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約好的地點,是一家知名的法國餐廳,非常有氣氛。
「你不怕閑話?」入座後,秀賢問他。
「閑話?」
「你是知名人物,孤男寡女在公眾場合見面,難道不怕被記者撞見?」
「你怕?」他反問她。
秀賢笑了笑。「我的知名度沒有你大,應該擔心的人是你。」
他看了她一會兒。「你接近我,真的只為寫一篇文章這麼簡單?」忽然這麼問她。
「用‘接近’這兩個字听起來就很不‘簡單’,不管我怎麼回答,跟你心底想的答案一定不一樣。」
他撇撇嘴。「我忘了,你是作家,喜歡玩文字游戲,所以你的回答總是與眾不同,永遠不可能陷入有問有答的模式。」
「這是嘲弄嗎?」她說。
「如果嘲弄你可以把你嚇走,那麼就算是嘲弄。」他咧嘴笑。
「你好像真的很不喜歡被我采訪?」
「如果只是采訪,那我的確不太喜歡,因為實在太無聊,而且這些采訪對我沒有意義。」他直截了當地說。
秀賢凝視他。「我以為,一個成功的人物,天生都有表演欲,必定是喜歡被注目的人,否則不會對成功有強烈的渴望。」
「這算什麼?心理分析?」他低笑。
「不對嗎?」
他沉眼看她。「對。」大方承認。
她別開眼,沒有因此得意,表情反而顯得內斂。
「既然你的心理分析如此準確,那麼你分析一下,既然我曾經把你趕走,為什麼又願意重新接受你的訪問?」
「因為好奇。」她淡淡回答。
「好奇?」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采訪到你,你想了解原因。」
「只是因為這樣?」
「如果拒絕我,我可能會間接從你身邊的人口中,采訪關于你的事情。」她接下說︰「這樣一來,你反而沒有辦法澄清那些你不想承認、或者你本來就想要否認的問題。」
「原來在你眼中,我是這麼狡猾的人。」他笑。
「這不是狡猾,是世故。」
他收起笑容。「世故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所求,特別是男人。你認為,我只是想要當面拒絕你,這麼簡單?別忘了,我有三位能干的助理,這種小事他們可以代我完成。」
「那麼就請你直接告訴我,接受我的訪問,有什麼要求?」
「在商場上曾經有過一些謠言,我想你應該听過。」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若無其事地,談到另一件事。「謠傳有一名記者因為訪問商界人物,兩人見面次數一多,日久生情,因此產生曖昧,不久後進一步發生關系,你說,這算不算露水姻緣?」
「世界上的事情,如果不能互蒙其利,就不會有合作關系。就算是露水姻緣也一樣,一定是兩方皆有所求。至于雙方各自得到什麼樣的利益,要看當事人當時想要什麼。」
「那麼你想要什麼?」他反問她。
「我想要一篇采訪。」秀賢直視他。「其實應該是我問你,你想要什麼?」
陸拓看著她,眼色深沉。「這要看,你對于這篇報導,是不是有非到手不可的決心?」
「如果我回答是的話,你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他再次露出笑容。「交易不都是如此?在經濟學角度,這叫‘獨佔’又叫做‘壟斷’,獨佔者如果又擁有大量的市場需求,那麼就可以任意調節售價與產量。」
她笑了。「你還是沒有說出,你的要求。」
「經濟學上所謂的‘自由放任’定理,最可貴的是放任政策,就是對于個人意願給予充分自由,任其在交易場中自由表現。」他回答。
「這就是所謂的‘積極不干預’主義?」
「你知道?」他眼楮一亮,顯得驚訝。
「所謂作家,就是什麼都知道一點的專家。」
他笑出聲,突然又收起笑臉問她︰「你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可不可能站在這個定理上發展?」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實行百分之一百的自由放任經濟。就算是美國,對于富人苛重稅、實行社會醫療制度,制定社會福利政策、限制部分進口產品等等,都是政治干預經濟的表現。」
「不管自由化的程度多少,你不能否認,施行自由主義的過程,最具人性化。」
「你想要什麼樣的自由?」
他咧開嘴笑。「或者應該說,一篇報導擁有多大的彈性與靈活度,跟撰寫入的心態有很大的關系。」
她沉默。
「壓抑的思想,絕對不可能得到深刻的反省。自由的意志,可以擁有穿透的力量。」他幽幽說。
她用一種奧妙的眼神看他。「事實上,我們今天的談話已經超越了報導的內容。」她以極慢的語氣這麼說。
