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曜南執行義務一般,把欣桐載回朱家。
才剛按鈴,玉嫂已經開門迎接。「妳總算回來了,孫小姐,還好孫少爺及時把妳帶回來,真叫人擔心死了!」
見到玉嫂憂心的神情,欣桐突然感到抱歉。「對不起,玉嫂,讓妳擔心……」
「回來就好,快進來吧!老太爺在里頭等著。」玉嫂轉憂為喜,反過來安慰欣桐。
欣桐才走進大門,就看到老人已經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老人的臉色嚴肅,看得出他正在控制脾氣。欣桐腳步遲疑,慢慢走上前。
「爺爺……」
「留下一封信就離開,妳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
不等欣桐把話說完,老人厲聲斥暍。
「對不起,爺爺。」欣桐只能道歉。
「我沒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孫女!」老人不接受。
老人不是頭一回對欣桐疾言厲色,但這一次特別嚴厲。
「董事長,欣桐既然已經回來,表示她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事。」到朱家後,始終不發一語的利曜南主動開口。
「是啊,老太爺,孫小姐都已經回來了,她沒事就好。折騰一天一夜,我看孫小姐也累了,我趕緊送孫小姐回房間休息吧。」玉嫂牽起欣桐的手,悄悄對欣桐道︰「老太爺就是這樣,孫小姐千萬別介意!老太爺他嘴上不饒人,其實心里頭為妳擔心的不得了!」
「不許休息!」老人突然厲聲暍住玉嫂。「現在是上班時間,所有員工都在銀行工作,任何人都沒任意遲到早退的借口,即使是我的孫女!」
「老太爺!」玉嫂皺起眉頭,她原想求情,可看到主子疾言厲色的模樣,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始終低著頭的欣桐終于抬起臉,望向她的祖父。
「我知道了,爺爺,我把行李收回房間,馬上回到銀行。」她柔順地承諾,雖然現在的她,只是強打起精神。
在醫院這晚她其實並未睡好,即使稍微合眼,仍然惡夢連連。更何況……
她不自覺地輕撫下月復,想起護士小姐的叮嚀。
眼見欣桐一臉倦容,卻仍然挺直背脊,這終于讓老人動容,厲色稍緩。
利曜南知道,老人已經輕易原諒違逆他意志的孫女。
畢竟,血緣關系騰過一切。
他明白,倘若今天換成是他,絕對沒有被原諒的可能。
「董事長,欣桐既然已經沒事,下午我有一個重要會議,必須先回銀行。」利曜南沒有表情地道。
他向來善于隱藏情緒。
「孫小姐,我們先上樓吧!」玉嫂提起欣桐的行李。
欣桐對玉嫂搖頭,然後喚住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請等一下。」
「妳還有什麼事?!」老人皺著眉頭。
「爺爺,趁總經理在這里,我有一些話要說。」她望著利曜南道。
後者僵在門口,直到她對他微笑。
「爺爺,我听說……」她轉而望向她的祖父。「您與袁家的長輩,已經著手籌備我與崇峻的婚事了,這是真的嗎?」
利曜南仍然沒有表情。
老人臉色一沉。「這消息,妳從哪里听到的?曜南,是你告訴欣桐的?」
「不是總經理告訴我的。爺爺,您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您只要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婚姻大事,本來就該由長輩做主!何況妳應該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身分!我做主讓妳嫁的人家,當然是對妳最有利的!」老人理所當然地道。
不像往常,這回欣桐沒有反駁。「爺爺,我明白您的意思。」
她柔順的反應,出乎老人意料之外。
「爺爺,我只是不希望這項關系我一生幸福的大事,是從別人口中听到的。」未等老人開口,她接下道︰「我希望,能听到您親口告訴我。」
她望著她的祖父,不因為老人嚴厲的氣焰而退卻。
僵持片刻,老人終于不情願的開口︰「我的確是這麼打算的沒錯!」
欣桐笑了,她望向利曜南,從他英俊的臉孔上,她仍舊看不到任何代表情緒的表情。「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表哥』?」她輕聲問,聲音異常平靜。
利曜南剔黑的眸子抹上一層陰影。「嫁入豪門,是許多的女人可望卻不可即的企盼。生為朱家的繼承者,妳比任何女孩都還要幸運。」
他的聲調幾近于冷酷無情,欣桐甚至以為,自己听到他那冷淡的聲音里頭,挾了一抹嘲弄。
