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懷誰不亂 第3章(1)
作者︰蔡小雀

風門鳳轎坊。

風老爺親自去挑選寶嬌公主花轎所待用的木頭,在上好紅檜和頂級香樟間難以抉擇。

「紅檜好,高貴又大方……」他摩挲著下巴,又戀戀不舍地望向一旁碩大的極品香樟。「可香樟味兒雋永,通轎芬芳……兩難,真是兩難哪!」

不只木頭難選,就連慣常用的雕刻法也得因配合寶嬌公主金枝玉葉的身分而有所不同。

風家轎最擅「朱金木雕」法,此技法講求的是——三分雕刻,七分漆工。且多以樟木、椴木、銀杏等優質木材為原材料,透過浮雕、圓雕、透雕等技法,雕刻成各種人物、動植物等圖案花紋;運用貼金飾彩,結合沙金、碾金、碾銀、瀝粉、描金、開金等工藝手段,撒上雲母或蚌殼碎末,再涂上傳統的大漆方成。

雖說花轎雕紋總月兌不離富貴牡丹、吉鳳祥凰、福祿壽三星等圖案,可是當今皇上有女出閣,且又是最受寵愛的寶嬌公主。

若是依往例而制,恐怕襯托不出公主金枝玉葉的尊貴身分來。

「不只轎身規格,就連轎裙上的金銀花繡也得重新設計才行。」他喃喃自語,取餅桌上刨出的一顆八角門珠,上頭富富態態的「喜」字喜氣洋洋。「嗯……像這個好,吉利。」

「老爺,怎麼這幾日都不見大小姐昵?」一位老師傅手上抱了捆圖卷經過,突然問起。

「她呀——」不問猶可,一問之下,風老爺滿心的喜悅瞬間飛了一大半,他臉色一沉,「越來越不听話了,居然留了封信說要去訪名師學手藝,只帶了個貼身丫頭就跑得不見人影。真是女大心向外,留都留不住!」

風老爺嘴上說得氣惱,可語氣里卻掩不住憂慮之情,听得老師傅們是又想笑又同情。

「老爺,你切莫太擔心了,小姐是出了名的機靈百變,她的隨身丫頭阿香也是孔武有力的,現今四海靖平世道好,罕聞什麼毛賊匪盜橫行,你就當讓小姐出去散散心,不會出事的。」

「她就是愛同我唱反調,也不趁早尋個好人家嫁了,免得我日日提心、天天吊膽。」風老爺嘆了一口氣,一臉哀怨。「還說什麼要接咱們風家轎這門祖傳基業,她沒砸了風家轎招牌,老爺我就偷笑了!」

「還是嫁人好、嫁人好!」

「干萬別讓小姐這麼勞心勞力的。」

「坊里有我們這些個下人來張羅便行了!」

想起小姐那「獨樹一格」、「與眾不同」、「創新大膽」的種種主張,所有老師傅登時聞言色變,二話不說齊聲同意。

「對啊對啊。」麻師傅心有戚戚焉。

「是啊是啊。」瓜師傅點頭如搗蒜。

還是讓小姐訪名師訪久一點好了,最好是三個月後花轎制成了再回來。否則大伙在忙得人仰馬翻之際,還得擔心小姐天外飛來一筆,要在花轎上頭亂作文章什麼的。

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小姐興匆匆請了巷尾窮秀才商了幅新娘子的肖像,無論如何都要掛在轎子外頭,說是新娘子為啥都得讓喜帕蒙住頭臉,干啥嫁人嫁得這般低調委屈,不敢見人?

所以她硬是要將畫像掛上去,在花轎繞鎮行進間,要讓路人皆知此番出嫁的新娘長得有多麼貌若天仙,迎娶的夫家是多麼有福氣才能娶到這樣的美嬌娘。

可是花轎前頭掛了畫像,那不成了靈車了?

十幾個老師傅登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好說歹說、軟硬兼施才將小姐給架出坊,而那張畫像更是在兵荒馬亂之間,從此就下落不明。

此後,眾人只願意讓小姐「押送」花轎,卻再不許她亂出點子了。

「可是每當大小姐睜著亮晶晶的笑眼,嘴角彎彎地望著我的時候……」帶頭的總監工路老師傅突然自言自語,滿臉都是「世伯疼愛小佷女」式的傻笑。「實在讓人好難拒絕呀!」

「對啊對啊。」麻師傅心有戚戚焉。

「是啊是啊。」瓜師傅點頭如搗蒜。

「對你的頭,是你的媽啦!」

兩株牆頭草,瞬間被圍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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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花了好幾天的時間,風尋暖才說服自己,那一天晚上會覺得大公子美味可口又好吃,肯定是因為夜色朦朧、燈光昏暗、她體力透支、肚子變餓的緣故。

在亮燦燦的大日頭下,所有的妖魔鬼怪、曖昧不明終將無所遁形、煙消雲散大公子還是那個沉默寡言、俊秀蒼白弱不禁風的大公子。

她風尋暖還是這個三餐正常,且無不良飲食習慣的小暖兒。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坐在矮凳上,她邊刨木頭邊點頭。

「是這樣的嗎?」一個淡然清冷卻微帶狐疑的聲音響起。

她抬臉望向頭頂聲音來處,頓時張口結舌、臉紅發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是在陽光下依然俊美白皙若玉、秀色可餐的邢恪。

她雙頰熱哄哄、腦袋亂嗡嗡間,沒想到他卻緩緩在她身邊蹲下,伸出修長、指節勻稱好看的大手,輕撫著她刨過的木頭。

他他他……靠得她好近,她她她……聞到他身上好聞又充滿男子氣息的味道了!

