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誰都知道在斷魂嶺上,住了一位妙手神醫鬼見憂。可若非被逼到最後關頭,再無退路,誰也不願意闖入這個一旦擅自闖進,便只有九死一生的凶險之地。
一來是因為斷魂嶺四周布滿了要人命的毒霧,還有無數可以致人性命的陷井;二來是因為鬼見憂性情怪異,即使找到了他,要不要救人還得端看他高不高興。若是遇上他心情好願意伸手醫治,還必須替他殺一個人,以一命換一命。
通常他要求換命的對象都是極度難纏的人物,很有可能弄到最後,只是無辜的多賠進一條命。
今日斷魂嶺上如往常一般平靜,清風微拂,空中籠罩著淡淡的白霧,嶺上的深處,依稀可听到不少的鳥鳴調瞅。
突然有兩個身影出現在斷魂嶺前,一個是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個是約十歲左右的女孩。
「焰主子,你帶我來這里做什麼?」女孩正是小石頭,她睜著圓亮的燦眸望著身旁俊美的少年。
「來這里解決一件麻煩的事。」去年在雨中查知她的真實性別,等她清醒後,他詢問之下,發現她竟然毫無自覺,他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她明白自己是個女孩兒的身份。
「我們有什麼麻煩的事嗎?」奇怪,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小石頭身高抽長了不少,體態也豐盈很多。這一年來,她雖然跟著李焰四處流浪,過著飄泊不定的日子,但清秀可人的小臉卻不見消瘦,雙頰反而增添了一抹健康的紅潤。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觀察了斷魂嶺片刻,李焰要她取出一條帕子,他將皮囊中的水倒出浸濕帕子後,交代她蒙住口鼻。
「要做什麼?」她問著,同時依照他的指示去做。
「我們進去逛逛吧。」李焰伸手挾住她,踏進了斷魂嶺,他不但避開了各式的陷阱,還存心的改造了幾個地方,將之變得更險、更致命。
沒多久他們便來到了一處竹屋前,前面的空地曬了不少的藥草。
來到別人門前,按理得先探問一聲主人是否在家,李焰卻直接推開了竹門,大方的走了進去,掃了一眼布置清雅的室內,里外外的瞧了一遍後,便坐上一張竹椅,吩咐小石頭斟來一杯茶。
小石頭雖覺沒經這里的主人同意便這麼隨意似乎不太好,可焰主子的話她不敢反抗,立即由竹桌上倒來了一杯茶送上前。
「我第一次見到上我這里的人,敢如此隨興放肆的。」門外走進來一名男于,他孤傲不群的臉,在瞥見屋內的兩人後,閃動一些微的意外,顯然很訪異來人的年輕。
「鬼見憂,你沒听過什麼叫主隨客便嗎?」李焰含笑的睇著他。
凝視他片刻,鬼見憂霍地笑了出聲。
「說得好。不過兩位身上看來,並沒有什麼不治之癥,也沒中什麼難解奇毒,來我斷魂嶺,莫非是存心陪我閑聊?」他的目光由李焰臉上,移到小石頭身上,再垂眸瞥了一眼她跛瘸的左腳。
李焰沒忽略他的眼神,他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吐著醇柔的語聲,「我只是閑著無趣,所以上這里來逛逛,瞧瞧有沒有什麼樂子好玩。」
表見憂見他一派氣定神閑,臉上的那抹笑仿佛無視于世間的一切,內心暗暗激賞不已。
「這幾日沒人上門,正悶得慌。小兄弟,你來得正好,可以替我解解悶。」說完他取餅掛在牆上的一把劍,朝他示意,「咱們出去玩玩吧。」
他好奇的想知道這少年擁有多少的實力,能有那樣冷睨天下的眼神。
李焰接受他的邀請,與他到了外面,不多說客套的虛辭,兩人頃刻之間便動起手來。李焰沒有任何的兵器,以徒手與他過招。
他像在陪他玩一樣輕松自若,約莫過了十招後,鬼見憂便住了手,驚疑的望著他,很詫異他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雄渾的內勁與精妙的招式。
「你的武學莫非是傳承自厲魔木橫天?」他不確定的問,因為乍看有些相似,細看卻發覺有極大的不同。
李焰欣賞的點頭。「我已經改變了大半的招式,你竟還認得出!」
「煙波樓一役,木橫天身中劇毒,又被白道人士圍攻,還被挑斷了兩條腳筋,雖沒親見他的尸體,但據說是萬死無生,你是怎麼遇上他的?」他訪問。
