光,「我只不過是個贅婿,能同時和一對貌美如花的姐妹成親,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敢生氣呢?」話雖這麼說,可他的眉宇間卻泛上一抹惱色。
見狀,泉宛妍不由得莞爾一笑。一般來說,都是正室怕丈夫動了納妾、買婢的念頭,進而威脅到自己的權勢與地位,而她和你的情形卻恰恰與其他夫妻相反,她有意為他納妾,他卻一臉惱色呢!
他們的情形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呢!
「別生氣了嘛!」泉宛妍淡淡地笑了,深深地凝視著眼前的俊容,「我發誓,下回我絕對不會把你‘讓'出去了,我說的是真的。」
「哼!還有下回?」穆瑛不滿地咕噥一聲,男人的成熟臉龐隱隱透出男孩般的可愛神情。
迷戀的貼近他,泉宛妍快速地在他的頰上吻了一記。
「這樣是不夠的!」一聲低咆從他的薄唇逸出,穆瑛的大掌按住她的後腦,迫使她的嬌軀與他密密地貼合。
月光下,儷影雙雙糾纏在一起。
在身軀與身軀的磨蹭間,兩人的已攀向巔峰,燒去最後一絲忌憚,也燒去最後一絲理智,急切地褪盡彼此的衣物。
她光果著高聳美麗的酥胸,他則赤裎著光滑平實的胸膛。
肌膚接觸著肌膚,滾燙而直接,欲火燃去最後一絲矜持。
自然而然的,挪移著柔潤的腿兒,她以大腿勾住他的腰際,卻又無法拋卻羞赧的感覺,不敢看向他亢奮的男性。
自然而然的,執起她的柔荑,他帶領著她探索他昂藏身軀上的每一處,享受她帶來的縴柔細膩快感。
「啊……呀……」最後,握住她的腰肢,他讓她慢慢往下沉坐。
月上樹梢,長夜方歡……
***
長夜里,另一處院落卻是怨聲連連、怒氣沖天。
「該死的!那個賤丫頭、臭男人真是不識相,居然敢拒絕我的提議?我……呸!泉宛妍以為她算老幾啊?」
泉二娘不停在房內踱步,謾罵到口干舌燥,才坐下來歇息一下。
餅了一會兒,她又開始謾罵著,「你這個死丫頭!你是啞巴嗎?不會開口說話嗎?剛剛你在那個賤丫頭的面前不是說得挺大聲的?現在呢?舌頭被貓咬掉了嗎?」她將滿月復怨氣一古腦兒發泄在女兒的身上。
她憤憤不平地想著,自從台生被那個賤丫頭撤了職、掃地出門後,外面的傳言說有多難听就有多難听,也害得她一起被人恥笑,再者,台生在客棧內做了虛帳,被那個賤丫頭查了出來,嚇得台生包袱款款,連夜逃跑,到現在人還沒消沒息。
「真是氣死我了!」她愈想愈氣,看到房內能砸的物事,拿起來便拼命摔在地上。
相較于泉二娘泄恨的舉措,泉明媚的小臉仍是蒼白若紙、神情呆愣,對周遭的動靜置若罔聞。
她的一顆少女芳心仿佛已碎成千片萬片。
穆大哥他……為什麼不喜歡她呢?
他……會是因為嫌棄她跛了一條腿嗎?
都是大姐害她跛了一條腿!她好恨啊!
「喂!你這死丫頭到底有沒有在听啊?」泉二娘對女兒魂不守舍的恍惚神情更加光火,毫不思索地賞了她一記巴掌。
「啪!」的一聲,她的粉頰順勢一偏,頰上已是鮮明的五爪印痕。
頰上火辣辣的,泉明媚在心底怨懟地想著,穆大哥不喜歡她一定是因為她跛了一條腿,都是大姐害她跛了一條腿的,她好恨啊!