「是……」她垂下眼,眨掉眸子上的水霧,然後望向她的祖父。「爺爺,我的確應該感到榮幸,有這麼多人關心我的未來,我確實是幸運的。」
空氣里沉浮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此時此刻,朱家偌大的客廳異常安靜。
「既然,我的未來你們已經代替我決定了,」她凝望自己的祖父,眸光卻沒有焦點。「只要對銀行有利,那麼就按照你們所決定的去做。告訴我何時訂婚,我沒有任何異議。」
這番話,舒開老人糾結已久的眉心。「妳能想通就好!」
利曜南深邃的眸光停留在欣桐臉上。
她突然轉變態度,明快地答應婚事,讓他懷疑她的動機。
「孫小姐,我們先回房間去,妳換件衣服、吃過早餐再到銀行上班,好不好?」玉嫂的態度是寬容的。
畢竟同為女人,只有她看出,欣桐的柔順似乎不太尋常。
「不必了,玉嫂,謝謝妳。」欣桐笑著望向老婦人。「爺爺說的對,我的確太任性了,我應該立刻回到銀行才對。」
她保持笑容,對沉默的利曜南道︰「總經理,既然你也要回銀行,不介意順道送我一程吧?」她問。
利曜南回望她,數秒後他咧開嘴︰「當然不介意。」
他沉淪的眸光沒有絲毫笑意。
一路開往銀行,車內異常安靜。
「妳到底有什麼居心?」沉默中他突然開口,陰鵝的目光穩定地停留在擋風玻璃前方。「我懷疑,是否因為太接近權勢,耳濡目染的關系,讓妳慢慢學會如何算計!」
「算計?」她忽然覺得好笑。「這不是你要的嗎?我只是順從你的意思而已。」她的眸光坦蕩,甚至對他微笑。
利曜南雙唇抿緊,她純真的笑容如同芒刺。
紅燈亮起,他突然緊急煞車,欣桐差一點撞向擋風玻璃!
她驚喘一聲,反射地護住自己的肚子。
煞車後,他突然用力踩下油門。
「灰姑娘終于懂得爭權奪利了?!」他的聲調很冷。
明知她受到驚嚇,他卻無動于衷。
欣桐的臉色慘白。「停車。」她要求,聲音雖然顫抖卻果決。
利曜南當沒听見,他獨斷地踩下油門,繼續開車。
「請你停車,我要下去。」
「如果我沒記錯,剛才是妳開口要求我送妳到銀行的。」他的聲調冷酷。
「如果你討厭我,盡避用話刺傷我,我不會恨你也不會怨你,但是別用這種方式謀殺我!」她的雙手微微顫抖。
「謀殺?!」他失笑,仿佛听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听起來真嬌貴!妳這種口氣,倒很像一名貨真價實的大小姐。」
她驚魂未定,月兌口而出︰「利曜南,請保持你過人的理智,那是你最好的武器。」
欣桐料不到這番話對他的影響,短短數句,如同一把利刀剜進他的心髒……
「沒錯,妳說的很對,我的武器確實只剩理智。」他沉聲冷笑。
利曜南確實回復理智,同樣的,也回復如以往那般疏離與冷淡。
他嚴峻的神情扯痛她的心,欣桐想開口說一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接下來車速平穩,他很快地將欣桐送達目的地。
車子停在銀行門口,他不發一言,等待她下車。
「難道,你不想擺月兌我嗎?」引擎聲已經停止,密閉的車子內十分寂靜,她忽然開口問他。
「除非對我造成威脅,否則,我沒有擺月兌妳的必要。」他語帶雙關,冷漠的語調沒有改變。
她听懂他話中的意思。就因為听得太明白,胸口因此而疼痛。「我已經說過,我不會成為你的威脅,但你仍然想擺月兌我,不是嗎?」她喃喃地問。
「剛才是妳提醒我,我只剩理智。」他咧開嘴,深沉的目光穿透她脆弱的眸子。「但理智卻無法回答我,在我的心底,是否真的想要擺月兌妳。」
這番似是而非的話,讓欣桐迷惑。
「妳答應婚事的理由是什麼?」他突然問。
「剛才我說過了,這是爺爺的決定,也是你默許的,不是嗎?」她別開眼,低聲回答︰「我只是順從你們的意志而已。」
「是嗎?」他的眼神深邃。「但我所認識的『朱』欣桐,不可能這麼柔順。況且,妳又何以知道我真正的『意志』是什麼?剛才我說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底真正的念頭。」
「是嗎?」她微笑,但笑容蒼白。「那麼告訴我,我究竟該相信哪一個你?」
這一次利曜南沒有答案。
他冷峻的臉孔依舊英俊迷人,但卻讓欣桐捉模不透。
「銀行到了……」她低喃,側首仰望雄偉壯觀的建築物。
這是祖父一手創辦的紅獅王國。
望著這幢龐大的建築物,欣桐只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加上車內沉悶的氣氛讓她不由得揪緊胃部,直到一陣惡心涌上喉頭——
「我該上班了。」
不等他回答,她匆匆下車。
即使他剛才那幾句話動搖了她,但其中的情感仍然貧乏的可憐。
現在她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異狀,因為利曜南是那麼聰明的男人,他很容易就會看出自己的改變!