「談話只是談話而已。思想的巨人,多數是行動的侏儒。」
她笑。「今天換成你要跟我談哲學了嗎?」
「你是聰明的女人。」他突然說︰「當然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起而效尤?模彷那位商場人物,談一段露水姻緣?」她干脆直言,不再拐彎抹角。
「出發點看起來如此,但是過程也許完全不一樣。」他說。
說著如此邪惡的事情,他卻神態自若,一點都沒有羞愧、不安的表現。
秀賢看著他,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發現,一切都已經走得太遠……
人,只要往前走,不是提升,就是墮落。
「不要忘了,你有未婚妻,再跟任何女人發生關系,都叫做‘不倫’。」
「根據調查,如果包括精神與在內,男人每分每秒都有可能會進行一段下倫關系,時間長短不限,從數秒到數分鐘,甚至維持一日、一個月、多年的關系部有可能。」
「這樣的言論,我會寫在報導里面。」她說。
「隨便你。」他輕松地這麼回答。
她停頓了片刻,然後提醒他︰「如果我們發生關系,我也一定會寫在報導里面。」
「你喜歡讓關系復雜化?」
「要看什麼樣的關系。」
對于她的回答,他淡淡一笑。「也對,對一段關系無所求的女人畢竟不多。」
他的表情,突然讓她難以捉模。
「除非關系結束,或者你恨我──想要破壞關系,否則沒有寫在報導里面的可能。」他繼續往下說。
她笑了笑。「你很有自信。」
他看著她的眼神並不溫柔,讓人懷疑他剛才那一段話的真實度。
但他的語調卻是很低柔的。「我不是政治人物,一段韻事並不會破壞我的事業,你認同嗎?」
「也許,時間可以認同。」她說︰「很多時候,時間往往會改變現實,到我們不能想像的境界。」
他笑了笑,不予置評。
餐後,喝完咖啡,他對她說︰「我會打電話給你。」
「這好像應該是我說的話?這是我的工作。」
他咧嘴笑。「現在是一個男人,在對一個女人說話。」
然後他揮手招來服務生結帳。
***
陸拓從上班第一天就已經養成習慣,早上到辦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報。
但是今天,報上刊登的消息,讓他一點都不意外。
看完今日八卦版,他按下分機。「Amber,到街上再買一份今天的中時,把這份報紙備檔留下。」
「是。」助理回答。
陸拓關掉分機,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會兒。
她在玩游戲,顯而易見,雖然她的動機尚不可知。
如她所言,他本可以不必陪她玩這場游戲,但是他好奇。
好奇心能殺死人,這句話也許一點也不錯,但他本來對常秀這個女人其實一點都不好奇,如果不是因為她犀利的口才、機敏的反應讓他好奇,那麼就是她異于一般女人的眼神讓他留意。
那不是常見的眼神,至少,不容易在女人身上看見。
那樣的眼神包含冷靜、聰慧與決心,一個女人沒有理由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耗費這麼大的力氣。況且,擁有這種眼神的女人,也必定不單純、不天真。
他當然不是一個好奇的男人。
他從來不好奇,除了與他的事業、利益、或者財富名聲有關,沒有任何事能夠令他明知有火,還要引火上身。
他是一個再小心不過的男人。
小心到,即使引火自焚,也僅僅是消滅危機的一種手段。
這當然不可能成為一把失控的野火,他早已清清楚楚的算妥,這把火應該燒到他的哪一個部位?什麼時間滅火?他的損失可以得到多少倍的報償!
換言之,這的確是一場游戲。
他唯一的好奇只有──
他的對手,是否比他更聰明。
但現在,他也不否認,好奇來自于一種奇妙的吸引力。
陸拓再按下分機。「Amber,進來一下。」
十秒後,助手叩門進來。
「幫我查一個女人,一周內我要答案。」他下指示,將資料袋交給助理。
「是,陸先生。」助理回覆,然後離開。
Amber離開不到一分鐘,他桌上的電話響起,陸拓按下直接通話的按鈕。
「這是怎麼一回事?」沈竹芳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響起,明顯含著壓抑與忍耐。
「你看到報紙了?」他沒有回避,只是口氣冷淡。
「是爸看到報紙,要我打電話問你的!」沈竹芳確實在壓抑著,因為她的父親要求她,絕對不能跟陸拓爭吵。
「你想要我怎麼回答?」他的語調冷靜。
「當然是跟我解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報導?!」她用少見的嚴厲語氣跟他說話,因為她實在不能再忍受他的態度!
