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過後我準備回學校上課,父親才告訴我他已經替我辦好休學手續。我非常生氣,責怪他為何擅自替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卻沒問過我的意見?父親只冷漠地說,那樣的學校根本不合格,顏氏的子孫理應就讀更優質的名校。
所以他不顧我的意願,強硬地將我送出國——事實上,第一次去美國時,就是他親自押著我去的。」
「天哪……伯父怎麼這樣做?這太過分了!」
「母親過世、認祖歸宗、被迫休學、還有被押出國……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人已經在國外了,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跟你說。我想和你聯絡,但卻不知道你家的電話,出國前也到學校找過你,但你生病請假沒到學校。兩年後我曾回國一次,不過你已經畢業了。」
「我不知道你遭遇這些事……」
花晏涵想到他獨自在異鄉的驚恐與孤寂,還有無法與她道別的遺憾,不由得傷心地哭了。
「噓!別難過。」顏旭滑下沙發,與她一起盤腿坐在地毯上,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這麼多年我也熬過來了,只覺得對不起你,沒能和你說清楚就離開,讓你那麼掛心我。」
「不——」花晏涵紅著眼眶,用力搖頭。「和你受過的苦相比,我的就不算什麼了……」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虧欠了你,而這一切都是那個剛愎自用的老頭子害的!」說到那個他該稱為父親的男人,顏旭心中無法不恨。「因為他的一意孤行,破壞了我平靜的生活,還拆散我們,有時我真恨他——」
「你別這麼想!」花晏涵趕緊勸道︰「伯母臨終前一直希望你認祖歸宗,好好和伯父和平共處,如果伯母知道你恨他,我想就算在天堂她也不會安心的!」
「我就是這麼想,才會一直容忍到現在。我不在乎我爸怎麼想,但若有可能讓我媽傷心的事,我就不願去做。」否則他早在十年前就逃回國內,與他斷絕關系,再也不必受制於他。
「嗯,你是個孝順的好兒子!但我想伯父對你還是非常疼愛的。瞧他花了大筆金錢把送你到國外,苦心栽培你,回國後又立即讓你進入公司,對於你這個唯一的兒子,他一定很關心。」
「或許吧,但我不稀罕!我想過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覺得自己的人生都在他的操控之中!」
「唉!」關於這點,花晏涵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每個為人父母者的教育方式都不同,她無權置喙,也不便多做評論。
「好了,別談他了!我們難得重逢,該談談我們自己的事。」
他收起煩躁的心情,溫柔地對她一笑。「說說你自己,這幾年過得怎樣?」
「我的日子?那真的很平凡。」
她不像他有上一代的糾葛與豪門恩怨等可以當成話題,她的前半生就算詳盡解釋,恐怕不要十分鐘就可交代完畢。
「我高中畢業後,考上一間不算太好、也不算糟的大學外文系,念了四年順利畢業了。剛畢業的時候姐姐和姐夫的花坊剛開幕,需要人手幫忙,大姐拜托我先去支援,後來做熟了,我就沒再換工作了,一直待到現在。」
完畢!這就是她「精采」的人生。
「就這樣?」顏旭顯然有點錯愕。「那麼,下班之後,你都做些什麼?」
「下班之後?」花晏涵更不好意思了。「下班後更簡單了!我很少出門,吃過晚飯、洗過澡之後,通常我會看看喜歡的電視劇,或是看看VCD,再不然就是找本原文的英文小說來看,訓練自己的英文功力。」
「這樣的日子,你不覺得無聊嗎?」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不會啊!我覺得很恬靜自在耶。」她有些難為情地搔搔頭,她打小就是沒什麼遠大志向,只會循規蹈矩過日子的乖孩子啊。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她!這麼平淡的生活也只有她過得下去,而且還甘之如飴。
「那你有夢想嗎?」他往後一靠,背靠著沙發舒展長腿,神情輕松愉快。
和她在一起,他總能很自然地放松身心,就好像和母親在一起一樣,永遠不需要防衛矯飾。
「夢想啊?」花晏涵也跟著他一起往後仰靠著沙發,就像和多年的老友談天,他們之間,仿佛不曾經歷十年的分離。
想起大姐書房里的那本書,還有夢想中的國度,她考慮了一會兒,才老實告訴他︰「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夢想,但我想離開家、離開台灣,到某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國度流浪。」
「真的嗎?」顏旭有點驚訝,但還是滿眼溫柔地望著她。「為什麼呢?你看起來就像個愛家、戀家的居家女孩。」
「是啊!我一直是只依附父母、家庭的寄居蟹,從小到大,除了短暫的旅行之外,我不曾離開家獨自生活過。」她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為什麼想去流浪呢?」他很難想像,寄居蟹一旦失去殼的保護,將會遭遇多大的沖擊與危險?
