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了不知多久,關若月才終於漸漸地蘇醒過來。恢復意識後,第一個感覺是口乾舌燥,而且後頸火辣辣地疼痛。
必若月睜開沉重的眼皮,眨了眨眼,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看清四周的樣子,她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掙扎著坐起身子,驚恐地四下環顧。
這里……不是她的房間!
剎那間,先前听見的對話如潮水般涌入腦海。她驚喘了一聲,連忙踉蹌地爬了起來,奔到窗邊,用力推開窗戶。
往下一看,頓時,只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成冰,再也動彈不得。
此時夕陽斜下,彩霞滿天,她能清楚地看見宅子外的大片樹林,枝葉都被染上一層金紅色。這樣的高度,這里的位置……
她身處的地方,赫然就是劉宅後院,那門扉始終緊鎖的青楓樓頂!
想起劉瑾生父子的對話,這里曾有一對夫妻遇害慘死,關若月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一顆心怦怦地幾乎跳出喉嚨口,接著又想起劉瑾生的歹毒計畫,一張臉上更無半分血色,驚懼萬分,不能克制地顫抖起來。
又怎麼會想到,這個表舅收留自己的原因,竟是要自己成為替死鬼!她……她該怎麼辦?
強忍住幾乎崩潰的情緒,關若月提著裙擺奔下狹窄的樓梯,沖向大門。
丙然不出所料,門早被一把沉重的大鎖給牢牢鎖住,甚至還有鐵鏈纏繞。她情急之下拼命拉扯,可是生來氣力就較弱,卻哪里拉得動?不多時,指甲開始斷裂,雙手也被鐵鏈勒出了條條血痕,緊閉的門卻依然分毫未動。
好半晌,直到筋疲力竭,雙臂有如鉛灌,她才終於停下了手。怔怔地環顧四周,眼淚立刻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嗚咽,關若月跌坐在地,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發冷的身子。心好像要跳出喉嚨口一般,渾身也不能克制地顫抖不已。
在這種處境之下,她能怎麼辦?
一瞬間,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個個可怕。也不知是哪里產生的一股力量,她突然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有些狂亂地環顧四周。
"不……不!"近乎崩潰地喃喃自語著,她開始咬著牙,奮力地將牆角沉重的櫃子朝門口推去。
無論如何,她……絕不要坐以待斃!
舉目之處,凡是桌子、椅子、茶幾乃至屏風、五斗櫥,關若月也顧不得髒,凡是能搬動的物品,統統搬來抵在門板上。也不過片刻的工夫,整個大堂里看上去空蕩蕩的一片,而兩扇門前卻堆得小山高一般。
雖然命運乖戾,可是這一生,終究不曾做過這種力氣活,把關若月直累得汗流浹背,幾乎喘不過氣來。四肢都酥軟無力,她慢慢地手腳並用,幾乎是用爬的,才終於回到了頂樓上。
眼看四下沒有什麼藏身之處,只得縮在牆角,不敢掌燈,用雙手抱著膝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在心底,只是暗暗盼望到時候仇家看不見燈火,會自行離去,饒她一條性命。
暮色降臨得很快,天空愈來愈暗,使紙窗由灰變黑,房間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關若月就那樣蜷縮在牆角,簌簌發抖著。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她忽而想起這房間里曾出過命案,忽而想起劉瑾生所說,仇家誓要"斷頭成山,血流成河",忽而又想像著某個粗惡殘暴的人手提鋼刀,來砍自己腦袋的樣子,不由地驚駭欲狂。關若月緊緊地閉上了眼楮,將頭埋在膝蓋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頸後寒毛根根豎立,冷汗滲透重衣。
一動不動地蹲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心都過度緊繃,終於開始支撐不住,變得極其疲憊,神智竟漸漸模糊起來。直到樓下突然傳來砰地一聲悶響,才驚得她立刻睜開眼,幾乎跳了起來。
那聲音再次傳了上來,回響在寂靜的夜中,分外明顯,也讓她心里再無懷疑,是劉家的仇人找上門來了!正自手足無措時,樓下又傳來一聲大吼,隨即是一連串重物墜地的乒乓之聲,震得地板都微微晃動。
她能清晰地听見,鐵鏈被甩到一旁的聲音。
巨鎖鐵鏈鎖著、重物堆積的大門,竟然被硬生生地撞開了?來的那個……到底是不是人?!必若月大駭之下,背脊死命地抵著牆壁,雙眼大睜,心跳得幾乎要爆炸一般。
從樓下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隨即她的視線里出現一線光亮。顯然來人手中持有火把之類的東西照明,正朝樓頂而來。
彷佛迷咒被打破,關若月驚喘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到窗邊,猛一用力,推開了窗子。
"什麼人?"一個聲音低沉喝問,搶上樓來。
此時心中駭極,早就失去理智,一心只想逃月兌。關若月不顧一切地攀上了窗台,眼看身子懸空,一腳跨出去就會摔下去,跌個粉身碎骨,背後響起的聲音卻倏然停下了她的動作──
"關姑娘?!"