因為他是那樣的冷靜!甚至已經看到報紙,卻不主動對她解釋,還要她自己打電話追問,這樣冷淡的態度,讓她難以忍耐。
「報紙上娛樂八卦的言論,不必當真。」
「就算不是事實,被記者寫成這樣,還有照片為憑,沒有一個女人不會當真。」沈竹芳委屈地接下說︰「你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打電話來解釋?如果你那麼做,就算是真的我也會原諒你!」
他吸一口氣,平靜問她︰「竹芳,你要的究竟是男人的忠實,還是甜言蜜語?」
她啞口無言。
「女人靠耳朵談戀愛,所以常常看錯男人。你很聰明,可以不必做這樣的女人。」
「好,我承認這是女人的弱點,但是你難道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就算我對你有要求,也只是這樣而已!」
「人只會有一種個性,不是趨于感性,就是趨于理性。面面俱到的情人,現實里不會有。如果有,那就是詐欺犯。」他這麼對她說。
突然,他想起那個曾經跟他一起討論過感性與理性的女人,常秀。
沈竹芳咬住下唇,她的右手用力壓住胸口。
她知道自己不夠冷靜,但是每次在這種時刻,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算在三年前也一樣……
勉強自己冷靜,常常令她感覺到痛苦。
「你曾經說過,並不想接受常秀的訪問,也已經拒絕了她,但是為什麼又要跟她一起吃飯?」
「我跟她吃飯有一定的目的。」他並未解釋。
他簡單的回答,沈竹芳不能接受。「如果你有時間跟這樣的女人吃飯,為什麼不能留一點時間給我?就算你說我太過于感性、不夠冷靜都好,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一點時間給我。阿拓,我們已經訂婚了,不是嗎?有一天我們還會結婚,會成為夫妻。」
他沉默,不像剛才一樣,立刻回應。
「為什麼不說話,你現在沉默會讓我更難過。」
餅了一會兒,陸拓開口︰「明天中午一起吃飯,我去接你。」他終于這麼說。
因為這一句話,沈竹芳壓抑的心情頓時放松。「我不會因為報紙上的新聞,就要求你一定要對我詳細解釋,這一點理性我還有。阿拓,我希望你明白,因為愛你,所以我一定相信你。」說完後,她才掛掉電話。
陸拓過了片刻才回神,按掉電話。
他跟沈竹芳是怎麼訂婚的,陸拓記得很清楚;沈竹芳有多愛他,他更清楚……
不容他多想,電話突然又再一次響起。
這一回他拿起話筒。「喂,陸拓。」
不透過助理能直接打這一支直撥電話的,只有他信任的人。
「我要跟你見面。」電話另一頭,是一名中年婦人的聲音。
熬人的聲線很細、聲調從容不迫,因此聲音听起來讓人感覺很溫柔。
陸拓立刻認出這個聲音。
「好。」他回答,未經思考。
在這世上,要令他未經思考就做出回答的人,只有一個。
「今天下午三點鐘,在大直的別墅見面。」女人又說。
「好。」他回答,仍未多加思慮。
女人掛了電話。
陸拓也放下話筒。
這一天早上,他必須安撫的女人似乎特別多。
***
準時三點,陸拓到達電話中女人指定的地點。
「她」已經在這幢高級別墅的後院等待他。
別墅後院綠草如茵,靠近圍牆的地帶還種植了花圃,顯然有雇請園丁昂責修剪維護。
「我想,你一定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你。」一名中年婦人坐在後院的涼傘下,桌上放著佣人準備好的果汁,和一盤切好的水果。
她看起來已上了年紀,卻保養得非常好。她臉上保持安詳的笑容,手部非常潔白柔細,臉上沒有皺紋,妝容也化得非常細膩,穿著打扮十分講究。
「因為報上的消息?」陸拓問,其實是一種回答。
「那是真的嗎?」陸秀茵問。
她放下果汁杯,端目凝視著陸拓,她唯一的兒子。
「什麼事真的假的?」他笑問,裝傻。
他當然清楚,母親問的是什麼。
「我是說,你跟那個女孩子之間的關系,真的像報上寫的那樣嗎?」陸秀茵進
「媽,這真的是你想問的問題?」陸拓反問。
陸秀茵愣了一下,然後勉強微笑問︰「什麼意思?」安詳的舉止,首度出現不太自在的表情。
「您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您並沒有看報紙的習慣。」陸拓定定地回視母親,語調卻很冷淡。
陸秀茵別開眼,拿起果汁杯輕啜一口,藉著這個動作,平撫她的不安。每當兒子這麼看她的時候,她總是只能回避他的眼神……
佣人走過來,適時化解了女主人的尷尬。
「給少爺一杯咖啡。」陸秀茵輕聲吩咐佣人。
