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讓坐在書案前,攤開的書冊就擱在眼前;但大半天過去,那些文字卻像蟲子一般,只在眼前飄浮,始終無法專心讀進去。
有太多煩心的事纏繞心頭,使他無心閱讀。
這些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
那天抓到的女刺客,死了,他們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她在牙齒中藏了毒,被抓到的當天就服毒自盡——和他上回諶騙凌皖兒的情節一模一樣,但這回絕非作戲,而是真真實實發生了。
她服毒自盡,是因為不願抖出幕後的主使者,那究竟是誰,有本事讓她寧願服毒,也不願,或者不敢說出對方的名字?
段子讓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到底有誰如此恨他,恨得非要殺了他不可?
平日他雖稱不上是個溫良恭儉、仁慈博愛的好人,但也不是個嚴苛殘暴、卑劣婬邪的壞人,所以他排除是自己私人結下的恩怨。
那這些人,若不是為私怨前來,便是針對他的地位——大理的太子。
但打從他父皇鏟除前朝余孽,繼位登基以來,大理已度過二十年平和的歲月;在這種糧豐米足、國泰民安的好日子里,誰會對朝政不滿,再度挑起動蕩?
如果不是因為對朝政不滿,那麼便是野心了。
因此段子讓假設他們的目的不為別的,而是想除掉大理皇祚的繼承者——那個躲在簾幕後頭、意圖謀殺他的主謀者,覬覦的正是大理的皇位。
當然,一開始為了避免樹大招風,主謀者會縮小範圍,假意好像只把目標設定在他身上,讓人以為這是私人恩怨;但他敢肯定,一旦順利除掉他,那麼接下來的攻佔目標,就會是他的父皇,然後是四名皇子……各個擊破、斬草除根!
這人好惡毒的心腸、好狂妄的野心!
據他所知,約在二十年前,宮中曾發生謀反叛亂之事,判亂者是他的表叔父董顥,可那場混亂很快就被平定;表叔父下獄,在牢中發狂致死,所以這回,絕非他所為。
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想殺了太子,企圖陷大理于動蕩不安之中?
段子讓百思難解。
他真是個出色的男人!
凌皖兒站在書房門邊,微眯著眼,就著午後斜射的日光,痴痴打量段子讓專注思考的側臉。
他凝著臉,直盯著書冊,許久不曾開口說一句話;連她偶爾端個點心、送送茶水,他都沒什麼反應。
她不知道對方正在沉思,還以為他為了她昨日,因他突如其來的吻嚇到,潑得他滿頭水,還有踢他一腳的事惱火——
「你那是什麼語氣?哼!要知道,有多少女人奢求我吻她們,我都不屑一顧,而我降貴紆尊吻你,你卻質問我為什麼吻你?」
「那你不會去吻她們?」
「偏偏我那時只想吻你,不成嗎?」
「你——你這色鬼!」
「喚——你這個惡婆娘!」
「哼!」
當時她確實踢得很痛快,但後來立刻反悔,不該逞一時之快踢他。
她該慶幸自己並非大理國的子民,又是他父母的好友之女,否則依她的大膽行徑,此刻,只怕早已在獄中受罪了。
不過……她一開始,怎麼會以為段子讓是個溫文有禮的男人。
他根本就是個小心眼又愛計較的家伙!
但是現在發現已經太遲了,她早已喜歡上這樣的男人;上了賊船,她想下也難。
凌皖兒甜蜜又無奈的苦笑。
見他還是不瞧自己一眼,忽然,她感到難以忍受。
她想引對方開口說話,哪怕是發怒也好,都好過他拿冷冰冰的臭臉對她。
「喂!」她略微揚聲喊道。
沒有回應。
「段子讓?」
還是不理?那好吧!
「太子?」
「尊貴的太子?偉大英明的太子?」她惡心巴拉地連喊幾聲。
段子讓終于听見了回蕩在耳邊的恥噪聲響,不耐地抬起頭,瞪她一眼。「做什麼?」
「咦?你有听見我說話嘛!我還以為你書讀得太過專心,听不見我說話呢!」
凌皖兒佯裝詫異地睜大眼。
「本太子當然有听見你說話,只是不想回答!」他白她一眼,故意把書冊拿高遮住臉,佯裝不悅。
「你還在生氣呀?」見他好像真的很生氣,凌皖兒不由得有些歉疚。
「對不住嘛!我不是故意潑你水,又踢你的,只是一時氣不過……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好不好?」
她不提,段子讓還差點忘了被她踢一腳的事;既然她主動來賠罪,那他不趁機討個公道,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喔,你這是在向我賠不是嗎?嘖嘖,你何必向我賠不是?反正我是個偷香竊玉的色鬼,你還是離我遠一點比較好。」
這酸溜溜的話語,既嘲諷又挖苦,刺得人耳根生疼。
「沒有啦!那天我是胡說的,你年輕有為、威武英明,怎會是個色鬼呢?」凌皖兒尷尬地笑笑。
「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再吻你嘍?」段子讓故意露出色眯眯的垂涎表情。
「啊,不行!」凌皖兒急忙掩住嘴,深怕又被他偷吻。
「哼。」段子讓嘲諷地冷笑一聲,逕自將書拿起繼續閱讀。
又生氣了?這人還真愛生氣!