她滿腦子冒泡泡,顆顆鼓噪得亂七八糟,胸口卜通卜通失速的心跳又來湊熱鬧,眼前不斷浮現他沉睡的誘人模樣。

「……剛剛那樣刨法不正確,得像這樣才能刨得光淨,知道嗎?」邢恪邊說邊示範。

完全沒人在听。

半天得不到回應,邢恪不禁微微側首,疑惑地瞥向她。

「你發燒了?」他一驚。

怎麼整張臉活似放進爐里烤了幾個時辰的北京烤鴨般又熱又紅?

「沒、沒有哇。」風尋暖總算回過神來,驚呼一聲,趕緊羞赧地捂住臉頰和眼楮。「非禮勿視,非禮勿模……我,我什麼都沒有看,什麼都沒有模,我也什麼都沒有想哦!」

邢恪完全被她搞得一頭霧水。

難道是他平常太疏于和外人接觸相處,因此在待人處事上出現了極大的認知錯亂和溝通障礙?他忍不住自我反省起來。

「咳,大公子,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風尋暖努力吸氣、吐氣,足足做了十個深呼吸,這才勉強抑下心慌意亂的燥熱感,勇敢抬頭看著他。

斗雞眼,保持斗雞眼,這樣就不會把他的臉龐看得這般仔細了!

邢恪沉默了。

原來她剛剛真的沒有在听,不過她的眼楮是怎麼了?

「你的眼楮不舒——」他猶豫。

「啊,難道是大公子你決定教授我雕花的學問了嗎?」風尋暖大叫一聲,頓時歡喜得忘了繼續保持斗雞眼狀態。「是嗎?你是這個意思嗎?你終于還是想通了嗎?」

「應該沒有。」他盯著她興奮得紅通通的臉蛋,閃亮亮的眼楮,神情有些戒慎。

「噢。」她尷尬了一下,隨即又熱情滿溢地主動握住他的手,上下猛搖。「大公子,拜托拜托啦,你就高抬貴手,就教那麼一——眯眯也好,我絕對不會給你丟臉的!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

他的手怎麼好冰好冷啊!

風尋暖心兒驀地一抽,一抹無以名之的憐惜在胸口彌漫開來,她將他的手掌抓握得更緊,試圖用自己熱熱的掌溫暖和冰涼的他。

滿鋪子里的老師傅們神情詭異地望了望這個,再望了望那個。

咦?那個被握住手,蒼白臉龐漸漸暈紅起來,顯得手足無措的靦腆男子,是他們素昔心目中那個敬若天神、嚴肅沉默的大公子嗎?

「我——」邢恪從來沒有被一個嬌嬌俏俏的女孩兒緊抓著不放,更不曾被這麼甜甜軟軟的聲音央求過,渾身僵硬,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雙眸燦爛如星,彎彎眉兒如黛似翠,噙著笑的唇辦彷若薔薇綻放。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仔細看過一個女子,從來沒有被那麼柔軟溫暖的小手緊握踫觸過。

他的心髒也從未跳得這般快、這般急促,一股迷惘卻也浮上心頭。

為什麼她不怕他?

听說外頭的人,不都將他這個邢家大公子形容成是神秘詭異得像是楣神降生嗎?

「不好!不行!不可以!」

一個蒼老的聲音氣憤的響起,剎那間驚破了這旖旎的一刻。

他倆微微一震,不約而同望向鋪門口那個氣急敗壞、火大到都快冒煙了的黑色身影。

邢恪宛若觸著了火般,心虛地縮回手。

本來被包覆在她雙手掌心的、那只微粗糙冰冷的大手倏然抽離,風尋暖心下沒來由一空,悵然若失了起來。

好不容易稍稍暖熱了他的手說……她望著他紅暈褪去又恢復蒼白的俊秀臉龐,胸口突然有種酸酸甜甜、微微撕扯牽動的揪疼感覺。

他的身子一定很虛寒,所以臉色才會這般蒼白,手掌也是這麼冰涼。

真是好可憐啊!

風尋暖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眼神變得溫柔憐惜,也沒有發覺周遭氛圍開始變得異樣火爆緊繃。

「你——怎麼會在這里?」邢嬤嬤氣呼呼地雙手擦腰,滿眼怒火地瞪著她。

「嬤嬤,」邢恪下意識地把那個小女人護在身後,口吻平和地道︰「有話好說。」

「公子,你知道她是誰嗎?你怎麼還護著她呢?」刑嬤嬤惱火地嚷嚷。

「我知道她是風家的小姐。」他溫言回道。

「公子既然知道她就是風家那個凶霸蠻橫的小姐,就該記得上回就是她,讓咱們邢家在全鎮百姓面前沒臉的!」刑嬤嬤生平最恨邢家尊嚴受損,尤其對方還是個只憑三言兩語一張嘴,就讓她不得不被迫讓道、大丟顏面的小丫頭。「公子,你是個好脾氣的,可以不同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計較,可老身我才不可能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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