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文又一次數了數信封中的錢,然後仰頭望著天,腦海里有的只剩下憤怒後的茫然。
今天她準時上班,卻意外地發現店門已開,而洪艷艷正在里頭等她。
洪艷艷神情比往常更加淡漠,喃喃地叨念些浩文並不十分了解的話。忽然,在短短的十分鐘里,浩文驚覺自己失去了這份工作。
經過兩個小時的四處游蕩,她已能理智地提醒自己這並非是件完全莫名其妙的事情,早在「得罪」那個唐湘石後,她就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即使是如此,浩文依然無法釋懷,畢竟沒有人告訴過她那個驕傲的男子是「唐湘手染服飾」的老板,而她不過是忠于職守卻換來這樣的結果,叫她怎能不覺得委屈?
可惜她沒有太多時間自憐,沒有了這份高薪的工作意謂著她獨立自主的生活形態即將受到影響。房租、三餐、學校,哪一邊都要花錢,到哪里再找一個足以供應這些開銷的工作?
她學商,可是尚未畢業,就算進了貿易公司,人家給她一個比「小妹」稍微高一級的工作,薪水又能有多少?再怎麼省吃儉用,也許下學期的學費依然沒有著落。
天陰沉沉的,雨似要下又下不來。
浩文嘆著氣將手中的信封放回袋內,由路旁的椅子中站了起來。
得立刻找工作了,既然她決心不向母親伸手,再大的難關都要靠自己去熬。
沒問題的,她這麼對自己說,只要肯做,還怕沒工作嗎?開源節流早已成了她的習慣,這會兒只要再加把勁不就行了?
沒什麼能打倒她的,她永遠也不會屈服,當年離家北上,這個信念讓她度過了每—次不如意,這次也不會例外,她絕對可以自己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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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唐湘石兩道濃眉高高聳起。「她辭職不做了?」
「是啊!像個大小姐似的禁不起人家說兩句。」洪艷艷搖著頭。
「不是要你別責備她嗎?她不過是在盡心做好她的工作。」
「我哪敢責備她?才說明你是老板,要她以後多配合你,人家就不開心,板著個臉說不做了。」
「一定是你語氣太嚴厲了。」唐湘石擱下手中的畫筆站起來。
他在心煩什麼?
服飾店開了三年,他什麼時候注意過售貨的店員是誰?
方浩文走了,艷艷自然會再找人接替,他再怎麼沒靈感,再怎麼閑也不該會為了這種小事生氣。
「嚴厲?」洪艷艷叫道︰「她是我以高薪雇來的,你卻只擔心我對她太嚴厲,一點也不在乎她那麼傲慢地對我。湘石!我只說了你要我說的事,她——是她自己自尊心強,听不得別人說。」
她自尊心強他是可以想見,只是沒想到會強到為了件小事說辭職就辭職,艷艷也說了他們給的薪水一向很不錯,應該會讓很多人都舍不得放棄吧!
「別悶不吭聲的好嗎?好像是我趕走她似的。」
「算了!」唐湘石不耐地點了根煙。「你不會是為了向我報告這件事而特意跑來的吧?」
「什麼?……哦!不是,是干媽讓我找你—塊兒回去吃飯。她埋怨你忙著事業,很久沒回去陪她了。」
「有你陪她還不夠嗎?同是女人,興趣也接近。我也很想陪她,如果她不要—見了我就嘮叨著要我結婚,我會很樂意待在家里的。」
「你——是排斥婚姻?還是——討厭我?」她以哀怨的眼神看他。
他看了看她,嘆口氣。
「我沒有討厭你,只是——希望你放棄了,把我當哥哥吧!這樣對誰都好。」
「你怎麼知道什麼對我最好?」洪艷艷含著淚,「這麼久了,為什麼你始終拒絕我?我——難道我就無法引發你—丁點愛意嗎?」
「艷艷!你是一個很美的女孩子……」
「這點我自己明白,我不明白的是——為何你對我的美沒有任何反應?」
她看了他—眼,轉身離開;唐湘石只有蹙眉長嘆。
去追她倒用不著,這種不歡而散的情形至少是第七、八次了,而艷艷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並在他面前表現得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有時候他很想直接對地說︰
「醒醒吧!你並不愛我,只是執著于追求唐家的財富和名聲。」
唐家是有錢有勢,但那是他老爸唐永松的,就算他是唐家的獨子,也未必就一定得繼承家業吧?