「就因為一直以來太依賴別人了,讓大家以為我是非人照顧不可的溫室花朵,所以我總是沒機會嘗試獨立。其實我長大了,我也很想試著一個人獨自生活,去探索異鄉的特有文化與風俗民情,總之如果將來有機會,我希望暫時離開自己熟悉的上地,去過一過流浪者的生活。」
「在異鄉生活很辛苦的,語言、文化、習慣都不相同,我怕你熬不下去。」他也是認為她需要人保護的一員。
「我都還沒去做,你怎麼知道我辦不到?」花晏涵微笑反問。
顏旭略為一愣,隨即笑開。「說得也是!」
他都還沒給她機會嘗試,怎麼可以先否定她呢?
「你呢?這幾年在美國過得怎樣?」花晏涵凝視著他,從他意氣風發的臉上,看得出這幾年來在美國,必定有過相當不凡的人生體驗。
「這幾年啊?我記得剛到美國時……」
顏旭的生活果然多采多姿,和她的死氣沉沉完全不同,光听他說,她就彷佛看見那些景象,活靈活現地在她面前上演。
十年時空的距離,或許稍微阻斷他們之間的感情,但是真正的愛是不會隨著時空而毀滅的,或許曾經疏遠,但絕非消失。
這一晚的促膝長談,讓他們仿佛在一夕之間跨越了十年的距離,他們更加了解彼此,也肯定自己依然愛著對方,但誰也沒說出口。
或許怕一但倉卒地說出口,會令對方有種措手不及的慌亂吧!
所以他們只是默默將這份愛放在心中,溫柔地望著對方。
早晨,天空還灰蒙蒙的,城市也才剛活絡起來,花晏涵人已經在公車上了。
下了公車,她快步走向花坊。
走進店里,四處堆滿大姐和姐夫天沒亮就去花市批來的花卉,她七點上班,通常這時候,大姐和姐夫已經先處理完一大半花材,她只要把剩余的一半處理完,讓早起的大姐及姐夫偷空補個眠,十點就可以開店做生意了。
「大姐早!姐夫早!」她先向大姐、姐夫打招呼。
「交給你了。」花晏萍打了個呵欠,和丈夫走向店後方,那里有一道用布簾子隔出來的臨時臥室。
拉開簾子,里頭有一張小床,姐姐和姐夫側身臥著,勉強能夠容納得下,他們會先在那里小睡三個小時。
「妤,開始羅!」花晏涵放下皮包,將頭發夾起來,準備開始工作。
她手腳俐落地處理起一捆捆用報紙包著的花卉,先拆掉外包裝,大略修剪茂盛的枝葉,再摘掉受損的花朵,然後放進裝有清水的桶子里就可以了。
她正用刮除花刺的鐵器,將扎人的玫瑰花刺除掉時,忽然听到玻璃門外有篤篤篤的敲擊聲。
是誰?客人嗎?
可是這麼早,門外的營業時間寫的是十點,客人應該知道啊……
她疑惑地放下手中的花材,戒慎恐懼地走向門口。
想想現在治安實在太差,她走到一半,不忘抓起架上園藝用的釘耙防身,打算要是有人膽敢一大清早來打劫,就賞他兩個鐵爪子!
