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屋內仿佛刮進了一遭冷風。
或許是錯覺,怎麼每次她睡覺的時候老听見一些古古怪怪的聲響?
「素靚……素覦……」
隱約地,她听見耳語的低喊,她努力想听個真切,倏然。感到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
那份認知使她驀然驚醒了。
「你是誰?」
毫無防備的她,對上了一雙黑黝黝的眼珠。
眼珠的主人全身黑色勁裝打扮,一看見清醒的蘇映心,略帶冷峻的方臉和瞳仁便電光石火閃過一絲猶豫和復雜。
「素靚……」他那口潔白的牙在夜里看來竟凝亮著激動,給人一股陰森森的不安。
唉!又一個。「你認錯人了,先生。」這已經是第N次對人解釋這句話,欲哭無淚啊!
「你,不認得我了?」
「我該認識你嗎?你是寨子里的人?我怎麼從沒見過你?其實也難怪,我才來沒幾天,認識的人就那幾個。不過,你三更半夜闖進淑女的閨房做什麼?」她咕噥道。
他不語,依舊拿他似要滲透人心的眼楮盯著她看。
她,和記憶中的她完全不同……
她那黑色微彎的眉像兩道新月,黑發光潤豐盛,身材窈窕,最特殊的是她的眼,她的眼楮像稚齡的小孩,純潔而天真。
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名聞塞外,令人膽戰心驚的殺手古素靚?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笑嘻嘻地敲醒他。
「我听說他們救你下來時,你幾乎已經沒氣了?」他的氣息冰冷,胸膛卻十分溫暖。
胸膛?她還「掛」在他的懷里呢!她連忙嚷嚷︰「喂,放、放我下來!」她恨極了自己畸型的遲鈍反應。
他顯然也是一怔,遲疑了一秒鐘,才依言放下她。
幸好屋里沒掌燈,只有屋外透進竹簾的月光,而月光隱約斑駁,替她遮掩了燎燒起來的雙頰,方不致太過尷尬。
「喂,你還是快走吧!免得被人發現了。」她好意地說。
「你跟我一起走。」他屏氣凝神,篤定地開口。
開玩笑!她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跟一個陌生人走?
「生人勿近」的道理,三歲的小孩也懂。
「素靚,時間緊迫,我是趁著寨內守衛交班的空隙溜進來的,你的疑問,等咱們逃出佟家寨再說。」
逃?她一頭露水。「先生,我真的不認識你,你別問我為什麼,我也很想知道!現在,我連你的名字都不曉得,怎麼跟你逃?更何況,這里雖說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卻是我回家的唯一線索,我不能走。」
這恐怕由不得你,他冷哼。「我就是來送你‘回家’的,你不跟我走,又如何知道回去的路徑?」他已經把話挑明了說,走與否,她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沒有當場一刀使她斃命,是為了替自己留後路——事先,他低估了佟家察巡狩守衛的力量,在千鈞一發之際他才混進來,並不代表他還有能力全身而退。唯今之計,只有將她挾持做為人質,或許佟磊心有忌憚,自然不敢全力緝捕他,屆時,只要他離開了佟家寨的勢力範圍,誰又能拿他如何?