此時,她原本空洞無神的美眸泛出一抹古怪的神采。
***
心神不寧。
泉宛妍說不出心底的騷動從何而來。
她下意識地輕撫著胸口,卻揮不去凝聚于心的郁氣。
「新娘在喜床上可得坐端正,才好等著新郎來揭喜帕喔!」一身大紅裝扮的媒婆趕忙上前扶了泉宛妍一把。
喜房內貼滿了喜字,紅紅的燭火正熾烈的燃燒著。
房間里滿桌的佳肴是範大娘和珍饈閣內的伙計們通力合作的拿手好菜。
盈門客棧內的流水席大開了一天一夜,歡迎長安城內的所有人士前來捧場道賀。
由于盈門客棧名聞遐邇,來捧場道賀的人更是將客棧擠得水泄不通。
「泉大小姐真是好福氣,這姑爺可是媒婆我幫人牽紅線以來,見過最出色、最俊挺的男人了。」媒婆嘴甜地道。
紅色喜帕下,泉宛妍抹上脂胭的臉龐淡淡一笑,交疊的衣袖內,一只手兒正無意識地撫弄一面銅鏡。
好久了,她幾乎快忘了「青泉梧桐」的存在。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心中梧桐的身影已經漸漸被瑛取代了……
日子一久,她會不會連梧桐的模樣也快忘得一乾二淨了?
梧桐……瑛……她是何等的幸運,踫上的都是這麼溫柔貼心的好男人,都會關心她的身子安泰與否,都會耐心地陪伴她,都會靜下心來與她談天說地。這種窩心的甜蜜,光是用回想的便滋味無窮。
恍恍惚惚間,青梧桐及穆瑛的身影已在她的腦海中交疊成一體,再也分不清楚了。
一邊撫著「青泉梧桐」,一邊暗自思忖著,她絲毫不覺媒婆與丫鬟們已經退出新房,有人正坐到她的身旁,以喜秤輕輕地揭開她的喜帕。
「娘子。」穆瑛含笑溫柔地喚道。
剎那間,泉宛妍感動得淚盈于睫。
「相公。」自然而然的,她羞怯地響應道。
默默地,她將「青泉梧桐」藏入袖內。
小小的動作,卻也代表她已收拾起心緒,讓心境歸于平靜,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青泉梧桐」已經成為過去,她和青梧桐的感情也成了過去,穆瑛才是她日後終伴一生的良人。
長夜過半,穆瑛摟著她沉沉入睡時,泉宛妍卻悄悄地睜開眼,蜷縮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呼息緩緩地拂過他的胸口。
她心滿意足地忖著,瑛帶給她的不只是身子的取悅,還有心境上完全的寧靜平和。
好似她天生就應該如此依靠在他的懷中,再也不必擔心任何事,因為他都會為她解決一切煩憂。
已然沒了睡意,她輕輕地掙開他的懷抱,離開床鋪,披了件薄衫,走到桌邊坐下。
她將「青泉梧桐」平放在桌面上。
盯著「青泉梧桐」,她又遙想起許多往事。
不可否認的,即便梧桐已經不在,但她還是想一輩子保留著「青泉梧桐」,因為這面銅鏡曾經帶她短暫的快樂時光。
身後傳來「啪」、「啪」、「啪」、「啪」的聲響,兩條赤果果的胳臂暖暖地圈圍著她的頸項,新生胡碴的下巴親昵地磨蹭著她柔軟的頸側,汲取一抹獨屬于她的女性幽香。
「這是什麼?」隨口問道,穆瑛的聲音听起來不是很專注,他專注的是她細膩的膚觸與玲瓏有致的好身材。
「我、不、告、訴、你!」眉一挑、睫一眨,她調皮地回答著。
「你不告訴我?」他也學她挑起眉頭,「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啦!」話語一落,他的兩只大掌便往她光溜溜的腋下搔著癢。