佣人走後,又只剩下她與陸拓。陸秀茵深吸一口氣,只能面對。「雖然是‘他’要我問的,可是我自己其實也很想知道你的近況──」
「關于我的近況?」陸拓撇撇嘴,打斷母親的話。「真的是關于我的近況,還是我最近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妨礙了某人的名聲?」
「你這樣說,會不會太偏激了?」陸秀茵的聲調緊繃起來,她當然听得懂兒子的暗示。
陸拓笑了笑。「媽,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確實關心我的近況。但對于一個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盡餅養育義務的父親,恕我實在不能相信,他會對我的‘近況’突然關心起來。」他的聲調听起來平淡,但又有一種冷漠。「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只要像以前一樣把我的存在當做泡沫,就不會影響他的人生。本來在他的人生里就不存在的人,如果開始在意起來反而會成為污點,如果跟以前一樣保持冷漠,那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有一個私生子──」
「阿拓!」陸秀茵忍無可忍,終于提高聲調,打斷兒子不敬的話。
母子兩人口中的「他」,其實是陸拓的父親,亞太最高物流總裁,金世協。
世上的人都以為陸拓是孤兒,因為陸秀茵被金世協「藏」得太好,而陸拓的身分,更是不能為世人所知道的,金家的私生子。
每一次母子見面,到最後總是會因為這個永遠都不出現的「父親」,不歡而散。
但是每一次,為了母親,他總會妥協。
「您可以回去告訴他,所謂八卦,就是不足采信的意思。看圖說故事,功能僅止取悅于人。」終于,陸拓這麼說。
陸秀茵吁了一口氣,表情略顯得寬慰。
「其實,你並不了解他,」頓了頓,陸秀茵觀察陸拓的表情沒有異樣,才繼續往下說︰「他其實問過很多關于你的事情──」
「以他見識過風浪、在商場打滾三十年的智慧,對于這樣微不足道的八卦新聞根本不會在意,我想過分擔心的人應該是您。」陸拓再一次打斷母親的話,他的眼眸與聲調都像冰漠一樣冷靜。
陸秀茵知道,他不想听這些話,輕嘆一口氣,她終于決定什麼都不提。「我確實很擔心。我們母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最近你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全都不知道。對自己兒子的事情一無所知,讓我這個做母親的人,實在感到很惶恐、很慚愧。」
陸拓沉默地凝視著他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
他相信,他的母親確實想做好一個為人母的角色,只可惜力不從心,她的命運並不是由她自己掌握的。
他了解母親的壓力。
自大房死後,陸秀茵以填房的身分嫁進金家,在那樣一個擁有至高名望與財富的家族里面,她不僅要侍候大男人主義的丈夫、要侍奉一直不認同自己的婆婆、還要應付大房留下的兩名子女,雖然今日貴為金世協的夫人,卻沒有人知道她身心疲累,並不快樂。而陸秀茵之所以會如此逆來順受,只因為年輕時曾經走錯一步,為人情婦,在那個時代,女人只要跟錯一個男人,一輩子只能將錯就錯,就這麼一直錯下去了。
「對了,沈家的千金呢?她有什麼反應?她一定也看到報紙了,這樣的報導,一定讓她很在意吧?」陸秀茵知道陸拓跟沈竹芳訂婚的事,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未來的準媳婦。她決定轉移話題,緩和氣氛。
「竹芳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我會安撫她。」陸拓沒有多說。
陸秀茵點頭。「千萬要好好對她解釋,不能留一個疙瘩在她心上,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人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的。如果現在不解釋清楚,以後如果夫妻之間發生爭執,舊事就會被翻出來重提。」
「這是你結婚之後的心得?」陸拓問母親,露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