她驚喘一聲,听見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回頭。這一看,卻頓時楞住了。
僵在窗台上,好半晌,總算清楚地辨認出來人的容貌,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才顫抖地開口︰"雷、雷公子?"
樓梯口那個手持火把,一手按著劍柄的高大男子,赫然就是月前曾有一面之緣的雷拓!
"關姑娘?"雷拓顯然和她一樣錯愕,楞在當場。"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
雷拓銳利的黑眸環顧四周,臉色突然一變,警惕地低聲問道︰"劉瑾生跑哪里去了?"
必若月倒抽了一口氣,才剛略微放松的身體又僵硬起來,因為提起劉瑾生的名字,雷拓深邃的眼中忽然閃現殺氣,在閃爍的火光下,顯得甚是駭人。
"我、我不知道……"她顫聲回答。心慌意亂中,身子不自禁地想要往後挪動,緊抓著窗欄的手也松開了。
雷拓臉色大變,驚叫道︰"姑娘小心!"
在關若月失去平衡之前,他迅疾無比地搶到窗邊,一把抓住她肩頭,將她拉下窗台,帶著她退開三步遠。
"別慌,"溫熱的大手仍托著她的肘子,彷佛怕她突然又出什麼意外,雷拓放柔了聲音,低聲說道︰"我不是故意驚嚇姑娘的。關姑娘,有什麼話,都慢慢說就好。"
"我……"听他的語氣變得如此溫和,關若月心頭一酸,終於忍不住讓淚水奪眶而出。"劉瑾生是我表舅,他、他把我鎖在這里……要讓你……讓你殺了我!我……不要殺我……"
雷拓還在錯愕之時,她已經雙腿一軟,縴弱的身子跌了下去,跪在他面前,淚流滿面,嘶啞地低語道︰
"雷公子,求求你,不要殺我……"
"關姑娘,快起來!"
他連忙彎腰,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看她抖得如風中落葉,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再也顧不得禮教之諱,扔下火把,伸手用力地將她摟進懷中。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發誓。"輕輕拍撫著她的背,雷拓柔聲安慰。"一切都會沒事的,別哭了……"
"雷公子,他……他說是要我死,所以才收留我的,被我听見了,就把我鎖在這里……我……我又以為你會殺我……"
必若月邊流淚邊語無倫次地說著,她突然哇地一聲,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失聲,撲倒在雷拓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自從無意中听見劉瑾生的計謀後,被打昏,又被丟在閣樓上,黑暗中的幾個時辰,胡思亂想著種種可怕的事,早就讓她的神智瀕臨崩潰。最後,幾乎弄到要跳樓自毀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原來想像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徒,竟是雷拓!