她打開玻璃門,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外看,同時握緊手中的釘耙——
「早安!」顏旭不知從哪冒出來,俊顏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把她嚇了一大跳。
「啊——」她陡然尖叫,猛地舉高園藝釘耙對著他,他也被她的舉動嚇得往後跳開一步,兩人就這麼互瞪幾秒後,花晏涵首先回神,趕緊將釘耙藏到身後,一張小臉比天上剛升起的太陽還要紅。
顏旭低下頭,手撐著額頭,肩膀劇烈抖動,他實在很想忍住不笑,但怎麼樣都忍不住。
「你拿那個是什麼?」他好不容易才壓住笑意,抬起頭認真地問。
「釘耙啦,是一般家庭園藝用的。」花晏涵糗斃了,很不好意思地解釋︰「因為現在壞人很多,所以我才……」
「哈哈哈,我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武器哪!而且我記得釘耙好像是一個人——不、應該是一種動物才會拿的,你是小兔子,怎麼會拿著這種東西呢?」他開懷大笑,醇厚的笑聲讓整個胸膛都在震動。
「你笑我是豬八戒?!」花晏涵雙眼瞪得圓鼓鼓的。「我不知道是誰敲門嘛!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會拿釘耙攻擊你了。」她的臉紅得快發燙了。
「難道你打算拿鋤頭嗎?哈哈哈……」顏旭仰著頭,繼續大笑。
「你……不要笑我啦!」花晏涵跺跺小腳,臉蛋兒窘迫地漲紅了。
「好好,我不笑了。」顏旭果真很努力地壓抑笑意。「花店也賣釘耙嗎?」
「我們是花卉和盆栽兼賣。前半部分賣切花,後半部分賣盆栽,所以也賣培養土和釘耙、小鏟子。」她有些不解地問︰「離你上班的時間應該還早吧?你這麼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昨晚你告訴我,你在七點以前就會來花坊上班,我想你大概沒有吃早餐,所以就幫你買一份過來。」他晃晃手中的小紙袋,然後遞給她。
「謝謝!」食物的溫度,透過紙袋烘得她的手心暖暖的,讓花晏涵好感動。他可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個買早餐給她吃的人喲!
「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她推開花坊的玻璃門,請他進去。
顏旭走進花坊里,桌上、地上,四處堆滿花材,看得出她正在忙。
「你在忙,我就不打擾你了,但是我想跟你要一朵花,交換剛才的早餐,可以嗎?」
「當然!」她趕緊指著花坊里的花,說︰「你想要什麼樣的花都可以,玫瑰、香水百合、郁金香——看你喜歡什麼,盡避拿沒關系。」
「謝謝!」顏旭的視線在花坊里晃了一圈,不經意瞄到地上有種淡紫色、小小朵花形細碎的花,立刻問︰「這是什麼花?」
「那是卡斯比亞。」
「卡斯比亞?」他喃喃低吟了兩聲,隨即彎下腰摘起一小束。「那麼,這個送我好了。」
「啊,那樣會不會太少了?更何況卡斯比亞只是搭配用的花,並不是主花,不好看啦!我替你挑其他好看的——」
「不用了!我只要這個就好。」他揚揚花,笑了笑道︰「早餐趁熱吃,我先走了。」
「嗯,拜拜!謝謝你的早餐。」
花晏涵送他到門口,待顏旭離開花坊後才關上門。
顏旭用走的前往公司,心情極好地旋玩手中的紫色小花束。
「卡斯比亞?」多像他的小花兒啊!
樸素、縴細、不起眼的小小花朵,在艷麗的群花中也很容易被忽略,然而一但注意到它,就很難忘懷。其他美麗的花朵倒成了它的陪襯。
他眷戀地一笑,小心將花放進西裝口袋里。
這樣無論他人在哪里,他的小花兒都可以陪伴他一整天!
打從這天之後,每天上班前,顏旭都會特地買份早餐帶過去,然後換取一小束卡斯比亞放在口袋里,陪他度過漫長的每一天。
每當他悲傷痛苦,或是受到挫折阻礙時,就會模模口袋里的卡斯比亞,想像她就在自己身邊,回到顏家的日子,似乎不再那麼難過。
沉悶的會議室里,台上的發言人正重復著千篇一律的精神喊話。
「上半年度,本公司的整體獲利比下滑百分之二,雖然營業額比上半年度高零點五七,但收支失衡的情況下,仍不足以彌補整體獲利下滑的缺憾……」
顏旭心不在焉地听著,一雙大手則不由自主滑向西裝口袋。
當他的手探進口袋里,模到經過半天時間,已呈現半乾燥狀態的卡斯比亞時,嘴角忍不住啊現一股滿足的笑容。
他的小花兒……
「顏副理,看你面露笑容,想必是很有心得,還是你對我剛才的發言有任何批評指教呢?請你說出來,跟大家分享分享!」
台上正在發言的人忽然將矛頭指向他,一時間,現場所有與會的人視線全落在他身上。
台上那位發言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大姐夫——顏旭父親與元配所生的長女顏雅伶的夫婿,鄒康權。