可是,凌皖兒真的不喜歡他不理不睬的樣子,他不理她,她心里就覺得好難受。
她希望他開開心心的,而她也想和和樂樂地與他在一起,不想同他爭吵。
于是她眼兒轉呀轉,小嘴抿了抿,帶著一絲頑皮的作弄,悄悄地靠了過去。
「段子讓?」
段子讓老早就瞧見,她像只螃蟹一樣地溜過來,但他故意不理會她。
她靠近他身旁,小小聲地說︰「好嘛……那我親你一下,你別氣了。」
凌皖兒大起膽子,趁著四下無人,飛快偷襲他的唇。
柔軟的唇辦才蜻蜒點水般草草掠過,膽小的丫頭就急急轉身想逃;段子讓準確地抓住獵物,不肯放手。
「過來。」他被挑動,聲音沙啞地命令,還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跟前。
「坐下。」他略一施壓,強迫對方坐上他的腿。
「不要啦……」凌皖兒覺得很不好意思,扭動身軀想爬起來,但段子讓硬是按著她,不讓她起身;她掙扎片刻,他依然不動如山,最後只好放棄。
「看著我。」
凌皖兒別開頭,害羞得不敢看他。
這羞怯的小女兒嬌態,教段子讓覺得好笑又愛憐。
心,瞬間柔軟了。
他以拇指挑起她小巧的下巴,深深凝視她的容顏。
曖昧的氛圍讓凌皖兒好羞好窘,別過臉,下意識想溜走,可段子讓不許她逃。
「為什麼吻我?」他低沉沙啞的迷人嗓音,在寂靜的書房里听來格外魅惑誘人,勾動她這顆純潔的少女心。
「就……因為你生氣了嘛。」她左顧右盼,眼珠子瞟呀瞟地,就是不敢看他。
「因為我生氣,所以你吻我?」這是什麼道理?賄賂還是安撫段子讓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你是同情我、施舍我,所以才吻我!」他佯裝生氣。
「誰同情你?」凌皖兒咬咬唇,毫無威脅性地賞他一記嬌瞠白眼。「你哪需要人同情?」
需要被同情的人,是她好不好?
不但沒權沒勢沒地位,還被他威赫欺壓,吃得死死的。嗚嗚,好慘!
段子讓被她逗笑了,不過想到真有刺客出現,他周遭暗潮洶涌,不再是個安全的堡壘,就覺得惴惴不安。
他定定凝睇她片刻,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輕喊︰「皖兒?」
「嗯?什麼事?」凌皖兒抬眸瞧著他,等待他的指示。
「你——真的不想回家嗎?」段子讓試探地問道。
「回家?不!我當然不回家,我說過,在刺客還沒抓到之前,我不能回去。」
她仍舊萬分堅持。
段子讓嘆了口氣,拿她沒辦法,只好換個方式提議。「那麼你要不要先到我母妃身邊待一陣子?」
「去伯母身邊?為什麼?」凌皖兒不解。難道也有刺客要刺殺伯母嗎?
「因為我母妃很喜歡你,我們又只有兄弟而無姐妹,無法陪她聊聊女人的體己話;如果你能在她身旁,陪她聊天解悶,想必她一定很高興。」
他動之以情,希望她同意離開,到他母親身邊去,至少,那兒會比較安全。
既然真刺客已現身,那麼便不宜再讓她留在自己身邊,他深怕她會受到波及。
雖然凌皖兒懂得功夫,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他們在明,刺客在暗,何時會出現傷人,誰也不曉得,他不能讓她身處險境。
讓她離去,他心中難舍,不過權衡情勢,這是最恰當的安排。
只可惜他的善意,凌皖兒並沒有感受到,堅定的決心也絲毫未動搖。
「我很喜歡伯母,也喜歡與她相處,但現在不是時候。企圖對你不利的刺客一日未抓到,我就一日不能離開你身邊,所以——我只能向伯母說聲抱歉!」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下想離開段子讓。
她是喜歡段伯母,但她更想陪在他身旁,哪怕,他其實並下需要她。
「皖兒,听話好嗎?」
「不要!我不離開,我絕不!」
「凌皖兒!」
段子讓惱怒地瞪視她,但凌皖兒昂起下巴,強硬地與他對視。
「我說不走就是不走!你可以把我像只雞一樣的綁起來扔出去,但我還是會再跑回來;既然答應要替你捉到刺客,我就一定要辦到!」
她的固執,教段子讓好想狠狠地搖晃她,看能不能搖醒她那顆天真的小腦袋!
又急又氣的他,無從發泄怒意,只能狠狠攫住她的唇,把滿腔的火氣,宣泄在這個纏綿的熱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