此刻听見他溫柔低沉的聲音,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她彷佛撥雲見日,終於松了一口氣,心頭的大石落地,情緒也隨之決堤。
"噓……沒事了,別怕。"雷拓雖然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竟會在宿仇的家中再次見到關若月,可是此刻看她雲鬢散亂,一身灰塵狼狽的模樣,憐惜之心頓生。
再也顧不得詢問任何事,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安慰著,任她發泄。
相擁著過了好一會兒,關若月才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啜泣聲漸止。緩緩退出雷拓的懷抱,她揉了揉眼楮,低垂著頭。
"雷公子,我……"
雷拓環顧四周,隨即扶著她的腰,溫言說道︰"走,我們先下去,再說話也不遲。"
"嗯。"大哭了一場,關若月的腳步不免有些虛浮,雷拓小心地扶著她,帶她走下樓梯,出了大門。
一陣夜風吹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肩膀、他立刻月兌下外袍,輕輕地披在她肩上,隨即扶她在花園的石凳坐下。
"謝謝……"她抬頭給了他感激的一瞥,啞聲說道。
"不客氣。"他在她身邊坐下,溫和地問道︰"關姑娘,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這里空無一人,卻把你鎖在閣樓頂上?"
"我……"此時心緒已經漸漸平靜,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後把平治少王爺為她尋訪親戚、自己怎樣來到劉家、怎樣在無意中听見劉瑾生父子的對話、又怎樣被打!昏、被鎖在青楓樓中的事,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好半晌之後,听她說完,他才終於弄明白整件事的始末。雷拓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滿懷歉意地望著她,低聲說道︰"真對不起!這幾個月我不曾到劉家來探訪過,所以不知姑娘在此。貿然寫下的戰書,卻連累姑娘受驚了。"
"雷公子,別這麼說,這又怎能責怪公子?"關若月回視著他,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微微一笑,低下頭去,輕聲說道︰"其實……我很慶幸來的人是你。要不然的話,我……總是活不成了……"
雷拓的眼神也不禁一斂。
"他當真那麼歹毒,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她的臉色一黯,點了點頭。
"嗯。表舅說……如果他回來的時候我還活著,他、他一樣要殺了我,然後再嫁禍給你,好讓官府的人出面……"
想起當時劉瑾生狠毒的語氣,當真是不寒而悚,關若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向雷拓的眼中,不自覺地露出懇求。
"我不能留在這里……"
"這是自然。"雷拓立刻點頭,站起身來,順手扶起關若月。"姑娘請放心,我馬上就帶姑娘離開。"
"多謝公子。"關若月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心神略定,她低下頭,頓時發現自己還拉著雷拓的手。從他手掌傳來的熱氣,直直地透進她心里,讓她的臉也隨之燒燙起來。
慌忙抽回手,她吶吶地道歉︰"對、對不起……"
雷拓只是微微一笑,黑眸中不易察覺地閃過了一絲類似寵溺的情緒。他搖了搖頭,沉靜地說道︰"關姑娘,離開這里之前,我要先找到一個地方。你是不是也先回房去,收拾一下行裝?"
"我……好的。"關若月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姑娘的房間在哪里?我陪你過去。"看出她驚魂未定,雷拓溫言道。
必若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那就麻煩雷公子了。"
"不會。"
和他並肩朝客院走去,沉默片刻後,關若月怯生生地開口了︰"雷公子?"
"嗯?"
"表舅提到的雷電雙俠……是令尊和令堂?"
"是。"雷拓微微頷首,眼神陡然寒了下來。側頭望了她一眼,他問道︰"關姑娘大概還不知道,你表舅到底是做什麼營生的吧?"