可惜他是非得繼承他老爸名下的一切,這是他們父子倆爭執、冷戰、妥協後達成的協議。
唐湘石有五年的時間發展他的興趣,五年期滿,必須乖乖地回香港接下唐永松交下來的棒子。
對商場上的一切唐湘石並非極端厭惡,但他無法像父親一樣任親人留在台灣,自己卻在香港為事業奔忙。盡避母親沒有怨言,他這個做兒子的倒有些看不慣了。
他拿起電話,撥了家里的號碼。
「喂!媽!是我。」
「湘石啊!」唐母高興地放大了聲音︰「你在忙什麼?好些天不見人影了。艷艷有沒有去找你?她說會拉你一塊兒回來陪我吃飯。你不知道,天天都是我和阿彩兩個人吃飯,悶死我了。對了!你會跟艷艷回來吧?我讓阿彩煮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蹄膀哦!……」
唐湘石笑了。
「我待會兒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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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文!浩文!下課了,快起來。」千紫推著趴在桌上的浩文。
浩文抬起頭,眨了眨眼才清醒過來。
「啊!千紫。」她揉了揉雙眼,打著哈欠。
「你這樣不行啦!老師剛才還問起你,我說你不舒服,但總不能老這麼說啊!」千紫擔憂地看著她。「你是個女孩子,這麼拼命實在太累了。」
浩文苦笑。
「沒辦法,日子總要過嘛!」
「不如讓我……」
「不行!我拒絕接受。」
「浩文!錢是先借給你,等你有了再還給我,我們這麼要好,讓我幫幫你有什麼關系?我很誠心的,你接受吧!好不好?」
「謝謝你,千紫!我當然明白你的好意。其實我現在日子還過得去,只是想多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還沒有到向人借貸的地步,真的。」她強調。
「既然這樣……你別工作得這麼辛苦嘛!會把自己累倒的。」
「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累啦!」
「每堂課都打瞌睡,還說不累?」
「上課本來就是件沉悶的事嘛!」
「你就是嘴硬!」千紫皺著眉,「白天在花店上班,一下班就上課,十點下課了還在咖啡廳打工到兩點。浩文!等你回到家,洗個澡要上床時都已經凌晨三點了,怎麼會不累?為什麼要這樣?一定得賺這麼多錢嗎?」
「並沒有很多錢哪!兩個工作加起來的薪水不過比我上一個工作多五百元。」
「都怪那個臭男人讓你丟了工作!」千紫幾乎要拍桌子。
「算了!是我運氣不好,得罪了他。」浩文笑了笑。
「如果他是老板,應該慶幸有你這麼盡責的店員,而不是沒風度又沒氣質地胡亂開除你。」
浩文嘆氣。
「當他簽了簽帳單離開時,我還覺得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呢!至少他始終都克制著自己的脾氣。」
「那是陰險,表面上好像很理智,暗地里卻仔細在思考怎麼整你呢!」
「反正都無所謂了。」
她們的談話到此暫時停住,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尤其浩文待會兒還得打工,她打算先去洗把臉,看能不能洗去疲憊並趕走睡神。
兩個女孩從她們旁邊經過,有意無意地聊著︰
「如果太會玩,再多錢都不夠用。」
「是啊!可是要她節省點,不吃喝玩樂的話,恐怕會受不了哪!」
千紫听了臉色一變,一反她平常的嫻靜。
「喂!你們在說什麼?」
女孩們拋下了曖昧的眼神快步離開。
浩文拉住千紫。
「算了!我不在意。」
「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會在背後亂說別人閑話。」千紫憤憤地說。
「不要為了我的事氣成這個樣子,」浩文笑道︰「這麼久了,我早就學會不去理會閑言閑語,而且——我實在也沒閑功夫去在乎那些。」
「幼稚!」千紫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
「好了!我得先走,打工要來不及了。」浩文拿著自己的東西站起來。
「深更半夜你一個人回去,要不要緊啊?」
「走幾步路就到了,沒事的。」
「你可要走亮一點的地方。」千紫還是不放心。
「知道了,拜拜!」
千紫揮揮手,覺得心里涌起感動與佩服。
浩文真是個少見的女孩子,既樂觀又堅強,很多男孩子都和她沒得比,更別提那些成天只會吱吱喳喳的幼稚女人了。
走出教室,看著月亮,迎面襲來的風寒意已濃。
冬天就要來了,被窩又將成為大家最深的愛意;而浩文,她的睡眠時間少得讓她擔心。
唉!有這樣一個好朋友,也許會憑空增添她許多煩惱呢!
盡避這麼想,憶起浩文,千紫仍忍不住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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