「哇……哈哈哈……」狂笑從泉宛妍的櫻桃小口逸出,「哈哈哈……你好討厭……哈哈哈……」她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
她笑得渾身軟綿綿的,無力的任他將她擁抱起來,再次雙雙倒回到喜床上。
兩人緊緊地擁抱著彼此,再一次共赴極樂的殿堂。
歇息了好一會兒,泉宛妍筋疲力竭地從夢境中清醒時,卻看到穆瑛坐到桌旁,緊盯著「青泉梧桐」。
他沉吟地拿起「青泉梧桐」,修長的指頭拂過光滑的鏡面,動作優雅卻又慢條斯理。
見狀,泉宛妍不由自主地想著,瑛的模樣和梧桐倒有幾分相像,好像他才是……
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梧桐是梧桐,瑛是瑛,他們兩個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你醒了?」轉頭過去,穆瑛的口吻一點都不詫異。
「嗯。」她開口應道,看他拿著「青泉梧桐」的邊緣,就著燭焰細細地端詳著,不禁沖動地月兌口而出,「小心!」
她不喊還好,一喊反而讓他的手滑了下。
「啊!」見狀,她嚇得尖叫出聲。
穆瑛眼明手快的伸出另一只手掌,接住「青泉梧桐」。
雖然銅鏡立即被接了回來,她的膽子卻快被嚇破了。
眸底充淚,她不假思索地沖上前去,搶回「青泉梧桐」,緊緊地抱在胸前。
半張著嘴,穆瑛若有所悟地道︰「對不住,看來你非常重視這面銅鏡,我不應該隨便去動它的。」唉!難道她重視那面冷冰冰的銅鏡,更勝于他這個丈夫嗎?
「我沒有怪你……」輕啟雙唇,欲言又止的,泉宛妍陡然噤了聲。
「算了……」不忍再見到她深受困擾的神情,穆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不說了,是我的錯。」
***
我的錯。
穆瑛的話重重地壓在泉宛妍的心頭上,沉甸甸的,弄得她好不難受。
她悲傷地想著,是誰的錯,她清楚得很。
一切都該怪她,若不是她的心里還有梧桐的存在,瑛也不會這麼難過,他們之間更不會如此尷尬。
于是乎,兩人的關系也愈來愈僵了。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泉宛妍的小骯益發隆起,卻也益發察覺丈夫對她的疏遠與冷淡。穆瑛並非對她不理不睬、惡言相向,只是兩人之間多了一層隔膜。
「今天孩子乖嗎?有沒有亂踢?」在房里,兩人獨處時,他會將手掌貼著她的便便大月復,露出一抹非常客氣拘謹的笑容,卻再也沒有先前敞開心懷、昵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溫暖感。
「嗯,我……」泉宛妍應道,她想再開口多說一些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郁郁寡歡地忖著,她已經習慣瑛的噓寒問暖,更習慣他對她說悄悄話的感覺。現在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麼喜歡听著他輕輕柔柔的語調,听著他說客棧內的瑣事,听著他說每一天特別的見聞,听著他就事論事地征詢她的意見。
其實,不管他說什麼話題都好,說的內容不是她在意的,那份溫暖的感覺才是她最留戀的啊!
就跟梧桐一樣……
可是,為什麼?難道瑛真的不再愛她了嗎?
因為她傷害了他,所以,他要以此報復、折磨她嗎?