見關若月搖頭,雷拓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些事我本不願讓姑娘知道,不過,現在姑娘既然已經牽扯其中……"他停頓片刻,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劉瑾生表面上是地主大戶,其實卻是綠林出身,暗中掌握著不少宵小敗類,專干傷天書理的勾當。我父母號稱雷電雙俠,十七年前,在這里一帶也頗具影響力。"
"所以,表舅他……"
雷拓點了點頭。
"當時劉瑾生正在擴張勢力,我父母成了他最大的障礙,有他們維護地方上的秩序,他無法為所欲為。所以……他設計把他們騙來此地,痛下毒手。"
必若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頭一陣發涼。這兩天來經歷的惡夢漸漸有了真實的感覺,終於開始明白,自己在這世上唯一剩下的親戚,原來竟是如此十惡不赦,甚至是殺人如麻的不法之徒!
正自心寒間,已經來到客院的門口。關若月定了定神,伸手推開房門,環顧四周。只見屋里的擺設整齊,家具沒有絲毫凌亂損壞,讓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氣。
想來是為了把她的"冤死"布置得逼真,劉瑾生並沒有拿走她任何東西,一切都保持著原樣。
她抬頭望向雷拓。"雷公子,就是這里了……"
"嗯。那麼,姑娘快點收拾,我去去就回。"他頓了頓,突然問道︰"對了,劉瑾生的書房下有一條秘道,關姑娘可知道入口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關若月囁嚅著。"對不起,我很少四處走動,也不太和表舅說話……"
雷拓點了點頭。"我也猜想姑娘不會知道,只是隨口問問罷了。這麼機密的地方,他又怎會泄漏出去……"
月色下望向關若月低垂的臉,突然在她的眉宇間,捕捉到一絲無法隱藏的害怕神色。雷拓微微一楞,開口問道︰"關姑娘,你怕我?"
"不是!我……"關若月連忙抬頭,想要否認,卻說下出什麼話。掙扎半晌後,她終於別開視線,無力地低語︰"雷公子,你的仇人,是我的表舅啊!"
"關姑娘……"雷拓的眼神柔和下來,走到她面前正視著她,溫和地問道︰"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被我寫給劉瑾生的書信嚇到了?"
必若月咬著嘴唇,在他的目光下感覺無處遁形,只得微徽地點了點頭。
殺父弒母之仇何等深刻,而他給劉瑾生的信上,也確實指名道姓地要劉家"斷頭成山,血流成河"啊!想起這種種,她心中實在難免不安。
"關姑娘,我那封信的目的,只是要把劉瑾生嚇走,沒有其它,"溫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膀,輕輕按了一下。"雷某做事向來恩怨分明,但求不會傷及無辜,更何況,關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能以怨報德?"
雷拓的聲音低沉平穩,出奇地讓人安心。
"只要我還有一息尚存,就斷然不會坐視姑娘受到任何傷害!必姑娘……請你相信我。"
必若月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听見他溫和的嗓音,心中最後的一絲驚懼也消失無蹤,終於真正地感到踏實。點了點頭,美目中水光盈盈。
"雷公子,謝謝你。"
雷拓放開了她,微微一笑。
"那麼,姑娘快收拾行裝,我馬上就回來。"
"嗯。"她咬著嘴唇,目送他轉身,魁梧的身影漸漸離開消失在視線之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開始翻箱倒櫃,迅速地收拾起行李。
順手挑了幾件替換的衣裳,連同金銀細軟一起打成包袱,關若月想起來到劉家,其實也不過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而已,眼中不禁又有淚意涌上。她用力地閉了閉眼楮,長長嘆息了一聲。
命運乖戾啊!少王爺只怕作夢也不會想到,他最後為她盡的一份心力,卻差點讓她就此不明不白地含冤九泉!
