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筱芹臨時約我出去,所以……」向來理直氣壯的人難得在她面前低聲下氣。
「你已經事先跟我約好了。」她擦腰,瞪著行前變卦的人。
這三個月來,已不知是第幾次了。而那個爽約的人為難地搔頭,仿佛有苦難言,苦惱半天,居然還看了看表,似在趕時間。
杜芳華瞪著一副被吃得死死模樣的人,不由得感嘆愛情改變人的魔力之大。以前那麼信守承諾的人,現在臨時變卦已成了家常便飯。
「下次再補償你……抱歉。」他顯然也感到相當棘手,反覆的都是這幾句。
「好吧!這次就放過你。」見他明顯松了口氣,她也不好再「為難」他,只能略施薄懲︰「回來時,你要買最貴的披薩請我。」
「那有什麼問題!」放下心,他相當不好意思地拍拍她肩「小花,真的對不起,去學校我再多請你一個禮拜的便當。」
一說完,立刻邁開長腿迫不及待的遠去。
「這個見色忘友的笨蛋……」關上門,退回屋里,她把自己整個人丟在沙發上,對著空氣自語︰「我可是努力了一個月,才把假排在最忙的假日啊……」
自從他有了女友後,他們便很少一起出游,所以當他上次不經意說出想兩人出去走走時,她立刻就答應了。那個笨蛋不知道,她是上了好幾次假日全天班,才讓一向討厭人在假日排休的店長答應讓她休息的。
結果一通電話,就讓她一個月的努力前功盡棄。
「擋人戀愛路者,會被馬踢……對吧?」站在朋友的立場,理應幫忙朋友戀愛成功順利。雖知這麼做才是對的,但屢次的失望,還是讓她心情不禁低落。
不大不小的眼楮盯著螢幕,怔怔發起呆來。
仔細回想,因為父親很少回家,所以大多空下來的時間幾乎都是他來陪她;以前假日兩人通常都在一起,不外乎是一起看漫畫、打電動或去公園溜冰,不然就是租DVD回來看。
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可以專門陪她的有閑人,大半時間都要陪另一個人,以後……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不知他們去哪里玩?」又羨又嘆。
從小兩人就常在一起,記得小時候一起看鬼片,嚇得半夜上廁所都要結伴,還必須不斷詢問對方在不在外面,听到對方的回答才會安心。
想到此,她自不禁笑了起來。
待回過神,已經是中午。攤在沙發上的人,瞥見電視旁的日歷,突然坐起身來。
沒想到「那個日子」又快到了。
「這下子……該跟他約時間嗎?」雖然他每年都會記得「那個日子」,有時甚至主動提醒她,可是今非昔比,人家可是已經有寶貝女朋友了呢。
「莫怪人說要殺時間就去談戀愛,果然是真的。」心中猶豫不定,今年到底該不該再拉他一起去?仔細地想想,也許不該再麻煩他了。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事,何必要兩個人去做呢?
「不過還是先去向問,免得他事後又抱怨些有的沒的。」她站起身,提起精神說︰「決定了!我要加班去。」
「怎麼來找我?」陸嘉陽一見到她便問。因為兩人班級雖然相鄰,在學校時杜芳華卻總是避他惟恐不及,難得會來找他。
「這幾天一直沒遇到你,忘了問,你下個禮拜——」
「嘉陽,」她話還來不及說完,遠遠地,清柔好听的聲音加了進來。
「展覽的票今天記得去買喔。」
溫筱芹在廊底對他們兩人微微一笑。兩個女生視線交會了下,互相點頭算招呼。
「知道了。」他揮揮手。
「你們今天不一起回家嗎?」杜芳華目送飄逸身影離去。
「她今天有事,而我們籃球隊要留下練習。」比賽在即,籃球隊這兩個月都在特訓。「你剛剛要說什麼?」
不大不小的眼楮轉了轉。「她剛剛說……你們要去看什麼展覽?」
「埃及文物展,下禮拜日就結束了,所以我們趕著最後一天去參觀。」他一臉期待。
這麼一想起來,她的確听他說過十分期待這次的文物展,而這禮拜有高中籃賽,所以只剩下禮拜天才有空去看展覽了。
「怎麼,你也想去嗎?」他笑。「你要來當電燈泡也是可以,我可以順便幫你買票,」
她微眯起眼。雖沒想過一定要他陪,但見他完全忘記「那件事」,還準備開開心心地去約會,還是讓人很想打他。
「門票很貴,你們自己享受就好了。」她沒好氣的。
「要不要來看我練球?」籃球隊的人在廊底呼喚他。
「沒空,我要打工。」
「那byebye!"