「那死老頭命大,當時並沒有馬上死絕,拖著一條命躲藏到了一處官邪,剛巧被我撞見。」
「他還活著嗎?」鬼見憂訝然的再問。
「早死了,能再多活兩年,已經算是從死神手中討到不少日子了。」他說完,朝仁立在一旁的小石頭吩咐,「小石頭,我肚子餓了,去弄點吃的來。」
「噢,是。」小石頭應了聲,沒有遲疑的跛著腳,轉身走進竹屋。
表見憂看著這兩人似乎真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地方,十分隨性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他並沒有發怒,反而奇異的盯著李焰。
「你知道我的規矩吧?」
李焰仿佛一臉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是望住他,笑而不語。
「你想要我治她的腳,對嗎?」鬼見憂一臉了然。
「你想要換什麼人的命?」李焰反問。
表見憂伸手搓揉著下巴,一雙眼銳利的定在他臉上。
「若你真想治好她的腳,不只要殺人而已,還必須尋來一味藥引才成。」
「上哪找?」他迎視他的目光,笑臉依舊。
「東北長白極寒之地。」他注視著他,除了笑沒有任何表情。俊顏再說︰「倘若你嫌遠的話,有個近一點的地方也有那味藥引。只是,敢上那里的人並不多。」
「你說說看,若是好玩我就去瞧瞧。」李焰一臉的無所為。
「天絕門。」
「听來似乎滿有趣的,我倒想去逛逛。好吧,你告訴我你要什麼,我若是有看到順道帶回來。」他臉上閃著興致勃勃的笑。
「你挺有意思的,小兄弟,要是你活著回來,我幫你治好她的腳。」鬼見憂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你要換誰的命,一並說了吧,免得我來來回回跑兩趟。」
表見憂不疾不徐的說︰「等你取藥回來我再告訴你,要治她的腳,得打斷重新再接上,須花上三個月時間才能痊愈,要你在這待三個月,你大概會受不了吧,倒不如趁此到外面透口氣。」
※※※
「焰主子,我不想要治好腳,你別丟下我。」小石頭驚慌的奔到門口,由身後抱住了準備要離開的李焰。
罷才走進屋內時,她就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因此立刻又再走了出來,于是听到了他們說的話。
李焰幽深的履眸中微微的閃過一悸,拉開她的手旋身調笑說︰「小石頭,我不喜歡一個行動不便、動作遲緩的廢物跟在身邊。」
「焰主子,小石頭會努力的,絕不會妨礙主子,求你別不要小石頭!」她駭然的說著,猛地再沖上前,不顧一切的緊抱住他,死也不肯讓他離開自己。
看著她那用盡全身力量纏在他腰間的手和身子,他加深臉上的微笑,抬起她慌亂得炫然欲泣的小臉,輕柔的說︰「你好好的待在這里,等我玩膩了那個什麼天絕門,我就回來。」
「真的嗎?焰主子,你會回來帶我走?」她驚恐的問,生怕他是在騙她。
「若是假的,你又能怎麼樣呢?憑你,留得住我、跟得上嗎?」他沒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獨自笑咪咪的看著她慘白的臉。
「我會在這里等焰主子的,若是等不到焰主子,我會變成鬼去找焰主子,我听說鬼魂無所不能,到時一定能找到你。」她一臉認真,圓亮的眼透著無比堅定的決心。
李焰的眼隱隱一斂,大掌撫上她的小臉。
「你竟能想出這種奇怪的主意,要是我不回來,豈不是要被你這小表給纏得沒完沒了。」說完他放開她,瞬間已落至門外。
表見憂好笑的看著她宛似經歷了什麼生離死別。
「你放心吧,他舍不下你的,怕的只是他有沒有命回來。」
「什麼?大叔,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小石頭驚跳了起來。
「天絕門是江湖上一處險惡之地,里面的人個個都是嗜血凶狠之徒,他們的殘酷與狡詐令江湖中人聞名就覺膽戰,更別說去招惹了。」
「那你為什麼要叫焰主子去那里?你這個壞蛋,你想害死焰主子?」說完,便氣急敗壞的掄拳,使盡全身之力拍打在他身上,小臉更是讓淚給糊花了。
「是你的焰主子自個兒要去的,再說,你這個焰主子可也可是什麼善良之輩,要比冷比狠,說不定那些人還不是他的對手哩。」鬼見憂抓住她胡亂打來的小手,滿臉不在乎。