若她不認識雷拓,就算他不會害她的性命,只怕也不會帶她離開。那麼,被鎖在這大宅之中,她依然難逃一死……
怔怔地跌坐在床榻上,眼前漸漸模糊。她將臉埋在掌心,忍不住哭出聲來。
好半晌,耳邊隱約听見腳步聲,關若月連忙抹去淚水,提著包袱站起身來,朝外面張望。果然,雷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
"雷公子。"她快步迎了上去,沙啞地喚道,難掩聲音中的一絲哽咽和如釋重負。
"關姑娘,你沒事吧?"雷拓手中提著一個長長的布包,顯然此行有了收獲。看見她臉上帶著淚痕,他立刻關切地問道,從她手中接過她的行李。
"沒事,"關若月搖了搖頭,深深地吸了口氣,略帶沙啞地說道︰"我們快些離開這里,好麼?"
雷拓的眼中閃過明了,沒有再多問什麼,點了點頭,將她的包袱負在肩上。
"那就走吧。"
"嗯。"關若月點了點頭,跟在他身邊朝前廳的方向走去。
劉瑾生顯然是處心積慮地要防止她逃走,重重庭院的門上都上了鎖鏈。看著,關若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以她這樣柔弱的身段,能不能翻過其中一道都是問題,更別說是六七道之多。
雷拓顯然是一路施展輕功,飛檐走壁進來的,可是此刻,他卻空手扯斷鐵鏈,劈壞銅鎖,不費吹灰之力地打開了重重院門,讓關若月通過。
默默地跟在後面,她望向他的眼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抹驚異,明白這樣看似瀟灑的動作,絕非蠻力,更需有深厚的內功,才有可能做到。
筆直地走出劉家大宅,在宅子前,關若月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月光下,那橫匾上的"劉宅"兩個大字泛著銀光,更顯得森冷無情,讓她心中一陣刺痛。
這里,終究下是她的容身之處啊!她咬了咬牙,猛然轉頭離開,腳步卻冷不防踉蹌了一下。
"關姑娘,小心!"立刻,一雙堅定的大手扶穩了她。雷拓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目光溫暖,柔聲說道︰"地面不平,我扶著姑娘可好?"
茫然的心頭頓時感受到一股暖意,闢若月感激地點了點頭,將素手搭上了他的臂彎。
與他並肩走在月色下,關若月細聲問道︰"雷公子,你找到要找的東西了?"
"嗯。"雷拓點頭,揚了揚另一只手里的長布包。"這里面是我父母生前佩帶的兵器,一名青雷,一名紫電,都是價值不菲的古劍……不瞞姑娘,我此行,單只為這兩把劍而來?"
必若月側頭想了想,恍然明白,"所以你下的戰書,故意說得那樣血腥,就是料到了表舅會退避?"
"姑娘猜對了一半。要劉瑾生退避,可不只是下封戰書就成了的。"雷拓微微一笑,直言不諱。"數年前,我曾化名到劉家來打雜過一段日子,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書房底下可能有秘道,也開始探知劉瑾生手下的爪牙分布在哪些地方。前些日子接連挑了他幾處據點,才讓他對我如臨大敵,也才能讓我順利取回雙親的遺物。"
說著,他看了關若月一眼。
"我知道他生性謹慎,不會貿然和我正面交鋒。不過……我實在並末想到,他竟想利用姑娘來設計我。"
說到這里,雷拓的心里也不由地暗生警惕。他到底是低估了劉瑾生,如果不曾認得關若月,沒有帶她逃出劉家,那麼不出十天,他必定就會成為官府緊密通緝的對象了。到時候,還真是含冤莫白啊!
正這麼想著,兩人已經來到樹林中,看見了雷拓拴在此地的坐騎。
他將韁繩解下,扶關若月上了馬背,隨即翻身坐到她身後,一抖韁繩,紅鬃鬣馬立刻撒蹄飛奔。
罷才平地行走,還不覺得如何,可是此刻馬上顛簸,後頸被劉瑾生掌劈的地方卻立刻火辣辣地疼痛起來,關若月倒抽了一口氣,忍不住微微往後仰靠,將頭抵在雷拓的胸膛上,減少震動。
他發現了她的舉動,立刻關心地低頭問道︰"關姑娘,怎麼了?"