看著高大身影瀟灑遠去,直到看不見了,她才對著空氣道︰「這個笨蛋……」輕嘆口氣。「這樣也好,以後省得麻煩。」
明明早就獨立慣了的,為何此刻心底還是會有一絲落寞?
突然覺得這樣的心情有點像小時候所發生的一件小事。
小時候,她有一袋愛不釋手的玻璃彈珠,一直寶貝地放在口袋里隨時把玩,無論走到哪里都隨身不離的帶著,卻在一次河邊遠足時不小心跌倒,那袋彈珠滾進河中,再也找不回來。
那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卻是她心中的寶貝,每每回想仍感悵然若失。現在,就有點類似那樣的心情。
好像有什麼東西失去了,不會再回來。
列車搖搖晃晃的進站,南部的炎熱空氣撲面,提著大包小包的杜芳華一走出火車站,立刻搭乘計程車來到每年都會來的地方。
一束滿天星安置在墓冢前。
「媽,你好嗎?」她抽出面紙,把墓碑上的灰塵擦干淨。「今天阿陽有事,所以不能來。」她笑說自己的近況,然後道︰「阿陽現在交了個很漂亮的女友唷!也許以後只有我一個人來。不過沒關系,我每年一定都會來陪媽媽的。」她花了整個上午整理墓園,仔細拔草。中午拿出便利商店的飯團簡單進食,下午就靜靜坐在墓旁。
每年陸嘉陽都會陪她來,這時兩人通常都在斗嘴,現在這麼安靜,還真有點不習慣。
因為媽媽喜歡南部,所以爸爸便選擇將媽媽葬在南部故鄉,距離鄉下外婆家不遠。之前每年掃墓她都會在外婆家住一天,祖孫倆話家常,不過前年外婆也過世了,葬在另一邊的靈骨塔。她趕在日落前又去外婆所在的靈骨塔吊祭供果,才結束一天的行程。
火車抵達台北時,剛好趕上末班捷運。出門時天是黑的,回來時夜亦已沉,緩緩散步回家,拾階而上,卻發覺家門口杵了個人。
一個高大的人影。
「阿陽?」一見到他,步伐變得輕快。「你不是有我家鑰匙,干嘛在門口罰站?」
那自行罰站的人瞪著她手上的水果,皺著眉,臉色並不好看,已經夠低沉的聲音更加沉郁︰「你回去掃墓為何不跟我說?」
她聳聳肩。「總不能破壞你們約會吧?你已經先跟人家約好了。」
「我每年都跟你一起回去,只要你說一聲,我一定會跟你去的。」
她失笑。「我一個人又不會走丟,還不用我走到哪兒你就必須跟到哪兒吧?」像想起了什麼,她把在火車上買的名產交過。「喏,你的太陽餅。」側身開門讓他進去。
他卻只是杵在門口瞪著她,還把太陽餅推了回去。
「我不要這個。」
「為什麼?」她古怪地看他一眼。
「以前跟你回去,你都用一盒太陽餅當作我陪你的謝禮。」他臉色一直好不起來,「……今年我沒有陪你。」
「干嘛那麼死腦筋,出去玩當然要帶土產回來呀。」
「你不是去玩。」眉心皺得更緊,甚至垂下頭。「對不起,我居然忘記……明明答應過每年都要陪你去的。」
「干嘛這麼嚴肅。」她輕松的拍拍他。「早掃過好幾次墓了,又不是小孩什麼事都要人陪。若是非你不可的事,我一定會叫你的。」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怎麼樣?埃及文物展好看嗎?」
他懷疑地看看她,像在觀察。
「拜托你不用亂想,我想要什麼就會直說,不用你猜。」她有點哭笑不得。他是被現任女友訓練得這麼小心翼翼的嗎?「記得嗎?小時候我們看完恐怖片,連上廁所都要手牽手,否則就嚇得半死。現在長大後,即使一個人看完恐怖電影都還能大刺刺的走夜路回家,不是嗎?」所以,她一個人真的無所謂,听懂了嗎?
他勉強接受她的說法,接過她手上的水果,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