回家?她細細一想,不管他說的話有幾分可靠,跟他走或許比在這里守株待兔來得好。「你真的可以送我回家?回一九九五的台北,的、家?」她興奮得口齒不清。
他沉默,看她終于胡言亂語了起來。顯然福王的情報網出了問題,給的消息資料十分之八全是錯,枉費他用盡心思混進這里。
不過,沒時間讓他細細研究了,外頭已遠遠傳來沸騰的人聲,他不容分說地握牢蘇映心的手。即使事態已燃上眉睫,他的聲調依然從容不迫。「快走!」
匆匆套上繡花鞋,她便被夜行人以極快的速度帶離房間。接著,他穿花拂柳,像走自家院落似地;他也精明,專挑僻靜少人煙的回廊曲徑走。因一路遮遮掩掩,感覺上好似花了許久的時間才離開曲折如迷宮的屋舍。
一離開寨子的夜行人,如同出柙的老虎,他縱跳輕盈,一口氣帶著蘇映心直上山腰。
觸眼所及的山徑,對他絲毫不具威脅作用。
不分東南西北及青紅皂白,映心跟著這身手矯健、靈動如免的夜衣人疾走,簡直是……要她的命。她雖然是健康寶寶,對登山健行這項偉大的活動卻從來不肯輕易去踫,原因只有一個字——「懶」。
這下子終受報應了,一段路窮趕瞎趕,趕得她眼冒金星,趕得她全身骨頭幾乎要散開了。
捂著急劇亂跳的心口,她努力勻過氣來。「等、等、等,讓我喘口氣,我……一步……都走……不動了。」
他眼底有深深的迫切和焦急,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我們還沒逃過他們的眼線搜捕網,不能休息,崖下有小舟在等著接應,只要上了船,他們就奈何不了我們了。」
「可是…」
他耐著性子將一路劈荊斬棘的寶劍還入劍鞘,牽起她的手,繼續前進。
一路行來,他能夠確定,身旁這女子毫無功夫底子,她的內息一如常人。唉,他心底的疑竇越來越多,又苦于無暇出聲詢問。
她再也走不動了,現在就算給她一百萬,也休想請得動她多走一步路。「我真……的……走不動了……」
現在誰敢開口叫她動一動,她包準立刻奉送一個大鍋貼。
暈黃的冷月,透過山壁還映月芒,讓他看清蘇映心那蒼白而搖搖欲墜的模樣。
她一頭長發蓬亂,還夾雜著樹枝枯葉,白皙的臉及細膩的臂膀處處是被枝椏劃傷的血痕,薄薄的單衣也有幾處破口,整個人狼狽而楚楚可憐。
他咬咬牙,有些不忍和難為,那是他從不曾有的感覺。「好吧!歇一會兒。」
她如聞聖旨,兩腿一軟,就要癱下。他眼明手快,小心翼翼地扶她在大樹下倚息。
蹲坐在她身旁,他警戒如昔,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半晌,確定周遭沒有特別的異動聲響,他才放下心,回頭探視蜷縮成一團的蘇映心。
她真的累壞了。
看她那垮兮兮的樣子,自始至終,卻不見她抱怨過什麼,真是奇怪!
他無法不注意到她緊緊瑟縮的小小身子,菲薄的單衣根本擋不住山巔冷冽的風。憐惜凌越了他的理智,他默嘆,將她擁進了懷抱。
映心正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之際,忽地感覺被攬進一個溫暖寬大的胸膛。
「休息,不要說話,我們還有路要趕。」
那口氣,多像大哥蘇佑啊,也許連老氣橫秋的表情也如出一轍呢!不過,她實在沒有力氣再抬頭看任何事,她唯一的渴望就是安安穩穩地睡一覺。
他將下頷支在她光滑的發絲上,來回擦著。
這是唯一他能縱容自己的事。
只有這一刻,他是他自己,毋需背負國仇家很,也不是權力物欲者的一顆棋子,他只是他,一個叫冷逍遙的平凡男子。
映心一直沒有掙扎,沒有抗議,她讓自己安安靜靜地棲息在他懷抱,她不逞強,她真的很需要這份溫暖。
「昨日,要不是我親眼見你跟肅親王打街市經過,我真不敢相信你還活在人間,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他忍不住找了攏她的發,挑掉發間的落葉。
肅親王?昨天她是和佟磊在一塊兒的啊!
她咕噥地抱怨。「肅親王?那是什麼‘東東’?」怎麼她老莫名其妙替人背黑鍋?
「肅親王豪格就是佟磊,佟磊就是當今皇帝的嫡親哥哥,原本他應該是當個聖上的。」宮庭的兄弟鬩牆之爭,遠比平常人家無情血腥。
「佟磊是肅親王?」一個差點登上皇位的王爺?她的瞌睡蟲全跑光了,只剩持續不下的呆表情。
冷逍遙瞅著她錯綜復雜的小臉,竟有絲不忍。「你真的忘記了所有?一切?難怪……你能平安活到現在。」
這個訊息太驚人,她幾乎消化不了!她喃喃低語︰「你們為什麼要殺他?他沒當成皇帝,也已經不是什麼親王了啊!」她全心全意著急起來。
拜托!她莽莽撞撞跑了出來,如果……佟磊也跟著出來找她,天哪!難道到處都埋伏著殺手要他的命嗎?那她豈不變成間接害死他的凶手?她心一涼,不!佟磊不能死,不能!不能!
