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梨滿腦子都是問號,但還是很快刷洗好鍋子,擦干淨流理台和水槽。她忙碌卻輕快的背影看在雷行雲眼里,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咦。你還沒吃完嗎?」等到她都整理好後,回過頭來卻發現他盯著自己出神,三明治才吃了四分之一,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卻始終端在手上遲遲不放下。「怎麼了?不好吃嗎?」
他直直注視著她的雙眼,開口問︰「你住在這里快樂嗎?」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她有一些措手不及,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住這里快樂嗎?
如果沒有忽然想起高麗菜田即將夷為平地,上面會蓋起一間私人度假別墅,她和她爸爸即將面臨無家可歸的命運……如果沒有這一切橫互在中間的話,她絕對會想也不想地說她在這兒非常快樂。
因為能夠看著他,能夠呼吸到和他相同的空氣,她就覺得生命變得很完整,很滿足、快樂。
「快樂。」她溫和地回答,遲疑了一下,才鼓起勇氣迎視他的眸光。「但是我並不屬于這里,你知道的。」聞言,雷行雲杯中的咖啡幾乎飛濺了出來,臉色陡然一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會收回買我們家高麗菜田的決定嗎?」她靜靜地看著他。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挑起一道濃眉,不舒取地道。
「不是。」她借著整理水果籃的動作,努力說出自己讓在心頭好久好久的話。「我只是說出事實,其實不管你放不放棄買我家的地,等到這件事結束以後,我還是得離開這里,回到屬于我的地方。」
情感的毛線球已經糾結纏繞得誰也解不開了,她想通了,與其繼續在這兒只能痴痴望著他的背影,越沉淪越深,還不如放開手,離開他,離開這一切。
她不想再忍受著只能把他當主人,自己卻已經無可自拔愛上他的事實。
總有一天她會貪心到失去理智,忘記自己只不過是個有求于他的卑微女孩,只是他的一個雇員。
雷行雲心一驚跳,慍怒道︰「什麼是屬于你的地方?梨山嗎?難道你不怕我真的執意履行合約,把你家的地納為己有?還是你寧可我控告你們蓄意以產權不清的土地訛詐買方?」
她當然不顯意,她也很怕他會這麼做,但是她在萬籟俱寂的這個深夜,突然領悟到了一件事──不管她想怎樣,不想怎樣,決定權永遠不在她手上。
所以盡避她再怎麼百般不願,再怎麼難過,也阻止不了注定會發生的事實。
阿爸一定會答應媽媽,媽媽一定會賣地,雷行雲一定會買了她家的地,陪伴著她從小到大的高麗菜田也會消失。
「我不準!」他砰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猛然站了起來。
「啊,瓷杯破了。」
「天殺的一個破杯子有什麼重要?」他又驚又怒又莫名恐慌,逼近她怒吼︰「我不準你離開,我不準!你听到沒有?」
「我媽媽一定會讓我爸爸答應賣地的。」她沒有害怕,只是落寞悲哀地低聲道,「算了,我認清楚事實了。」
「我也可以不買。」他的聲音里出現了罕見的緊繃和恐懼。
「謝謝你。」她的臉上卻沒有歡容。「但是我想通了,沒有用的。」媽媽還是會把地賣給別人,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她真的很笨很笨,早該想到了。
「為什麼沒用?你不是一直要我改變心意的嗎?如果我不買你家的地,事情不是就解決了嗎?」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婉,握得好緊好緊。
「你弄痛我了……」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狂猛怒氣嚇到了。
雷行雲心一緊,手稍做松開了一些,卻還是牢得她掙月兌不開。「好!你贏了!你成功了!我放棄買你家的地,這樣你滿意了吧?」
看他憤怒得像頭狂獅,可是嘴里卻咒罵般吐出她期盼已久的話。
他放棄買她家的地了!
一陣暈眩襲向她,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為什麼她卻沒有期待中的高興和狂喜呢?反而胸口好似突然空了一個大洞,害怕、茫然,失落得不知所措。
他已經答應不買她家的地了,她來台北的目的完成了,她應該要很欣慰、很開心才對。
「謝謝……」戴春梨勉強振作起精神,擠出興奮高興的笑容。「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我一定會回報你的大恩大德……」
「該死的!誰要當大好人?誰希罕你的回報?」他想要听到的是她留下來,不走了。
「我回去一定會設法讓我媽媽把訂金還給你。」她做出保證。
就算以後媽媽會再把地賣給別人,她還是很感激他這次肯收手,肯放過她家的高麗菜田。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很凶、很冷淡,還常常發脾氣,但是完全掩飾不了他其實是個善良完美的好人。
她會永遠記得他的。
「去他的訂金!」雷行雲咬牙切齒的把話擠出來,「你欠我一份情,所以就算你已經達到目的了,還是不能離開這里,不能走!」
她不懂,「可是當初說好──」
「忘了我當初說過什麼,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他神情冷硬,語氣霸道的說︰「我可以不追究訂金,我也可以不買你家的地,所以你欠我,你得留下來直到我要你走的那一天為止!」
戴春梨心一痛,留下來直到他要她走的那一天為止?
那麼她還是注定得離開他的,他現在只是為了要她償還人情,所以才不準她走的。
他不愧是精明干練的商人,絕對不吃虧。
但她還是很感謝他,因為比起他給予她的,他損失的更多。
「我已經開出我的條件了,你怎麼說?」雷行雲的眼神有一絲急切。
「你希望我留下來,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她鼓起勇氣試探。
「當然。」他斷然道。
不能讓她看出他的恐懼,不能讓她嘲笑他該死的脆弱!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願意保持冷酷,不屑一顧,但他就是沒有辦法,天殺的沒有辦法……
「……好。」她心軟了,深深地凝望著他。
「好?」他有點昏眩。「你說好?」
「我說好。」她乖順地重復。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她的大恩人,而且她想騙誰呢?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好希望可以永遠永遠不要離開這里,離開他的身邊。
就……待到他不再需耍她的那一天吧。
雖然明知道她一定會後悔,她最後一定會因為為開他而心碎……
「那就好。」他因過度強烈的釋然而身子微微晃了晃,隨即又站穩了腳步,表情冷淡地道︰「我要去睡了。」
戴春梨不是沒有把他失常的反應看在眼里,但是他對她就算有在乎,還是沒能強烈到突破他內心築起的驕傲高牆。
也許有一天,會有那樣的一個女孩子,能夠真正融化他心底的藩籬和盔甲,能夠讓他愛到失去理智也要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一生一世也不願放開……「但不是我,那個女孩一定不會是我……」她低下頭,眼眶濕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