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略為提高的音量拉回了她些許神智。
唔,她剛才說了什麼?跟瞌睡蟲混戰了下,努力搖了搖頭,困難地思考著。剛才好像說什麼跟照片有關……她睜開眼,看見手拿漫畫坐在自己床沿的人,正低頭瞪視著她。
「我確定你以前提過,你想當攝影師的。」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她說要當攝影師,是光明正大幫他拍照的好借口,她差點都忘了。眼皮沉重,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隨意道︰「攝影只是興趣,我後來還是覺得……嗯,還是要有基本學歷,能找個好工作才是重要實際的事。」以上,完畢。她要睡覺,請不要吵她。
「我一直以為你要考有攝影系的A校……」像是陷入思考,好半晌才又問︰「那你之後想考哪個學校?」
身後沒了任何反應,他回頭。
「小花?」
不到五秒就立刻沉沉睡去的人,微打起呼來,甚至還開始流口水,令他不禁啞然失笑。
「這項秒睡特技,還是這麼厲害啊。」目光溫柔地望著自己的童年玩伴。高大身軀站起,跨越半個房間,拉過屋里唯一張椅子到床邊來,把所有想看的漫畫全找出,就這麼靜靜坐在床旁閱讀起來,就像在自己的地盤般。
一直陪伴他的,是穩定的呼息聲。
走廊上,漫畫社團作品正在一樓走廊展覽,某張特別杰出的漫畫原稿輕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那是一幅戰士馳騁沙場圖。一個身披戰袍的浴血戰士,正揮舞著大刀,騎在駿馬上沖鋒陷陣的景象。
「神韻抓得真好。」杜芳華也在圍觀人群中,仰頸欣賞著輕易便讓人墜入畫中氛圍的好圖。「沒想到我們漫畫社里還有這種人才。」不管是描繪能力、線條筆功、氣氛,都掌握得十分山色,她不禁看向底下的簽名。
「旗?」一個龍飛風舞、看來書法底子極深的「旗」字。
這筆名她好像有點印象。
「啊!我想起來了。」前方幾個一二年級漫畫社學姐驚喜道︰「難怪我覺得這畫風眼熟。我曾听說過‘旗’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從高一起就跟某家電玩雜志簽約,每張圖都早已被廠商內定使用,很值錢的。怎會願意拿來展覽?而且,我沒听說他有參加漫畫社呀!」
听到「值錢」兩字,杜芳華的目光更在畫上打轉。鍍了層金光的畫,越看越是欣賞。
「喜歡這幅畫嗎?」身後有人問。
「嗯,能靠畫圖吃飯很厲害。」她不自覺點了點頭。
「這種畫是賺不了多少錢的,頂多只能多買幾條油彩。」聲音帶了點笑意。
「說得好像你知道似的,總之能靠自己的才能賺錢就是厲害。」她往後斜睨,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高瘦男生,好像有點眼熟。「你是漫畫社的?」
「算幽靈社員,很少參加社團。」這男生長相乍看平凡,但一雙眼暗始終帶著笑意,所以多看幾眼便覺討喜,屬于平易近人那一型。
「你喜歡畫圖嗎?」他問。
她搖頭。「我不會畫,但愛看別人的作品。你會畫嗎?」
「嗯……一些。」他含蓄的說,那雙友善的眼楮眨了眨,問︰「你最喜歡什麼漫畫?」
「最喜歡的漫畫?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她霎時眼楮一亮。
「真的?那你看少年漫畫嗎?」
「那還甩講!連香港漫畫我都很愛,像改編自溫瑞安小說的《四大名捕》,還有《大唐雙龍傳》都很好看,還有更早期的《風雲》——」
「對呀,不管是書上跟故事都很棒,《英雄無淚》也很好看!」
這話題可謂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各自聊起喜歡的作品,興奮不已,興致勃勃的各自推薦介紹好漫畫,一下就拉近了彼此距離。
最後,居然還發現對方同樣在小學時沉迷于盜版時期的漫畫——雖然對作家不好意思,但那個黑暗的盜版猖獗時期,卻是許許多多漫迷最幸福的年代,因為各式各樣的作品齊出,百家爭鳴,選擇性極大,作品豐富到幾乎讓人目不暇給的地步;直至後來智慧財產權抬頭,雷厲風行的取締,許多漫迷看到一半的作品驟然消失,地下出版社一間間的倒,合法的出版社卻因日本版權取得規定嚴格,許多以前見過的好漫畫都因拿不到版權而紛紛在台灣銷聲匿跡;而且因為版權昂貴,出版社不得不考量市場銷路;還有極少數日本作家堅持不讓自己作品在日本以外的國家發行之類的等等問題,都讓讀者能看見好作品的機會銳減。