「他或許現在什麼都不是了,但,只要他願意,登高一呼,傾向他的勢力之龐大,恐怕連多爾袞也膛乎其後,望其項背。」
大白痴!蘇映心真想破口罵他。「所以你就助紂為虐,幫著福王那牆頭草來殺人?」
牆頭草?那又是什麼東西?冷逍遙皺皺眉。「殺手的工作就是殺人,至于對象是誰,又有什麼差別?」
「差別大了,佟磊是個好人,好人為什麼該死?」她問上了他的鼻尖。
他笑,笑得又冷又冰。「好人?你太單純了,你難道不曉得什麼叫‘一將功成萬骨枯’嗎?染在他手上的血腥多得恐怕能成河了。」
「我不相信!」她氣瘋了,他憑什麼指責佟磊?憑他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可是——她為什麼要這般生氣?
罷認識佟磊時,她是真的很氣他,現在呢?她不知道,那種感覺太復雜,一下子根本理不出頭緒來。「反正我說他是好人就是好人!」
多麼一廂情願的想法啊,這意謂著什麼?她愛上了肅親王豪格?
冷逍遙劍眉拱蹙。「你對他投注了感情?」
這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古板,多「斯文」的遣詞用句,「愛」就「愛」,有什麼好忌諱的,唔,自己幾時變得那麼大膽?而且,愛?哼!誰會愛上那種情緒像溫度計,高高低低起伏不定的男人?
「你太高估我了,九O年代的愛情是速食觀,要是照佟磊那種‘泡’法,除非到他白了頭發,否則,希望渺茫。」不是她驕傲,大眼瞪小眼就叫愛情的話,未免也太那個了!
「什麼叫‘泡’?」他懷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來。
「泡馬子,你不懂?」她挑眉,想笑。
「‘馬子’?馬就是馬,即便母馬生的小馬也不叫‘馬子’啊!」他一臉認真地說。
「哎唷喂呀,你少‘驢’了好不好,‘遜斃’了!」
哪來這麼老實的土蛋!
「一會兒馬,一會兒驢,現在‘遜斃’又是什麼動物?」他認真得很,臉上沒有半點笑容。
她笑翻了天。「你當我什麼都沒說,你也什麼都沒听到。」真要仔仔細細解釋下來,天都亮了。
「不行,你非得解釋不可,難道那是一種‘密碼’?」
「你挺會‘掰’的,只不過掰錯了方向。」笨笨笨,她心下不禁嘲笑。「那是我們家鄉的一種俗諺,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哦?」他不信。「我們家鄉有這種俗諺,為何我會一無所知?」
一層嚴厲浮上他的眼底。這種人真不可愛,跟佟磊一樣頑固。「你很煩也,到底要我說幾遍!我不是你心底認定的那個女人,你再說一遍,休怪我跟你翻臉!」
莞爾的笑容在冷逍遙的臉上一直擴大,終至不可收拾。「你插腰凶人的樣子實在像極了京城里罵街的潑婦。」
「你竟敢罵我潑婦!」她的一世英名……唉!
他笑得更凶了。「現在又更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臭男生!」她很不得踹他一腳。
他止住了笑,拿一雙亮晶晶的眼,和一股嶄新的心情看待她。「我是男人。」
她被打敗了。「臭男人。」
他居然嗅了嗅自己。「沒錯,的確是臭的,你借我聞聞,我听說女人全是水掐似的香。」
眼前這男人哪還有半點殺手的影子?簡直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嘛!
「!」映心一嗔。
他苦著臉。「你的意思不會是——我是色鬼吧!」
她給了他一個「答對了」的眼神。
突然,他站起身,眼底眉睫的玩笑顏色全褪卻在一瞬間。他听見了奇怪的聲響,猛然一凜,思忖這一休息,完全超出他預估的時間。「快走,我們休息夠了,此地不宜久留!」
怎地好端端的,說變就變。以前她總以為善變是女人的權利哩!