倘若真是如此,她不得不承認他成功了。
她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更是思念起之前的美好時光。
她從不曾發現與別人親昵的相處是這麼重要。打從她十四、五歲,便開始為盈門客棧的生意忙里忙外,早已習慣和人商討做買賣的事宜或直接發號施令,從來不懂得如何和別人相處。幸運的是,她遇上了梧桐,這才學會了女孩子應該如何撒嬌,之後又遇上了瑛,他更是教會她……
「早點休息。」穆瑛收回撫在她便便大月復上的手,轉而輕撫她的青絲。
被他打斷了思緒,泉宛妍緊緊地盯著他的表情,訝然地發現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敷衍不耐,更沒有厭煩或嫌惡。
其實,瑛對她一直是極好的。
他並沒有被她強橫果斷的外表蒙騙過去,反倒看穿她的內心世界,知道她也是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樣,需要人捧在手掌心上細細地呵疼,教她備受寵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和個性上的弱處,而她的內心世界和個性上的弱處卻教他窺知得一清二楚。
她雖然明白不能輕易教人窺知自己的內心世界和個性上的弱處,否則必會害苦了自己。
但是,現在她已經完全不在乎了,不管後果如何,她都願意承受。
穆瑛已經先行上了床鋪,轉身背對著她。
泉宛妍咬咬唇,跟著和衣躺下,身子向他偎近,縴臂悄悄地搭上他的肩背。
穆瑛似是吃了一驚,身子動了一下,想翻過身來,卻被她阻止了。
「不,不要動,听我說……」雖然難以啟齒,她還是鼓起勇氣的說著,「我該給你賠個罪,瑛。」
聞言,他緊張得全身緊繃了起來。
「我……我那時候會對你這麼大聲,其實不是真的生氣,也不是……我只是、只是緊張,以為‘青泉梧桐'要摔到地上了……」
「‘青泉梧桐'?」穆瑛卻從她的話里找出不同的重點,頎長的軀體翻了過來,「想來,你真的非常喜愛那面銅鏡,還為它取了如此好听的名字。」有些試探、有些緊張,他開口問道,「這面銅鏡是誰送你的?」
「呃……這個……嗯……」泉宛妍打算說出青梧桐的一切,卻又支吾其詞,不知如何開口。「是……你的意中人送你的嗎?」他墨色的黑眸變得更加深沉,仿佛隱隱閃動著怒火。
不是的!泉宛妍想否認一切,卻又無法欺騙自己。
她若信口否認,對梧桐不公平,對瑛更不公平。
她沒有開口,然而陡然的沉寂與閃躲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對、對不起……」聲如蚊蚋,她悲傷地道︰「我、我不是……不是……」
她知道為人婦者存有貳心,是一種天大的罪過。
「我不是有心……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噓……」穆瑛健臂一展,將她緊擁入懷,「別哭,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好宛兒、乖宛兒,別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泉宛妍以雙掌捂著臉,不肯讓他瞧清楚,一方面是覺得沒臉見他,一方面是覺得臉上布滿淚痕,哭得好不狼狽,「我不知道啊……我……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卻還是愛著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思緒茫亂不已,她抽抽噎噎地道。
見狀,穆瑛趕忙摟住她的腰際,生怕她會因此動了胎氣。
「你別這樣。」他努力地想安慰她,卻徒勞無功,索性強蠻地執起她的下巴,用力地將唇湊了上去。
「唔……」頓時忘卻哭泣,泉宛妍發出嚶嚀聲,甜美又親昵的吻慰藉了她原本難過的情緒。慢慢的,她激動的情緒總算緩和了下來,身子也不再顫抖著。
「對不起……對……」她斷斷續續地哽咽,依舊不住地想道歉。
在淚眼朦朧中,她又將記憶中青梧桐的面容和穆瑛重疊在一起了。
「對不起……」
她哽咽地問著自己,這回道歉是對誰說的呢?是梧桐抑或是瑛?
也許,她都對不起這兩個男人啊!
現在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居然同時愛上兩個男人了?!
不!不該是這樣的!
天啊!究竟誰來告訴她應該怎麼做啊?
「沒什麼好道歉的。」穆瑛心疼地為她拭去淚痕,「我只想問你一句,宛兒,你的心里真的有我,這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這是真的!」如果不是心里真的有他,她也不會這麼痛楚難當了。
「好。」他的唇輕拂過她的螓首,「這樣便已足夠,真的足夠了……」
也許,穆瑛與泉宛妍還沒有真正談開來,不過,至少兩人有了彼此坦承的誠意,兩人也開始交談了。
靶到震驚又意外,泉宛妍努力收拾起悲傷的情緒,杏眸圓瞠,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不生氣嗎?我……」
「誰沒有秘密呢?」他感慨地說著,以手指抵住她的紅唇,溫暖的觸感令她輕輕一顫。
「瑛,可是,我……」再一次的,他以唇堵住她欲出口的話語。
穆瑛的黑眸里閃耀著一抹復雜難解卻又釋懷的光芒。
天啊!他多麼希望能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
如果他能說出一切,如果秘密可以不再是秘密,如果她知道他就是……
如果她能更細心些,就會發現他有口難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