顏旭坐正身子,掃視會議室一圈,看到的幾乎全是幸災樂禍的面孔。沒辦法,誰叫他的出現擋住了某些人的路,也讓某些人感受到他進入公司所帶來的威脅。
像他現在副理的職務,就是他的父親顏嘉棟踢掉妹妹的兒子——也就是顏旭的表哥之後,指派他接任的。
雖然早听說前任副理能力不好,又喜歡在公司耍少爺派頭,被撤換的消息傳出後,有許多員工想買鞭炮慶祝,但畢竟是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顏旭的姑姑、姑丈還有大媽的兩個女兒——也就是他的姐姐、姐夫們,當然會胳臂向內地排擠顏旭。
而且說穿了,這也是為了自己啊!已經有血淋淋的例子擺在眼前,現在他們人人自危,深怕下一個被踢下位的人是自己,因此平日爭權奪勢也爭得凶的他們,這下全都炮口一致對著顏旭,儼然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對於您剛才的言論,我『不敢』任何批評或指教!畢竟您在公司是前輩,資歷比我深,懂得應該不比我少,我怎敢在您的面前班門弄斧呢?」顏旭淡淡地譏諷道。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鄒康權根本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副總,他的岳父顏嘉棟根本不將實權交給他。
「是嗎?」鄒康權听不出他的嘲諷,還以為他真的在夸獎他,得意的很。
他的妻子顏雅伶就比他精明多了,她責怪地瞪了笨丈夫一眼,轉頭斜睨顏旭︰「顏副理,我看你整場會議都在發呆,也不知道到底听進去沒有,希望你能花更多心思在工作上,別再神游太虛!」
她故意說得很大聲,存心讓顏旭難看,也有點在父親面前打小報告的意味。
坐在首位的顏嘉棟不發一語,默默看著他們姐弟內哄。
顏旭抬起頭來,先朝自己的姐姐冷冷一笑,然後才起身對眾人道︰「老實說,剛才的報告我沒仔細听,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鄒副總的報告,似乎只將數據念出來而已,我並沒有听到什麼精闢的見解,或是比較有建設性的高見。而那些數據在參考資料中都已經列得很清楚,所以我就利用時間,稍微在腦中把問題做了一點整合。」
「是嗎?那麼你想到什麼了?」顏旭的二姐夫吳金岳昂高頭,陰沉的臉上滿是鄙夷。
和沒大腦的鄒康權相比,這個陰沉狡獪的人可怕多了。
「對啊!如果你認為他說得不好,那你有什麼高見?」顏旭的二姐顏雅俐跟著幫腔。
其實她平日也討厭自己的姐夫,但這時候炮口得一致對準顏旭才行,否則只怕他們誰都活不下去。
「我是有幾點拙見,既然各位問起,那我就厚顏說出來和大家分享。我認為業務部門的高階主管,未能有效地集結組織的智慧,而且主管間常有不一致的說法,容易造成基層員工對企業文化的質疑。再者,業務部缺乏一套具體的作法,當人員異動時,造成組織經驗的流失,對新人又需從頭開始模索訓練,曠日費時。
另外,業務人員應對顧客時的溝通表達問題、銷售技巧問題、顧客的抱怨等相似的問題經常重復出現,為解決這些例行、重復性的問題耗去了企業及主管相當多的時間及資源,都容易造成業務部的內部問題加劇,營業額自然節節下滑……」
顏旭一席話,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和他有血緣關系的親戚們,本以為他只是個懂得在父親面前撒嬌、爭寵要位的獨生麼兒,沒想到他居然能在短短的二十分鐘內,有這樣精闢的見解。
顏旭說完後,不知是哪位高級主管率先拍手,很快地,整個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
顏嘉棟心中感到非常驕傲,但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只是起身淡淡吩咐︰「那就照你所說的去改進吧!金岳,你和顏副理配合,好好討論出一個可行的方案,我希望下半年度營業額能夠止跌回升。就這樣,散會!」
顏嘉棟離去後,一些高級主管也紛紛跟著離去,只有顏旭的兩個姐姐和姐夫故意磨蹭半天,等到大家一走,立刻沖過來圍住他。
顏雅伶首先開指責︰「顏旭,你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你存心在大家面前讓我老公難看嗎?」
其他人就算了,問題是父親也在場,他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左右她和丈夫的命運。
「我只是實話實說。」顏旭繼續收拾資料,神情冷淡。