兩人唏噓感嘆的同時卻又覺得談得過癮極了。
「唉!我好想看竹宮惠子的《風與木之詩》喔!」兩人正談到自己最想看哪一部作品的話題上。
「你說的這部作品,連在日本也很難再找到了,可堪稱是夢幻逸品呢。」他笑。
雖然兩人今日才第一次交談,卻像認識多年般投契,連未來理想都談得盡興。放學時間早就過了,天色一黑,兩人早早便轉移陣地到附近的飲料店。她吸了一大口珍珠女乃茶,發出心滿意足的嘆息︰「很少遇見跟我一樣看過那麼多漫畫的人。」
「我也是。」
兩人相視而笑,心底都認為能夠認識對方真是太好了!當天分手前,還各自約定明天要帶自己心愛的漫畫來交換借閱。
「小花,听說你跟‘旗’在交往?」早自習才剛結束,好幾個女同學立刻紛紛圍上追問。
「什麼?」才要補眠的人,努力睜開一只眼。
「林若旗。就是那個專門幫電玩雜志書封面的插畫家‘旗’啊!也就是現在每天都跟你交換漫畫的人呀!」
「喔……」他呀。交換好幾次漫畫後,他才有些腦腆的說出他是業余插畫家的事,所以她是知道的,要談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昨晚沒睡飽的人頭還在痛,根本不想動腦也不想說話,只能無力揮手。
「大家晚安。」繼續趴下,陣亡。拜托大家放她去睡吧。
「晚什麼安呀!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幾個交情好的同學一起大力搖晃她,猶如七級大地震上身,「上星期天他把自己的畫帶去給你看,你們還去約會了對不對?剛好被我妹撞見你們在一起,你別想打混過去!」
需要用「撞見」這麼聳動的形容詞嗎?這種八卦式提問,好像某水果牌日報的標題。
「拜托不要搖了,我說、說就是了。」被搖得受不了的人討饒地吐出事實︰「上次出去,只是最近打工的書店要做壁報宣傳,請他幫忙而已。」
「你叫他幫忙畫壁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他怎麼可能答應這種事。」大家一致質疑地搖頭。
問題是,他不僅答應,而且早就畫好了呀。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看看大家的氣勢,這節休息時間鐵定泡湯了,只好托住下巴認命回答︰「只是臨時找不到人幫忙,剛好遇見他,問了一句,他就非常阿莎力的答應了。」
「你一開口,他就立刻答應了?」眾人興致更高的議論起來,空氣中粉紅色花朵越開越多。
「物盡其用、能者多勞;為善不欲人之、為朋友兩肋插刀,這些話沒听過媽?」她諄諄教誨著。「店長非常滿意他畫的海報,還送了他一本限量原版畫冊,所以不算免費幫忙啦。」
可不信事情有這麼單純的人,每節下課都實施疲勞轟炸,炸得她午休肘不得不腳底抹油,溜到年級教室最角落的樓梯間去,卻意外發現那里早被熟悉身影霸佔了位置。
「喂!你怎麼在這里?」手提午餐,她輕快奔上階梯。
那席地面坐的高大之人揚了揚眉,盯著她手上的餐食,二話不說搶了去,把自己手上的便當去給她。
「陸嘉陽,你干嘛?」見他要打開自己的午餐,連忙去搶。
「還我!你有你的便當,干麼搶我的?」
「又是這種沒營養的油炸食物。」他咂了下舌,濃眉不贊同地蹙起。
他知道這些都是她自己笨手笨腳煮的隔夜餐食,也虧她能天天吃得下去。
「你——」她心驚地見他咬了口,然後面不改色的吞下。因為太清楚眼前的人平時既挑食又有輕微潔癖,所以親眼看他吃這樣早已冷掉的食物,不免有點心驚肉跳,卻見他滿不在乎的繼續吃。
「你……覺得好吃嗎?」
「山羊吃的都比這好吃。」他沒好氣的斜睨她。
「那你干嘛還一直吃?快還我!」她好笑又好氣的。
他沒有多作解釋,只是繼續吞著難以下咽的食物。「我不想問你錢都花到哪里去了,以致于每天都吃這種豬都不吃的東西。雖然我有滿肚子疑惑,但我今天都不會問,你只要乖乖把便當吃掉就可以了。」
她沉默了下,盯著他壓低的眉毛好一會兒,幾乎要嘆息了。這個看來粗神經的家伙,爾偶又會體貼得讓人不知所措。
好吧,也不再爭了。她在他身旁坐下,打開便當,豐富的菜色,好久沒有吃到的伯母家常菜,有種很陌生的酸甜感覺在心底漫開。
兩人就這麼並肩吃著東西,雖然誰都沒有再開口,但有那麼一剎那,她希望這頓飯永遠都不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