忽然發覺小石頭因為氣怒攻心,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頓呈死白。他伸手拍了她身上幾處大穴,讓她暫時昏睡,平息激動的情緒。
半個月後,李焰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斷魂嶺。一見到他,鬼見憂一點也不意外,只瞧了一眼他左手上的傷。
「真不簡單,殲滅了天絕門居然只受了那麼點傷,看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深莫測。」
李焰由懷中取出一枚漆黑的瓶子丟給他。
「你要的。說吧,要殺的是誰?」
表見憂吐出幾個字,「北儒何志城。」
李焰轉身要走,他奇怪的問︰「你不見她嗎?她可是每天都按三餐又是跪又是拜又是磕頭的,向老天祈求你能平安回來。」
「我不想看到那張哭哭啼啼的丑臉。」說完他便飄然離開。
表見憂撫著下巴,一臉的深思。
等三個月後李焰再回來時,看到的小石頭已經能如常人般的行走,但那張清秀的小臉卻異常的消瘦。
她一見到他,便淚漣漣可憐兮兮的撲往他的懷里,抽抽噎噎的吐著泣不成聲的話。
「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焰主子,嗚嗚嗚……你別再丟下我了。」
「再走一遍給我瞧瞧。」李焰推開她,看她小臉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于是掏出了帕子為她拭淨。
小石頭綻起了笑,來回的走給他看。
「可以跑嗎?」
「可以。」她在他面前奔跑了起來。再站回到他面前,仰著臉再認真不過的說︰「小石頭已經不是廢物了,焰主子。」
雖然她這段時間過得很痛苦,無論是上的,還是心靈上的,但總算教她熬過了,可以一輩子跟在焰主子身邊了。
李焰輕哼一聲,「是嗎?我倒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地方可取的。」
表見憂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旁。
「至少小石頭有一顆對你萬分堅定的忠心。」
「忠心能拿來吃嗎?」李焰輕蔑的說,睨了一眼鬼見憂,「我叫宮焰,她叫做宮瑛。」
表見憂沉吟了下才恍然大悟。
「瑛字是像玉的美石,原來你不喜歡別人跟你一樣叫她小石頭。看不出來,你還挺計較這些的。」
小石頭卻一臉茫然的望著李焰。
「宮瑛?是說我嗎?可焰主子不是姓李,怎麼會改姓宮?」
「它是我娘的姓,記得從今以後,我叫宮焰,你是宮瑛,再無李焰這個人了,知道嗎?」若非焰字是娘幫他取的,他也會一並改掉的。
她乖乖的點頭。
「哦,我知道了。」她跟焰主子有一樣的姓,忍不住笑開了小臉。
※※※
朝綱不振、天道不彰,公堂之上有貪官逆臣橫行,民間有惡吏魚肉百姓,江湖中也波雲詭流。
十年前崛起了一個叫裊魃樓的地方,成為江湖中最詭異的勢力。它的行事作風介于亦正亦邪之間,對付敵人的手段殘忍,卻也常鏟除一些狠戾的邪魔分子與貪官污吏。
但知情的人都知道,並非裊魃樓存心為善除害,而是那些人擋住了裊魃樓的利益,自然而然的,便被裊魃樓當成障礙掃除了。
裊魃樓除了頭頭樓主之外,尚置了四位座主,分別是東座主白逍遙、西座主橋玉堂、南座主伍晴兒、北座主鬼見憂。
走進鬼見憂所住的憂天廬,南座主伍晴兒一張艷艷的臉龐閃動著魅人的笑容,她在後面找到正在煉制藥丸的鬼見憂。
他很自動的取出一罐藥丸給她。
「病又犯了?」他看她略帶蒼白的臉,為她診了下脈。「你又使了那武功!」
表見憂責備卻又有幾分伶惜的看著伍晴兒。
她略聳了下肩,輕柔的伸指撫弄著他搭在她腕上的手。
「沒辦法,遇上強敵我得保命自救呀。」
「樓主不是已經交代過,讓你在樓中休息調養一陣子的,你又不听話的偷偷出去了?」鬼見憂質問。
她綻起一笑,無可奈何的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樓主的性情,我豈敢違背他的命令,是昨日率人外出接應白逍遙,剛好遇上了以前的仇家。」
「下回再有這種事就找我去。」鬼見憂握住了她的手,憐惜的一把將她擁進懷中。
「你可是咱們的神醫,我豈敢讓你涉險。」她嬌笑的眨眼。
「我可不是白白在裊魃樓吃飯的閑人,既然我是北座主。總該有點貢獻,否則讓樓主瞧見我這沒事人混在樓里,他可會看不過去的。」