回到辦公室,好不容易止住惡心的沖動,欣桐茫然起來。
她害喜的狀況並不輕微,既然無法控制身體的不適反應,住在朱家,她隨時都有可能在爺爺或玉嫂面前露出馬腳,未來她該怎麼辦?
嘟——嘟——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把陷入沉思中的欣桐嚇了一跳,她急忙拿起話筒。
「您好!」
「孫小姐,有一位吳春英女士要見您。」是警衛室來的電話。
「春姨?快請她上來!」
幣掉電話,欣桐立刻走到電梯前迎接。
此時此刻,她最想見到人就是春姨。
電梯門打開,滿瞼愁容的吳春英走出電梯。「小姐!」她喊道。
「春姨,妳怎麼來了?家里有什麼事嗎?」
「沒事,」見到欣桐,吳春英憂郁的眉心暫時舒展。「昨天中午妳離開家後我就開始擔心,昨天晚上我一整夜都睡不著覺,今天早上等太太一出門,我就趕過來來看妳!我是不是打擾妳上班了……」
「怎麼會!」欣桐握住吳春英粗糙的雙手。「春姨,妳知不知道我好高興見到妳!」
「小姐,妳怎麼了?」因為關心,吳春英敏感地發現欣桐眼角的淚光。
「沒什麼,」她搖頭,自然地伸手拭去淚水。「我只是在想……如果春姨是我的母親該有多好!」她由衷地低喃。
唯有在吳春英面前,她不需要忍受委屈、強顏歡笑。
「小姐,妳在責怪太大嗎?其實妳誤會了,太太她——她只是嚴厲了一點,其實她這麼做也是為了妳好,妳要體諒太太她……她做為一個母親的心情。」
听到這番話,讓欣桐陷入茫然。
想到自己也即將身為一名母親,她自問倘若身處相同處境,是否會做一樣的選擇?。
「我知道,我從來不怪媽。」她垂下頭,黯然道。
答案是否定的,她知道自己會做不同的選擇。
「這就好。」吳春英明知欣桐的委屈,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春姨,我沒事,妳不必擔心我。」她反過來安慰吳春英。
「可是妳瘦多了,而且看起來氣色不好……」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今晚我早點睡就沒事了。」她回避著。
即使親如春姨,未婚懷孕的事,她仍然不敢對如此關心自己的親人開口。
「住在朱家不習慣是嗎?朱老爺年紀大了難免有脾氣,凡事妳只要多忍耐,相信相處久了一家人就會漸漸融洽的。」吳春英終于想到安慰之詞。
這是心地柔軟的她,慣常的處事哲理。
望著吳春英,欣桐覺得她的春姨比任何女性都美麗!
盡避一生勞苦,春姨總是往人性光明面著想,她是這麼善良的女人,卻從來沒有因為善良而得到任何好處。
欣桐想認同吳春英,但她明白,現實卻不是如此。
「但是,春姨,我跟媽之間的相處,從來沒有真正的『融洽』過,不是嗎?」她陷入沉思。「也許時間不是問題,問題在于每個人的心思都太復雜,現在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像妳一樣單純、一樣與世無爭。」
吳春英啞口無言。
看到春姨眉頭深鎖,欣桐反而笑著安慰她。「無所謂了……不管環境如何,反正時間一久每個人都會習慣,我也一樣。」
「小姐,妳很不快樂嗎?」吳春英神色憂慮。
她的內心其實極度不安,原本她希望今天來,會看到一切已回復正常,但事情並不如她一廂情願所想的那般容易。
「我還好,只是發現很多以往我不了解的事。」欣桐的語調淡然,卻掩不住一絲憂傷。
「小姐?」
「對不起,春姨,」欣桐察覺自己低落的情緒,已經讓關心自己的春姨困惑。「我沒有不快樂……我很好,妳不要擔心。」
「別想太多了,小姐。」吳春英松了一口氣,突然想起紀碧霞的話,她拿來安慰欣桐。「別忘了,妳是朱家的大小姐,妳已經比許多人幸福了。」
真的是這樣嗎?欣桐只覺得茫然,為何她沒感覺到幸福?只覺得酸楚?
「我知道,春姨。」但她仍然如此回答,縱然違背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