"我的脖子有點疼……"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手,模了模後腦勺。"被表舅打的地方,好像……好像腫起來了。"
"我在附近的鎮上投宿,離此不遠。到客棧之後,我替姑娘看看。"雷拓的眼中閃過怒氣,語調卻十分溫和,一手控制韁繩,稍稍放慢了速度,另一手牢牢地扣住她的縴腰。"受了這許多驚嚇,姑娘一定累了,先靠著我休息一下吧。"
"嗯,"關若月點了點頭,依言閉起了眼楮,從雷拓身上傳來的體溫令她感到安心,倦意襲來,不禁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輕推她的肩膀,關若月動了動,睜開眼楮。
"關姑娘?"雷拓低沉的嗓音傳來。"到了。"
"唔。"她含糊地答應一聲,在雷拓的扶持下滑下馬背。睡意朦朧間,步履顯得有些蹣跚不穩。
雷拓將坐騎牽人馬廄拴好,隨即攔腰抱起關若月,跨進客棧門檻,逕自朝樓上走去,一邊低聲說道︰"夜已深,掌櫃的也睡了。今晚就只能委屈姑娘在我房中過夜了。"
"嗯。"關若月輕輕地點了點頭,睡意正濃,也忘了去計較這樣是否符合禮教,就讓他抱著上了樓,來到他的客房中。
小心地將她放在床榻上,雷拓點燃了燭火,在她身邊蹲下。
"關姑娘,翻個身好?讓我看看你傷在哪里。"
"嗯。"關若月依言翻轉身子趴在床上,伸手將頭發撩撥一邊,露出了後頸的肌膚。
雷拓小心翼翼地拉低她的領子,只看了一眼,立刻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只見那欺霜勝雪的肌膚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青紫印痕,略微腫脹。如果當時劉瑾生用力再重幾分,只怕……這麼脆弱的頸骨,會被他活生生劈斷吧?
壓下心底對那卑鄙惡徒的憤怒,他伸手試探地觸了觸她的瘀青,關若月立刻畏縮了一下,痛得倒抽了一口氣。
"對不起。"雷拓立刻說道,轉身朝桌旁走去。"姑娘頸後瘀青得頗為厲害,不過,應無大礙。我給姑娘上些藥。"
"嗯,多謝公子。"關若月低聲道謝。
幾個時辰的擔驚受怕,如今一旦真正放松,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似的,眼皮也沉重起來。關若月困累地半合著眼,感覺到雷拓在她身邊忙碌著。
他先仔細地替她在瘀青的地方敷上藥膏,隨即看見她先前被鎖在青楓樓時,跡近瘋狂地拉動門鎖勒出的傷口,又替她將雙手洗淨,上藥包扎。那動作十分輕柔,和他粗獷的外表幾乎有些格格不入。
想起兩人初相識時的情景,關若月不禁莞爾,輕輕地笑出聲來。
"怎麼了?"雷拓側頭問道。
"雷公子可還記得,你來到紅香院的那個晚上?"她柔柔地抬眼,臉上的表情甚是溫悅。"現在……幾乎是位置互換呢!"
雷拓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與她的目光相交片刻,沉穩地說道︰"算是我對姑娘報恩吧。"
替她將雙手包扎妥當,他站直了身子,將床尾疊得整齊的被子攤開,蓋在她身上,隨即說道︰
"關姑娘,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叫我一聲,我就在門外守著。"
"雷公子……"
他擺了擺手,打斷她的張口欲言。
"我說過,就當是我對姑娘報恩。"微微一笑,他轉身吹滅了燭火,往門口走去,柔聲道︰"關姑娘,晚安。"
"雷公子晚安。"
看著房門開了又合上,隔斷了他高大的身影,關若月輕輕地翻了個身,抬起手來,望著那散發出淡淡藥香的整潔白布條。片刻,她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絲十分柔和的微笑。
拉緊了被子,她閉上眼楮,很快便疲憊地再度進入夢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