陸秀茵也笑出來,神情釋然許多。「算是吧,不過我沒有機會這麼做,在那樣一個環境里面,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現在我只希望能平靜的陪伴在他身邊就好,過去的事情我只要想起來就會立刻壓下,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畢竟,他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的壓力也不小,雖然我不是一個體貼的女人,但是我的個性本來就不喜歡爭吵。」
「媽,您已經是我見過最體貼的女人。」陸拓肯定地對母親這麼說。
陸秀茵笑了一笑,忽然感嘆地說︰「你的工作太忙,如果我們母子能夠時常見面,像現在這樣聊天,不知道該有多好。」這幾句話道出了她的無奈。
在金家,陸秀茵連一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唯一能說點知心話的丈夫,因為事業太過于忙碌,如果不是金老太太規定,不管多麼忙碌全家人每天一定要一起吃早餐,夫妻兩人甚至一整天都見不到面。
「您知道,只要一通電話,我隨傳隨到。」他說。
陸秀茵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她知道,其實是她自己沒有心情、沒有時間,身為金家的媳婦,她也不能時常外出。也因為明知道是這樣,所以她感到十分內疚。
「您已經出來很久,應該回去了。」最後,還是陸拓主動這麼說。
陸秀茵看著兒子,嘆了一口氣。今天與陸拓見面,其實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未說出口……
「下個月五號是他的生日,你──」
「我的禮物會送到。」陸拓說。
陸秀茵不敢勉強。
陸拓一向不會讓她為難,但是更不會違背他不進金家大門的原則──
十年前,當陸秀茵終于如願嫁進金家時,陸拓已經成年,他不願意隨母親回到金家,也不願意改姓金,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他。
因為金家尚有大房留下的長孫,所以金世協才不勉強他,而金老太大本來就不認同情婦所生的私生子,當初如果不是大房病逝,金世協為了補償多年來的虧欠,抱著寧願激怒母親、也堅持要與陸秀茵再婚的決心,才讓金老太大最終因為拗不過兒子而妥協,否則陸秀茵恐怕一輩子都進不了金家大門。
但是已經長大成人的陸拓,他的存在,就是兒子婚外情的證據。金老太太深信,陸拓的存在令金家蒙羞。
雖然陸拓是金家的血脈,但至少在金老太太閉眼之前,陸拓不進金家大門,對彼此都是好事。因此,陸拓當年不隨母親回金家,沒有任何人反對,包括陸秀茵,她甚至沒有要求過陸拓回到金家,因為她一旦開口,陸拓不會拒絕。
所以,即使現在,在陸秀茵開口之前,陸拓就以打斷母親的話,來避免尷尬。
因為他明白,母親開口要求他到金家,也只是一種沖動。
例如送禮給金世協這件事,已經是最好的安排。如果真的讓陸秀茵開口,他因為不能拒絕,而同意出現在金家的慶生會上,屆時恐怕反而造成母親處境上的尷尬與為難。
「好吧,這樣就好了。」陸秀茵甚至對兒子說︰「謝謝你。」
陸拓沒有拒絕母親的謝意,他沉默的接受。
如果這樣能讓母親好過,他接受母親的感謝。雖然他認為,做兒子的人為母親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應該的。
陸秀茵也不敢再多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不能再要求兒子,做到更多。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她自己,以致造成她的兒子成長過程中沒有父親,造成父子兩人注定一生形同陌路,全都是因為她當年選擇了一條錯誤的人生道路,導致如此。
陸拓是她錯誤的人生中,最無辜、最令她感到愧對的人。
「你自己開車過來嗎?」陸秀茵問兒子。
「是。」
「開我的車吧,你的車讓給司機去開。在我的車上,我們母子還有時間,可以好好聊一聊。」盡量抽出時間相處,是陸秀茵能給兒子的唯一補償。
陸拓沒有考慮,立刻點頭。
只要是母親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