「你的醫術對咱們用處可大了,樓主才不會那麼想,他那麼絕頂聰明的人,豈會不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提及此,伍晴兒忍不住好奇的問︰「當初你為什麼肯跟著他重出江湖?」
「我覺得他是個挺有意思的人,應該能闖出一番作為。」一晃眼十年已過,不過他頗為慶幸自己跟著宮焰再度重涉江湖,因此才能結識伍晴兒,找到了他畢生所愛,還認識了其他一些古怪有趣的人物。
裊魃樓里的重要成員,全都是自願跟著宮焰的。他們不是受過他救命之恩,便是被他那玩世不恭介于正邪之間的冷淡性情給吸引,而兜攏在一起,于是產生了裊魃樓。
幾個出色的人聚在一塊,便將裊魃樓愈玩愈大,組織也愈來愈嚴密,結果成了江湖中神秘的派門。而它底下營生的事業也愈來愈龐雜,只要是好玩有趣的,不論明的暗的他們都有涉足,一不小心就累積了龐大的財富與勢力。
「當時你又為什麼想跟著他?」鬼見憂反問。
「你知道他救過我。」
這點他當然明白,還知道是宮瑛央求宮焰出手的。
伍晴兒再說︰「除此之外,我還被他那漠視一切的性情給吸引。他狂邪,但卻又不致完全的冷血無心,你應該明白,他身上有一種魅力,教人忍不住的想要跟隨著他闖遍天下。」
表見憂點頭,認同她所說的話。
「他會不至于全然的冷酷無情,那是因為他身邊有那顆小石頭。倘若沒有她,我想今日的宮焰絕非僅是如此,而是在江湖上掀起狂風駭浪的大魔頭。」
伍晴兒笑出聲。「是呀,他的那顆小石頭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神醫、晴兒姐,你們在說什麼作用,笑得這麼開心?」才提到她人,小石頭便站在他們面前不遠,看著親呢相擁在一起的兩人,笑容可掬的問。
「我們在談怎麼用石頭來煉藥。」鬼見憂笑看著眼前盈盈而立,清秀可人的女孩。
「石頭也能揀藥?」小石頭一臉的驚詫。
「當然,萬物皆能人藥。」他答得理所當然。
小石頭一到了解的點頭。
「神醫的醫術果真高明。」她泛起甜笑,一臉不好意思的開口,「對不起,我來得不巧吵到你們,我是來跟神醫討個藥,一下就走。柔春托我來跟你拿能治跌打損傷的藥,她說她弟弟前些日子撞傷了,想趁明幾個休息時送回家。」
表見憂深看她一眼。她是裊魃樓中最好說話的人,人人有事均去拜托她幫忙,下人不敢找他開口便找她來,這丫頭成為別人的有求必應,卻做得不亦樂乎。
「好,你等一下。」裊魃樓中他只買幾個人的賬,她是其中之一,所以只要她開口,他從沒拒絕過。
拿到了藥,小石頭走回焰天殿,交給了柔春。
「謝謝疾姑娘。」她忙不迭的連聲道謝。
「別客氣,你明兒個要回去,東西都準備妥了嗎?」小石頭關心的問。
「嗯,都弄好了。」
小石頭取出幾錠銀子給她。
「這些給你帶著,難得能回家一趟,多買些好吃的東西。」她深知貧困人家的苦,因為她經歷過比那更慘的日子,當然更能體會其中的辛酸。
「瑛姑娘,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怎麼可以再拿你這麼多錢呢?」看著她手上拿著的是她好幾個月薪餉的銀子,她既想要又不太敢收。
拉過她的手,小石頭將銀子塞進她手中。「你拿著。」
柔春起初知道樓主每個月都會給她五百兩的零花,心底有點嫉妒,可在見了她對人的和善之後,自己也受過她很多次的幫忙,所以對她不再有敵意。像她這樣總是盡量在對別人好的人,恐怕沒有人會討厭她吧,難怪樓主要那麼寵她了。
「謝謝。我回去時會先到天相寺上個香,祈求老天保佑瑛姑娘又無災無病。」柔春望著手中的銀兩,吐出感激之語。
小石頭一笑,善體人意的說︰「這里也沒什麼事了,你明天要回家,先下去休息吧。」
在柔春走後,她坐在椅上,低聲的哺哺自語。
「我是不是也應該去上香,為焰主子祈福?」她沉重的瞥了瞥放在桌上的那本書。
苞著宮焰四處流浪的第一年,只要有時間,他便教她識宇,她雖笨,但學認字倒是挺快的,這些年來,她更是努力不輟的自已讀書,看過的書也愈來愈多。
前些日子,樓中的一位大娘去廟里拜拜,帶回了幾本書,因為她愛讀書便特意送來給她看,但她翻看那書中所寫的內容,卻愈看愈心驚。
瞧了眼天色,想到了負責洗衣的梅姐前天摔斷了腿,她起身往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