沒有任何征兆,冷逍遙倏地晃了晃,腳步一個踉蹌,一直不離手的寶劍也以奇怪的姿勢插進松軟的泥地。他堅毅陽剛的臉變成了扭曲的石雕,此刻只靠寶劍支撐著。
她忘了全身酸痛,迭聲驚問︰「怎麼回事?怎麼了?」
颯颯的風嘯里,她听不到任何異常的聲音。
太大意了!他竟不可原諒地忽略了佟磊麾下三十六穿雲箭手的實力,他們個個驍勇善戰,全是沙場老將。
于眾;他寡,于先天;他失勢,而在先天後天都不足的情況下,他竟心軟地為她停留,延宕了時間上僅有的優勢……
真該死!額際的痛汗滴入他眼瞳里,他嘶聲吼叫︰「快走!」
由如煙的月光中,她驚見冷逍遙的後肩正插著一根羽箭,似乎只再那麼幾分,就中心髒。
掩嘴驚呼的她,試著想踫觸他的傷口。
一年的醫科,完全是理論的東西,真正看到血流如注的鏡頭,仍令她心跳加速,四肢發軟。
冷逍遙無暇顧及她的感受,頻聲催促她。「別看了!走哇!」
她怎麼走?前後幾秒鐘,他的肩腫已被鮮血染濕一大片。「你得先療傷。」
他臉上有股不顧一切的凶狠顏色,厲聲低吼︰「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別再婆婆媽媽的,你再不走,我們全得死在這里!」
他臉上的凶狠像要掐死人一樣,可是——蘇映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過冷逍遙的長劍,刀芒一閃——冷逍遙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駭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誰知,她砍下的是他身上的半截羽箭。在他怔愕不已時,她又揮劍割下自己一段白襯裙。
凝視她手中那段白布,他立刻釋然了,隨即而生的是汩汩的暖流……唉,自己以小人心度君子月復。
話有倒勾不能拔,她曉得。若是莽撞將它取出,必然引起大出血。她扶了他坐下,唯今之計,只有用最簡便又有效的開放性八字帶才能暫時遏止血液大量流失,雖無助于傷勢,也沒辦法了。
冷逍遙忽而從他腰帶中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這是我隨身攜帶的金創藥,涂一點上去,不無小用。」
他任映心替他上藥,並在白布束緊地的鎖骨及頸動脈時,哼都沒哼半聲。
☆☆☆
陸皓從十八歲從軍,就陪著佟磊經年輾轉征戰沙場。以往,即便戰況如何熾烈慘酷、驚天駭地,他也不曾見過佟磊這種冷如鬼魅的幽邈表情。
佟磊一身金銀交織的勁服,麻布軟靴,腰佩寒鐵鑄劍,昂然跨坐在「踏雪無痕」上,上薄下豐的唇滿是霸氣和陰冷,寒僻的臉凝聚著屹然的氣勢。
陸皓驚覺自己對他說的話仿如泥牛入海。
佟磊充耳不聞,心不在焉。
他擔心的是氣候。
放眼處,地迴雲低,龐大的積亂雲夾帶沛雨正重重地布滿天際。
他有把握追回蘇映心和刺客。不管是自己佔了地利之便或擁有身手矯健的手下,因為,他不會讓任何人從他手中帶走她,她是他的。
他擔憂,陸皓瞥見佟磊眼中沉沉的憂愁。
「陸皓,可有消息來報?」
陸皓正納悶得緊,一听見佟磊的聲音,立即策馬靠近,必恭必敬低語︰「有,發現血跡及半截箭關,正循線追捕中。由刺客逃走的線路索查,屬下確定他們意圖翻山,越下斷崖,由滴翠峽溯游而逃。」
血?「他們誰受傷了?」他的心猛然一抽,怒色飛上眼楮。
陸皓本是粗人,茫然不僅佟磊何來怒氣,只能小心斟酌、惶恐說道︰「這座山密林處處,光線不佳,能見度低,屬下為了防止刺客百密一流中逃逸,所以命令部屬放箭警戒,但屬下不敢確定是誰受了傷。」
「糊涂!要是你傷的人是心兒,我不會饒過你的!」
他身子動也不動,語氣卻冷酷異常,顯然言出必行。
駭意竄上陸皓魁梧的背脊,他瞪大眼珠,胡髭因激動而抽搐,方正的臉閃過一陣青白,而勒住韁繩的巨掌也不自覺顫動。