打從他回到顏家,兩個姐姐就沒對他表露過一絲善意,幸好他也從不期待她們對他伸出友愛之手,否則恐怕會很失望很失望。
「你以為你懂得最多?不過喝過幾年洋墨水而已,有什麼了不起?!」鄒康權氣得胖臉通紅。
「我勸你初來乍到,鋒芒最好還是收斂一下,否則到時候要是出了任何問題,我們都無法負責。」吳金岳推推金邊眼鏡,狹長的瞼上浮出冷漠與陰狠,威脅之意不言可喻。
「二姐夫你想太多了,我相信公司只要有你坐鎮,小弟就不會有太多表現的機會,這點你大可放心!」
顏旭收拾好文件,將檔案夾在腋下,朝他們點點頭後,逕自離開會議室。
他剛關上門,就听到門內傳來震天的詛咒聲。
「大姐,我下班了,明天見!」
大姐的小泵來接班了後,花晏涵拿了包包,向大姐道別。
「路上小心!」正在後頭替盆栽澆水的花晏萍轉過頭,朝她揮揮手。
「我知道,拜拜。」花晏涵走出花坊,一眼就看見等在門口的高大身影。
「顏旭?!」她驚喜地露出笑容。
其實這幾天以來,他不但上班前會送早點過來,下班後也常來約她吃飯,她不應該感到驚訝才對。
「下班了?」他從容地朝她走來。
「嗯!」花晏涵等他加入,兩人才並肩沿著人行道,走向前方熱鬧的街道。
「今天要吃什麼?」花晏涵邊走邊四處張望,馬路邊招牌林立,飲食店也櫛比鱗次,酸甜麻辣、涮炒炖煎樣樣都有,中、日、泰、美、法,各國美食一應俱全。
「基本上我不挑食,什麼都吃,所以還是由你決定吧!」他尊重她的決定。
「說得好像我很挑食似的!」花晏涵嘀咕著,但還是認命地仰頭看著上方的各家招牌。
中式料理第一天出去用餐時就吃過了,日式料理也品嘗過了,美式牛排昨天才吃過;泰國菜太酸太辣太刺激,他的胃好像不太好,她怕傷了他的胃;法國料理又太豪華豐盛,她怕他的荷包扁掉——因為每回一起用餐,他總堅持付帳。
既然眼前這些都不能選擇,乾脆回到「老地方」去吃東西好了。
「不然,我們去吃面好不好?」她期待地問。
「吃面?去哪吃?」顏旭看看附近,好像沒看到什麼面店。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花晏涵神秘地一笑,帶著他去找公車站牌。
他們走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站牌,可是人還沒到站牌,公車就來了。
「快點——」花晏涵拉著顏旭的手,快步去追公車。
等兩人氣喘吁吁地上了車,花晏涵才驚覺自己還拉著他的手,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
「後面有位子,我們去坐吧!」
「嗯。」顏旭跟著她一起坐到最後一排,好奇地四下張望。
他已經很久不曾坐過大眾運輸工具了,不只在台灣——就連在美國也很少坐,因為父親買了車給他,所以他通常都是自己開車上下學,就算去其他州旅行,也是搭飛機到達當地之後,再去租車。
「會不會覺得不舒適?」她怕顏旭搭不習慣!畢竟他認祖歸宗回到顏家,就是顏家的大少爺,想必過著優渥的生活吧?
「不會,我覺得很懷念。有時就算擁有舒適的環境,心靈還是空虛的。」
這是真話,看到熟悉的公車內部,還有那些穿著熟悉制服的學生,他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時他也跟那些學生一樣,每天背著書包辛動地上下學呢。
那段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是和疼愛他的母親相依為命,每天在學校還能見到她,那或許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想想現在,他擁有優渥的物質享受,住豪宅、開名車,但卻沒有家庭溫暖。父親終日忙於事業,偶爾與他交談,話題必定和工作有關,至於兩個姐姐和姐夫——那更不必提了!
他們從來不曾歡迎過他,如果可以,他們一定希望他壓根不存在。
仿佛感受到他突來的傷感,花晏涵伸出手,想安慰地握住他的手,但又怕會顯得太主動,讓他覺得唐突。
她的手遲疑地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怎麼辦,是顏旭主動接續後來的動作。他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纏,兩人掌心貼著掌心,一起貼放在他健壯結實的大腿上。
他的掌心好熱,不但煨得她的手心熱哄哄的,就連臉頰好像也染上不少熱氣。她發現斜前方有幾個女學生正望著他們偷笑,還暗中竊竊私語,但她就是不想放開他的手。
她想要——永遠握住他的手!
她更加握緊掌中的大手,閉上眼,悄悄記住這一刻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