他跟隨佟磊數十年,即使犯過更大的錯誤,佟磊也不曾議處他,這次,他沒料到蘇映心在他主人的心中竟佔如此重要的地位。
他非得設法補救不可!老天爺,保佑映心姑娘是好端端的,要不然,先前的御下不嚴,使刺客潛入寨子,再加上這次判斷失誤,兩罪並發,就算砍下自己的頭也難辭其咎了。
「雨快來了。」佟磊望了天際一眼。
是的,雨快來了。雨一下,勢必會沖散刺客的足跡及氣味;雨一下,他的部屬就少了一分救人的勝算,他的主人是這麼提醒他的。心念速轉,陸皓不由更是佩服他的主人,即使他的憤怒和焦灼交雜,多年訓練出來的冷靜自律卻依舊存在,一點也不亂陣腳。
經佟磊一提醒,陸皓連忙掏出隨身的訊管煙火,迅速引燃——他得在第一時間里通知部屬們必須加快搜尋的速度。
風颯颯地撲向佟磊的臉,他的心又回到豆大雨下的天幕。
怎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不過離開她幾個時辰。
送回練舞雩後,他又接見了連鎖布莊派來的總帳房,這一耽擱,再尋至主屋,心兒就不見了。
發現她失蹤的瞬間,他的心就如同失去平衡的秤砣,一半懸在心中,憂心如焚兼氣急敗壞;另一半墜在心底,想遍她可能遭遇的悲慘情景。他生怕她有任何閃失……可是,他也無法排除她是自願與刺客同行而逃。
不,不!他不應該懷疑她的,當他已做好所有準備,相信她不是古素靚的時候——
他對古素靚是完全不摻男女私情的感覺,從他一開始知道她的存在,他們之間橫亙的就是恩怨糾葛。他為了鏟平福王余黨,不得不將她收在身邊,而為了獲得她更進一步的信任,他不惜娶她為偏房,凡此種種,都是以大局為出發點。
但心兒不同,雖然她和古素靚有同樣的身材,同樣的臉孔,個性卻大相徑庭。她俏皮、活潑、膽大包天,率直無邪,包括他聞所未聞的理論和淘氣行徑,甚至偶爾不經意展露的文采風流,都深深打動他的心。
他發現,他愛她。今生,他初嘗情愛滋味,卻在來不及明白的情況下就失去了……
哦,不!他絕不允許自己這般輕易承認失去,他不能失去她。
他終于知道,他半生倥傯戎馬,卻不對任何女人動心,並非心有殘疾。
心不動,只緣她們都不是他生命中等候的女子,他飄蕩浮沉的靈魂注定系在這來自未來時空,名叫心兒的女子身上,是的。
是的……
陸皓眼見主人想得出神,又見烏雲蓋天,朔風一陣大過一陣,他不禁輕咳出聲。
「王爺,屬下已經送出了通知,這會兒,咱們只要到滴翠峽渡口候著就成了。」
佟磊由「踏雪無痕」不耐的嘶鳴及扒土的動作中,感覺到大雨即將來到。
他沒時間再蘑菇下去。
「你到渡口去候著,記住,不準任何人接近那渡口。」他下了決定。
「是。」陸皓肅然點頭,欲領命而去時,又關心地問︰「屬下斗膽,王爺,您是否也一起前往渡口?」佟磊那深沉難看的臉色,令他擔心。
瞄了他一眼,佟磊沉聲道︰「上山。」
「不行!王爺,太危險了!三十六騎全不在您身邊,屬下不能讓您只身涉險!」他大驚失色。
「我的決定需要你同意?」佟磊怒眉一挑,氣勢懾人。
陸皓也犯了牛脾氣,他是粗人沒錯,可是主子的安危勝過一切。「不敢,王爺如果打算上山,屬下一定陪伴前往。」
「我已經不是出身高貴的皇位子儲貝勒爺,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凡夫,沒有不可以的事!」他雖這麼說,但令出如山的語氣依然成嚴。
「王爺!」
佟磊嘆了口氣。「你放心,雖然休息了許多年,我可沒把功夫擱下。」
半生肝膽相照的弟兄,雖名為主僕,感情之深又豈能以形式來論?他知道陸皓對他心存掛念,但他心中掛念的卻是另一個闖入他心扉的人兒啊!
「可是王爺……」他還想試圖說服佟磊,但懸而未決的半秒鐘里卻被他一記凌厲的眼神震懾,只得將剩下的話咽回肚子。
斷然吆喝,佟磊雙腿並夾,極有靈性的「踏雪無痕」鬃毛飄動,蹄立嘶鳴,繼而奔馳在狹隘的山間幽徑上。
至少他得在大雨真正到來之前趕到山麓與三十六飛騎會合踫面,即使要他鏟平這座山找回心兒,他也在所不辭!